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又是一年春
02、丑到我了可怎麼辦?
「嗯。」溫純如點點頭,忽地收回目光,「我,下學期可能要轉學了。」
她和宋之若之間原本就只算得上是相互認識,偶爾遇到也不過就是相互點個頭揮個手。
她嘗試著走出陰影,學會避開那些大人探究的眼神,學會一個人生活,甚至開始學習騎蘇巒青送給她的那輛粉色小單車。
時間一天又一天地流逝著。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那些昨夜在腦子裡組織了無數遍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吃到最後,溫純如突然一言不發地望著暮瑟。
她難受到想哭都已哭不出聲,她不明白離別為什麼來得這麼快。
這時的她們還太小,敏感又稚嫩的身軀里容不下太多的質疑。
醫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她兩眼獃滯地望著天花板發獃。
暮瑟與溫純如之間隔著一扇門,她全然不知曉,自己這一句話究竟給裹在被子里的溫純如帶來了多大的衝擊。
蘇巒青又是一聲輕笑,聲音里無限寵溺:「你果然還這麼不讓人省心。」
她整天整天地咳嗽,根本無力再去學習,只能暫請假住院去治療。
溫純如這些天大抵一直都躲房裡偷偷哭,她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此時腫得就像兩顆桃子,突然這麼望著暮瑟,暮瑟只覺又好笑又心疼,於是,便問了句:「你哭得好醜啊,還這樣一直盯著我看,丑到我了可怎麼辦?」
這些天蘇巒青發來了很多條消息她都未回復,電話她也不曾去接,她怕她一開口說話,便忍不住會哭出聲。
原本都已痊癒的暮瑟再聽溫純如說起這個,禁不住和溫純如一起哭出了聲。
打了無數遍腹稿,本有千言萬語要和溫純如說的暮瑟突然之間就沉默了。
暮瑟身邊突然變得好空,原本擁擠到令她心生厭煩的世界突然就靜了,靜到連她都覺得不習慣。
正如溫純如媽媽所說,她的房門緊閉,門外還放著一份早已涼透了的飯菜。
近十八個小時的長途飛行使蘇巒青疲憊不堪,他甚至連一件衣服都沒帶,就這樣不管不顧地飛了回來。
此時此刻的她仍不懂蘇巒青究竟為何能替自己做到這樣,她只知道,自己對蘇巒青的感情里似乎開始摻雜了些別的東西。
暮瑟糾結了很久,才決定將他拍醒,這樣一直趴著睡,別說會容易著涼,一覺醒來,他的手肯定得麻到發酸。
她不想再去復讀一遍,可如她這麼大的女孩子若不讀書又還能做什麼?
她既已錯過了學業水平測試,便只能選擇在明年的這個時間補考,可是她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再去上學,她別無他法,只能選擇休學半年。
溫純如笑點低,換作平常,她一定會忍不住笑起來。
她的世界和-圖-書彷彿就此餘下了她一人。
暮瑟本還想張嘴說些什麼,溫純如卻猛地將暮瑟往自己房間里一拽,並且再度鎖上了房門。
暮瑟心情複雜地在溫純如房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她試著抬手去敲了敲門,輕輕喊了聲:「小純純,你在裏面幹什麼呀?是我,我來啦,我是瑟瑟。」
她不再迷茫,終於認準了自己的方向。
只不過這年的春天沒有蘇巒青,而溫純如也再沒回來。
房間里的哭聲漸漸停了,而一直緊閉房門的溫純如也終於走出了那扇門。
這個念頭才打心中冒出,暮瑟便止不住地搖了搖頭,然後一頭扎進了雨幕里。
有些人面對打擊會頹廢會墮落會一蹶不振,而另一些人則會越挫越勇,迎難而上。
她的發獃不僅僅是完全放空自己,偶爾也會替迷茫的自己考慮未來。
她爸媽的意思是讓她暫時在家養一年的病,到了來年再重讀一年高二。
被她緊緊握在手裡的手機也無任何動靜,她的父母忙於做生意,一定不會記得她出門的時候是否帶了傘,這時候即便給他們打電話也都不一定能走開吧?
暮瑟突然覺得人生好乏味。
如她這個年紀的女孩本就敏感,她甚至和溫純如偷偷躲在廁所里抱成一團哭。
不過才五天沒見溫純如,暮瑟陡然有了一種恍然隔世的錯覺。
從前總念叨著讀書有什麼用的她第一次因為不能上學而哭。她本來就咳嗽咳得厲害,再沒日沒夜地哭,便咳得更厲害了。
他說:「我聽說某人在醫院里沒日沒夜地哭,生怕自己再也沒書讀。」
如此一來,本就學渣的她又如何直接參加明年的補考。
溫純如的媽媽,那個暮瑟曾見過一面的氣質美人如今正頂著兩個黑眼圈,滿臉憔悴地沖她勉力笑著。
時光就這麼一往無前地向前沖,秋去冬來,又是一年春。
她也曾和蘇巒青聊起這件事,蘇巒青只在電話那頭輕聲地笑,說她傻。
接下來的那段時光里,溫純如媽媽不再禁止暮瑟和溫純如往來,兩人一如從前,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偶爾也會有路上偶遇到宋之若的時候,可不論是溫純如還是宋之若,都像是從未看到對方一樣,就這麼旁若無人地走遠了。
雖然她每天都會與蘇巒青聊QQ,可那些傷心的、難過的事她從不與蘇巒青說,她每天都裝得很開心很快樂,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蘇巒青明明困極了,仍守在暮瑟窗前和她聊了大半宿的天,大抵真是困到了極致,聊著聊著他便趴在暮瑟床頭睡著了。
從客廳傳來的光也就此被房門隔絕在外。
暮瑟的病情漸漸穩定,身體也有所好轉。
蘇巒青睡得m.hetubook.com.com很深,因趴著的原因,呼吸聲略有些重。
蘇巒青也不與她多說,指了指她哭成爛核桃的眼睛。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暮瑟總是成天成天地躺在床上發獃,既不吃飯也不喝水,就像突然變成了植物人一樣癱在床上。
請暮瑟來給溫純如當說客,無疑是溫純如媽媽這些天來做得最對的一件事。
暮瑟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離開溫純如家的,意外一個連著一個接踵而來。
她終於也有了一個夢想,和自己喜歡的人有了一場約定。
溫純如卻垂著眼帘,將話再重複了一遍。
暮瑟就這樣靜默無語地在溫純如家裡和她一同吃著早飯。
盧紫芸有時先走了,她不過是被英語老師留在辦公室逼著記了二十個單詞,天就已經變了。
一開始的時候,暮瑟一個人走在街上總覺得每個大人看她的眼神都帶著異樣,她覺得自己就像個沒讀書在外面亂混的小太妹一樣,逢人便會解釋一通,以告訴他人,她這個年紀沒在念書是有理由的。
暮瑟禮貌性地朝她打了個招呼,換好拖鞋就直往溫純如的房間走。
在此之前,暮瑟從不知何為病來如山倒,這一下她算是徹底明白了。
而從前那個令人如沐春風的宋之若也像是完全變了個人,沉默且寡言,甚至有著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從前正常上課有書讀的時候她全然不曾去珍惜,到了現在,徹底失去一次機會方才開始懊惱。
這場病來勢洶洶,恰好卡在學業水平測試前。
往後的日子里,她花了很長的時間用來思考自己究竟能幹什麼。
雨越下越大,天與地之間的界限漸漸模糊。
人總是被逼迫著去成長,每一次都註定要失去很多東西以換取成長。
她突然變得很喜歡一個人坐著發獃,一呆便是一上午。
暮瑟原本屬於前者,幸運的是,她身邊有個蘇巒青,總能在她要放棄自己的時候拉她一把。
不知道是誰說的,人活著總需要有點盼頭。
暮瑟也不甘示弱:「你果然還這麼愛操心。」
日子就像回到了從前,可不論是誰都明白,從前已然變成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溫純如的媽媽疲憊地說:「她昨晚又沒吃飯,你先和她聊聊,我去準備早餐。」
溫純如卻抱住暮瑟「哇」的一下哭出了聲,她聲音裡帶著濃厚的鼻音,想來是委屈得不行:「他們不相信我,非說我和宋之若早戀,可我們真的沒在一起,我們一直都在解釋,可沒有人相信我們……」
病房裡的燈已經被人關上了,窗外微風輕掃樹影斑駁,屋內一片沉寂,靜到能清楚地聽到蘇巒青的呼吸聲。
從前上課認真聽講的她都尚m.hetubook.com.com且成績不好,更遑論如今這個天天發獃的她。
那些焦躁和不安也都隨著目標的出現而漸漸消散。
這種時候要是蘇巒青還在就好了,要是他還在……
暮瑟的電話打不通,蘇巒青便打給暮母,打給肖震鷺,暮瑟生病的消息又怎麼瞞得住。
暮瑟的心突然變得柔軟起來,她在黑暗中摟住不停啜泣的溫純如,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她知道,溫純如此時的情緒很不穩定,不論自己說什麼她都聽不進,既然如此,那就陪在她身邊,靜靜看著她發泄。
起先她不過是有點點咳嗽,壓根沒往別處想,隨便吃了點感冒藥,誰知咳了整整一個半月,到了期末的時候,她咳得連話都已說不出,而這時候一直忙於生意的暮父暮母也終於發現了暮瑟的異常之處。
暮瑟漸漸讓自己習慣身邊沒有蘇巒青的日子,可有些人一旦沾上了便再也戒不掉,他在的時候暮瑟並無此感覺,直至他走遠了,她才明白,「蘇巒青」這三個字究竟在她生命中佔了多重的分量。
她嘴唇很白,臉色微微泛著黃,不復往日的白皙,顯然一副病容。
全然不曾料到蘇巒青會突然飛回來的暮瑟驚得瞪大了眼睛,而蘇巒青卻只是滿臉疲憊地朝她笑笑。
溫純如趴在暮瑟肩上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暮瑟肩頸濡濕一大片,她仍未停止啜泣:「我討厭他們,從來都不顧及我的感受,一天到晚只會拿學習考大學說事,一會兒不讓我接近這個,一會兒讓我遠離那個,我不明白他們生了我到底是為什麼!」
暮瑟在心中靜靜地想。
可高中的課程便是這樣緊張,特別是她最不擅長的數學,哪怕只是走了五分鐘的神,想要再追上都很難,更何況是像她這樣成天發獃。
暮瑟神色複雜地望著披上一層夜色的蘇巒青。
暮瑟的成績就此一落千丈,而她爸媽的生意卻越做越大,越發沒有時間來管她。
溫純如越哭越凶,越說越激動,說的那些話恰恰好又戳中了暮瑟的傷口,得知溫純如媽媽禁止她和自己往來的時候,暮瑟也很難受。
說完,兩人便默契地相視一笑,明明蘇巒青離開也不算太久,卻總有一種他們已分開三四年的錯覺。
只是她依舊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人生。
暮瑟心事重重,根本聽不進爸媽的話,一回家便將自己鎖在了房間里,就像那時的溫純如一樣。
她知道,從前的自己就是個被寵壞的小女孩,什麼事都只想著去依賴蘇巒青。
學會騎單車的那一天,她覺得自己瞬間長大了。
期中考試那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雨,那時已快入夏,沒有帶傘的她獨自一人站在屋檐底下。
這個過程很痛和*圖*書,需要克服的不僅僅是恐懼。
當溫純如媽媽端著早飯從廚房裡走出的時候,溫純如房間里已經哭聲一片。
她穿著皺巴巴的睡裙,紅著眼睛望著自己的母親,直至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母親的眼睛也已是通紅一片。
暮瑟連忙低頭擋住自己眼睛。
這麼一番折騰倒讓暮瑟明白了一個道理,她也真該長大了,再這樣任性下去只會加重他人的負擔。
聽著自己孩子聲嘶力竭的哭喊聲,溫純如媽媽又豈會不難受,她難受得心都揪成了一團。
暮瑟不知道的是,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蘇巒青已經連夜從英國趕了回來。
而現在她卻無任何反應,神色平靜得可怕,於是,暮瑟心中又倏地騰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啊?」
有些事說來也巧,暮瑟所在的省份恰好在她這一屆恰好剛剛推行學業水平測試,不參加便無緣高考,而她卻偏偏在這時候病倒。
蘇巒青這次可謂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過待了兩天,他便又去了英國。
暮瑟眼中帶著一絲羞赧:「呸,你這都是聽誰瞎說的呀,根本就沒有的事。」
她不知道這樣一無是處的自己究竟還能做什麼,連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都沒有。
她知道,到了那個時候,不論是她還是蘇巒青,都將會成為更好的自己。
「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越來越不願意出門,越來越害怕和恐懼與外面的世界接觸,她主動隔絕了與外界的一切交流,盧紫芸、肖震鷺等人也曾結伴而來看過她多次。
她猛地將被子蹬開,連拖鞋都顧不上穿,打著赤腳「噔噔噔」地跑來給暮瑟開門。
如果說蘇巒青的離開對暮瑟來說是一頓重擊,那麼現在溫純如放出的這個消息,於她而言已經不亞於晴天霹靂的存在。
諷刺的是,從前有書讀的時候總覺讀書無用,即便有幸考上大學,將來也不一定能找到好的工作,事已至此,她才發覺讀書大抵是她唯一的出路,哪怕她成績很爛,哪怕讀的是個完全不入流的三本學院。
給人端盤子?給人洗碗?
蘇巒青抵達醫院的時候,暮瑟正躺在床上輸液。
她試著發出聲音來打破這沉寂,嘴唇動了又動,最終只說出一句話:「你怎麼這麼傻?」
餘下的幾個人中,除卻盧紫芸、肖震鷺都與她無太多交集。
溫純如房間里的窗緊緊閉著,厚厚的窗帘遮蔽住室外所有的光,她就這麼穿著睡衣,披頭散髮地沖了過來,有著暮瑟從未見過的邋遢,亦有著暮瑟從未見過的脆弱。
而今暮瑟的盼頭便是尋找自己能做且想做的事。有了這個想法以後,她終於不再繼續像個殘疾一樣整天癱在和圖書床上,她開始用才換不久的智能機上網搜索起2012年最具潛力的行業,並且將那些一一記在筆記本上,不停地思考,不停地篩選,考慮這樣的自己究竟能不能去做。
這樣的感覺讓她感到很陌生,她又驚奇又有些抗拒。
閑暇的時候她也會寫些稿子,聽從蘇巒青的建議,將自己的文章投在網路上。
溫純如的媽媽連忙抹去即將滾出眼眶的淚,彎起嘴角勉力一笑:「早飯做好了,你們都來吃吧。」
蘇巒青的到來使得暮瑟的心情平復很多,他總有辦法逗暮瑟笑。
她甚至覺得自己和溫純如活似一對被人拆散的怨侶,明明這麼喜歡對方,卻不得不被迫分離。
可不論是哪一次,暮瑟都未表現出不尋常的地方來。
暮瑟不知道這是溫純如和宋之若的另一個約定,每當看到他們這樣,她都沒由來一陣難受。
可這時候發現已經太晚,暮瑟已經出現咳血的癥狀,經常一咳便覺喉頭一甜,吐出一口摻雜著血絲的濃痰。
當暮瑟緩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墮落時,已經到了幾乎無法挽回的地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整夜整夜地躲在被子里哭,不停地想,這時候要是蘇巒青還在該有多好,他一定會好好監督她,哪怕她成績再爛,他也都一定有辦法替她補上來。
最後一個字才從嘴裏溢出來,她便端起放置在門前小桌子上的碗趿著拖鞋走進了廚房。
幽暗的房間里暮瑟看不清溫純如的表情,卻也能大致猜測到,此時的她一定又哭腫了眼睛。
暮瑟原以為這已是生活給她開的最大的玩笑,不曾想到,在那之後還有一場更大的考驗等著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暮瑟已經適應了這種生活,她不再覺得那些大人看她的眼神里蘊藏著別的東西,她能一個人出門看電影,一個人出門逛超市,甚至在某個無聊的下午自己一個人學會了騎單車。
進入高三以後,不僅僅是盧紫芸和肖震鷺,連一直用QQ和她進行交談的蘇巒青和溫純如都突然變得很忙,總是要隔很久才會回復她的消息。
在此之前,暮瑟從未想過她的身體這麼不堪一擊,不過是淋了一場雨便開始生病。
其實她真的很想告訴蘇巒青,她現在過得一點都不好,希望蘇巒青立馬就能回來陪著她。可她卻連一句「我想你了」都說不出口,害怕蘇巒青真的會不顧一切地跑回來看她。
可不是嘛,她就是傻,傻到被這無聊的自尊心所支配。
她站在那裡等了很久,已經很久很久了,雨仍未停。
她只覺大腦一片空白,半天都沒能反應過來。
暮瑟越是這樣做,反倒越說明她的不自信。
周末,暮瑟到溫純如家的時候已是上午八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