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眾生皆苦,你是草莓夾心糖
說完,也不等等俏俏回復,直接掛了電話,連通話記錄也一併刪除乾淨。她想了想,又點進通訊錄,將俏俏的號碼拖進了黑名單。
她站在台階上吹了聲口哨,對那些團團圍在傅家遠身邊的男生晃了晃手機:「我已經報警了,校園霸凌可是現下的熱門話題,有本事,誰都別跑!」
唐青瓷氣得不行,怒拍桌子:「這什麼死狗男人啊!咱不要他了,找個更好的!」
會議地址在一家莊園酒店,幾排巴洛克風格的砂岩建築錯落林立,房前屋后是上百英畝的馬尼拉草坪,放眼望去愜意舒服。
大師兄聲稱要回老家過節,順帶相親,說白了就是嫌研討會檔次太低,不願意去做跟班。謝斯年倒是挺有興趣,最後秦柯大腿一拍,帶著陸驍、謝斯年和一個名叫顏子佩的女徒弟,組了一個三男一女的偽版F4,共同奔赴浪漫細菌滿地跑的法國。
回過神來時,俏俏已經和唐青瓷一起坐在了小廣場的椅子上。
最讓她心寒的是,事情鬧大之後,傅家遠一聲不吭,任由她被流言和口水淹沒,成為手腳骯髒的小偷,成為眾矢之的。
104
酒勁開始上頭,陸驍臉上覆著一層薄薄的血紅色,他拉松領帶,扯開襯衫最上面的兩粒紐扣,露出鎖骨精緻的形狀,襯著線條利落的面部輪廓,滿足了「英俊」一詞能夠涵蓋的所有形容。
100
早晨起床洗漱時他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秦柯在門外不停地催,斷了他的思路,聚會結束時回到房間時,才恍然想起,俏俏已經兩三天沒跟他聯繫了。
俏俏咂舌,唐總,你可真霸道。
真是,讓我沒辦法不喜歡。
陸驍用力閉了下眼睛,再睜開,頭還是暈的,果然醉了。他跟秦柯打了聲招呼,要先回房去休息。
傅家遠從外面回來剛好看見這一幕,眼睛半垂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當時陸驍正在上高中,營養跟得上,身量也長開了,眉眼越發像她。他在深濃的夜色里對她笑,道:「是不是故意的又有什麼關係,就憑我這張臉,明眼人一看便知我是誰的兒子,你賴不掉的。」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And nod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103
電話接通的瞬間,陸驍未言先笑,聲音低沉和緩,凝在耳際,如同一個觸感濕潤的吻。
唐青瓷看著俏俏的眼睛,沉默半晌,蹙著眉毛點了點頭。
俏俏有點心疼,垂下視線看著自己的腳尖,輕聲道:「不是說要過了春節才能回來嗎?」
顏子佩臉都綠了,陸驍直接關了房門滿世界找鼻炎噴霧。一管攜帶型香水小樣骨碌碌地滾進視線,應該是顏子佩掉的,陸驍直接抬腳把它掃到沙發底下,佯裝沒瞧見。
顏子佩道:「前台有備用的,你稍等一下,我去幫你拿。」
98
逐客逐得毫不留情,顏子佩只能起身告辭,陸驍禮貌地將她送到門口。
91
「我們」是什麼意思?
俏俏以為唐青瓷會哭,沒想到這個短髮桀驁的女孩兒只是淡淡地嘆息般說了一句——沒關係的,都過去了。
陸驍看著她笑,眼睛里映著雪光,亮得像星星。他道:「連續坐了十二個小時的飛機,有點累,抽支煙提提神。」
唐青瓷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了婚,一個久居英國愛丁堡,一個移民德國,把她丟給一個上了年紀的保姆,除了按時打錢,再無交流。唐青瓷給自己起了個外號,叫「錢串子」。
每個女孩兒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基地,俏俏和唐青瓷最常去的地方是一家貓咪主題咖啡館,店主是個資深貓奴,從配飾到浮在杯子里的咖啡拉花,全是貓咪的形狀。
舉著手機團在被窩裡的俏俏徹底愣住,她有點想不明白,為什麼撥通的是陸驍的號碼,接電話的卻是一個女人,更加想不明白,為什麼那個女人可以在陸驍去洗澡時,隨便接聽他的電話。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通話界面,時間一分一秒地跳動著,幾個體育特長生各撂下一句狠話,然後一鬨而散。傅家遠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掛在鼻子下的血,輕聲問:「你真的報警了?」
顏子佩跟陸驍不在同一個課題組,平時接觸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搭話的機會,卻落了空。顏子佩略帶羞惱地咬了咬嘴唇,神情看起來有些執拗。
陸驍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撥通俏俏的電話,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化解他所有的壞情緒,讓心情重新變得明朗。
他現在很想她。
陸驍的聲音本就偏低,刻意沉下時,魅力加倍,如同蠱惑。
俏俏很認真地搖了搖頭,說:「不是的,唐總,你不是冷血,只是比同齡人活得更明白。克制是一生,瀟洒也是一生,我希望你能一直這樣洒脫地朝前走,不被那些不開心的事情絆住腳步。」
唐青瓷沒說什麼,只是把自己胡亂扔在桌面上的東西往旁邊推了推,給傅家遠留了個巴掌大的空間,然後背過身去繼續睡覺。
96
俏俏摸摸鼻子,笑得有點羞澀。她張開手臂抱了唐青瓷一下,道:「遇見你,也是我的福氣。唐總,你要相信,有一個人正在穿越風雨和海洋,從很遠的地方走過來,只是為了遇見你。他身上裝滿了準備要送給你的禮物,所以會走得慢一些,你要耐心一些,多給他一點時間,我會陪你等下去。」
小謝同志暗暗咂舌,小聲道:「主辦方夠闊氣!我一直覺得法式風情跟巴洛克建築是最相襯的,都帶著那麼點離經叛道的意思。」
陸然何抬手便是一巴掌,陸驍被打得側過臉去。那一瞬間,他在陸然何的眼睛里看見了森然的恨。
喜歡到想加快長大的速度,恨不得明天就拎著小箱子站在他家門口,對他說,我到法定年齡了,我們快去結婚吧!
和煎炒烹炸相比,俏俏更喜歡做點心。椰蓉紅豆、紫薯糯米,搭配一杯伯爵紅茶來調和口感。窗外有雪,窗內是柔軟的羊毛毯子和讀到一半的外文詩集,俏俏半躺在飄窗上給陸驍發信息,跟他分享她剛剛讀的詩——
陸驍從來沒有過如此強烈的衝動,想要傾訴,想要依靠。他維持著身形筆挺的姿勢站立得太久了,站得很累,想找一個足夠柔軟且溫暖的地方,靠一靠,歇一歇,然後徹底跟那些不開心的回憶告別,走向全新的生活。
陸驍看了謝斯年一眼:「亨伯特是潛在的精神分裂者,典型的雙重人格,他在洛麗塔失去母親后,用金錢、衣飾和食物來討好並控制令他著迷的小女孩兒。你覺得,我也是這樣的人?」
俏俏?
這一句道歉好比火上澆油,相當於默認了他跟別的女人曖昧不清。俏俏那個氣啊,奈何哭得太凶,說不出罵人的話,只能縮在被子里不住地哽咽,眼淚落在床單上,洇開一個又一個小小的圓點。
有客人聞聲看過來,唐青瓷拍著桌子吼回去:「看什麼看!沒見過別人哭啊!」
謝斯年剛m•hetubook.com.com好瞧見,笑眯眯地道:「出公差還不忘給你的洛麗塔寄禮物,學神深情起來簡直像換了個人設。」
一個一直強勢,一個一直抗拒。
陸驍,你快回國吧,我想請你吃草莓味的棉花糖,真的很甜。
到最後俏俏已經說不出話,只是不停地哭,眼淚噼里啪啦地砸在木質桌面上,很快匯成小小的一攤。
俏俏小拳頭一握,氣勢洶洶:「狠角色又怎麼了?凡是敢欺負我男人的,統統大刑伺候!」
聲音實在太過好聽,俏俏莫名想起他垂下眼睛溫柔微笑的樣子,眉宇間是神明贈予的英俊倜儻,瞳仁里倒映著繁星的顏色,笑一下,春雪消融。
俏俏一覺睡了很久,醒來時頭疼得像是要裂開一樣,她擁著被子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腦袋是空的,心也是空的,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顏子佩有些尷尬,聽陸驍繼續道:「時間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語音6)
俏俏心跳一亂,用水藍色簽字筆將那句話謄抄在日記本上,頁尾畫著飛機刺破雲層的瞬間,一隻小倉鼠蹲在雲朵下痴痴地看。
車子盪起輕淺的氣流,俏俏在後視鏡里漸漸變成一個渺小的點。
第一次來時,俏俏彎著眼睛跟店主開玩笑:「您上輩子一定有九條命!」
唐青瓷臉色一僵,迅速回過身去看了一眼,然後拽著俏俏的手起身就走。俏俏被她扯得踉蹌了一下,咖啡杯翻倒,深褐的液體灑了一桌子。
「小姑娘」三個字直擊胸口,俏俏只覺心臟暖得發疼。她眨眨眼睛,將眼淚強行逼回去,紅著眼圈看著他:「我之前打電話給你,是一個女人接的,她告訴我你在洗澡,說你們馬上要休息了,讓我不要打擾你們。她掛斷電話后,我再打過去,就一直處於無法接通的狀態。」
俏俏靠在唐青瓷肩上,將她微涼的手指攏進掌心,安靜道:「唐總不怕,我在呢。」
她能緊握在手裡的,也就剩那點人民幣了。
他不喜歡別人給俏俏貼上任何標籤。他的女孩兒,是世界上最好的、獨一無二的女孩兒,與任何人都沒有絲毫類似。
余笙敲了敲房門喊她出來吃飯,她應了一聲,說馬上就來。
俏俏真的很想跟陸驍好好談談,該說的都說明白,可是眼淚一旦開了閘就完全控制不住,她哭得話都說不出來,聽筒里只剩斷斷續續的哽咽聲。
謝斯年笑眯眯地道:「學神一向不喜歡別人在背後議論他,等他散步回來,你可以直接去問他,如果膽量夠的話。」
陸驍萬萬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段插曲,思維一轉便繞到了顏子佩身上,難怪俏俏的號碼會莫名其妙地被拖進黑名單,原來岔子出在這兒。
「喜歡」這東西到底有什麼魔力,居然可以讓人無限制地低到塵埃里,再從塵埃跌進地獄,無休無止地淪陷。
快遞即將停運的那幾天,俏俏不斷收到來自世界各地的禮物——手工巧克力、櫻花果凍,還有一大盒果汁軟糖,拆開包裝一看,全是草莓味的。
白太后和余笙一人一把瓜子,盤腿坐在沙發上,邊嗑邊聊。
「休息」又是什麼意思?
俏俏突然想通了什麼似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道:「唐總,我覺得我做得不對!」
俏俏抬腳把人踢走:「麻煩你報個班去學學說話的藝術吧,一張嘴就討人嫌!」
電話的另一端,俏俏一直沒有言語。陸驍裹緊大衣,自嘲地笑了一下,道:「很狗血吧?苦情劇里用爛了的情節,可這就是我的生活啊。」
自那以後,俏俏手邊總是備著一本詩集,閑暇時翻一翻,自動帶入陸驍的聲音和臉,無論多無趣的句子都會變得讓人心動。
他有些狼狽地抬手捂住眼睛,究竟需要多少幸運,才能在遇見你之後,又被你喜歡。
Lonely.
俏俏這才明白陸驍用意,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一種被溫暖的錯覺,像是春天提前來了。她道:「陸驍,你這人真是……」
踏出房門的瞬間,顏子佩突然轉過身,險些一頭撞進陸驍懷裡,香水味撲進鼻腔,陸驍連忙扭頭,連打了三個噴嚏。
可沒過多久,又出事了。學習委員擱在書桌里的電子詞典不翼而飛。午休時,前桌的幾個女生湊在一起嚼舌根,說傅家遠嫌疑最大,唐青瓷被吵得睡不著,對著前桌的椅子就是一腳,「咣」的一聲,世界終於徹底安靜。
走到房間門口,他才發現房卡沒有帶出來。
陸驍眾星捧月似的被圍在中間,顏子佩看了看他手上的寶格麗腕表,又看了看他衣服上的阿瑪尼鷹標,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時值日暮,雨已經停了,立馬特河上倒映著燦爛的晚霞,游輪穿行如織,水鳥在汽笛聲里劃過長長的影子。陸驍靠著岸邊的護欄站在那裡,腳邊擱著一隻行李箱,及膝的長風衣加重了輪廓的鋒利感,遠遠看去猶如雕塑。
「俏俏!」陸驍提高聲音打斷她的話,「夠了。」
「快點長大吧。」陸驍屈起食指刮過她的鼻尖,眼神里是足以將冰雪融化的溫柔,「很想認真地親你一下,然後再長久地抱著你。」
陸驍啊陸驍,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出國才幾天啊,你就跟別人「休息」到一塊去了!
105
俏俏耳尖微紅,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著,徹底亂了頻率。
陸驍沒再多言,轉身離開。
俏俏愣了片刻,抬手掐了自己一下。
顏子佩拿捏著陸驍的性格,沒敢去攙他,遞過去一個羞怯的眼神。
唐青瓷終於能跟上俏俏的思路,道:「所以?」
秦柯也不知是真傻還是裝傻,對顏子佩道:「你去送送陸驍,別讓他直接倒在走廊里睡著了,咱可丟不起那人。」
你看,我這麼喜歡你,你怎麼捨得聯合別人一塊來欺負我。
她把一整個頁面都拍了下來,然後發了個朋友圈。陸驍沒什麼反應,余笙倒是評論了一條:善用分組,珍惜生命。[微笑][微笑][微笑]
頭實在疼得厲害,陸驍強撐著洗了個澡,然後倒頭就睡,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小姑娘正在抓狂。
Dar'st thou amid the varied multitude,To live alone,an isolated thing?
唐青瓷沒戴帽子,碎短的頭髮被風吹得亂糟糟的,看起來神情模糊,不復以往囂張的樣子。她抿了抿嘴巴,聲音聽起來有點啞,淡淡地道:「之前謝小妍說,我是因為偷東西才被十七中開除的,其實也算不上造謠,我真的偷過東西,為了一個人,就是剛剛被我踹倒的那個男生,他叫傅家遠。」
余笙站在客廳的窗戶前,正看見一道筆挺的身影等在樓下。他眯起眼睛,叼著煙,拿腔拿調地念了兩句泰戈爾的愛情詩:「我看見你像永世難忘的北斗,穿透歲月的黑暗,姍姍來遲到我的面前……」
顏子佩從後面跟上來,細白的手指攏了攏散在耳旁的頭髮,道:「你這樣說把義大利放在了哪裡?義大利的羅馬耶穌會教堂一直被譽為第一座巴洛克建築,這種裝飾風格也是在義大利文藝復興建築基礎上發展起來,怎麼看都是義大利更合襯。陸驍,你覺得呢?」
唐青瓷裹緊外套,慢慢地道:「誰沒有經歷過那樣的時候呢,被誤解、被嘲笑、被欺負、被打壓,赤|裸裸的真心交付出去,換來千瘡百孔遍體鱗傷。可是那又怎麼樣?我們是為了自己活著,為了成為想成為的人而活,不是為了那些經歷過的傷害。所以,沒必
https://www.hetubook•com.com要耿耿於懷,路啊,得繼續朝前走。」
俏俏怔怔地看了唐青瓷半晌,眼淚又掉了下來,喃喃著:「可我捨不得啊,唐總,我太喜歡他了,連夢裡都是他。我知道這樣沒出息,可我控制不住……」
俏俏完全被陸驍打亂了節奏,順著他的話頭「嗯」了一聲,喃喃:「原來是這樣啊,她怎麼可以那麼壞。」
唐青瓷笑著颳了刮她的鼻尖:「八字還沒一撇,就張口閉口『我男人』,知不知羞啊你!」
廣場緊挨著主幹道,洶湧的車流來來往往。
顏子佩目光輕柔地落在陸驍身上,陸驍抬手抽在謝斯年的後腦勺上,斥了一句「別給老闆丟人」,然後徑自走開。
不過顏子佩對一臉正太相的小謝同學不感冒,她更喜歡黏著陸驍。
說到最後,唐青瓷突然笑了一下,然後她看著俏俏,自嘲似的道:「是不是覺得我很冷血?對自己都能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顏子佩停下手中的動作,留心細聽。
唐青瓷一愣:「啊?」
不開心的事情都會過去,不值得人的應該被遺忘,過多的糾纏,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
「不要皺眉。」俏俏突然伸出手指按住陸驍的眉心,將細微的皺痕一一撫平,眼睛晶亮地瞅著他,「你一皺眉毛,我就光顧著心疼,連要說的話都忘記了。我之前沒有喜歡過什麼人,你是第一個,以前我很怕哪裡做得不好,讓你覺得我不值得等。其實,最好的狀態不是兩個完美的人湊在一起,而是我們都不完美,卻都願意為了對方改變。陸驍,雖然大家都叫你學神,但是我能感覺到,你遠不像看上去的那麼自信。不過,那都不重要了,從今天起,你再不是一個人,我會和你站在一起,我會保護你。」
脾氣還挺硬!顏子佩腹誹了一句,嘴上道:「陸驍喝了酒,有點累,我們準備休息了,不太方便。再者,陸驍人在國外,千里迢迢的,他也幫不上什麼忙,與其麻煩他,不如自己想想辦法。小姑娘,你年紀小,可以由著性子做事,陸驍可不一樣,他很忙的。」
俏俏一踏出單元門,就看見陸驍背倚著樹榦站在那裡,肩膀上積著薄薄的雪,挺拔的身影被日光拉得老長。
斯特拉斯堡有一家很出名的巧克力坊,手工製作的松露黑巧克力味道醇濃。陸驍預訂了很多,連同自己用Polaroid拍攝的當地風景照,一併放在箱子里,快遞迴國內,收件人一欄填寫的是俏俏的名字。
94
水流聲響起時,手機突然振了起來,顏子佩湊過去看了一眼,「俏俏」兩個字在屏幕上輕輕閃爍。
俏俏把陸驍寄來的禮物單獨分了一份,給唐青瓷送過去。兩個人癱在唐青瓷家那張一米八的大床上,俏俏從陸驍突然出現在自家樓下,一路說到那個草莓味的故事,順便把對陸驍進行精神虐待的陸女王拎出來狠狠鄙視了一遍。
95
顏子佩故意沒有回應,直到電話那端的聲音開始變得忐忑,怯怯地問「陸驍,你在聽嗎」,她才拿出平生最柔情的聲音,輕聲道:「不好意思,陸驍在洗澡,不太方便,你過一會兒再打來吧。」
俏俏整個人都傻了,心想,你這是幹嗎呢,好端端背什麼戶口本啊!
他沒有告訴俏俏,七歲以前,他住在一條破舊的老街上,三餐不繼,餓得狠了,會去垃圾桶里翻吃的。後來,即便回了陸家認祖歸宗,他依舊是不被接納的那一個。有一次陸然何喝醉了,大半夜闖進他的房間,眼神冰冷地看著他,問:「你是故意的吧?故意在鏡頭前說出我的名字!」
一個小丫頭,能有多大能耐。
唐青瓷被俏俏帶著火星子的聲音沖得一愣,道:「別激動,我這就去找你,咱們當面說。」
什麼尊嚴什麼驕傲,什麼堅定不移什麼原則信條,統統不要了。他只是對你笑了一下,你就毫不猶豫地把心剖了出來,擱在他面前,告訴他,你看,裏面全是你。
二月初,蘇黎世氣候微寒,飄起了洋洋洒洒的凍雨。陸驍坐在宋青絲家臨窗的玫瑰椅上喝了一杯紅茶,未等茶香散盡,就聽宋青絲道:「我知道上一輩的事情怨不得你,但我實在沒辦法像你外公一樣,對你心無芥蒂。好好照顧你媽媽,別再來看我了。」
謝斯年面露惶恐,連連擺手:「你不是!當然不是!」
陸驍永遠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在一個小姑娘面前一敗塗地。
埋在被子里的手機突然振了起來,俏俏連來電顯示都沒看就隨手接起,陸驍的聲音裡帶著僕僕風霜,他道:「出來,我在樓下。」
見顏子佩還坐在沙發上,他強撐起精神笑了一下,道:「今天麻煩你了,我酒量不太好,有點失態。」
陸驍揉著額角,無奈道:「那麻煩你了。」
唐青瓷摸了摸俏俏的臉,說:「遇見你,是陸驍的福氣。」
陸驍很少給人帶禮物或特產,往常出差都是18寸的行李箱裝上幾件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說走就走,一身輕便。現在有了俏俏,看到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總想著給她帶一份。每每想到他的小姑娘眉眼帶笑的樣子,都覺得異常溫暖。
唐青瓷:我假裝看不懂的樣子。
會議暫停的休息時間里,顏子佩湊到謝斯年身邊,狀似無意地問:「那個叫余俏的女孩兒,是陸驍喜歡的人嗎?年紀比陸驍小很多吧?」
站得久了,有些冷,陸驍沿著河邊小路慢慢向前走。不遠處蜷縮著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他莫名地想起俏俏請乞討老人吃蛋仔時的情景,心頭一軟,抽出幾張紙幣遞了過去。流浪漢一臉驚喜,用德語連說了幾聲「願主保佑你」。
他什麼時候把俏俏的號碼拖進黑名單了?
白太后佯裝聽不懂,斥了一句:「不許在家裡抽煙!自己不惜命就算了,別連累我們一起吸二手煙!」
傅家遠會在接熱水時把她的杯子也灌滿,也會在老師提問時偷偷遞個答案給她,不算刻意討好,總是小心翼翼。
他道:「我只是讀書比較厲害,比較擅長做題而已,不是萬能的。如果我哪裡有問題,你一定不要忍著,說出來,我會去改變、去調整,千萬別讓那些問題沉積下來,變成阻礙。我……」
我真的很想親你一下。
快過年了,小區里的孩子早就放了假,跑來跑去地四處玩耍,在雪地上印出一排排的腳印,夾雜著零星的鞭炮屑。
會疼,那就不是做夢!
宋青絲將他送到門口,門緩慢合攏時,陸驍突然很想問一問,問一問宋青絲,問一問陸然何,問問她們到底為什麼都不喜歡他。
司機師傅笑眯眯地說道:「小夥子,那個女娃剛剛說的話是啥意思,唱歌似的,怪好聽。」
「咔」的一聲,火光亮起,俏俏看見陸驍背對著她,用戴著皮質手套的手半攏著打火機上的焰光點了一支煙。煙霧迅速騰散,消失在冰冷的空氣里。
97
你騙我,你很壞。
因愛而愛,但不僅止於愛。
看來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陸驍無措地試圖給自己立個知錯就改的好形象:「俏俏,你不要哭啊,有事慢慢說,不管發生了什麼我都可以幫你的。如果是我做錯什麼讓你生氣了,我先給你道個歉好不好?」
陸驍反應有點鈍,他解開手機屏幕鎖,看了看微信界面,沒有俏俏發來的未讀消息,不等屏幕重新鎖定就把手機擱在小茶几上,轉身進了浴室洗臉清醒一下。
俏俏等了半晌,沒有等到陸驍的
和*圖*書回應,試探著道:「陸驍,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呀?發生了什麼事?能跟我說說嗎,也許我也能幫上忙呢。」陸驍降下車窗揉揉她的頭髮,道:「快回家,外面冷。」
余俏?
小姑娘啊,快點長大吧,
幹得漂亮!
恰逢市領導來視察工作,唐青瓷的一位遠房親戚也在領導之列,下令嚴懲校園霸凌,那幾個體育特長生退學的退學,轉走的轉走,傅家遠終於能過上幾天安穩日子。
俏俏越想越氣,又撥了一通電話過去,這次更徹底,直接提示無法接通。
「那個無比倒霉的女主角就是我。」陸驍看不見俏俏的表情,卻能想象到她一定皺起了鼻子,「小時候我常常想,如果真的有下輩子,我一定不要投胎做人,做人一點都不好玩,有那麼多的不開心,想想都覺得難過。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一個人,他教我做很難的物理題,念英文詩給我聽,在我被欺負的時候,對我說『乖,不怕了』。那一瞬間,我才知道生而為人真是太好了,能遇見他,能跟他約會,努力一下,甚至還能嫁給他,睡在他懷裡,一輩子都跟他在一起……我猜那個人一定是草莓味的,那麼苦的生活都被他弄成甜的了!陸驍,你快回國吧,我想請你吃草莓味的棉花糖,真的很甜。」
說話的男生迎上來攔住兩人的去路,俏俏甚至來不及看清他的樣貌,唐青瓷抬腳便踹了過去。踹在那人的膝蓋上,「咚」的一聲,直接把人踹跪了下去,連同桌子上那塊沒吃完的小蛋糕,一併糊在了那人臉上。
放學時,傅家遠在走廊拐角處攔住了她。四下空無一人,安靜得像是被施了魔法。傅家遠垂著眼睛站在唐青瓷面前,道:「你別再替我出頭了,她們說得沒錯,學習委員的東西是我偷的。我弟弟弄壞了同學的電子詞典,人家讓賠,我沒錢,買不起,就想偷一個一模一樣的還過去。我可以被歧視,但我弟弟不行,他還小。」
陸驍所謂的公差是跟秦柯一道去參加業內研討會,地點在法國斯特拉斯堡。研討會的級別不算高,但是挺有意思,與會的多半人都是怪咖。陸驍專業過硬、語言過關,英德日法四門語言都說得溜,秦柯恨不得把他紮成小紙人,走哪兒都帶著。
It was many and many a year ago
In a kingdom by the sea
That a maiden there lived whom you may know
By the name of Annabel Lee
In a kingdom by the sea
That a maiden there lived whom you may know
By the name of Annabel Lee
當年的一場私奔不僅耗光了陸然何的愛情,連同她的親情也一併傷害。宋青絲自那之後再沒跟陸然何說過一句話,喪夫后獨自移居蘇黎世,母女之間徹底斷了聯絡。陸驍念著外公對他的好,每年歲末都會飛過來看看宋青絲,盡一點晚輩應盡的義務。
春宵苦短是吧!
一整個寒假俏俏都格外安靜,不是在卧室里看書做題,就是在廚房學著做飯做菜,把余建國感動得眼淚汪汪,深覺一身廚藝後繼有人,恨不得傾囊相授。
太后「哦」了一聲,心道,原來是異地了,難怪表情這麼苦。
俏俏掀開被子跳下床,外套都顧不得披一件就往外跑。白太后從廚房裡往外端菜,險些被這丫頭撞到,「哎喲」了一聲:「這丫頭髮生什麼神經?」
晚上,俏俏做完一張物理卷子和一張化學卷子,拍下照片準備發給陸驍邀功時,意外地發現那個萬年不更新動態的人竟然換了個性簽名——
他可以忍受陸然何冷漠的眼神,卻無法忍受他的小姑娘整夜哭泣。
呼吸間氳起淡淡的白霧,唐青瓷剛想說你可真幼稚,話還沒出口,眼淚倒是先掉了下來,只有一滴,「啪」的一聲落在俏俏的衣服上,落在喧囂的暮色之中。
這才是真正的洒脫吧,唐青瓷淡淡地想,保持雙眸澄澈的同時懂得理性思考,依舊天真,依舊爛漫,依舊相信童話,只是不再強求。能實現固然很好,實現不了,也只當是緣分不夠,永遠不會心懷怨憎。
陸驍急得不行,分出點智商去思考了一下俏俏說的唯一一句話——
時值傍晚,透過大廳里巨大的落地窗,能看見恢弘的日落西沉,空氣里浮著隱約的海浪聲,風和雲都很軟。
軟糯糯的聲音撩撥得陸驍心跳微亂,他身姿筆挺地在房間里靜站了很久,遠遠看去像是鍍著金屬釉質的旗杆,然後他下定決心般地拎著行李箱拉開了房門。
車子啟動的瞬間,俏俏突然想起了什麼,追過去撲在車窗上,臉上泛著蘋果似的紅,眼神和笑容都是明亮的:「剛剛忘記告訴你,我會背愛倫坡的Annabel Lee了。我想把其中最美的一句送給你,當作新年禮物—— We loved with a love that was more than love!陸驍,新年快樂,春天見!」
你是否敢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自行其是,成為一個絕緣物?
陸驍在小區門口攔了一輛計程車,俏俏將風衣脫下來遞給他。
孤獨者。
所有的話一齊涌到嘴邊,喉結顫抖半晌,終是沒能問出口。
陸驍被俏俏聲音里的暖意燙到,壓在心頭的沉重齊齊湧上眼眶,化作一抹顏色淺淡的紅,如熬夜熬久了似的。他清了清喉嚨,努力去掉聲音里的失落,道:「我喜歡吃鮮蝦餡的,蘸料里要放『老乾媽』。」
明天秦柯帶著顏子佩和謝斯年動身回國,他則由恩茨海姆國際機場轉道柏林,探望外公的生前好友,然後飛去墨爾本陪陸然何過年。一連串的行程,輾轉勞累。
唐青瓷聽得直咂舌,道:「我俏啊,你未來的婆婆可是個狠角色。」
那是個夏日午後,身形瘦高的少年抱著一大摞書本手足無措地站在她面前,結結巴巴地道:「老師讓我坐你旁邊的位置,那個,我現在能坐嗎?」
接過飲料時,顏子佩故意用指尖輕輕掃過陸驍的掌心,眸光斂在眼底,瀲灧流轉。
秦柯更是得意,瞧瞧咱這徒弟,文武雙全啊,多長臉!
他說她可以對他有更多的期待和要求了,可是眼下,她對他只有更多的不舍。
「沒關係的,反正都過去了。」
俏俏聽出陸驍呼吸里的變化,感覺到他的情緒似乎不太穩定。她想了想,另起了一個話題,道:「陸驍,還記得雪萊的那首Lonely嗎?這次換我念給你聽好不好?」
唐青瓷從小就沒什麼朋友,她常年獨居,性格不算好,沒人願意跟她一起玩,傅家遠是高一時她的第一任同桌。
陸驍站在窗前,身後是空無一人的連排座椅,他說:「葉芝的詩用詞相對簡單,你可以從他的作品看起,我隨便挑一首念給你聽吧——」
俏俏靜靜地守在電話那頭:「我在。」
白太后故意道:「好久沒看見陸驍了,你問問他什麼時候有時間,讓他來家裡吃頓飯吧。」
唐青瓷臉上沒什麼表情,沒有憤怒也沒有諷刺。半晌,她突然問了一句:「東西呢?」
「好呀,你還喜歡吃什麼,都告訴我。」俏俏笑眯眯地道,「我一樣一樣做給你吃,把你養得胖胖的,沒那麼好看了,也就不擔心會有人跟我搶了!」
陸驍站著沒動,道:「我對蜂蜜過敏。」
99
俏俏皺了皺眉,快步走過去,一把奪
https://m.hetubook.com.com下他指間的煙踩滅后扔進旁邊的垃圾桶,抿起嘴唇:「公共場合,禁止吸煙!」
唐青瓷嚼了兩下含在嘴裏的口香糖,道:「還回去。」說完,她擦著傅家遠的肩膀朝外走。
陸驍不明白她怎麼突然就哭了,壓低了嗓子柔聲道:「出什麼事了?你不要哭。」
余笙倚著門框一邊啃蘋果一邊涼颼颼地道:「喂熊呢這是,一箱又一箱全是甜的,巴不得我們全家鬧蛀牙吧!」
話一出口俏俏就有點後悔,態度太生硬了,如質問一樣。她揉了揉微紅的眼圈,聲音裡帶著鼻音,慢慢地道:「對不起,我態度好像不太好,我不是在質問你,只是想跟你好好聊聊。我們認識的時間不算長,據說在不夠了解的情況下喜歡上一個人,大部分時候喜歡的都是自己的想象。我不想用自己的想象去要求你,那樣對你來說並不公平,所以……」
這麼一折騰,陸驍倒不好意思馬上攆人家走了。打開房門后,他用紅石榴糖漿搭配氣泡水調了兩杯飲料,將其中一杯遞給顏子佩,道:「你稍坐一下,我去洗個臉。」
出差前,陸驍推薦了不少原文詩集給她,讓她且看且背,既練口語,還能記住不少單詞。俏俏很聽陸驍的話,奈何心性不定,兩行還沒看完就哈欠連天,在電話里軟糯糯地跟陸驍抱怨:「讀不進去啊,怎麼辦?」
明明他才是最無辜的那一個,卻獨自背負起了全部惡果,成了原罪。
該怎麼去形容那一瞬間呢,彷彿有潮濕的海風吹向眼睛,整個世界都變得濕漉漉的。
俏俏清了清喉嚨,在開口時,聲音裡帶著不好意思的味道:「我發音不太准,念得不對的地方,你不許笑我——
那天,俏俏陪著唐青瓷在廣場上坐了很久,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她握著手機無意識地點開陸驍的微信頭像,點開又合攏,來來回回,直到手指變得冰涼。陸驍的「個簽」很久沒有換過了,裏面躺著一個很簡單的句子——謝謝你,相信我。
店主很喜歡這個滿身陽光的小姑娘,經常弄點自製小點心給她吃,哄小孩兒似的。
那一瞬間,她瓦解了你所有的偽裝,堅硬的、脆弱的,然後用溫柔為你披上新的盔甲。
我們準備休息?
傅家遠突然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臂,哆嗦道:「我,我不敢。萬一被人看見,我就再也不能參評獎學金了……」
顏子佩早已將外套脫掉,裏面是煙灰色的連衣裙,斜肩款,顯得脖頸格外修長。她將一杯蜂蜜水推到陸驍面前,盈盈笑著:「喝點蜂蜜水吧,能解酒,對睡眠也好。」
外公那位住在柏林的好友年近古稀,穿著一身白色太極服,仙風道骨。初中時,陸驍跟著老人家學過一段時間古箏,對方也算得上是他半個師父。在老人家裡小住幾日後,他又飛了一趟蘇黎世,探望寡居於此的外婆宋青絲。
像是被淬毒的箭矢擊中胸口,陸驍啞著嗓子叫了聲:「俏俏……」
俏俏統一回復: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害羞]
唐青瓷看了他一眼,轉身往門口走,一邊走一邊說:「動態壁紙而已,騙傻子的。」
唐青瓷笑著摸了摸俏俏的頭髮,說了聲:「真乖。」
幾個體育特長生懷恨在心,體育課自由活動時,瞅準時機掄起籃球往唐青瓷的腦袋上砸。傅家遠撲出來替她擋了一下,被籃球砸得摔了個跟頭,後腦勺磕在水泥地上,當即暈了過去。
俏俏抱著一杯卡布奇諾,將電話事件複述了一邊。
「We loved with a love that was more than love.」陸驍輕聲重複了一遍,眼中是溫潤的柔軟,「意思是:我們因愛而愛,但不僅止於愛。」
俏俏獃獃地點了點頭:「差不多吧……」
藉著水聲掩蓋,顏子佩按下接聽,電話那頭是個帶著絨絨暖意的聲音,自顧自地道:「我特意算好了時間打過來的,你那裡應該是晚上了吧?吃晚飯了嗎?最近我很認真地在讀詩集哦,都能完整背誦Annabel Lee了,你快表揚表揚我,讓我驕傲一下!」
通訊界面滑到最底端,陸驍突然瞄到一行字——取消阻止此號碼來電。
102
陸驍低下頭,有什麼東西掉下來,在外套上洇開深色的痕迹。
陸驍正在機場候機,說:「你等等,我找個安靜的地方。」
余笙知道太后是在變相地套他的話,嘴皮子一翻吐出兩瓣瓜子皮,道:「跟著導師出公差了,明年春天才能回來,沒時間赴您的鴻門宴。」
有風吹來,沒下雪,乾冷乾冷的,眼看著一個冬天就要走到尾聲了。
俏俏大胆猜測道:「唐總,你不會替他去還電子詞典了吧?」
基本信息是全掌握了,比戶籍警都清楚。
「我應該和陸驍好好談談,不能因為別人的幾句挑撥就冤枉他。」俏俏握起小拳頭,像一隻神情倔強的小倉鼠,「如果他真的心性不定,朝秦暮楚,我會忘了他,就當自己眼瞎,再痛再難我也會咬牙忘掉。書上說,兩人相處的第一要素,就是要學會好好說話。我要學著跟陸驍好好溝通,了解他真實的樣子,不能總憑藉自己的想象去定義他,那樣他會很累,我也會很容易失望。」
余笙將煙盒火機摞在一起遠遠扔開,無奈道:「您可真是我親媽!」
柏林本地沒什麼有特色的,他特意去了趟位於德國北部的呂克貝,買到了名列世界三大杏仁糖之一的呂克貝杏仁糖。
俏俏的聲音透過聽筒熱熱鬧鬧地撞進他的耳朵里:「陸驍陸驍,我學會了調餡包餃子了,等你回來,我做給你吃。」
那麼苦的生活都被他弄成甜的了!
傅家遠眼睛垂得更低:「在外套的內袋裡。」
誰來給她解釋解釋!
陸驍抬手搭上她的發頂,行動間震落了肩上的雪,皮質手套上帶著微寒的溫度。他放柔了聲音,道:「我的小姑娘在哭啊,我怎麼忍心不回來。」
中法兩國隔著七個小時的時差,兩個人只能靠簡訊保持交流,很多時候俏俏午飯時發一條消息過去,傍晚才會收到回復。
原來深深地愛上一個人,不需要多麼漫長的鋪墊,有時候一個瞬間就夠了。
陸驍輕輕念完最後一句,笑著問:「還覺得詩集難讀嗎?」
這一嗓子吼得太過氣壯山河,於是更多的客人看了過來,一個男生語帶驚喜地叫了一聲:「唐青瓷!」
陸驍預訂了下午一點四十的航班,直飛柏林,突然出現又匆匆告別,分開時俏俏滿心都是捨不得。
手機鈴聲響起時,他還以為是錯覺,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接聽。
俏俏的一句「草莓味」給了陸驍一個莫大的提示——甜才是生活的奧義。
我猜那個人一定是草莓味的,
怔了半晌,俏俏突然道:「我有很緊急的事情要跟陸驍說,麻煩你讓他聽一下電話。」
俏俏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陸驍的聲音了,驀地紅了眼圈,抽噎了一聲,喃喃著:「陸驍,你騙我,你很壞!」
俏俏抿起嘴唇,道:「我口口聲聲地說喜歡陸驍,憑藉自己的喜好給他打上各種標籤,將他定義成世界上最好的人,卻在聽了別人幾句挑撥之後,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就擅自給他定了罪判了刑,這樣做跟那些冤枉你的人有什麼區別,是不對的。」
俏俏哭笑不得。
晚上例行聚餐,陸驍成了各方灌酒勢力的主攻對象,也不知哪位專家如此豪爽,竟然開了兩瓶醬香茅台,53度的。陸驍只喝了一杯,就感覺像被鑿通了天靈蓋,灼燒感從喉嚨口一路辣進胃裡。
陸驍深吸一口氣,看著俏俏的眼m•hetubook•com•com睛,道:「現在你足夠了解我了嗎?」
俏俏嘆息一聲,後面的劇情,她差不多可以猜到了。
陸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了,只能皺著眉毛守在電話另一端安靜地陪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聽筒里只剩綿長的呼吸,夾雜著些許夢囈似的喃喃,仔細辨別隱約能聽見「陸驍」兩個字。
她忙不迭地搖頭說「不難不難」,恨不得跑到雪地里去打個滾,降一降臉上滾燙的溫度。
92
班裡有幾個體育特長生,掐准了傅家遠不敢還手動粗,時不時地來找他麻煩。翻他的書包,撕他的卷子,往他的盒飯里灑墨水,什麼缺德招數都敢用。
93
他並非天生的理智冷靜,只是擁有太少,比旁人更懂得克制。
「我叫陸驍,驍勇善戰的驍,23歲,Q大建築系研一在讀,導師叫秦柯,宿舍門牌號是七棟302,我的電話號碼是182××××××××,身份證號碼是……」沒等俏俏把話說完,陸驍突然開了口,語氣平穩,安靜地陳述,「我是獨生子,沒有兄弟姐妹,父親離家出走,下落不明,從小跟母親生活。我母親叫陸然何,也許你在新聞上見過她或者聽過她的名字,她是一個很成功的女企業家。因為父親的緣故,她不太喜歡我,而我也不太懂如何去經營親情,致使我們的關係不太好。目前的人生規劃是拿到博士學位,留校執教。名下有一棟別墅、三輛車,不過那都是家裡給的,隨時可能被收回去,所以不能算是我的東西。我自己投資了一家建築設計工作室和一個汽車改裝店,經營狀況還算不錯,目前經濟獨立。」
「我知道我的性格有很多問題……」陸驍垂下眼睛,眉心處皺起細微的紋路。他單手插在褲袋裡,背倚著樹榦,深灰色的襯衫彎折出漂亮的線條,格外英俊利落。
英文詩讀得溜,詞彙量也在逐步增加,時不時地在作文里引用幾句,俏俏的英語成績很快就有了質的飛躍,甚至在高考時蹦了個歷史制高點,不過,那都是后話了。
陸驍也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傻,但他明白一段感情能否經營成功,溝通佔據著很大比重。他跟陸然何之所以會一路走進死胡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兩個人都不願好好說話。
「唐總啊……」俏俏心疼得不知該怎麼安慰才好,完全忘了她自己也是一腦門子的官司,握著拳頭氣哼哼,「要不你還是回去找那個傅什麼打一架吧,只糊他一臉蛋糕真是太便宜他了,揍他個生活不能自理!」
聲音既快樂又熱鬧,還帶著點撒嬌的意味,只是聽著,就讓人想摸摸她的腦袋。
顏子佩被噎了一下,尷尬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傅家遠是貧困生,父親早逝,母親抱病在床,弟弟年幼,家裡靠低保度日,最大的指望就是一年一評的獎學金。為了獎學金,傅家遠不僅要好好學習,還要比其他同學更乖巧安分,不能遲到早退,不能頂撞老師,打架生事更是想都不要想。
能做特長生的家裡多少有些門路,傅家遠不聲張,班主任也就跟著裝糊塗。唐青瓷並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如果那些人沒有把傅家遠堵在籃球場的角落要用煙頭燙他的腿,她也會一直冷眼旁觀下去。
陸驍難得一口氣說這麼長的話,險些被風嗆著,見俏俏身上只穿了件家居服,便脫下風衣將她裹住,道:「電話里的那個人叫顏子佩,是同專業的學姐,我們一起跟著導師到法國出差。我喝醉了,她送我回房間,趁我去洗臉時接聽你打來的電話,並且騙了你。我沒有看到通話記錄,應該是被她刪掉了,還將你的號碼拖進黑名單,讓你打不通我的電話。我跟她沒有任何關係,甚至不是微信好友。」
嘴巴再怎麼硬,耳朵到底還是紅了,俏俏笑著滾進唐青瓷懷裡,枕著她的肩膀一遍一遍地說:「唐總,我真的好喜歡他啊。」
陸驍抿起嘴唇,瞳仁的顏色暗到極處反而光潤起來,無力道:「我被外婆趕出來了,她說不希望再看到我。當年,我媽放棄公主般的生活,跟我爸一起住進老街的舊房子里,原以為可以幸福相愛一輩子,結果在我即將出生的時候我爸舍下我媽離家出走,再沒回來。從那以後,我媽再不相信『感情』兩個字,她恨我爸爸,也恨我,我是原罪。」
洛麗塔?
「苦情劇可不是這樣演的,你這個是偶像劇。」俏俏突然道,「苦情劇的路數是這樣的——女主角不僅家境貧寒,還要跟母親一塊忍受父親的打罵。有一天醉酒的父親失手打死了母親,她就躲在沙發後面眼睜睜地看著。往日相熟的小夥伴從父母那裡聽來各種八卦,都不肯再跟她玩,甚至往她身上丟石頭,一邊扔一邊高聲喊——殺人犯、暴力狂、小煞星……」
異國街頭,無家可歸,深入骨髓的疲憊幾乎將他擊垮,連嘴裏都是苦味。
俏俏的眼睛亮亮的,看起來很有精神。
研討會的最後兩天,已經沒什麼重要的講座,都是宴飲聚會聊家常,一群業內泰斗湊在一起喝茶吃瓜聊八卦。陸驍和謝斯年成了秦柯的左膀右臂,替他擋了一輪又一輪,陸驍酒量不算好,每天都是站著出去橫著回來,頭疼得要命。
天氣太冷,附近沒什麼人,幾隻圓滾滾的胖麻雀跳來跳去地找吃的。俏俏抹了一把被淚水浸得生疼的臉,輕聲道:「說說吧,唐總,你這又是什麼孽緣。」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取自《詩經》中的意境。
體育課上,教室里沒有人,唐青瓷溜回教室想把東西原樣放回去,就在她行動的時候班主任突然推門進來,人贓俱獲,唐青瓷百口莫辯。
101
沒有電話沒有信息,甚至連微信表情也沒發一個,非常不對勁。
故事講到這裏,驀然停住。
陸驍繼續道:「那麼,現在你可以脫離想象去重新要求我了,更嚴格的要求,也可以有更多的期待。」
唐青瓷回手就是一個大耳刮子,乾淨利落脆。她咬牙道:「現在想起來怕了?偷人東西的時候琢磨什麼呢?被歧視?呵,您可真是想得太多了,就您這樣的,連被歧視的資格都沒有!」
陸驍從浴室里走出來時,臉上還沾著未乾的水汽,眸色璀璨氤氳,更顯精緻。
陸驍背過身去點了一支煙,煙霧緩慢彌散,模糊了所有表情。
小謝同學是個自來熟,跟誰都能玩到一起。他第一次見到顏子佩時就笑眯眯地夸人家名字好聽。
外面下著雪,天氣微寒。
時差的緣故,陸驍那邊已是深夜,俏俏這裏還掛著太陽,她一通電話打到唐青瓷那裡,來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時光!
陸驍很想笑一下,但嘴裏的滋味實在太苦,嘴角僵硬得根本無法彎出弧度。
謝謝你,讓我知道我正在被愛著,我並不孤獨。
電話那頭只剩嘟嘟亂響的忙音,俏俏直接被氣哭了,淚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不敢弄出太大聲響,怕驚動叔叔嬸嬸和余笙,只能使勁兒把腦袋往被子里埋,不一會兒就哭濕了一大片被角。
陸驍聽見胸膛深處傳來極清脆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從高處落了下來。他站起身,身形挺拔如白楊,恭敬道:「那麼,我就不打擾了,您多多保重。」
真疼!
與會的專家裡有幾個是古玩愛好者,特別喜歡中國瓷器,元青花、唐三彩、明清彩釉。猛然看見幾張東方面孔,倍感親切,都跑過來搭話。秦柯對瓷器一竅不通,一直以為建盞是某種建材,陸驍從小在陸家大宅里耳濡目染,精通算不上,忽悠幾個票友還是綽綽有餘的,中文法文切換著介紹了幾句,引得滿堂喝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