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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片日光

作者:顧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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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時差

第一章 時差

喬羽雙臂環胸,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
門外打球的孩子都停下了,睜大眼睛看著他們的老師被一個長的好看的不得了的男人抱著,都笑嘻嘻的跑開了。有一個孩子臨走的時候大叫一聲:「佟老師,我去跟我媽說今晚加菜!」
這一聲叫喊聲讓蘇予安腳下一滯,喬羽箭也似的瞬間斷下他的球,飛速地過了後防線,凌空一腳,踢進了一班的球門。
「說吧,你越不說我越想知道。」鍾毅好奇的百爪撓心。
方倩正在擦一隻馬丁尼酒杯,眼皮沒抬一下,鼻子里嗤了一聲,「我怎麼會有她的地址?你怎麼不去問蘇予安?」
已經能聞到屋外飄來的煙火氣息,是家家戶戶做晚飯的時間了。眼睛瞬間不能適應這昏暗,佟那那開始在屋子裡摸索,叮叮噹噹一陣后,翻出一個燈泡來。然後利索地摸到椅子,把它挪到燈的下方,抬腿就打算站上去。
等到後來他才明白,落寞的不是那時的天氣,不是沿途的風景,不是那些滄桑而破敗的大大小小的城鎮,不是那一望無際的平原,或者延綿不絕被白雪覆蓋的山頭,而是那顆分明孤獨卻要奔向別人熱鬧的心。
蘇予安的漠視非但沒讓佟那那萌生退意,反而激起了她的鬥志。她雙手攏起放在嘴邊,又大喊了一聲:「蘇予安!你過來,有事找你!」
佟那那愛面子,向來不喜歡跟人吵架,更何況是跟個陌生男生吵架。只是在心裏想到這個反駁他的歇後語,剛才被他辱罵的不快樂一股腦兒的沒了,居然低低笑了起來。
因為是自己的外甥,吳文正只好跟兩位老師賠禮道歉,表示要加強教育。他當了這麼多年的校長,當這個家長當的真是憋屈。
寫完了政治作業,佟那那合上作業本才看到本子上的名字「高一七班 喬羽」。
八天前,他就是頂著這樣一張臭臉出現在宜城方倩的酒吧里的。
鍾毅「靠」了一聲,亮給他一個「果不出其所料」的神情。他就知道,這些年來,能讓喬羽手足無措的,只有那一個人。
喬羽停下來,轉身看到他的項鏈靜靜地躺在她手裡。喬羽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走過去從她手裡把項鏈拿起來準備戴上。他的餘光看到她歪著腦袋盯著自己看,於是帶著一點點罕見的難為情輕輕地說了一句:「謝謝。」
蘇予安的座位在佟那那的正後方。這時候是課間休息,鍾毅因為上周踢球扭傷了腳,所以不能亂動,而此時大部分的男生都不在座位上。
「我哪兒知道怎麼辦啊!要不,我幫你去求求情,疏通疏通?」鍾毅一臉誠懇。
佟那那「哎」了一聲,「你還回學校幹嘛啊?」
喬羽這才注意到掛繩果然已經斷開了,臉上頓時寫滿了失落。喬羽不是個很容易把感情外露的人,起碼他自己覺得不是。
其他的選手眼看要跑到終點了,這才有人小聲嘀咕,「怎麼回事啊?不會摔死了吧?」
「我媽看到不知道要心疼成什麼樣呢!」佟那那邊抽泣邊說。
工作開始進行的很順利,等到三十多本練習冊壘上去的時候,就開始放幾本掉幾本了。
喬羽慣常鎮定的臉上終是有一絲動容,眼睫動了動,「分了?她現在在哪?」
僅僅是帥氣,並不足以描述他的臉。更精確的詞是「漂亮」,卻是沒有一點女生氣的漂亮。這種漂亮是可以用數據來加以輔助說明的,譬如三庭五眼,譬如黃金分割線。總之,怎麼順眼他就是怎麼長的。再加上一點陰鬱的氣質,簡直就是少女殺手。
梁飛從來沒見過溫文爾雅的校長原來也有這麼猙獰的一面,嚇得吐了吐舌頭。吳校長一手拎著喬羽的耳朵,頭也不回地對梁飛說:「你也別傻站著,去你們班主任辦公室里去老實交代去!」
意外的,喬羽把蘋果拿了過去。不屑地問:「那就是你同桌?」
什麼才是長大?不是可以因為難過傷心而爬在床上痛哭,而是就算再怎麼難以下咽,也要努力把飯塞進肚子里,因為吃飽了才有力氣和那些讓你難過的一切戰鬥。
鍾毅說的沒錯,只要萬人迷一樣的蘇予安參加運動會,並且願意幫她宣傳,根本不愁沒有女生人參加。但是上一回,當她忐忑的把報名表遞到他面前的時候,蘇予安平平靜靜的幾個字就把她給打發了,「對不起,我沒興趣,你找別人吧。」那簡直如同拒絕了她的告白一樣令她難堪。
喬羽終於把目光從宣傳欄里移開,「你不覺得應該先跟我道歉嗎?」
鍾毅彷彿嗅到了什麼,瞬間清醒過來,揚著下巴很是機警地問:「什麼事?」
佟那那睜大眼睛,「啊」了一下,然後什麼也沒說。
她的笑聲讓喬羽很迷惑,被人說笨居然還笑,真是傻的可以!
鍾毅狠狠翻了他一個白眼,覺得不解氣,又添了一個恨鐵不成鋼的凶光。可這更讓喬羽覺得他是知情者。
喬羽放下挎包,伸手去接。雖然刻意避開,指尖還是擦過她的手指。指尖下柔膩的一滑,彷彿冬日里打在心頭的靜電,明明沒有電量,卻仍舊麻了一麻。
蘇予安無奈地跑到場邊換了同伴上場,然後走到她面前,雙手叉腰,歪著頭沒好氣地盯著她。
飛紐約是喬羽的臨時決定。趕在年末的最後一天,他幸運的訂到了最後一張機票。雖然是經濟艙,但也好過獨自開車長途奔襲。
「那你管這麼多?」蘇予安覺得休息的差不多了,開始招呼大家準備上場。
「不算。」
前途?這兩個字多渺茫。誰還在乎他的前途呢?反正扔一把票子就算打發他了,他的前途不就是父母比著往他這裏扔票子嗎?做學生而已,考試前隨便看看書,不至於考得太難看就夠了。做再好有什麼用,他們也不會多看自己一眼。
鍾毅並沒有看出她的異樣,興奮地說:「你去找蘇予安參加運動會,只要說動了他,再讓他在班裡鼓動一下,還愁沒人報名嗎?」
「也不是很大的事情,幫我擦一個星期的黑板怎麼樣?」
轉瞬,心底又暖了暖,她一個人遠在千里之外,蘇予安真有心不會找不到。如果說開始的一兩個月她還有過幻想,到後來徹底的被風沙磨礪去了。
「你別頂嘴!今天不跟你討論學習問題,就問問你到底找誰給你寫的作業?」
喬羽寫完了所有的作業,天都擦黑了。他到校長辦公室把作業甩給了吳文正,拎著書包從教學大樓里出來。
洗漱好從洗澡間出來,看到鍾毅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喬羽走過去踢了踢他,鍾毅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嘟囔了一句:「幹嘛?」
東西剛點好,鍾毅的電話才打過來,說自己被卡在42街里,現在想出去根本不可能。喬羽聽到電話里有女人問:「在跟誰打電話?」
佟那那轉身打量了他一眼,「你應該不是初中部的吧?」
佟那那以一個美術生的眼光看,這串掛飾毫無美感可言,大約也沒什麼經濟價值。本來打算視而不見,但是在離開的時候還是撿了起來,打算明天放到學校的失物招領處去,也算是「日行一善」了。
佟那那下意識地把紙巾遞了出去,乖乖地看蘇予安從裏面抽出了一張,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後把剩下的還給她。
蘇予安只說了一句:「關我什麼事。」然後就帶球到中場去了。
喬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總之灰溜溜的。感覺今天一天都灰溜溜的。
「沒門兒!」
蘇予安只是「哦」了一聲,並沒有接下去。
佟那那被他盯得心虛了,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面巾紙,謹小慎微地笑著遞給他:「給你,擦擦汗吧。」
喬羽被她一叫也跟著她跑起來,把找項鏈的事情全給忘了。他眼睜睜地看著佟那那熟練地從欄杆里鑽了出去,他下意識地也跟著去鑽欄杆,結果查點被卡住。
「不行。」蘇予安斬釘截鐵。「我好像跟你說過了吧?」
鍾毅爽快地接了,佟那那屁顛屁顛地跑進學校裡頭去了。站在鍾毅身邊的喬羽心裏的滋味卻是千奇百怪。原來,也有被當做空氣的一天啊。還是說,這個丫頭片子就是總把自己當空氣來著?
翻出欄杆的喬羽一肚子火氣,「好好的,你跑什麼跑啊!」
佟那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的『蔥』掉了!鼻子又流血了!」說完,笑得格外燦爛地三兩步走進教學辦公室。
喬羽頹喪地坐下,點起一支煙,猛吸了一口,「鍾毅,他們沒結婚,不是兩口子。」
佟那那抱著習題冊,胸中往外湧出的「謝」字還沒說出口,卻看見喬羽嘴角動了動,擠出一個「笨」字。然後繼續雙手插兜,靠在牆上,百無聊賴地望著遠方。
想一想,在百萬人之中,相擁著擱冷風裡凍個幾個小時,出也出不去、進也進不來,一起挨凍、受餓、蹩尿——果然是一種患難方能見真情的適合情侶的自虐活動。
佟那那狠狠地說:「鍾毅你要是再貧嘴以後可別想抄我筆記了啊!」
「三天。」鍾毅伸出三個手指頭晃了晃。佟那那依舊無動於衷。
「真的?」佟那那簡直高興的要跳起來了。「謝謝謝謝!」然而只是說謝謝,似乎還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感謝,她咬住蘋果,低頭在書包里又翻出一個來。「這個給你!」
在蘇予安背上的時候佟那那就醒了。她一時想不起來發生什麼事了,只知道被人背著,下巴有點疼。
然而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佟那那保持著俯趴的姿勢一動不動。
喬羽鬆開她,佟那那把他讓進屋子裡,轉身關上門,然後走到桌子邊給他到熱水。喬羽這才仔細看她的背影。
「想的美!」
十月初秋的晨光從走廊常開的窗戶間照過來。佟那那逆光在一縷又一縷的陽光里,周身是細碎的鵝黃色的光芒。逆著光,喬羽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她手臂上纖細的不像話的柔軟的絨毛。
這一天,喬羽被叫家長,罰抄課文三十遍,外加三千字檢討一篇。喬羽的牙銼得賊拉拉的響,他一定要找到那個又傻又胖又笨的女人,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所以,喬羽花了整整一個月把整個高中班級的數學課代表都探查了一個遍后,仍然沒有找到那天把他害的那樣慘的女人。等到他徹底放棄尋找了,只當一切是自己幻覺的時候,意外的在足球場邊上再一次碰到了那個「化成灰」他都能認出來的女人了。
揚起的風沙跟宜城鋪天蓋地的霧霾不同,卷著的冷風是成粒的,吹到臉上很有存在感,有一種砂紙在磨皮的感覺。素日有款有型的頭髮,如今真正是自由的享受著自然的造化,擺出各種不可思議的造型,是喬羽這一輩子從來沒體驗過的。
邱老師看到報名表很滿意。她快速地掃了一遍,卻沒發現佟那那的名字。「怎麼你一項都沒報?」
鍾毅沖她身後努了努嘴,笑得極其的有含義www.hetubook•com•com
「我沒跟任何人說。」喬羽頓了頓,方才緩緩地說:「蘇予安不知道。」
「你越想知道我越不說。除非再把歷史作業給我寫嘍。」
喬羽的手攥了攥,又鬆開,平靜地問:「蘇予安在哪?」
喬羽隱隱聽到屋子裡有人回答「來了、來了。」然後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喬羽的目光適應了室內的光線,也洞察出她的意圖。從她手上拿下了燈泡,「這不是女人該做的事情。」
佟納納皺著眉頭,「這是不是太無恥了啊?」
鍾毅對於喬羽到底跟蘇予安說了一句什麼話一直耿耿於懷。
鍾毅忍住笑,「你怎麼這麼傻,人家填什麼你就參加什麼。你不參加不就得了。」
刻意模仿的痕迹有一種女生特有的娟秀,乍一看模仿的還很像,可是寫就寫吧,在作業結束的地方居然畫了一個小人。那小人畫得太扎眼,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喬羽看著寫了半面的思考題,忍不住要說她笨。也不知道少寫點兒,害他不知道要抄到什麼時候。
「還有問題?」佟那那忍不住問。
她以為這樣漂亮的男生里裡外外都應該是很精緻講究的,看著喬羽一臉鄭重的表情正要戴起來,佟那那突然想起一個很襯景成語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但是他還是決定「善意」地提醒她一下:「下午你撞到我了,沒道歉。」
吳文正嘆了一口氣。這麼好的孩子,就被父母的離異給毀了。從十歲起,妹妹妹夫分居,這個孩子就跟著外婆住,也算是自己眼皮下長的。他知道他聰明有潛力,就是沒個正經。爹不疼娘不愛的,開始搗亂是為了能引起父母的注意,後來乾脆就自暴自棄了。
喬羽離老遠就看到佟那那了,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好好好,你不說是吧?去教室把人家寫得作業抄三遍,不抄完就別回家!等下我去給外婆打電話,你就安心去抄作業去吧!」
同喬羽一起主動換位的還有一個年輕的黑人。他們互相微笑著打了一個招呼,然後依次在新座位上坐下。
眼前這個普通的鄉下女孩帶笑的臉,讓喬羽有種如遇天使的錯覺。在天使的引路下,他邁進了新安學校。
鍾毅笑嘻嘻地說:「朋友」。
最後鍾毅氣得開始罵人了,他經常用來罵喬羽的兩個字是:「妖孽!」
喬羽想了想,說:「我說『你這麼跟她計較,會讓她誤會你對她有意思的。』」
佟那那抬起淚眼,怨念地望了一眼醫生。蘇予安這才注意到,原來那彎月牙眼睛,盛滿淚水的時候最好看。那種好看帶著一點惹人愛憐的委屈,但卻品味不出苦楚。所謂「楚楚可憐」大約就是這個時候佟那那的寫照吧。
因為那天他費盡口舌,蘇予安都不理不睬。喬羽不過是搭著蘇予安的肩膀說了一句話,蘇予安居然就向他表示不再跟佟那那計較了。可是任他怎麼追問,不僅喬羽不說,蘇予安也不肯透露半點風聲。
最後,她被自己的好奇心打敗了,「怎麼了,哪裡有問題?」
這憋了一整夜的苦澀的味道,在望見那雙帶著笑的眼睛的時候,突然就不見了。好像是有人在他灰色的天際上劃開了一道口子,他終於能將頭伸出去,到另外一個不一樣的地方呼吸另外一種新鮮的空氣。
佟那那點點頭,然後無望地趴在桌子上繼續嘆氣。
男生們的耳朵里一遍又一遍被「方倩」兩個字洗刷著,都情不自禁地去看到底是何妨女漢子。結果女漢子沒看到,卻看到一個身段姣好的女生在運動場上的奔放的身影。
佟那那小心地接回來,因為緊張,因為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手指上,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他的手。可越是怕,手越是不受控制。他的指尖還是從她的食指上擦了過去,在她心底燙了一個深深的烙印。
喬羽知道自己是瘋了,且是無可救藥。十年前他就該知道,然而卻諱疾忌醫,等到真的意識到的時候,已然病入膏肓了。
這個名字,如雷貫耳。
到達奧黑爾機場,辦理好登機手續、過安檢,一直到在飛機上安放好隨身行李坐下,一共花了喬羽近三個小時。要不是鍾毅死乞白賴的懇求,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說著老婆回國后他寂寞的生活,急需他這個死黨來拯救,喬羽說什麼也不會把假期浪費在這種時間上。
「那就不說唄!」喬羽咕噥。
「我說,是不是我報名,你就報名參加?我跑100米,你跑800米怎麼樣?」
佟那那邊跑邊回頭看,結果就看到被卡在欄杆中間的喬羽。看門的大爺腿腳不利索,還沒追上來。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怎麼這麼笨啊,你翻過來不就得了!」
飛機這時候穿過一個氣流,無所適從的失重感,和人力不能為的失措感瞬間襲擊而來。然而當飛機再次平穩下來,他仍舊無法熄滅心底的那一層失重。
「你走路不長眼睛啊?」
這是她來了很久才學習到的。剛來這裏的時候,只要眼睛里進了東西,她就會拚命的去揉,想把沙子揉出來,是沒經過大腦反應的下意識的行為。然而眼睛卻越揉越疼,眼淚嘩嘩地往外流。
「先說好你怎麼謝我。」
佟那那帶著馬克筆正在海報上寫字,寫完了蓋上筆蓋,然後微微一笑,一轉身就看到了喬羽。
喬羽打開手機,在一個號碼上停留了很久,終是撥了出去。然而耳邊傳來的卻是:「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核對后再撥。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那你還說我參加女生都參加?這事就別再談了。」蘇予安說著轉身就要走。
佟那那看他輕輕地斂起了眉頭,微微笑了笑,很是不好意思,「是不是太簡陋了?其實比起其他人算是不錯的啦,原來有個支教的姑娘跟我同住,後來走了。現在就我一個支教的女老師了,你看我可是一個人一間宿舍。當然,我這裏可比不上你在美國的豪宅。」
鍾毅得意地揚了揚頭,「我出馬還有搞不定的事情嗎!」
鍾毅三兩下收拾好書包,「那你慢慢想,我踢球去了。」
佟那那這一晚坐在屋子裡寫作業,突然打了個冷戰。還沒到冬天呢,為什麼會突然脊背生涼呀?
黑人小伙也覺察到他的合唱,摘掉耳機驚訝地問他:「你也喜歡這首歌么?」
「那今天蘇予安又要爽到了。」
「那是什麼?」蘇予安等了半天,佟那那一副便秘的樣子他看著都著急。
對於佟那那轉彎抹角的諷刺,喬羽似乎總是要慢半拍。等到他明白的時候,佟那那又把那一跟粗粗長長的馬尾辮對著了他。
他的眼角漸漸浮起酸澀,每一句歌詞,每一個音符,甚至MV里的每一個畫面,都彷彿是刻在他腦海里一樣。
這一回,蘇予安直接被喬羽鏟倒,滾了兩圈才止住。喬羽笑著走過去,伸手把他拉了起來,「今天有點不在狀態啊,沒事吧?」
佟那那急了,忙小跑兩步堵住他的去路,「你說的,我報名你就報名。」她的眼睛里閃著小獸般的光芒,有一點的不服氣,又有一點的賭氣。然後把筆遞給蘇予安,「你填上報名表!」
「我哪知道什麼事兒!真是的!」鍾毅沒好氣道。
醫生大約對著那可憐的小表情也語塞了,最後又給開了一盒藥膏,「去買這個牌子的葯,以後就不會留疤。」
「你有病了啊?老嘆氣你不覺得喪氣啊?」
他有潔癖,從來都是生人勿近。但那一刻,鬼使神差地接過她遞來的那包面巾紙。一臉迷惘地看著佟那那,不知道她為什麼給自己這個。
When you have everything, what could you possibly desire?MV開始時候的字幕,當你擁有了全世界,還想要什麼?他從不敢輕易地問自己。
喬羽想,這個女人果然傻的可以!然後衝進對方禁區,抬腳就將球射進球門。
喬羽笑了笑,「說吧,人家給你什麼好處了讓你這麼幫她?」
梁飛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個世界的人都瘋了。
「兩天行了吧?不能再少了!」鍾毅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吐血跳樓大甩賣了。
佟那那看著鍾毅,一副不相信的樣子。鍾毅拍了拍胸脯,「我的話你還不信嗎?」
It's been so long, That I haven't seen your face
已經那麼久沒有看到你的臉。
I'm tryna be strong, But the strength I have is washing away
我試著堅強,可那能力早已消逝不見
It wont be long before I get you by my side
那不會太久,在你回到我身邊
And just hold you, tease you, squeeze you, Tell you what's been on my mind
我要抱你逗你抓緊你,告訴你是什麼在我腦海裏面
……
佟那那向來愛漂亮,被他這樣一說,一邊訕訕地摸摸臉,一邊側過去收拾椅子。「有這麼誇張嗎?蘿蔔?你見過這麼光滑的蘿蔔?」
「那怎麼行呢,你是宣傳委員,作為班委會成員,怎麼也得起個表率吧。這樣吧,你參加一項吧。讓我看——就這個了!」邱老師大筆一揮,在女子400米那裡寫上了佟那那的名字。
他三步兩步走過去,一把把她緊緊擁在懷裡。
真是可惡!佟那那瞪完他,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開始一本一本把地上的練習題撿起來。剛才摔到了膝蓋,蹲下去的時候疼得她絲絲抽著涼氣。
佟那那這時候還不到一米六,身高是她不可言說的痛。她最怕的就是擦黑板,每次輪到她值日,擦黑板上面的時候她不得不像猴子一樣一跳一跳的才夠得到,讓她很是不爽。
等到長大了才發現,其實好像人生也是如此:沒有一個對手,活著都覺得乏味一些。那個對手不是時時刻刻讓你覺得膈應、難受,而是在此之外,你還能從那些針鋒相對、棋逢對手、兩兩較勁里咂摸出一點樂趣來。
從紐瓦克機場降落,出了機場一路堵車,喬羽到達時代廣場的時候已然快接近零點了。意www.hetubook.com.com料中時代廣場附近街區早已經次第關閉戒嚴了,想進去找鍾毅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打了電話給鍾毅,沒有人接。只好在稍遠的街區找到一家小店先吃點東西。
她心虛地說:「什麼意思啊?」
佟那那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個名字,然後僵住了。
「你!」吳文正氣得直咳嗽。
他永遠記得那一年深冬的夜晚,在KTV里,佟那那從他手裡搶過麥克風說:「下面我要唱一首『那那之歌』。」
「高一七班,喬羽。」
喬羽沒心思聽他炫耀他無所不能的人際圈,把他的手一把拍開,把紙條拿了下來。看了一眼,合起來裝到口袋裡,「飯錢我付過了,你隨便點,回頭再好好謝你,我先走了。」說完起身拎起外套就往外走。
鍾毅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也跟著嘆了口氣,「算了、算了,誰讓咱們是同桌呢。買一送一,我再教給你一個辦法。你放學以後去球場上堵他,他不答應,你就不讓他踢球。保管好使!」
鍾毅做了一個OK的手勢,快樂地出門了。
「給我佟那那的地址。」喬羽開門見山。
圍觀的人群里就有喬羽。他也發覺事情的不尋常來,他想他應該走過去把她扶起來,畢竟佟那那還給自己編了一條紅繩子。在他猶豫的那十幾秒里,有人分開人群走到佟那那身邊把她背起來。
「我一晚上就能編好,明天我帶到學校給你。你哪個班的?叫什麼?」佟那那把他的項鏈放進口袋裡,臨走的時候問。
鍾毅仔細一看,女子4x100,佟娜娜;女子400,佟娜娜;女子跳高,佟娜娜;女子鉛球,佟娜娜……
鍾毅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喬羽拍了拍他,「什麼事兒?」
等了老半天也沒看見鍾毅的人影,肚子卻餓了。好在書包里裝了一個蘋果,佟那那一邊啃著蘋果一邊等人。
「欸,出謀劃策也是要損傷腦細胞的啊。你看我這腦細胞可是為了幫你想主意才犧牲的,你總得意思意思吧。」鍾毅討好地說。
「你懂什麼,球場上沒個對手,踢起來也沒什麼意思。」喬羽一點都不擔心這個。
她當然知道歪了,海報都快被圖釘戳爛了,為得不就是這個嗎!
他們說失戀之所以痛苦,是因為一個人的心不在了,另一個人的心還苦苦等在原地不肯離開。現在,她的字典里已經將「等待」的詞條徹底刪除了。
佟那那撇撇嘴,「別小看人啊,我都是自己換的。」
佟那那太了解這個表情了,這是屬於喬羽特有的驕傲又自負表情。只見他唇角一動:「女人和小孩子們可以很粗心,但男人不會。」
放學時,鍾毅興緻勃勃地和喬羽說起今天運動會的樂事,當然也提到了方倩的身材和被摔暈在跑道上的佟那那。然後他突然想起什麼,又問喬羽,「你那天到底跟蘇予安說了什麼?」
「找東西。」
這樣的不安,從來是不屬於萬事從容瀟洒的喬羽的。除了一個可能。
「當然要跑了,那大爺可凶了,這麼晚翻學校牆他明天准要告老師。」
喬羽拖長音「哦」了一聲,「那你幫我寫兩個星期的政治課作業,我幫你搞定蘇予安。」然後也沒給鍾毅思考的機會,笑著跑進了球場。
「這樣吧,幫我寫歷史和政治作業,那一個月的值日就免了。」
於是她把頭枕在雙臂上,給了鍾毅一個後腦勺。
「你哦什麼哦?你給人家報那麼多項目,你瞧見那小身板沒有?別說跳高了,800米還沒到終點就得趴地上。」
梁飛匆匆走進稻香村酒店,一眼就看到喬羽。三兩步快速走過來坐下,拿著桌上的水咕嘟咕嘟大口喝起來。
方倩手停了一下,接著拿起另外一隻威士忌老派杯仔細地擦拭。 「不知道,你去問他的小三去,一準兒知道。說不定還知道佟那那去哪兒了。」
喬羽不知道她笑什麼,茫然地望了望她。佟那那忍住笑,「你那項鏈別戴了,繩子斷了。」
鍾毅嘟囔:「佟那那你可太能砍價了!」
開摩托車的大叔穿著磨得發亮的破舊的老棉襖,即便在這種天氣里,臉上仍然帶著淳樸安詳和的笑意,彷彿這世間壓根沒什麼值得鬧心的事情。他用著喬羽聽不太懂的方言,勸慰著他:「年輕人,這世上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罰寫作業呢。」喬羽頭也不抬,一手支著腮一手寫字。
但是現在,佟那那還是決定相信他一回,「好吧,你說吧。」
「你跟我道歉,我告訴你哪個是錯別字。」
播出的稿件是佟那那寫的。一篇又一篇,很快就完成了邱莉給的10篇通訊稿的硬性指標,而且還額外寫了十多篇,是這次運動會上稿件最多的班級。
鍾毅拍了拍他,示意他坐下,「我說,算了吧,這麼多年了,人家兩口子的事兒,咱們瞎摻和什麼勁兒啊。」
佟那那真是被嚇得不輕,見了鬼似得「啊」了一聲。隨即聽到教學樓里有些動靜,她知道是值班的大爺往這邊來了。她也是偷偷回學校的,可沒打算被人抓住,她忙叫了一聲「快跑啊!」然後就開溜了。
然而佟那那卻不是因為寫了幾篇稿子而成名的。在她硬著頭皮參加400米比賽的時候,她意外地摔在了第200米處。觀賽的人們看到了,並不以為意,等待著她爬起來接著跑完比賽。接替佟那那做通訊員的班長,已經醞釀好了一篇感人至深的運動精神的文章。
「因為我不要她替我做一個月值日生了。」鍾毅說完換了球鞋跑進了球場。
鍾毅這人肚子里裝不下秘密,「佟那那寫的。」
算了,反正他早就在鍾毅面前沒所謂面子了,所以喬羽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半蹲著揪著鍾毅的衣領,「別他媽的給老子臉色看了,你知道什麼快點說!」
佟那那的好起心拯救了鍾毅,因為他想出了一條絕佳的物物相易的好買賣。
昨天晚上,喬羽參加了他媽的婚禮。不是「他媽的」婚禮,而真是「他媽的婚禮」,看著她嫁給了別人。雖然那兩個人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在一起也不是一天兩天,可親眼看著自己的媽嫁給別的男人,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憋屈。這種感覺大約就像他們說的,男人看到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別的男人,又生氣又捨不得又沒話好說。
喬羽在等待梁飛消息的時候回想起方倩的話,覺得她說的真是沒錯:他還不如方倩。起碼方倩敢說敢做,實實在在得到過蘇予安。他呢,佟那那連三的機會都沒給過他。
鍾毅恨得牙痒痒,「你們兩個,還算是人嗎!」
「你說,讓我說點你什麼好!」
佟那那小跑幾步到鍾毅身邊,閃著眼睛問:「怎麼樣了?」
佟那那得意地笑納了他的奉承,「說吧,什麼方法?」
吳文正拿起桌子上的書去拍喬羽的頭,結果被喬羽給躲過去了。他氣得書一扔,坐在桌子邊說不出話來。
鍾毅傻了,「什麼喜歡啊?別造謠啊!讓我娟兒聽到了跟你沒完啊!」娟兒,是鍾毅一直暗戀的女生。
因為太過熟悉這首歌,所以他也輕輕的跟著哼起來:
蘇予安也好看,是那種純好看的男生。蘇予安和喬羽站在一起,就會產生一種奇異的化學反應,就好像能讓人一眼就能從漫畫的人物肖像上分辨出誰是正派誰是反派,誰是浪子誰是暖男。
「就那點兒東西,幹嘛要那麼多作業?記住了不就行了嗎。」喬羽嘀咕一句。
起飛前,機長從駕駛室里走出來解釋說飛機需要配平,希望前排有乘客可以自願調換一下座位。喬羽看了看,周圍大多是成雙結對的旅客,於是舉了手。
佟那那看著報名表直發愁,唉聲嘆氣了整整一個早上。鍾毅是個粗線條,等到快放學了才發現同桌的異常。
喬羽放下手臂,轉過頭略略揚起了下頜,目光卻是垂在她臉上。他唇角有個上揚的弧度,明明應該是個笑意,卻讓被看的人分明有種被鄙視了的感覺。
鍾毅又嘆了口氣,「也說不上分沒分。誰都不知道,聽說去哪個貧困山區支教去了。」話剛說完,喬羽騰地就站了起來,不可意思地望著鍾毅:「什麼?支教?」
喬羽當然想不出翻學校的牆被抓住能有多大的問題,但是還是被佟那那的「義正言辭」給鎮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到學校來的目的。他轉身又打算翻進學校里。
唱到高潮時,黑人小伙跟著音樂唱出了聲。喬羽已經闔上的雙眼,突然睜開了。
這個村落大多是老弱婦孺,年輕人大都離開故土外出打工尋找出路。又是冬日的傍晚,半通不通的方言,連比帶划,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能識字、說普通話的孩子。她看了看地址,高興地說:「這是我們學校,叔叔您找誰?」
佟那那極其有耐心的唱完A段,在要唱高潮的時候搶了一句:「下面就是啊,聽好了!I wanna make up right now, 那那那……」
鍾毅知道這人話向來不多,也不太跟人計較。可就是這樣的蘇予安幹嘛要跟佟那那過不去?
鍾毅在邊上起鬨,「亂講,這怎麼是『那那之歌』了?」
喬羽怎麼都會想不到,這三個字會是他一生的魔咒。
今天歷史和政治的任課老師都拿著喬羽的作業跑到校長辦公室來告狀。喬羽平常上課講話就算了,作業也總是敷衍了事,思考題向來就寫兩三句話。這次好不容易收了一次完完整整做完的作業,頁面整潔、答題仔細。開始還以為是喬羽轉了性,結果在作業結束的地方發現了端倪。仔細一比對筆跡,才發現根本不是一個人寫的。這行為也太惡劣了,影響也太差了!
「牆」居然開口說話了。
因為採光不好,下午過了四五點,屋子裡就要點燈。天花板的那一盞燈正垂在喬羽的上方,佟那那揚起的雙眼被那並不算明亮的燈光刺得有點疼,因而眯了眯眼去緩解那種酸澀。
鍾毅和喬羽太熟了,在他面前裝不成相,放棄般地交代了,「算了算了,哪是什麼好處,人家感激我,要幫我打掃一個月的衛生。」
鍾毅拚命忍住想笑的衝動,憋得很是內傷。「這誰啊?」
「不是、不是。」佟那那覷著他的表情,好像他不太高興的樣子啊,要不要開口呢?看來比賽是輸了?
佟那那的眼睛終於能睜開了,一睜開眼睛,她已然落入一個懷抱里。
蘇予安滿胸的怒氣在那樣一個笑意麵前不能爆發,只能面無表情地盯著佟那那。
然而喬羽將目光掩在他長長的睫毛中,垂下的目光阻斷了任何試圖闖入他心底的試探,打過招呼后並沒有繼續深談的意思。他安靜地喝著今晚,不,今晨的第六杯Espresso,禮貌而冷漠。
喬羽拎著作業本回到教室里,教室里除了值日生其他的同學都走完了。他和圖書翻開作業本拿出筆開始慢悠悠地寫。
佟那那的腦袋被撞了個結實,疼得她只揉。「什麼東西這麼硬啊!」然後才看到那堵牆的真身。有點兒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當然,全校都是統一藍白相間的校服,在臉盲症患者佟那那的眼裡似乎看誰都眼熟。
每一個膽小的女孩子,內心都有一種莫名的勇敢。這份勇敢藏在她小小的身軀里,也許她從未曾覺察到。直到遇到那讓她勇敢的人。這一年的佟那那,做了她十六年來做過的最勇敢的事情。
這一聲叫喊,也讓喬羽一眼看到漲紅著臉一臉窘迫地佟那那。他臉上盪起一個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笑意。
蘇予安的眉頭皺了又皺:不就是破了點皮嗎,至於嗎?沒見過這麼嬌氣的女孩子。
佟那那低聲咕噥:「這麼好打發我就不發愁了啊。那個誰說了,我要是不參加,他就退出。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報復!都怪你!都是你出的餿主意,你說現在怎麼辦!」
喬羽覷了他一眼,乖乖地走上前給舅舅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好了好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聽到這個名字,佟那那的心滯了滯。有多久沒有人提過這個名字了?十個月,還是十一個月?原來都快一年了。離開宜城,離開她愛過的人、恨過的人,她恨的、恨她的。原來這麼久了。久到已經想不起來為什麼要分開了。
「你喜歡她啊?」蘇予安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鼻端是久違了的屬於城市特有的男性香水的味道,陌生又熟悉。她驚慌地抬起頭,看到青青的下巴和臉的主人。然後眉眼彎彎,笑了起來,不可思議地叫了一聲:「喬三?怎麼是你?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佟那那把報名表推給周毅。周毅掃了一眼,報名表已經滿滿當當的,「這不挺好的嗎?都報滿了。」
「私事談完了,現在咱們談談公事。」吳文正把喬羽的政治和歷史作業扔到辦公桌上。「你的作業是誰替你寫的?你真是膽子越來越肥了,還找替寫的了!」
他套上衣服急匆匆地沿著回家的路一路找過去,一直找到學校里。學校大門早就鎖了,他索性翻了欄杆進去。
靠著牆站著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穿著深藍色的牛仔褲,雪白的N字球鞋上赫然一個灰色鞋印。他低頭躲了躲腳,想把那刺眼的鞋印震掉。當他發現這不過是在做無用功的時候,緩緩地抬起了頭。
從一開始,他就覺得佟那那真是又傻又笨,也不知道這樣的人是怎麼進八中的。
鍾毅想,你怎麼不去當周扒皮呢!
喬羽醞釀的深情被這兩字無情的擊碎了,尷尬地清了清喉嚨,「別瞎叫。」
方倩終於停下了手,把酒杯「嘭」的往吧台上一放,咬牙切齒地瞪了他好一陣子。過了一會兒,方倩平靜下了心情,斜睨了他一眼,嘴角揚起一個諷刺的弧度:「咱們半斤別說八兩,你不一樣等著三他們嗎?可惜,還不如我。」
從高一一班往數學老師的教研室走,剛轉過樓梯口,佟那那就感覺踩到什麼東西。一個站不穩摔到了地上,連人帶本子散落了一地。
「你還要找誰道歉!」校長正好從辦公室里出來,看到仍舊一副張牙舞爪模樣的喬羽,氣就不打一處來。他走過去,拎著喬羽的耳朵就往辦公室里走。
邱莉也趕了過來,問了問校醫情況。她看見佟那那褲子膝蓋那裡破了一個洞,露出一塊紅彤彤的皮膚。下巴上擦著藥水,臉上還掛著兩行淚,一雙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自己。邱莉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蘇予安,你送佟那那回家吧。」
喬羽笑了笑,「是的,我喜歡。」
雖然是穿著校服,袖子卷到了小臂上頭,露出一截線條有致的小臂。他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下巴微微上揚著,目光從半垂的眼睫下泄出來。桀驁不馴的笑意,若有若無的在眼裡藏也藏不住。
鍾毅瞪了他一眼,「就這麼看哥們?哥們我是那樣的人嗎?」
喬羽靠著牆站著,揉著耳朵不說話。
鍾毅笑呵呵的,「行了行了,知道你能幹行了吧!吃不吃?」
等到飛機起飛以後,年輕人開啟手機,插著耳機跟著歌曲搖擺起來。幅度不算大,喬羽雖然不太喜歡,但也沒有覺得困擾,於是閉上眼睛閉目養神。
但是鍾毅這個人最大的優點,也是最大的缺點就是好奇心太勝,如果他想知道一件事卻不能知道,那比殺了他還難受。所以佟那那這兩天總是發現平常凳子上長了釘子一樣的鍾毅,彷彿被黏到凳子上了,沒日沒夜地寫作業。
「是說過了。可是你不參加,咱們班肯定一個大獎都沒有,邱老師非氣死不可。你看你這樣的體育健將都不參加,其他人更沒興趣參加了。而且女孩子們都說了,只要蘇予安參加,她們肯定都報名……」
蘇予安藉著喬羽的力量站起來,搖搖頭,然後眯起眼睛看了看場邊小小的身影。在看到佟那那那一副豁出去又要大喊的樣子,蘇予安趕忙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喊了。
所以蘇予安以為,所有的女孩子或者說女性都應該是一樣的。他從沒注意過,原來世上還有另外一類女生,一點小傷小痛就如同世界坍塌。
「是啊,真討厭!讓人家怎麼好好踢球!」
鍾毅剛站起來,佟那那終於想好了,「好吧好吧,成交了。你說到做到,否則一天我都不給你掃!」
他記得上一回去紐約是參加死黨鍾毅的婚禮。三月初的天氣,芝加哥的春天仍然遙不可及。天色是陰暗的,看不分明層次的雲層,互疊成灰色的幕,籠罩著天空。
今天沒有比賽,大家隨便踢著玩。中場休息的時候鍾毅問蘇予安:「你幹嘛跟個丫頭片子過不去?」
蘇予安真是喬羽的親戚。蘇予安的媽是喬羽爸爸的姑表妹,兩個人也算是表兄弟了。但是喬家是大家庭,親戚之間難免有齟齬,所以走得並不是太近。彼此都知道有這麼一個親戚,卻幾乎沒走動過,也就是兩個人到了八中以後因為足球才走到一起的。
佟那那被他看得心虛,眼睛眨了幾下,才想起今天的目的。停在空中的手尷尬的收了回來,剛準備放進口袋,卻聽見他說:「拿過來。」
梁飛因為課堂紀律的問題剛從班主任林纈那裡領完教導,他回到教室拿書包。「怎麼不去踢球了?」
這一次運動會,方倩幾乎包圓了所有女子項目的前三名。愛好運動的女孩子本來就不多,對於運動會這樣吃力不討好的活動,大都是能躲就躲。但方倩不僅把沒有時間衝突的項目全參加了,而且同時取得了這樣矚目的成績,校廣播台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題材。
他想起曾經的一個女朋友分手時哭天泣地的罵喊聲:「喬羽,你會有報應的!」原來他的報應在這裏。
十一月秋高氣爽,學校運動會馬上要舉行了,可一班的男子100米和大部分女子項目根本沒有人報名。
齒間的舌,輕快的揚起兩次,然後回歸原位,用著他特有的嗓音。佟那那從來都知道,她的名字他叫的最好聽。喬羽叫了一聲她的名字,緩緩走近了幾步。
佟那那狠狠瞪了他一眼,權衡了半天,總是下不了決心。
一整班的數學練習題收上來,一直要堆到天上去。為了防止落到地上,佟那那兩隻手不僅要抱著,下巴頦還要落在試卷的頂端用來固定。
鍾毅抹開喬羽的手,「你緊張個什麼勁兒啊。算了,跟你說也沒什麼。那那和蘇予安吵崩了。你知道蘇予安這幾年發跡了,跟原來越來越不一樣了。這回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那那大概是真挺不下去了……」
佟那那終於把頭立了起來,笑眯眯地應聲道:「成交!」
「我真是豬油蒙了心了才會聽你的破主意!你看看吧!」
打發掉鍾毅帶來的女孩,兩人回到鍾毅家的時候已經快要到凌晨四點了。沒有女主人的家格外的凌亂,喬羽皺了皺眉頭,後悔沒去住酒店。
喬羽對此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倒是蘇予安對家裡的事情向來避而不談。鍾毅問起來,他也就是「嗯」了一聲,沒了下文。
有人「嘶」的一聲,倒抽了一口涼氣。佟那那從地上爬起來,咬牙切齒地回頭瞪著始作俑者。
佟那那有一雙笑眼,笑起來彎彎的,像是一隻被摸得很舒服的貓。她的唇角有輪廓分明的唇線。起伏有致的唇峰,在尾處是一條上揚的弧線。即便是微微牽動雙頰,也會給人一種在微笑的感覺。
佟那那本不想搭理他,可是他的表情卻是很耐人尋味,擺著一副「我有話說,但是我不想告訴你」的模樣。
喬羽冷眼旁觀著這個毫無條理的行為,強迫症終於爆發了。他走過去,蹲下身三兩下把剩下的習題冊壘整齊,然後往她懷裡一放。
「好意思?」喬羽看了看鍾毅手上的蘋果,牙縫裡擠出了這麼一句。
在她望向這邊的時候,突然展開笑顏,舉起蘋果沖他招了招手。
所謂「姣好」,是符合這個年紀男生審美的意思。皮膚不算白皙,臉上的線條卻很好看。當然「姣好」二字的擔當是她的胸部。她沒有這個年紀女孩子的羞澀,身體很端正,胸部挺得很高。隨著她的移動,身體像是在跳舞一樣,蕩漾著。
鐵鏽紅色的塑膠跑道,雪白的分割線,一高一矮的兩個人被橘色的夕陽染成一幅畫,定格在喬羽的雙瞳里,很多年都不能忘記。
他記得上回同桌方倩做值日生的時候,手被玻璃割破了一大口子,血咕咕地往外流,也沒見她大哭小叫的。他母親工作生活里無論是什麼樣的傷口,都是輕描淡寫一句「沒關係,沒大礙。」他自己也是如此。
喬羽抱胸站在宣傳欄前歪頭看著。佟那那一回頭,嚇了一跳,不知道什麼時候後頭不聲不響地站著這麼一個人。
「你還是自己慢慢享受這種不人道的活動吧,我先吃點東西,回頭散了咱們再聯繫。」
佟那那雖然不太明白梁飛的意思,但直覺知道這些男生總說不出什麼好話來。斜著眼睛瞪了他們一眼,側過身走了。
喬羽不置可否,目光又移到她的臉上。佟那那扎著一條馬尾辮,皮膚黑了點。抱著她的時候能感覺到臃腫衣服下單薄的小骨架,臉卻不見瘦,居然還紅撲撲的。
「喲!佟那那你可太有覺悟了啊!」鍾毅誇道。
喬羽疼得哎呦哎呦直叫喚,「別揪了、別揪了,耳朵要掉了!大舅舅,我錯了還不行嗎!」
洗澡的時候,衣服都脫|光了才發現脖子里的項鏈不見了。他有點慌,先在浴室里找半天,又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依舊沒找到。
佟那那覺得面前這個長相不錯的男生腦子一定有問題,「我跟你說『謝謝』很正常,為什麼要道歉?」
喬羽回想起來那一天的自己,他喜歡用「鬼使神差」這四個字來形容和*圖*書自己。因為對於那時候的他來說,這個項鏈意味著他的全部。他就那樣鬼使神差地把它交給了一個還算陌生人的佟那那。
喬羽從宣傳欄走過,走了過去,又折返,在高一一班的宣傳欄前停下。
「不是我啰嗦,這是她的開場白,聽了幾百遍都成魔咒了。」
……
年少的時候以為沒有什麼能讓他們分開,也無法想象離開蘇予安會是怎麼樣的生活。到現在才知道,真的,沒有誰離開誰活不下去。我不是不能沒有你,我可以沒有你,但是曾經的我不希望沒有你。然而現在,有沒有你都不那麼重要了。
喬羽第一次有一種挫敗感。
「她幹嘛幫你寫?」
坦然地對待,而不是去抗衡,才終有清明的一刻。如同她的愛情,面對闖入她純粹美好愛情里的砂礫,她瘋狂過、哭過、鬧過,然而最終還是傷痕纍纍。曾經的美好,早已經被歲月的風沙侵蝕的體無完膚。那麼不如放手,給大家一條出路。
夕陽下的兩個人,一個帶著羞赧的微笑,一個目光疏淡卻專註。
I wanna make up right now, na na na
我現在就想和你破鏡重圓,那那那,
Wish we never broke up right na na na,
希望我們從來未曾分開,那那那
We need to wake up right na na na,
我們現在應該重新開始,那那那
……
佟那那頭搖著,女共產黨員一樣大義凌然地說:「不!」
佟那那呼了一口氣,「累了吧?你快坐一會兒吧,找住處了嗎?街上有個招待所,條件不太好,湊合一下也能住一晚……」
一長極其漂亮的臉,被鼻孔里插的一團棉球稍稍破壞了畫面。
「是不是這個?」
「你寫什麼呢?」佟那那問。
那是佟那那生命里見過的,最漂亮的三個漢字。
「腿都跑斷了,才給你弄到。」然後低了低聲音,極是得意的說:「跟你說,蘇予安都不知道那那支教的地址。我可真是費了老牛鼻子勁兒了,先是吧,找到我前女友,你知道她原來也是在宜大上班的。她看我給她打電話,還以為我是要跟她複合了。然後她就去找她表姐的老公的小姨……」
「你報名嗎?」蘇予安突然打斷她。
佟那那注意到了孩子們欲蓋彌彰的行為,紅著臉推了推他:「別傻站著了,外頭多冷啊。」
「什麼?」佟娜娜一時跟不上他的思路。
「啪」的一聲,屋子從幽暗轉成了黑暗,佟那那趁著這個意外後退了一步,「瞧,這燈又壞了!」
蘇予安聽到了她的叫聲,但是選擇忽略,轉身又跑動起來。
佟那那其實是一班的宣傳委員,因為從小學畫畫,班主任邱莉看中她的特長,所以派了這個職務給她。具體負責板報、各種比賽的組織協調工作的。那天送數學習題冊完全是因為數學課代表沈卉生病,她代行了職責而已。
教學樓里空蕩蕩的,操場那邊還能聽見一些學生的嬉鬧聲,大概是打球的還沒散場。
透過旁邊的窗戶,喬羽能看到學校操場的宣傳欄。有幾個學生在那裡貼宣傳資料。一個女孩子站在椅子上試圖用圖釘把宣傳海報釘上去,可是個子不夠高,踮著腳伸著胳膊還是夠不著。最後椅子一歪,摔倒了。
離的很遠,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停在空中的手,像是一個告白后等待回應的小女生。
過了十二點,又等了兩杯咖啡的時間,鍾毅才帶著一個豐腴的靚麗姑娘找到喬羽所在的小店。
喬羽似乎還隱約捕捉到了她似乎長長噓了一口氣的聲音。他心裏氣悶,這個女人,到底什麼意思!她就這樣不待見他。
而這一次,喬羽對於鍾毅的回答也是一個「嗯」字。
「你說呢?」佟那那撅著嘴,都快能掛油壺了。
佟那那心裏直叫苦,這種事兒光她自己使勁兒也不成呀。但是仍然在邱老師面前表示一定會圓滿完成老師教給的任務。可一回到班裡,佟那那就開始托著腮唉聲嘆氣起來。她已經磨破嘴皮子了,可惜願意參加運動會的女生實在是不多。據說男子100米高手如雲,更是沒人願意去當分母。
如果拿出鏡子,喬羽就能發現他的眉頭一直是鎖在一處的,臉色比這天氣還冷。也難怪旁人會忍不住開解。
「錯別字。」
佟那那。
「是啊,我同桌,佟那那。不是女字旁的娜,是『那邊』的那。」
「有。」
這一秒,高一七班的班主任正邁出輕快的步伐走出教研室,準備去聆聽被罰站的喬羽同學的認罪反思,沒想到迎接他的是更惡劣的辱罵!
喬羽好像聽到什麼笑話一樣, 帶著嘲笑的語氣:「你不就是蘇予安的小三嗎?怎麼,半路給人截胡了?」
「我同桌。」
他指了指她的臉,「你的臉是凍瘡嗎?怎麼腫成蘿蔔了?」
佟那那想,如果當時送自己回家的是另一個人,那麼故事會是怎樣的一個結局呢?只是,從這一天起,好像有什麼事情不一樣了。
「你叫我下場就是來問誰是2這個問題的嗎?」蘇予安冷冷地問。
佟那那的記性也很好,有關於青春的一切,哭的、笑的、美的、丑的,她都清楚的記得。於時間的洪荒里,雖然有些東西變質,而有些東西卻沉澱下來,變得越發的美好。
佟那那白天對著海報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麼錯來,晚上到家寫完作業突然想起來到底是哪個字錯了。她是那種心裏裝了事情就一定要做完的人,學校離家又很近,於是找了個借口就遛出來了。
鍾毅好像明白了什麼似得,用手指了指身後。「那個?」
但是佟那那卻是個完美主義者,撿了人家的東西,既然物歸原主了,當然希望盡善盡美。「我會編那個,要不我給你編一根新的?」
摸了摸鼻子,果然血又流了出來。喬羽握著面巾紙,抽了一張擦了擦,又撕了半張卷好塞進鼻子里。好半天,終於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了。然後衝著她消失的方向怒喊一聲:「你才是豬!」
場邊圍觀的女孩子們躁動起來,有的大聲叫「好」,有的向佟那那投來惡狠狠的目光,「誰呀,亂喊什麼呀!」
「什麼問題?」
佟那那還在倒騰那個宣傳欄。海報已經貼好了,但是佟那那覺得貼歪了。作為一個強迫症患者,哪怕是15度的傾斜都能讓她渾身不自在。
三輪摩托車在崎嶇的路上顛顛簸簸大半天,終於在一個村落前停下了。喬羽付了好幾倍的路資,大叔堅決不肯收。喬羽只好收回,謝過他,拿著梁飛抄來的地址找過去。
茶色清瓤,入口苦澀,不是好茶。喬羽的心也跟著澀了澀。
屋子不大,轉一圈就轉完了。兩張單人木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臉盆架上下放著兩個臉盆。盆架上搭著一條毛巾。一個立櫃。屋子中間一隻煤爐通著煙囪到窗外。
鍾毅這麼對喬羽說。誰知道喬羽眼皮都沒抬一下,淡淡地說:「他啊,我親戚。」
「沒誰。花錢找校外人寫的。」
「喬羽啊,該說的不該說的,舅舅沒說煩,你也都該聽煩了。人生啊,是自己的。再怎麼折騰也不要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你英語好,其他功課再加把勁,考上個名牌大學不是難事。你整天這麼弔兒郎當的,耽誤的可是你自己啊!」
「哪個丫頭片子?」蘇予安一邊整理護腿板,心不在焉地問。
佟那那心想,合著就是在罰站呀,還好意思說我笨?想起他剛才似乎鼻子里塞了白色的棉球,可不就是豬鼻子里插蔥,裝相嗎?
佟那那咧著嘴:「我體育太差,就不給咱們班抹黑了。」
第二天,佟那那比誰起得都早,沒吃早飯匆匆忙忙就趕到學校去了。她急著想要知道結果,又不想和鍾毅在教室里討論這件事,所以索性在校門口堵他。
他們都說,愛笑的女孩運氣不會太差,於是她總是微笑著面對一切。可是許多年以後,她已經忘記了怎麼去笑。因為笑的太多,他們以為不管怎樣傷你的心,你都不會心痛。
「不行啊,我跑步不行的。」這太為難她了。
呼吸交接,在這寒冷的冬天里那一絲微暖格外叫人嚮往。佟那那覺得頭有點暈,腳有點虛。喬羽漂亮的臉壓迫在眼前,她連呼吸都開始變得不暢了。
「又不是什麼大傷,過兩天就好了。」醫生似乎也覺得她誇張了。
佟那那的同桌是鍾毅,看著她無措的樣子,賊兮兮地笑著說:「我給你出個主意,保管兩天以內讓你的報名表報滿。」
鍾毅又呵呵地笑起來,「哎呦,被發現了。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吧,你替我值日一個月,我就幫你去把運動會的苦刑給免了。」
佟那那低頭輕輕笑了起來,「《教父》的台詞你還都記得這麼熟呀?」
他不能想象,那個看上去笑得神采飛揚,骨子裡嬌氣的佟那那怎麼受得了那樣的苦?還是生活給了她太多的傷痛,其它的苦在這些傷痛面前都不算個事兒了?他突然後悔了,兩年前他為什麼不把她帶走。
「運動會你能來參加男子100米嗎?邱老師……」
鍾毅嘆了口氣,誰還沒個犯渾的時候呢?也許習慣了倚翠偎紅的人,總要在一個女人那裡跌傷。這就是所謂「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
其實真實的原因是因為她聽校友表姐說過,那大爺逮到過一對晚上偷偷在學校里幽會的學生。今天他們這樣孤男寡女的境況,想不被誤會都難,但是她懶得跟個陌生人解釋這麼多。幸好錯別字已經改完了,不然今天晚上就白跑出來了。
進了校長辦公室,吳文正才鬆開喬羽的耳朵。
喬羽微微笑了起來,低低說了一句「笨。」
鍾毅鬼嚎一聲,壓低了聲音:「你這個沒良心的,人家這不是想幫你撮合撮合嗎?可惜你來晚了,不然今天多合適啊。天寒地凍地抱著姑娘取暖,等到12點再來個新年吻,嘖嘖,好事兒不就成了嗎?」
於是佟那那也只是「哦」了一聲,然後仔細對著海報找錯字。
「這算你的道歉?」
「歪了。」喬羽說。
風是微甜的,是洋紫荊花的味道。
佟那那下午在地上看到這串項鏈的時候,本來並沒有要撿起來打算,因為它太不起眼了:一根洗得脫了色的紅繩子吊著一個玉牌子,可能還不是真的玉,正面反面各有一個字,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寫的是什麼。又土又丑又舊。
「蘇予安。」
「什麼啊,我可是為了咱們班的榮譽,你這樣趁火打劫太小人了吧!」佟那那撅著嘴,把頭一撇,決定不再搭理他。
佟那那不理會和*圖*書他那倨傲又冷漠的表情,正準備離開,眼角餘光卻注意到了他的臉。猶豫了一下,一隻手艱難地抱住習題冊,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摸出一包面巾紙,遞到喬羽面前,「喂,給你!」
「那那。」喬羽打斷她的話。
喬羽不需要椅子揚手就夠到燈,耳邊卻傳來佟那那的聲音,「唉,你小心點啊,中國的電可是220伏的,不比美國,電著也打不死人。」
喬羽從來沒覺得一條路能有這麼漫長。先是十幾個小時的飛機,然後轉火車,再轉是汽車,最後一趟坐的是三輪摩托車。
鍾毅再一看,果然,「佟那那」那三個字不是娟秀的女孩子筆跡,風骨剛勁,倒像是男生的筆跡。「喲,這誰啊,替我們那那做主了?」鍾毅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特可笑。
喬羽低聲笑了笑:「不是說老婆回國心靈寂寞嗎,怎麼身邊還帶個妞兒啊?不怕我跟你老婆告狀?」
佟那那「哦」了一聲。可是喬羽的臉上明明還寫著「還有問題」,所以佟那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也不知道到底哪裡有問題。
跟在喬羽身邊的梁飛笑的很有含義,在喬羽胸前捶了兩下,拿腔拿調的學佟那那的話,「討厭,什麼東西這麼硬啊!」
房間逼仄,這幾步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四天。」鍾毅打著商量。
佟那那在球場邊徘徊了二十多分鐘,終於拿出了壯士割腕的勇氣,在場邊大喊了一聲:「蘇予安!你過來,有事找你!」
雖然是得到邱莉的許可,但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個男生背著一個女生,總是還是叫人津津樂道的。更何況,她是有點心虛的。佟那那彷彿耳朵里全是低低的議論聲,只好索性把眼睛一閉裝死,好在校醫務室並不太遠。
「那我把讓她把比賽都取消了啊?給個面子吧?我都擱她面前打包票了,你這麼不給面子我就太沒面子了。」鍾毅老太太念經一樣在蘇予安面前說個沒完。
鍾毅和喬羽初中做了三年多的同窗,眼見著一個又一個少女撲倒在這個留著花美男髮型的男生的腳下,戰況可謂屍橫遍野、慘不忍睹。鍾毅都把這個歸結為喬羽長了一張妖孽的臉。
佟那那輕微的腦震蕩,有短暫性失憶,但並沒有什麼大問題。下巴磕破了皮,醫生給她消毒的時候,佟那那兩眼淚汪汪的疼得大喊大叫。
見了喬羽,女孩開始滔滔不絕地咒怨起紐約該死的交通。是的,如果不堵車,喬羽還是很有可能和她一起等待新年倒計時的。對他產生好感,並不是什麼叫人意外的事情。跟這樣身材頎長挺秀、皮相漂亮的男人一起相擁著,就是零下二十度能擦出火來。她雙眼絲毫沒有掩飾對他的濃濃的興緻。
等到她看到這樣的鄉村,看到這樣一雙雙純凈渴求的目光,看到他們生存狀態的時候,她突然明白,愛情真的是一種奢侈品。在生存面前,什麼都不是。
喬羽兩年後再一次見到佟那那,落在他眼中的第一眼,就是她的眼淚。他心底隱隱地一抽一抽的疼,他為什麼來的這樣晚?佟那那那樣一個愛面子、愛漂亮的女孩子,會在他面前哭,那會是受了什麼樣的委屈啊。
十月初的早晨有微微清涼的風,帶著一點露水的潮氣。校門邊上種著一排洋紫荊,這時候正是花期。紫紅色的花大朵大朵地開著,有時候會隨著風飄落下幾片花瓣。高高的洋紫荊樹下,就站著那麼一個咬著蘋果東張西望的女孩子,襯著她特別的嬌小。白色的球鞋旁,還有一朵剛剛落下的洋紫荊花。
後來有經驗了,她就發現眼睛進了東西的時候不要著急,不要揉,慢慢地等待,眼淚會把它帶出眼睛。
喬羽不說話,把頭轉向一邊。
蘇予安在班門口叫鍾毅去踢球,「磨磨唧唧在幹什麼?快點!」
喬羽忍不住說了一個「笨」字。
「問你個事兒。」喬羽在沙發上坐下,擦著頭髮。他慢悠悠的搓著頭髮的動作,看上去平淡無奇,但異樣的聲調卻泄露了他心底的不安。
「什麼啊!那是我的字嗎?!」
梁飛如獲大赦,飛也似的跑去班主任的辦公室。和吳校長一對比,自己班的那位簡直是淑女啊!
劇情完全不是按照他預想的往下發展,喬羽一直等不到她的道歉,自己先沉不住氣了。
喬羽三兩下換好燈泡,屋子又重歸於一片淡黃色里。「我記性向來很好。」
幾盞路燈亮著,藉著燈光,順著走過的路一路找過去,還是沒有。猛然間一抬頭,看到宣傳欄前還有人影晃動,倒是把他嚇了一跳。
喬羽拿到作業隨手翻了翻,看到字的時候他抬頭問鍾毅,「你寫的?」
喬羽的手停了下來,轉過頭靜靜地看著鍾毅,「佟那那,她怎麼了?怎麼手機成空號了?」
佟那那穿著厚厚的灰色羽絨衫,下身是黑色的雪褲和UGG的鞋子。她向來怕冷,穿得像個小灰熊。佟那那端著一杯熱水給他,「渴不渴?我這裏也沒什麼好水好茶,普通的茉莉花綠茶,你可別嫌棄啊。」
「真啰嗦。」喬羽斜睨一眼鍾毅。
椅子的靠背上搭著一件厚毯子,她把毯子折好放到床上,把椅子往外抽了抽,「坐吧,你怎麼找到這兒的啊?」然後想起什麼似得,神色肅然地望著他:「你有沒有……」
這一天是星期天,學校里沒有課卻並不安靜。不算大的操場里幾個學生在打籃球。操場的另一邊有兩棟兩層的樓。女孩子快跑了幾步,到了一間房門前一邊敲門一邊喊:「佟老師,有人找你。」
佟那那哭喪著臉從教學辦公室出來,她低頭瞅著運動會名單,發愁。沒走幾步腦袋就撞了牆了。
秋季運動會讓兩個人一戰成名:一個是方倩,一個是佟那那。
蘇予安突然微微笑了笑,接過她的筆和報名表,在男子100米的項目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順手在女子800米的欄目里寫上了「佟那那」三個字。
邱老師看著稀稀拉拉的報名表,語重心長地對佟那那說:「那那同學,你要加把勁兒了。這也是鍛煉你個人組織能力的機會,你要好好把握!」邱莉是師範大學新畢業的研究生,新老師幹勁兒大,更是處處攢著一股不願意落人後的氣兒。
這些年鍾毅實在是覺得喬羽愛的憋屈。是的,一直覬覦著哥們兒的女朋友,愛不得、放不下、說不了、忘不掉。也不知道是愛的太深,還是因為「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在作怪。
「你誰啊?」佟那那好半天才問了這麼一句。
佟那那是寧可寫字也不願意掃地的人,兩人一拍即合。當然,要做到筆跡相似還是要費一點功夫的。但是對於佟那那來說,那是小菜一碟。
喬羽覺得她不僅笨,也太能裝傻了。先踩了自己的腳,今天下午又撞了自己。滿打滿算和鍾毅的那一次,總共見過三面,她還能把自己當做陌生人。以他人生僅有的經驗,他把這歸結為異性為吸引自己注意力常用的小伎倆,他太理解,並且非常嗤之以鼻。
以佟那那對他的了解,當然不會相信這張「誠懇」的臉。「你會這麼好心?我才不信呢。說吧,你的條件。」
「你再仔細看看!」佟那那簡直要哭了。
是蘇予安。
佟那那的臉莫名的紅了。她覺得自己平時那樣的小心謹慎,說話做事格外的有分寸,小小的心思藏到無風無浪的海底深處,難道會被鍾毅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嗎?
也許是出行的日子不好,他一個人沿著八十號州際公路一路向東,天一直都灰濛濛的。毫無景色可言的旅途,更有一種異鄉的落寞感。彷彿那些尊貴的身份、榮耀的光環、矚目的成就,都統統丟在了芝加哥北郊肯尼爾沃斯空曠的豪華別墅里。
佟那那當然不太相信,電視里不都不是說了嗎,男人靠的住,母豬能上樹啊。更何況,兩個多月的同桌下來,她寧可相信母豬能上樹,也不太相信鍾毅的話。
喬羽收了電話,側頭望向窗外。霓虹閃爍的不夜天,照見路上形色匆匆的陌生的人們。臨近零點,所有的人似乎都停下了腳步,為了這一刻駐足。隔著那麼遠,也能聽到山呼海嘯的倒數聲。
放學后,佟那那還是無恥地出現在了足球場邊。相比起面子和班主任深情而威壓的託付,她覺得還是不辱使命比較重要一些。
喬羽指著佟那那很無語,等到她消失在轉彎處,才想起來「喂!你!還沒道歉呢!」
是的,他喜歡。他從沒想到過自己是這樣長情的一個人,喜歡了這首歌那麼多年。他一直覺得自己足夠冷情,所以那麼多年沒有再聽過、也沒有再唱過。原來不是忘記,不過是不敢想起。
喬羽後來回想起來,覺得其實他和佟那那的開始不算太差,可人生似乎有另外的腳本,從來不在自己手上,也無法窺見往後。
喬羽放下水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梁飛咽下口中最後一口水,擦了擦嘴,看了看喬羽那一副「你今天如果沒拿到消息我就跟你斷交」的神情,撇了撇嘴。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啪」的一聲拍到桌子上,壓在手下推到他面前。
喬羽高過她一個頭,彼此的距離讓她不得不抬頭仰視他。這個角度,是一種無聲的誘惑,又像隱匿的邀約。她的唇正在他的狩獵範圍內,一個俯身的距離就能擒獲。
「哪裡?」佟那那問。
佟那那打開門的一瞬間一陣冷風吹進來,被夾著的砂礫迷住了她的眼睛。她閉上眼睛,身體自我保護分泌的淚水湧上來,慢慢將那一粒沙從脆弱的眼睛里衝出來。
喬三,是他曾經的外號。因為從初中開始大約每三個月就要換一個女朋友,所以外號喬三。然而,這外號,他打從心底希望佟那那永遠沒有聽過。
喬羽一臉嫌棄地拍掉梁飛的摸上胸的手。
喬羽忽然想起那一年,冬風吹著細雪,在花園廣場迎接新年的事情,好像不過就是昨天而已。但彼時年少,恍然間歲月已變了人間。只是心底有一處被雪覆蓋的角落,等不到他的春天。
佟那那皺著眉頭想了想,原是撞到的是他。可是她又沒錯啊,是他先迎頭撞上來的,她還疼了老半天呢。道歉?沒門兒。對於這種看上去就傲氣衝天,好像人人都欠他一張花痴臉的人來說,視而不見就是最好的回答。
等到她點好歌開始唱了以後,他才知道她唱的是這首《Right Now》。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不客氣。」
這一場比賽,高一一班頭一回輸給了七班。看到比賽結果,蘇予安氣得簡直說不出話來。佟那那望了望比分,「2:3?誰是2,誰是3?」問得特別的無辜。
所以在八中遇到蘇予安的時候,鍾毅突然有種很解恨的感覺,「你這個妖孽終於碰到對手了。」
佟那那萎靡地長嘆一聲:「你這什麼主意呀!我去問過了,人家根本不願意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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