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他是催眠師
沈秋被氣笑了,她慢慢走過去,靠在前台上,看著那小姑娘掛斷了電話,才輕聲輕氣,慢悠悠地說道:「就一個小姑娘在這,挺危險啊。」
「今天的時間差不多了,先到這裏吧,我覺得你現在的情緒也不會願意繼續接受治療。沒用完的時間我們累積到下次,不會多收你錢。」許重光合上筆記本,輕聲說道。他似乎心情很好,語氣都是歡快的,也不知道是因為可以下班了,還是因為成功暗算了沈秋。
「沈秋,你媽走了,跳樓。」電話里,欒遲聲音嘶啞,似乎也剛剛哭過。
吧台上,擺著各式各樣的馬克杯,有小清新的奶綠色,也有可愛路線的貓咪小狗,許重光示意沈秋選一個。她選了粉色小貓,雖然其實她並不喜歡。
進入工作模式的許重光看起來相當穩重而有耐心,但不知為何沈秋總能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絲促狹的光,好像那些正經都不過是偽裝。
「你催眠我?」沈秋惱羞成怒地叫道,「剛才讓我自己交代什麼的,都是放屁嗎?」
她不禁有些遺憾地想,否則她一定會追上去,向性感的見義勇為先生要一個電話號碼。
她就是這樣的女人,演技超群,心如蛇蝎,作為一個終於成功上位的小三,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比如說,把原配的女兒送進精神病院。
沈秋剎那間竟恍惚了一下,隨即才回過神來,然而方才的憤怒已經煙消雲散了大半。她眯著眼看許重光,十分想問,他剛才的笑是不是在用美男計,然而這個問題實在有點無厘頭,縱然她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
穆阿姨就是沈秋的媽,沈秋聽到欒遲提起她,眼神暗了暗,掛斷了電話。
一個小姑娘坐在前台煲電話粥,咯咯的笑聲回蕩在空曠的大廳里,她看起來年紀輕輕,頂多十八九歲,像個暑假里來打工的學生。
清晨的風吹得窗帘嘩啦啦作響,沈秋從床上爬起來,把窗戶關上。她從客廳里翻出煙盒,裏面只有一支煙。她咽了口唾沫,終究還是忍不住抽了出來,隨即想起,家裡已經沒有打火機了。她用天然氣點了煙,吸了幾口,才終於鎮定下來。
「沈秋,我告訴過你,只要有我沈成陽一天,你就別想在秦城的傳媒圈混下去,我說到做到,絕不誇張。」囂張而玩味的男音,彷彿可以任意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間。沈秋閉上眼,似乎都能看到他那張囂張跋扈的臉。
超市的保衛拿來了繩子,男人利落地把搶劫犯捆成粽子,然後把地上的錢包撿起來遞給她。
她站在公寓前往樓下望去,二十幾層的高度,晴天的時候,可以看到川流不息的車輛如同螻蟻一般渺小,眾生碌碌無為。她突然就想知道,母親臨死前是什麼感覺,於是她爬出窗戶,縱身一躍。
黑白相間的格子在沈秋的眼前晃來晃去,晃得她兩眼發困,她低頭想要喝一口自己的咖啡提提神,卻突然間眼前一黑。
沈秋心情剎那間降到谷底,連眼神都跟著陰暗了幾分,好吧,她根本沒看過自己的檔案。
「十年前穆阿姨就拜託我立下了遺囑,現在你父親和你小媽知道了,正暴跳如雷地找我。我要先出去躲一陣子,你自己回國的時候小心點。」欒遲在電話里急促地說,聲音里都是哽咽,沈秋知道,母親去世,欒遲和她一樣傷心,因為母親一直把他當兒子看。
「他跟著你去收銀台的時候。」許重光解釋道,「他沒有買任何東西,卻目標明確地走向收銀台。他的眼睛一直盯著你,雙手自然下垂,肌肉卻很僵硬,這說明他很緊張。這時候他的鼻翼擴張,說明他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做一件很危險的事。」
沈秋在醫院里吊了水,又被醫生耳提面命了一番,折騰到下午四點多鍾才消停。她困得眼皮打架,卻因為快到飯點,掙扎著回到家,煮了碗麵條,囫圇吞了后才躺到床上,連葯都沒顧得上吃,就睡得昏天黑地。
「我媽因為長期的精神壓力導致抑鬱症,在一年前跳樓自殺了。我父親的第二任妻和-圖-書子為了爭奪財產把我弄進精神病院,我半年前剛出來,開始失眠、夢遊。」沈秋投降似的聳了聳肩,說得簡單明了,乾巴巴的,聲音毫無起伏。
沒有參加畢業典禮,沈秋收拾了東西,換上一身素服,回國奔喪。然而機場里,她卻被陳碧柔和沈成陽抓了個正著。他們有備而來,二話不說把她扔進了醫院。
「你也別怪我,我也是為了自己的孩子,誰讓你媽不爭氣呢?」臨走之前,陳碧柔湊在沈秋的耳邊低聲耳語著。
太難看了。
沈秋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差點被搶劫了。
在收到這個消息之前,沈秋一直覺得有自己在,媽媽一定可以撐過這許多年,然而只得了這樣一個結局。
周圍吵吵嚷嚷,嘈雜不息,騷動引來圍觀的人群,大家湊在一起,把現場圍了個水泄不通,毫不避諱地議論著。
八分跟的小高跟鞋,被沈秋踩得噔噔作響,她走出寫字樓,默默數著「五、四、三、二、一」,電話鈴聲如期響起。
沈秋猛地睜開眼睛,臉上都是涼涼的淚水。許重光面無表情地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看她清醒過來,才抬頭說道:「把咖啡喝了吧,我覺得你現在確實需要點熱飲。」
「啊!」沈秋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凌晨五點鐘,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有鍾錶的嘀嗒聲,如此讓人煩躁。
怪怪的地方。沈秋有點想打退堂鼓。
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沈秋被扶著上了警車,她痛得把臉貼在冰冷的玻璃上,透過茶色的玻璃可以看到她此刻十分狼狽的模樣。冷汗沾濕了劉海,沖刷著本來就該補妝的粉底,妝容已沒法掩蓋她蒼白的臉頰和嘴唇,以及渾身的顫抖。
夢裡還是小時候,她是個小豆丁,陪著母親在花園裡弄新栽的玫瑰。她坐在小板凳上,托著腮,咧著嘴笑:「花花好漂亮,媽媽也好漂亮。」
乾脆利落的分析,讓在場的人都目瞪口呆。
她滿意地看到禿頂主編的臉從緋紅變成醬紫色,然後面無表情地轉頭,揚長而去。
「我本來什麼問題也沒有,從精神病院出來以後,開始失眠做噩夢,還有夢遊。」沈秋一臉戾氣地說道。
她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高處不勝寒,古人誠不欺我。
是你說的,要我永遠快樂。
「我明白了。」沈秋淡淡點頭,狠狠提了一把自己的領口,低頭道,「其實我從剛才就想對你說,陳先生,你年紀也不小了,頭都禿了,留心點自己的眼珠子,小心閃著。」
警察來得並不快,保衛科里,超市經理一再道歉,直到沈秋聽得不耐煩了,主動打斷了經理的話。隨後她轉頭看向那個男人:「謝謝你,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於是母親倒在地上,血從她身後湧出來。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開始失眠、做噩夢,夢見溫柔的母親變得猙獰,夢見少年時的事情,夢見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她知道自己一定出了問題,卻拒絕面對醫生,她總是隱約覺得,如果面對醫生,她就會逐漸走上母親的老路,在某個平常的午後,突然間死掉。
醫院里,陳碧柔一臉擔心地對醫生說:「她媽媽那邊有遺傳病史,我們原本想著,讓她去國外散散心,或許可以避免,起先是好好的,可她媽一走,她就犯病了。我們也是沒辦法,醫生,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沈秋今天穿的襯衫有點緊,胸口的布料留了一條縫隙,露出點內衣的邊角來。
等一切處理完畢,已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情。許重光禮貌地起身告辭。沈秋原本還想追上去要一個聯繫方式,可惜胃又不爭氣地疼了起來,她捂著肚子慢慢蜷縮著坐回椅子上,不甘心地目送許重光離開的背影,等到確認男人走遠了,才抖著聲音開口:「警察同志,能幫忙送我去醫院嗎?」
「你賤不賤!你賤不賤!賤人的兒子你也理會!你不是我的女兒!你把女兒還給我!」她身上的衣服也染了紅色,一點也不漂亮了。她走到沈秋身邊m.hetubook.com•com,把花狠狠抽在沈秋臉上,那些刺划傷了她的臉,讓她血流滿面。
精神分裂又怎麼了,她當年出國的時候,那個女人信誓旦旦地說,為了女兒,她一定撐到女兒回來。她那麼美,無論對誰都是溫柔相待。她遭受那麼多的苦難,卻又堅強得像陽光一樣,她微笑著說:「小秋,不要恨,恨不會快樂。我想要我的女兒永遠都笑得燦爛。」
辦公室十分悶熱,沒有空調,簡陋的吊扇有氣無力地轉著,四處散布的闊葉植物盆栽被吹得簌簌作響。沈秋站在寫字檯前,煩躁地看著眼前謝頂的男人。男人油光鋥亮的腦門兒晃得她眼花,手裡翻動簡歷的聲音十分刺耳。
男人抬頭看她一眼,有那麼瞬間的驚訝和愕然,隨即卻又消失不見,他笑了起來:「許重光。」他說,「我叫許重光。」
「好,我把電話和預約方式發給你。」欒遲並不覺得詫異,輕聲嘆了口氣,「勸你多少次你也不聽,現在終於知道害怕了。穆阿姨當時如果肯早點看醫生,也許不會走得那麼早。」
然而萍水相逢,縱然沈秋再好奇,卻也是沒法多問的。
沈秋轉頭,有點驚悚地看著許重光。
「是啊。」許重光掃了一眼沈秋方才答的題,「看你答題的內容,你現在也沒有什麼問題,所以你來看心理醫生做什麼?」
沈秋絲毫沒有被圍觀的自覺,只是站在那裡,低頭看著這位見義勇為先生。
正是炎夏,即使開著空調也不夠涼快,男人的臉上有汗珠滴落,慢慢滑過喉結,沒進鎖骨。他的輪廓深沉,薄唇緊緊抿著,T恤有點緊,清楚地勾勒出強健的身材,然而腰線極窄,更不用提那兩條修長的腿。
許重光聳聳肩,顯然對這種表述不怎麼滿意,但他並沒有馬上提出異議,而是站起來走向吧台:「你想喝點什麼?果汁還是咖啡?」
六點半,欒遲一般剛剛洗漱完,在準備早餐。
這樣的沉默讓對面的欒遲察覺到了什麼。
「沈秋?」
如果說于沈秋最痛苦的事情是不得不去看心理醫生,那最苦中作樂的大概就是這位心理醫生是個大帥哥。她坐在許重光對面的沙發上,優雅地蹺著二郎腿,暗暗懊惱自己出門時太匆忙,穿著太草率了。
沈秋撇撇嘴,漫不經心地說道:「所以你在用激將法嗎?想要我來自證自己有心理問題?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們心理醫生,為什麼總是想先聽八卦,再治療,是真的需要還是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還有,不是說你會催眠嗎,乾脆催眠我就好了,何必這麼麻煩?」
世間模樣變換,她彷彿回到了一年前。
沈秋卻不想理會他,只是沉默不語。
欒遲介紹的醫生,是他在美國遊學時認識的師兄,三年前回到國內開了家心理診所,據說醫術高超,擅長催眠療法,精通犯罪心理學,在美國時還曾經配合FBI偵破不少案件,是個隱世高手。
超市的經理趕過來,說已經報了警,邀請他們到保衛科休息片刻。
她痛得厲害,喊著:「媽媽快停下,快停下!」卻依舊被打,直到她疼得受不了了,狠狠把母親推開。
許重光搖了搖頭,似乎有那麼瞬間的苦笑:「警察其實不太喜歡我。」
「但是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我們現在已經招滿了。您可以留個電話,以後如果有空缺,一定會第一個聯繫您。」禿頭主編笑得諂媚,口氣也相當噁心。沈秋知道,只等她轉身一走,這份簡歷就會被丟進垃圾桶里。
二樓只有一個小房間,走進去空間並不算寬闊,卻布置得很溫馨,暖色調的牆紙,到處都是綠植,有個小型吧台,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飲料,當然,都是不含酒精的。
她死了。還是跳樓自殺,死得如此決絕而解脫。
這個男人,渾身上下散發著荷爾蒙氣息。
若是幾年前的沈秋,她是肯定不會去的,然而去年她熬壞了身體,胃相當脆弱,被折磨得久了,再任性的人也會注意飲食和作息。無論生活如何艱難,人總是https://m.hetubook•com•com要活著,沒必要苦了自己。
「嗯?」對方顯然被說愣了。
沈秋抱著電話,站在紐約滿城的繁花似錦里,哭得像只被拋棄的小狗。
小姑娘反應過來,臉色難看地點點頭,看著沈秋走了,才后怕地摸了摸|胸口,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許重光?我們又見面了。」
「嗯。」沈秋捂著臉,輕聲應道,「應該還有夢遊,我早上起來,窗戶都是打開的,煙盒裡的煙少了兩根,天然氣的閥門是開著的。」
野種、賤貨、小三生的破爛玩意兒……
許重光笑了起來:「通俗點來講,講述曾經的經歷是一個自我認知的過程,了解過去的事情對自己造成的心理創傷,有助於我們的治療。」
是精神病院。
記憶里,她的母親,從來沒有過那樣狂躁的時候。那個女人,無論內心多麼痛苦和難過,表面上也總是那麼恬靜美好。她十六歲出國,一個人孤零零站在登機口,母親也只是抱著她,鼓勵她:「小秋,你要好好地生活,不要恨任何人,生活要向前看。」
普通的短袖T恤和短褲,沒化妝,鞋子也不過是普通的平跟涼鞋,十分沒有女性魅力。還是男人好啊,看看許重光,即便只穿普通的襯衫和西褲,也味道十足。
感謝國民生活水平不斷提高,如沈秋這樣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人,可以去超市買點現成的吃食,不至於被餓死。沈秋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拿了錢包站到收銀台前。中午的小超市人聲鼎沸,尤其是熟食區域,到處都是解決午餐的白領,香水味和夏日里的汗漬味道混在一起,讓人作嘔。
沈秋不是傻子,當然明白這都是白瞎,她只是為了宣洩一下自己的情緒,可惜抱怨許重光並不能讓她好受一點。她閉上眼,似乎就能看到母親的笑臉,那些曾經貪戀的溫暖,那些依依不捨,讓她真的很想崩潰。
「是你?」男人聽到聲音抬起頭來,卻似乎並不太過驚訝。
「完美的簡歷,真的。我們這樣的小雜誌社,還是第一次招到有留學背景的。何況沈小姐年輕漂亮,怎麼看都是個人才。」男人表情有點誇張,尷尬地撓著他頭頂上為數不多的幾根毛,以相當微妙的角度自下而上看著沈秋。
這年頭,精神病就是精神病,眼裡都帶著殺氣,怪嚇人的。
隨後是一陣騷亂,等沈秋回頭,便看見一個男人把另一個瘦小的男人按倒在地上。瘦小男人的胳膊似乎脫臼了,被掰成一個詭異的弧度,一個勁兒地哀號,地上跌落著一把尖刀和她的錢包。
他們坐在一起看超市裡的回放錄像。那個倒霉的劫匪盯了沈秋許久,一路跟到超市的收款台,才突然出手,然而他身後,許重光突然出現,在劫匪出手的同時,乾脆利落地讓他的肩膀脫了臼。
沈秋的聲音頓了頓,深恨自己說漏了嘴,只好嘴硬道:「反正夢遊的時候已經抽過兩根了。」
這時候,父親打開後門,他身後站著一個美麗的女人和只有三四歲的沈成陽。
他穿休閑的T恤和卡其褲子,一雙板鞋,小麥色皮膚,又是長手長腳的,乍一看像個年輕的大男孩兒,然而出手乾淨利落,嚴肅認真的樣子一丁點也不顯得幼稚。
沈秋對此不屑一顧。江湖上所有神乎其神的東西,於她看來都不過是些噱頭,她對於此人的醫術,也並沒有什麼過高要求,只要能讓她不再夢遊,睡個好覺,那就是好醫生了。至於心理疾病,不好意思,她概不承認。
「先生,您是警察嗎?」超市的經理忍不住問道。
她已很久不曾睡得這麼沉,睡著前,心裏隱約覺得不好,卻沒想到,她真的又做夢了。
許重光斜倚在座位上,手掌撐著下巴,也在端詳視頻,他姿勢舒展,卻因為四肢修長,而不顯得散了骨頭架子。如果說方才制伏罪犯時的許重光像是氣勢洶洶的獵豹,那麼此時的他更像是午後小憩的獅子,兇猛卻又慵懶。
然而這兩年,她的氣量比原來大得多,再怎麼生氣,也不過慢慢消化。發怒除和*圖*書了讓自己血壓升高,並沒有什麼益處。
「畢竟,精神病殺人,是不犯法的。」沈秋伸手拍了拍小姑娘嬌嫩的臉,滿意地看到對方瞬間有點發矇的表情,輕笑一聲,「下午兩點的預約,請問我直接上去就可以了嗎?」
「你又抽煙了?」
沈秋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漸漸退了。但是她年紀太小,不敢違抗父親的命令。三四歲的沈成陽長得又清秀又白凈,怯生生地走到她的身邊,拉著她的手叫:「姐姐,姐姐。」
「你沒事吧?」見義勇為先生抬頭,關心地問道。
她不知所措地「嗯」了一聲,一轉頭卻看到母親猙獰的臉。她背後的玫瑰花突然間都枯萎了,紅色變成黑色,枝條都萎靡不振,只剩她手裡還拿著的一束,開得如此鮮艷,紅得彷彿鮮血一般。
沈秋被他噎住了,瞪著許重光:「你們心理醫生就這麼為病人服務的?」
在客廳里坐到六點半,她才拿出手機給欒遲打了一個電話。
他說著伸手打開了錄音筆,抬頭看著沈秋:「你在精神病院半年卻認為自己沒問題,可出院以後又來看心理醫生,能給我個理由嗎?我個人建議,沒有心理問題還是不要來看醫生比較好,畢竟醫療資源是十分珍貴的。」
許重光生得一副好皮囊,一笑起來,簡直就像是他背後的陽光,讓人如沐春風。
隨後欒遲乾淨利落地幫她辦完了股權的過戶手續。
沈秋站起來,勉強抑制住想要打人的衝動,轉身離開。
超市的經理似乎還想繼續這個話題,然而警察已經找了過來,看過錄像以後,照例給幾個人做了筆錄,走了流程。
許重光拿了自己的杯子,那是個黑白格子的馬克杯,格子有些小,看著眼花。許重光動作優雅地把煮好的咖啡倒進杯子里,再加入奶和糖,用勺子攪拌均勻。他把沈秋的那杯遞給她,隨後拿起自己的杯子回到座位上,低頭繼續攪拌,一手攪拌,一手晃著杯子。
一個穿白襯衫的男人坐在窗邊的寫字檯前,正在奮筆疾書,他身後的窗採光極好,這樣的午後,陽光灑了滿地,看著都讓人覺得舒服。而最舒服的是伏案的人,握筆的手骨節不過分粗大,卻也不顯得女氣。
許重光手指纖細,即便攪拌咖啡似乎也帶著一種規律性的優雅和美感。
「咖啡就好,謝謝。」
又是一個小高峰,不少人擁過來結賬,沈秋往前走了一步,準備付賬。身後有人擠過來,她沒有在意,往前躲了躲。然而身後的人似乎得寸進尺,又往前擠了擠。汗味兒熏得沈秋難受,原本就沒怎麼壓下去的火氣噌地冒出來。她想回頭斥責一句,卻突然感到腰間被什麼東西抵著,手中的錢包被人一把扯了過去,電光石火間,她只聽到一聲「小心」。
「又做噩夢了?」男人接起電話就問道。
「我是沈秋。剛才謝謝你。」沈秋大咧咧地伸手,他們相握的手,因為炎熱的天氣而有些潮濕,這觸感並不怎麼讓人舒適,但沈秋忍不住握在手裡捏了好久。
診所門雖小,裏面卻是別有洞天,寬闊的大廳只有一個前台,並沒有安排等位的椅子或其他可以讓人坐下的地方,四周都是綠色植物,一邊的玻璃窗里是藥房,門鎖著,貨架上零落著一些藥品,也不怎麼齊全。前台後面,有相當氣派的樓梯,牆上掛著指示牌,寫著「請上二樓診室」。
母親回眸朝她一笑,美得不可方物。
「終於還是不負所托,把穆阿姨的遺產成功交到你手裡。你現在持有沈家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也是大股東了,沈成陽想隨便動你,不容易。」欒遲輕聲說道。
沈秋有些疑惑地注意到,這位負責處理案件的片警顯然不認識許重光,就更不可能說什麼不太喜歡他的話。那麼他之所以被警察討厭,是指被特定警察討厭,還是曾經和警局打過交道?
「畢竟你一看就是位不怎麼喜歡配合的病人。」許重光輕笑起來,「是你自己提出的,我直接催眠你比較好。」
沈秋搖搖頭,有些不知所措。
是的,母親總www•hetubook.com.com是這樣跟她說,可是她不甘心,一直都不甘心。
沈秋一離開診所,就氣沖沖地打電話給欒遲:「你找的什麼心理醫生!毫無服務精神,我要怎麼才能投訴他?」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他要搶劫我的?」她禁不住問他。
沈秋撇撇嘴,推門而入。
偏偏這時候,前台的小姑娘笑著說道:「哎呀,又有人來了,不跟你說了。什麼人來?來看病的唄,都是精神病。」
這家神秘兮兮的小診所開在一處隱秘的小衚衕里,混跡在成人用品店或者中醫推拿館里,格外不起眼。木門的油漆掉了一半,斑斑駁駁的,看得人鼻子發癢,恨不得打個噴嚏。
嚇唬過了小朋友,沈秋心滿意足地上了樓。
他穿休閑的T恤和卡其褲子,一雙板鞋,小麥色皮膚,又是長手長腳的,乍一看像個年輕的大男孩兒,然而出手乾淨利落,嚴肅認真的樣子一丁點也不顯得幼稚。
對面傳來一聲低笑:「所以你打電話過來,只是為了告訴我你的戒煙計劃已經徹底失敗?」
很幸運,欒遲介紹的醫生今天剛好有空,沈秋約了下午兩點,按著預約的地址找了過去。
「不,我只是想問你要一下,你上次說的那個心理醫生的聯繫電話。」沈秋的表情有些厭惡。她常年拒絕承認世界上有心理醫生這種生物的存在,然而現下她實在不能不服軟。做噩夢也就罷了,夢遊,還開窗開天然氣,這實在太驚悚了,她還是惜命的。
沈秋花了點時間才明白欒遲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沈秋氣急,罵得歇斯底里,手腳胡亂掙扎,青筋都要凸出來了,她恨不得撲上去咬死那個賤人。然而無論她如何掙扎,換來的卻只是被護工死死按住,綁上繩索,屈辱地換衣服,屈辱地被電擊。半年,她在那裡待了半年,直到欒遲回來,上下疏通了好久,她才因為「表現良好,沒有攻擊性」被放了出來。
「沈成陽,你很無聊。」沈秋翻了個白眼,隨後掛斷了電話。午餐時間,她沒空和沒品的人浪費時間。
欒遲在電話里笑得打顫,似乎早料到會是這樣的局面,笑了半天才回道:「這個有點難,畢竟診所的老闆就是他,醫生也只有他一個。」
去年的這個時候,她研究生剛畢業,想著邀請媽媽去美國參加她的畢業典禮,欒遲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她正在血拚,手裡拎著一個LV,想著媽媽會不會喜歡這個顏色。她們母女相依為命了那麼久,她遠走國外這許多年,如今畢業了,等到工作以後,脫離了沈家,沈秋準備把媽媽接過來,起碼過得舒心點。然而一切的未來和計劃,都在那個電話里幻滅了。
幾年以前,沈秋的詞彙量比現在豐富得多,中華民族博大精深的罵人文化被她帶到海外又帶回來,也絲毫沒有削減的意思。
「欒遲,我想媽媽了。」沈秋像個小孩子一樣在馬路上咧了咧嘴,差點哭出來。
可是現在你死了,你讓我怎麼快樂?
許重光先給了沈秋一份心理測試的試題,沈秋坐在那裡答題,眼神卻時不時瞄向許重光,對方卻是無動於衷,也許是習慣於各種各樣不同病人的癖好,他只是隨手翻著沈秋的病歷:「你曾經入院治療過半年?」
沈秋住的是高層,凌晨從窗外望過去,從來都只有霧氣繚繞和隱約可見的高聳樓宇。
「我每天遇到的病人,十個有九個半堅稱自己沒有心理問題,心理醫生也是有脾氣的。」許重光輕描淡寫地說道,「尤其是你的心理測試確實沒有什麼問題。」
欒遲是個律師,作息規律到令人髮指,沈秋想要聯繫他,都會習慣等到六點半以後,縱然她知道欒遲永遠都是二十四小時開機,也不願打擾這種人的睡眠。
沈秋這才發現他很高,也許快到一米九了,她站在他面前,得仰起頭來,才能正對他的臉。
看著這個男人,沈秋的心情剎那間雲開霧散,風光霽月,好得不能再好,美得不能再美。
「穆珍,家裡來客人了。小秋,叫陳阿姨好,這是成陽弟弟,你是姐姐,要好好帶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