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沈慕清
01
紀念忘記了一些事,但具體是些什麼事、關於誰的事,她不確定。她甚至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會想起來,也不確定自己究竟還會不會想起來。
「嗯,因為我發現掉下來的是吳瓊時嚇壞了,四處喊人、喊『救命』,可是當時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過了一會兒才有人從陽台探頭往下看,是我們同學,應該是聽到我叫人才出來的,然後我們班的班會就散了。」
「醫生說她應該是被吳瓊的手撞擊到了頭部造成昏迷,但是並不嚴重。」
她依稀記得自己回到D大讀研了,可是研究生階段的記憶她卻一點都沒有——導師是誰,同學有哪些,舍友又是誰,她統統不記得了。這種感覺就好像突然從夢中驚醒,只記得夢的大概,細節一片空白。
紀念並沒有回答他,而是看向房間四周。
「還叫啥救護車啊,據說是從天台跳下來的,當時就沒命了,警察已經來了,封鎖了三號教學樓。我們通知了相關的人員,您也趕緊過來看一下吧。」
而對於她的病,醫生並沒有給出什麼有用的建議,因為醫生也束手無策。
他一進病房,坐在床頭的寧萌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叫了聲「沈老師」。
雨越下越大,有很長一段時間,N市的交通幾乎處於癱瘓狀態。等他趕到醫院時,天已經擦黑了。
「哦,好的。」
憤怒?不是。
越過黑壓壓的人群,他朝裏面看了一眼,吳瓊已經不在那裡,但是地上那一大攤血跡證明她曾倒在那裡。
他放緩語氣:「今天出事的時候你在場嗎?」
「沈老師,我是寧萌,紀念的舍友,現在正在人民醫院和她在一起……」
沈慕清沒有在現場停留太久,走出人群,走向停車場。
想到這裏,紀念只覺得太陽穴都在突突跳動,哪還有什麼睡意。
過了一會兒,她收回視線,正對上病床邊那男人柔和的目光。她從心底里覺得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對方究竟是誰,於是問:「你是哪位?」
紀念又瞥了一眼旁邊喜極而泣的女孩,問:「你們是誰?」
雖然D大的微電子學在全國數一數二,但是比起紀念的本科m.hetubook.com.com學校B大,綜合實力上卻差了一些,名氣也差了一些,所以如果不是真的很熱愛這個專業,B大的本科生都會選擇留在本校,可是紀念卻以年級第一的成績選擇保送D大。這本來就有點蹊蹺了,但更蹊蹺的是,保研手續進行了一半,她又突然放棄了保研,而是轉向考研大軍,莫名其妙地去報名參加了全國碩士研究生統一招生考試。當然,好學生有任性的資本,她最終以筆試第一的成績進入D大微電子學專業的面試環節。
沈慕清輕輕鬆了口氣:「好,我這就趕過去。」
對方操著一口外地口音有些語無倫次地道:「哎呀不是她,是貴系的另一個學生墜樓了,但是她也受傷了,正送去醫院。」
他回過頭,這才注意到寧萌臉色不好,想必也是被今天發生的事情嚇壞了。
他沒有時間繼續聽下去,收起手機正要退出人群,一轉身卻看到一個高個子黑衣男生正站在後排目不轉睛地望著案發現場,他臉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因為全是雨水,順著濕答答的頭髮一股一股地流下來——這麼大的雨,他竟然沒有打傘,看樣子是受了不小的刺|激,想必就是她們口中的「追求者」吧。
那雙眼睛一直看著她,從剛才開始,就像海上的漩渦一樣漸漸積蓄力量。只是她不明白那其中蘊含著的是什麼樣的情緒。
聽到這裏,沈慕清心裏分明咯噔了一下。他不由得想起那女孩站在他辦公桌前懇求他的模樣。
「我是沈慕清。」
這一次,還不等那男人開口,女孩先急了:「紀念,你是不是被砸傻了?這位是你的研究生導師沈老師啊!我是寧萌啊!你跟誰一個宿舍你不記得了?」
他的手微微一頓,這畫面讓他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幕。他心裏那點不安漸漸擴大,伸出去的手竟然鬼使神差地換了個方向,轉去探她的鼻息。然而,就在這時,床上的人猛然睜開了眼睛。
「追你那位唄,土木學院那自戀狂,他問我你現在在哪兒。」
寧萌並沒有看她,只是無所謂地挑了挑眉:「你還會怕他?」
震驚?https://m.hetubook.com.com不像。
寧萌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會兒,見劉老師似乎對紀念翹掉班會沒太在意,也有樣學樣地趕緊收拾東西,貓著腰出了後門。
聽到這裏,沈慕清緩緩停下腳步:「請問,那位墜樓的學生叫什麼名字?」
他突然有些不確定,其實她離及格就差兩分,或許,他該網開一面的……
他問:「是救護車來了嗎?」
沈慕清這才回過神來,點頭道謝接過雨傘,便一刻不停留地出了辦公樓。
「對,她是我的學生。」
小李笑盈盈地迎過去,卻被沈慕清冷峻的神情嚇了一跳,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沈老師這個樣子,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有點僵硬,戰戰兢兢地遞出一把長柄黑傘:「外面下雨了。」
病床上的紀念穿著一身不太合體的病號服靜靜地躺著,頭髮凌亂,面容憔悴,裸|露在被子外的皮膚在白熾燈光的照射下泛著慘白的光暈。
直到病房外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驚叫聲,所有的「暗流涌動」霎時被封在了那雙深邃黝黑的眼中,與此同時他起身,大步流星朝門外走去。
沈慕清神色一變:「你說她怎麼了?」
這件事幾乎傳遍了D大電子系,後來面試時還有之前看中她的老師問她為什麼放棄保研反而又考研,她的答案就如她的人一樣任性得離譜——為了一個人。那意思好像在說,D大這麼多優秀的老師,除了沈慕清就沒人能做她的導師了。
紀念反應了幾秒,努力睜開眼:「哪位?」
沈慕清臉上的神色卻沒有絲毫好轉,他冷聲對一旁的寧萌說:「去請醫生來。」
紀念立刻清醒過來,不解地看著身邊的妖艷少女:「你沒事吧?」
他點點頭,只看向病床上的紀念。她依舊閉著眼睛,昏迷不醒。
窗子上有噼里啪啦的雨點聲,沈慕清這才注意到下雨了。初春的雨很少會下得像今天這麼大,從敞開的窗子濺了進來,很快就濕了一片窗檯。
這時候口袋裡的手機又響了,又是陌生號碼,但他想都沒想就立刻接通。
那自戀狂追了紀念一個學期,有事沒事就喜歡製造個「偶遇」,搞得和*圖*書她不勝其煩。後來她乾脆坦白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可那自戀狂卻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偏偏認為紀念喜歡的那個人就是他,從此對她的騷擾更是變本加厲……
電話中隱隱能夠聽到嘈雜的警笛聲。
聽到身邊有人小聲議論,沈慕清循聲看過去——一把橘紅色的雨傘下縮著兩個小個子女孩,看不清是誰,但聽這話應該是認識吳瓊的人。
男人微微皺眉:「你說什麼?」
沈慕清沒想到開學第一天就出了這麼大的事,邊接著電話邊出了辦公室:「那墜樓的學生怎麼樣了?」
電子學院光研究生就幾百人,身為副院長,沈慕清不可能記住每一位學生,但是對這個吳瓊他卻有點印象,因為就在上學期期末,她曾為了一門科目的成績找他求過情。當然,他拒絕了。
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確實是沒什麼生還的希望。
她再看向面前這個男人,皮膚白皙,五官深邃俊朗,個子很高,衣品也不錯,這種形象走在校園裡肯定備受矚目,關鍵是年紀看上去也不比她大多少,怎麼會是她的研究生導師?
想到那個女孩子,他不禁蹙眉,怎麼會是她?
開學第一天的班會已經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但還沒有要結束的意思。
他又看了眼地上那攤血,心情有點複雜。
辦公樓的保安小李見沈慕清要出門卻沒帶雨傘,想著把最後一把公共雨傘借給他,可叫了他幾聲,他才有反應。
「怎麼可能?據我所知她一直都是單身。」
寧萌一路追到一樓天井處,總算追上了紀念:「這事你真不能怪我。那位說了,你要是再拒絕他,他就只能勉為其難來追求我了,這種時候還談什麼姐妹義氣?」
病房裡靜悄悄的,對面男人的表情陷在陰影中看不真切,她記得有人說過,他是她的研究生導師,姓沈。
他正要起身去關窗,桌子上的手機響了,他隨手接通電話。
「那她到底為什麼尋短見?」
他抬頭望了眼天,黑壓壓的雲層下,密密麻麻的雨絲從天井上空斜織下來,更顯得兩側的教學樓高高聳立。
「沈老師?」她試探地叫了一聲。
六個小時前。和*圖*書
卻聽寧萌又說:「我已經告訴他我們在教三了。」
寧萌把當時的情況仔仔細細跟沈慕清說了一遍,沈慕清皺眉:「當時還有其他人在場嗎?」
沈慕清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發現她身上的被子只是虛虛地蓋在身上,並沒有蓋實。他想上前替她掖一掖被子,可手剛碰到被角,就見她的一條手臂無力地從被子里滑出,垂在了床沿上。
「唉,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她最近心情一直不好。」
紀念勉強從床上坐了起來,頭有點痛。
然而她話音未落,就見寧萌的臉上風雲突變——她眼中極快地布滿驚恐,張嘴欲言。但還沒等她出聲,紀念只覺頭上一痛,眼前便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
沈慕清趕到三號教學樓時,天井處和天台都已經被警察封了起來。雨比之前更大了,但仍有不少人在圍觀。
「說是叫什麼吳瓊。」
而她那導師也是「惜才」得很,對他這得意門生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幾乎到了縱容的地步……
一個女孩又問:「她能有什麼心情不好的?人長得漂亮,家境也好,難道是失戀了?」
不知道保衛處的人找他幹什麼,他心不在焉地聽著,直到聽到紀念的名字。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不確定地問:「你說誰?」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多停留了幾秒,幾秒后沈慕清鬆了口氣:「你醒了?」
「不用了,謝謝。」
「你說呢?!」
不等她把話說完,沈慕清就打斷她:「她怎麼樣了?」
「到底怎麼回事?」
「不是說她沒什麼大事嗎?怎麼還沒醒?」
只是這些情緒都被那張寵辱不驚的臉掩藏得極好,幾乎騙過了她的眼睛。可是,為什麼呢?失去的記憶片段似乎並不影響她的生活,他難過什麼?無奈什麼?
對方自報家門,是學校保衛處的人。
「這麼確定?」
掛斷電話時,他聽到身後那兩個女孩子還在議論著:「唉,可惜了,她可是系花,那些追求她、暗戀她的男生該多傷心啊……」
「那您快來一下教三吧,出人命了!」
「還在昏迷當中,但醫生已經做過檢查,說她沒什麼大事,很快就可以醒來。」
「那紀念是和*圖*書怎麼受傷的?」
想到這些,馬上就要退休的劉老師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好由著她去。
窗外黑壓壓的雲層不知什麼時候悄悄遮住了太陽的臉,教室里越發陰冷潮濕。正在打瞌睡的紀念冷不防打了個激靈。
「我猜是因為上學期的成績吧,聽說她掛了好幾科。而且從上學期出期末成績那會兒開始,她的微博上就總是發一些悲觀的話,有一次乾脆說不想活了。」
「晚上需要留人照顧你嗎?」沉默許久,他終於開口。
大雨中警方還在忙碌,他們找了在場的人一一問話,院辦的劉老師,還有她班上的同學都在配合警方調查。他沒有看到紀念,想必已經送去了醫院。
「你說吳瓊為什麼跳樓呀?」
過了片刻,劉老師只是輕聲咳嗽一聲說:「我們繼續。」
紀念聽了這話幾乎被氣笑了,她無奈地望了眼天:「這麼說,我是遇上碰瓷的了?」
寧萌點頭。
「您是有一位學生叫紀念吧?」
身邊寧萌的手機嘀嘀嗒嗒響個沒完,見她醒來,寧萌湊過去小聲說:「那位還不死心呢。」
學校建校百年,隔幾年就會出點事,這沒什麼稀奇,但是從沒有一次像這次這樣離他這麼近。
更像是難過和無奈。
「您說吳瓊跳下來的時候嗎?應該沒有了。」
紀念哦了一聲,興緻缺缺,懶懶地趴回桌上打算繼續睡。
講台上,院辦劉老師還在賣力地講著新學期的各種期望,紀念卻已經收拾好書包從後門溜出了教室。
「醫生是這麼說的,也說她這會兒該醒了。」
說起這個紀念,有點傳奇。
開學的第一次班會,要求每個學生都必須參加,偏偏就有人無故早退,而且還是當著她的面,簡直是目中無人!只是,如果對方是一個普通學生,她還可以叫回來批評幾句,再不濟找找對方的導師,導師總要給她幾分薄面的。可是眼下不把她放在眼裡的並不是一般的學生,而是紀念。
對方不確定地問:「沈老師嗎?」
劉老師的講話聲突然停了下來,目光死死鎖住了後門。眾位同學見此情形,都不明所以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然而,除了尷尬地低著頭的寧萌,沒什麼異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