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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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又不敢隨便放手，怕一放手，腳下的路便走不穩。
「我們要在這條街上走一晚上嗎？那些老人一會兒就睡了，沒幾戶燈還亮著了！到時候我們怎麼辦？」
「阿姨說你的那個病嚴重到不做手術不行了，你為什麼不願意做手術？手術完了，你不就沒事了嗎？幹嗎不願意！」
他說的沒錯，事情既然發生了，就不該怕被觸碰，做人總得要學會面對現實。
而我也該面對現實了。不管我怎麼逃避，怎麼不想承認，我的確得了那樣的病；不管我怎麼以手術的風險、手術的後遺症為理由，想逃避這手術，逃避這一切，我也不得不承認，我除了接受手術並沒有其他路可走。
林文昭鄙夷地朝我偏過臉來，歪著嘴角嗤笑道。
我想起小時候林文昭爸媽剛離婚，他離家出走，在外面幾天幾夜都沒有任何消息。所有人都找不到他，最終是我恰好在老街的爺爺家玩，無意中發現了藏在他死去爺爺家後院的他。
「有風險的，要是失敗了，我就一輩子癱了。而且我上網百度過，這手術成功了，時間長了也會有後遺症。其實，我也不是真的不願意動手術，我只是還沒有考慮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因為媽媽逼得太急，我覺得壓力很大，一時衝動才說了那樣的話。我只是希望，她能給我點時間讓我好好考慮罷了。」
出了弄堂口，彷彿走到了另一個世界。夜晚依舊繁華的城市，路上車水馬龍、霓虹亮彩。一想到即將回家，我心思又暗沉了下去，望著眼前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愴然地開口道。
我之所以這麼執著于那手術失敗后的可能，其實是我內心缺乏面對的勇氣罷了。
我錯了。
而今，年輕的那一輩都已經去了繁華的市區生活，有的老人也被子女帶著搬了出去，徒留一部分老人還捨不得這裏，不願搬離。
「林文昭，我爸這會應該到家了。」
那時，老人們睡得也沒有這麼早，因為家裡的年輕一輩喜歡吵鬧，幾家幾戶圍在一起，大晚上的邊看星星邊話家常。
老街的路還是很破舊的石子路，很坑窪，不太好走，外加夜色太黑，我本能地抓著林文昭的手，緊挨著他走，望著兩邊越來越暗淡的農戶燈光，我擔憂地問道。
哭我的膽小，哭我的怯懦，哭我潛在的自卑，哭我，明明是自己不敢面對苦難，卻要將罪過撇和-圖-書在為我辛苦操勞的媽媽身上，指責她不為我多方考慮；哭我，為什麼變得如此自私與不懂事。
林文昭「嗯」了聲，不知何時反握住我手的那隻手，抓得更緊了些，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鼓勵，他的聲音輕柔中帶著微微沙啞：「你想說什麼？別告訴我你怕你爸？你爸又不像我爸，喜歡打我，你怕他幹什麼？」
因為一時看不到空的的士，所以我們只能先沿著路往回走。
我重重地呼了口氣，釋然地說道。
見我又一次大哭，不明原因的林文昭慌亂地將我扶住，追問我原因。
「怎麼，不想走啦？那走到盡頭，就繞道回家吧！也不早了，我澡都沒洗呢！今天打球了，出了一身汗，你倒不嫌臭，挨得真緊！」
林文昭露齒一笑，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知道就好！」
這條我幼時生活過的老街，一如它以往那般寂寥，卻淳樸迷人。
「沒事的，我媽不要我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麼多年，我不也活得很好。事情既然發生了，就不該怕被觸碰，不是永遠埋在心裏不說，就不存在的，做人總得要學會面對現實。」林文昭轉過臉來，朝我微微地笑道，只是目光依舊帶著些落寞。
我覺得抱歉，林文昭卻自顧拉起了我的手，說笑道。
「再衝動，也不該跑出來的，阿姨是為你好，我出來追你的時候，她哭得很傷心，卻還是讓我好好陪著你。你媽真的很愛你，我要有這樣的媽，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十多年後，我與林文昭竟然再次回到這裏，只因為他說，我既然不想回家，又沒其他想去的地方，來這裏也是好的。
我也不明白自己這會為什麼特信賴林文昭，竟然毫無隱瞞地把整件事都告訴了他。
我比不上網上貼吧里的小涵，比不上其他像她那樣勇敢接受手術、面對創傷、面對新生的病友們，比起他們，我是多麼的懦弱。
從未想過，會再來到這個地方。
我有片刻的恍惚，望著被林文昭抽回去的手，心裏麻麻的，一股奇怪的感覺在心底蔓延了開來。
聞言林文昭猛地頓住腳步，驚愕地回頭看我，臉上的表情很是震驚。
燈籠不是塑料的，而是老人們自己手工製作的紙燈籠，裏面點的是蠟燭，而和*圖*書不是裝的電燈。家家戶戶的門都是木製的，而不是像現在已經換成了不鏽鋼的門，外面還裝了防盜門。
可事實上，林文昭並沒有像我想象中那樣一味支持我的做法。
我沒有想過，自己第一次短暫的離家出走，竟然是跟林文昭。
「我不想做手術！我媽打了我，我覺得委屈就跑了出來。」
是的，我錯了，我錯在不僅不肯面對現實，而傷害了疼愛我的媽媽。
我的內心面對真相，一陣悲愴，我沒有將心中的懊悔與自責傾訴給他聽，只是哭著喊，「我錯了。」
這條老街正好離我們剛才停留的地方比較近。
以往對這個少年不好的印象，都被今夜他帶給我的感動所替代。
林文昭回頭看了我一眼，將我從外側拉到了靠近路邊的里側，繼續往前走著，邊看著路邊的車邊朝我發問：「你爸再怎麼冷淡，也該是個講道理的人。你現在能跟我說說，你到底為什麼跟阿姨吵架了嗎？要我覺得可以理解，相信你爸也可以理解的！」
「走了，我餓了，快點回去找你媽要點吃的。」
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爸爸還沒有在市中心買房子，我還居住在古街，與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那時候，這條老街顯得比現在更為淳樸。
我意識到他hｔtps://m.heｔubｏok.ｃom.ｃoｍ想起了什麼，心裏有些難過，擔憂地伸手碰了碰他的手：「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讓你想起那些事的。」
我緊緊跟在林文昭身後，慢慢地說道。
「走吧！回家吧！外面不能待一輩子。」
他被我找到的時候，瘦得全身就只剩下了骨頭，也是用這麼乾淨而又努力的笑容，對著愕然的我微笑，說：「張依諾，我餓了。」
我情緒又一次控制不住地激動起來，伸手緊緊地抓著林文昭的衣服，跟他抱怨道，好像他能理解我心中的苦悶似的。
古色古香的小街兩旁全是用黃泥堆砌的民宅，每家門前都掛著幾盞塑料燈籠。現在的老街，居住的大部分都是些未搬去市裡的老人，他們都睡得比較早，這會才八點多，屋內熄燈的已有好幾家。只是縱然已經熄了燈，每家門前的燈籠依舊亮著。
我望著朝我儘力微笑的林文昭，鼻尖一股酸澀。
「我爸他不愛說話，對人很冷淡，我從小就怕他。他要知道，我跟我媽吵架，還跑出來這麼晚沒回去，他一定會生氣的。」
林文昭說著，聲音漸漸悲涼起來，目光有些黯淡，別過頭去，不再看我，只是仰著頭，望著頭上的那片星辰。
想清了一切，我像個孩子一般，抓著林文昭的手臂失控地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