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知人識心
沈秋清醒過來：「我還沒答應你，站到你這一邊。」
「陳叔啊，早些年做生意也賺了些錢，不過他志不在此，三十幾歲就收山了，跑到這裏來開了這個餐館，親自下廚，他的拿手菜就是用後面水潭裡的魚做的酸菜魚。」許重光正說著，陳叔已經端了魚上來。
病房裡靜悄悄的，只有醫療儀器的聲音嘀嘀響著，房間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沈建躺在床上，身上插了好幾根管子，他原本在閉目養神，聽到聲音才睜開眼睛。
沈成陽一個箭步追上來，跟在她後面：「今天還有什麼事嗎？姐，陪我吃個飯吧。」
那時候的沈建風頭正勁，西裝革履地坐在別墅的客廳里，看起來倒是溫文爾雅的樣子，只是眼裡都是不屑和冰冷。
「許醫生，許醫生，你在哪裡？你能不能過來？我、我好像看到我爸了，他沒死，他回來找我了！你說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我……我有點害怕……許醫生你過來好不好，我害怕……」溫琪哭得歇斯底里，即便透過電話也能感受到她近乎癲狂的恐慌。
沈秋道：「沒什麼的，一個小姑娘，又不能把我怎樣。好了，知道你忙，回去工作吧，感情上的事，我自己解決。」
欒遲一時莞爾，只好回了辦公室。
還是自己的兒子了解自己的媽，看在錢的份上，陳碧柔快要崩潰的理智剎那間都回來了。她狠狠瞪了沈秋一眼，又看向自己的兒子：「成陽，你給我上來。」
沈秋低頭一看，只見餐盤中間一條酸菜魚，兩份米飯盛在竹筒里，還帶著竹香，綢白的魚湯單獨盛在碗里，鮮香撲鼻，另外還有兩碟山野菜、一碟水果、一碟點心，樣樣精緻。
我或許不明白男女之間的愛情，但我懂得人心。
沈秋坐在許一臣的副駕駛座上，後視鏡里，她的妝容依舊精緻，只是再也沒了早起時那興緻勃勃的勁頭，而帶著冷冰冰的死寂。
竹樓前，有個四十幾歲的富態中年人，正在院子里擇菜。
「周六沒有問題吧？」
大門「咣當」一聲關上，沈秋花了一點時間才反應過來。她低聲笑起來，很快這笑聲轉變為大笑，她笑得不能自已，只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是如此可笑又可悲。
「許醫生，我是不是耽誤你了？」看到許重光飛快地發了簡訊，溫琪怯生生地問道。
走過蜿蜒的小路，是一個人工修建的院落，院落十分雅緻，溪水潺潺，一座細長的竹橋通往裡面的竹樓。
沈秋猶豫了許久，還是決定去見一見沈建。她上一次見沈建已經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她出國留學，臨走前一天，母親帶著她去見了沈建。
許重光難得看到沈秋一臉饞貓似的模樣，不禁失笑，他吃得斯文些，一小口一小口，只吃了兩口，手機就響了起來。
「好吧，那我就直說了。許總另外給了我一筆錢，讓我拆散你們。我嘛，也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所以後面如果做點什麼對沈秋姐不好的事情，沈秋姐可千萬別怪我哦。」溫琪笑眯眯地說道。
竹門推開，許一臣西裝革履地站在門口，以勝利者的姿態。他心情愉悅，嘴角甚至勾起一絲笑意。
大財主就是大財主，有錢能使鬼推磨啊，沈秋暗暗腹誹，嘴上卻還是答應了下來。縱然再不想見，欒遲的面子，她還是要給的。
「是啊，真是巧。」溫琪笑嘻嘻地說，「沈秋姐有空嗎？等我一下，我正好有事情想跟你說，單獨談。」女孩子眨眨眼，也不等沈秋答應，就回到座位上開始交接工作。
看沈秋的表情，沈成陽就知道她的想法，他遲疑了片刻，才輕聲說道：「雖然你不稀罕，但沈氏的建立好歹有穆阿姨的一半心血在裏面，就這樣看著它散了，穆阿姨泉下有知，不見得會高興。」
漫長等待后，許重光才回了電話過來：「安排好了，一整個周六都是你的。」許重光的聲音裡帶著笑意，「怎麼突然想看電影了？」
午後陽光極好，年輕女孩的皮膚在這樣的光線里顯得嬌嫩欲滴，那麼有活力。
沈成陽本就生得好看，此時更有幾分放蕩不羈，惹得小護士紅了臉，別開臉走了。
「抱歉，溫琪出事了，我不能不管她。」許重光頗為難地看著沈秋。
「欒遲沒有告訴你？他和許一臣一起來的，想收購老頭子的股份，沒想到老頭子說要把股份給你，如果手續完成，你就是沈氏最大的股東。許一臣現在對沈氏可是虎視眈眈，你我聯手，說不定可以對付他，畢竟你是正經的繼承人，股東會的那些老東西私底下再不服氣，表面上也是要認你的。但如果我們繼續這麼對立下去，沈氏垮了，你手裡的股權也就成了廢紙，沒有半點好處。」
「不用取笑我了，他現在也沒力氣跟我計較，醫生說爸爸沒幾個月的命了，你進去看看他吧。」沈成陽低聲說道，「到底是你生父。」
話里的譏諷和刺耳沈秋不是聽不出來，只是投胎這種技術活，又不是誰能左右的，她在國外時也曾心理不平衡，同樣是華裔留學生，她的大部分同學和_圖_書家境殷實，父母關愛，幾天就是一個越洋電話，不像她形單影隻。
欒遲忙說：「沒什麼事。」
「然後呢？」沈秋聳聳肩，「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沈建住在醫院的特護病房，環境很是不錯，有專門的護士和清潔人員。沈秋到的時候，沈建剛剛見過沈氏的高層，走廊里一大群西裝革履的男人與她擦肩而過，然而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只有走在最後的沈成陽看到她，露出一個意外的表情。
「陰謀變成陽謀？何必呢？你原本可以什麼都不說的。」
說不疑心是假的，但是沈秋的驕傲和矜持不允許自己跟一個病人爭風吃醋。是啊，溫琪只是個病人，許重光曾經這樣許諾過，沈秋選擇相信，卻不知道這相信到底對還是不對。
沈秋自然不會喜歡這個姑娘，然而倒也不至於交惡，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真巧，沒想到你在這裏上班。」
沈成陽卻突然轉了性，死乞白賴地跟著沈秋一路往樓下走，直到他們撞上來探病的陳碧柔。
「我還真是不怎麼知道。」沈秋明知故問，「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哪裡知道許總在想什麼。」
沈秋原本想靜靜退出去，偏偏這時候有事務所的員工看到欒遲在看溫琪，問道：「欒總，找溫琪有事？」
「影響到你們的感情了？」欒遲詫異地問道。
沈秋已經有半年多沒見過這個女人了。
沈秋閉著眼睛，懶得跟他說話，就這樣靠著車子睡著了，再醒來時，已到她家樓下。
「沈秋姐，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自那以後，他們再沒見過。她被陷害進了精神病院，在裏面生不如死的半年裡，沈建恐怕都不見得知道她已經回國了。這個父親，名存實亡，他是死是活，于沈秋來說，其實都沒有什麼干係。
欒遲皺著眉，頗為擔心地看著沈秋：「你確定和她單獨談？這個女孩給我的感覺很不好。」
周六那天，沈秋精心準備，護膚化妝做頭髮，穿的連衣裙是前幾日專門購置的新款，整個人都靚到不行。許重光開車來接她，竟像個愣頭青一般，看直了眼。
秘書給三人端上咖啡，許一臣的咖啡旁放了五包砂糖，沈秋看著他慢條斯理地倒了四包半進去，心裏深深為許一臣的牙感到擔憂。
直到那一刻，沈秋才突然發現，她不恨這個男人了，她的心裏沒有恨，也沒有憤怒，有的只是如同看客般的無動於衷和悲哀。
沈秋站在床邊，低頭看著他，並未伸出手，也沒有半點想要回握他的意思，她就這麼看著他。
許一臣很快離開，只餘下欒遲和沈秋仍坐在沙發上。
「你今天是怎麼了？」許重光一邊發動汽車，一邊忍不住笑道。
沈成陽突然這麼在商言商的，沈秋剎那間還有點不習慣，只是拯救沈氏這樣的事情，她倒是一丁點興趣也沒有。
那些回憶那麼短，那麼少，他卻一一記在心裏。沈秋並不知道，在那個冰冷的別墅里，沈建對他也不曾盡一個做父親的義務，而陳碧柔整日里都在忙著美容保養，以及怎麼擠壓穆阿姨和沈秋，也是無心顧他。
「那就你來安排。」沈秋笑道，還想多說兩句，卻聽到許重光那邊傳來溫琪的聲音。
許一臣在跟自己的秘書打電話：「對，明天開始籌備董事會的會議，務必邀請沈成陽和陳碧柔參加。」
「今天定了四桌，你們來得早，沾光，做好的第一條給你們，最肥。」陳叔樂呵呵說道。
「溫琪，那是幻覺，你自己明白的，你父親已經去世了，你在哪裡，我馬上去找你，在我找到你之前，別亂動好不好？」許重光面色大變，從椅子上站起來，幾乎是慌慌張張地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沈秋滿心複雜，這段時間，沈成陽不是沈建親生的消息已經不脛而走，沈氏股價狂跌，股東會也亂成一團，沈氏儼然已經是一塊肥肉，引得各方諸侯逐鹿中原，這其中最為衝鋒陷陣的就是許一臣。
她去看過沈建的第二天，欒遲打電話給她，無他，是許一臣想約她見面。
許重光選的是秦城城郊的一個農家樂小店，距離很遠，需要兩個小時的車程。飯莊老闆是許重光父親的老友，他小時候，父母經常帶他和哥哥去那裡吃飯，反而是長大以後，才去得少了。
「你有毛病吧。」沈秋翻了個白眼，瞪了沈成陽一眼。
「沈秋……」他伸出乾枯的手，顫顫巍巍地說道。
「當然，我們不見不散。」許重光飛快回道。
「好啦，知道了，日理萬機的欒總。」沈秋推了他一把，吐槽道，「整天像個老媽子，這麼大的事務所還不夠你操心，又來擔心我。」
他們在病房外相對而立。
沈成陽看到陳碧柔，臉色冷了下來，陳碧柔和沈建又不同，她是真正傷害過沈秋的仇人。
沈秋愣愣地看著這景色，只覺得自己再怎麼精心打扮，在這樣的盛景前，也會黯然失色的。
「重光來了，前兩天你打電話過來，我還以為你逗我玩呢。」中年人笑眯眯地打招呼，「你也好和-圖-書些年沒來了，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都交女朋友啦。」
沈秋看著許一臣，嘴角漸漸勾出一個笑容：「許總的生意頭腦果然不差，這一次你什麼都贏了。」
沈秋聽了一笑，狠狠點了點頭。
「如何？沈小姐？」
陳碧柔被沈秋氣得臉色發白，剛要開罵，卻被沈成陽上前一步攔住了。
許重光接起來，電話里女孩子刺耳的尖叫聲，便是吃得正歡的沈秋也聽得清清楚楚，她放下筷子，靜靜聽著溫琪的表演。
沈秋勾了勾嘴角，再也難以掩飾自己的失落與難過：「抑鬱症會突然惡化到出現幻覺的程度嗎？」
沈秋讓到一旁，安靜地看著他們實施搶救，沈成陽覺察不對，也跟著進了房間。
「還好吧。」沈秋勉強地笑了笑，心裏卻突然間有些失落。確實，自上次在許重光那裡和溫琪遇到過以後，她和許重光再沒聯絡過。偶爾她打電話過去，許重光不是在忙，就是在見病人。然而許重光並沒有告訴她，他現在只有溫琪一個病人。
沈秋覺得不可思議，抬頭看向許一臣，一臉驚訝。
縱然母親再怎麼強調，讓她不要恨自己的父親，但看到沈建的嘴臉，十幾歲的沈秋仍然覺得噁心至極。
「出去以後，好好學習，錢如果不夠用，就跟家裡說。」就這樣淡淡的一句話，既不是溫柔的牽挂，也不是肅穆的嚴厲，有的只是冰冷的疏離。沈秋覺得她就像是沈建養的寵物，只要給口飯吃就可以了，哦，不對，即便是寵物，主人也是會投入感情的，而她什麼都沒有。
「許醫生，我來複診了。」
從欒遲的會客廳里出來，沈秋心事重重地往外走去，欒遲送她出門，突然「咦」了一聲，指著某間辦公室里的一個小隔間問道：「我想起來了，你們說的溫琪，是那個小姑娘嗎？」
這樣的賭局無疑荒謬到了極點，但沈秋真的忍不住，那天下午她小心翼翼地發了簡訊給許重光。這件事不解決，她覺得自己一定會崩潰的。
許一臣並不著急：「沈氏的創立是你母親多年的心血，雖說她現在人不在了，但如果沈氏因為你垮了，沈小姐不會覺得有些內疚嗎？重光的診所一直處於虧損狀態，他現在在給一個叫溫琪的學生免費治療，還推掉了其餘所有病人，診所的財力支撐都是我在提供。如果我掐斷了他的經濟來源，同時弄垮了沈氏，你和他會同時變得身無分文。我很想知道，你們到時候又該怎麼做？更何況，據我所知，那個叫溫琪的學生最近好像和重光走得很近。」
沈秋覺得可笑，這個男人，在臨死之前，要和她道歉？古人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原來是真的。可是這道歉來得太遲太遲了。
秋日天氣正好，沈秋一個人坐在房間里，看著外面天空湛藍，滿山紅葉。隔壁包間里滿了客，腳步聲此起彼伏，笑鬧聲中，推杯換盞，很快熱鬧起來，只有這個房間里，滿室都是美食的芳香，卻只坐著一個沒有動筷子的人，那麼孤寂，那麼可悲。
「許一臣，你不覺得這樣的買賣相當不划算嗎？」沈秋看著許一臣，一張臉上彷彿寫滿了智障兩個字，「沈氏雖然股價下跌，但還沒到破產的程度，你收購這些股份，恐怕花了不少錢，一旦沈氏破產，你之前的投資也是血本無歸，可如果我還是不肯跟許重光分手，你的錢不就白花了嗎？」
溫琪沒再追問下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許重光，嘴角勾起笑容。
沈秋一臉意外地走進事務所的會客廳，把喧囂都關在了門外。許一臣和欒遲並排坐在沙發上，幾日不見，欒遲一副勉強打起精神的模樣，眼底下都是黑眼圈。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愛情總是令人盲目，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如果這周六你能成功和許重光約會，那麼就算你贏，如何？」溫琪站起來，朝沈秋眨眨眼。
沈秋強行扯出一個笑容，她剛才吃多了辣，鼻尖通紅，連眼睛都是水潤潤的。她小心翼翼地看著許重光，第一次流露出一絲脆弱的表情：「你想沒想過，她有可能是故意想騙你回去？」
「你也別太傷心，雖然你失去了一個戀人，但最起碼你保住了自己的錢。」許一臣的開心之情溢於言表，就連話都比平時多了許多。
那家小店已是城郊的最邊緣，背靠大山，山中多是楓樹，這個時節，漫山遍野火紅一片。山腳下則是一片竹林，竹林間掩映著一棟竹樓，翠色的竹子被滿山的楓葉襯得越發翠綠欲滴，如同一塊翡翠鑲嵌在山腳下。
然而沈秋還是去了，因為她其實蠻想欣賞一下這個男人知道真相后的表情，那場景看起來，一定痛快淋漓。
「怎麼樣？這裏沒來過吧。」許重光笑道。
「許重光走了對不對？所以你看，在我面前，你是被無條件排在最後的那一個，你……」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
「你到底要說什麼，不要這麼繞彎子。」沈秋輕聲打斷了她，不知道為什麼，她十分不喜歡溫琪，這個女孩子明明比她還要小，眼裡的城府卻比ｈtｔｐs://ｍ•hｅｔuｂook.ｃｏm•coｍ任何人都深。她總是笑，說話做事總是很禮貌的樣子，卻不知為何，總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沈建的主治醫師是個快四十歲的中年人，儼然一副很崩潰的樣子：「說過多少次了，這是個病人，病人好嗎？他現在不能受刺|激，你們倒好，一天三波來折騰他，再有錢也只有一條命啊，這有個三長兩短的，算誰的啊。哎，都出去，都出去，今天開始，禁止探望了。你們再這麼來幾次，他又得進重症監護室了。」
「情場失意，商場總會得意，我看不出你有什麼理由不站到我這一邊，畢竟我和你中間可沒隔著人命官司。」許一臣恢復了商人的本質，轉過頭，鏡片下的雙眼精明而冷靜，「拿到沈建的股權，你就是沈氏最大的股東，加上我的股份，沈氏就盡在我們的掌握之中。你做董事長，我做總經理，我保證讓沈氏成為秦城的龍頭企業。要報復沈成陽和陳碧柔，這難道不是一個極好的選擇嗎？」
「沈小姐謬讚了。」
「確實有點反常，但也太危險了，我得去看看。」許重光繼續解釋，「對不起親愛的，我該走了。」
「簡直荒謬至極。」沈秋冷笑一聲，但溫琪只是笑而不語地看著她。
「你這算是打破紀錄了，之前許一臣過來，花了十幾分鐘才把他氣成這樣。」沈成陽抽出一根香煙咬在嘴裏，有護士路過，提醒他不能吸煙，他輕笑起來，「我不點，就是咬咬，美女，通融通融吧。」
「以前的事……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沈建虛弱地收回手，斷斷續續地說道。
「私人問題，與治療無關。」許重光巧妙地繞了過去。病人不該和醫生有太多私底下的交流，他始終介意，自己當年和韓夏走得太近，會不會反而對韓夏的精神狀況有不好的影響，所以在對溫琪的治療中，他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
沈秋和沈成陽一起被轟了出去，兩個人的表情都頗為麻木，既不著急，也不悲傷。
事務所的寫字樓下面，有一個小公園，這樣的時間，只有幾個帶著老人的孩子，算不上特別安靜，卻也不顯眼，沒什麼可以偷聽的。
「許一臣來過？」沈秋有些意外地問道。
最近的沈成陽，情況顯然不怎麼好，神情憔悴，頭髮凌亂，他看著沈秋，神色頗為微妙。
沈建的眼睛剎那間瞪得滾圓，他嘴唇顫抖著，胸膛也起伏得厲害，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悔恨。他張著嘴，喉嚨里發出「哧哧」的聲響，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旁監控的機器報了警，很快有護士和醫生衝進來開始搶救，注射各種藥物。
「因為這本來就是陽謀。和許醫生相處得越久，我越覺得許總說的一點錯都沒有，他心裏真正愛的也許不是你。」溫琪看著沈秋，像個小惡魔，「你也不要自欺欺人了。自從許醫生開始給我治療以來，你們再也沒有約會過，再也沒有交集，你們甚至都不怎麼打電話，只因為許醫生要集中精力幫我治療。沈秋姐，你覺得這是對愛情和事業的態度嗎？你覺得許醫生真的那麼忙，而不是享受著給我治療的過程，以至於根本不想見你嗎？」
「沒什麼。」許重光笑著搖了搖頭，把手機放到一邊，「上班時間，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我解釋一下，我可不會開兩個鐘頭的車專門來看你的笑話，今天我也有個應酬，就在隔壁，人都散了我才過來。我那個弟弟向來粗心，直接就開車走了，也不想想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怎麼回去。」許一臣口氣輕快至極，他紳士地伸出手，「所以請吧沈小姐，我想你不會想在這裏過夜的。」
收到沈建病危的消息時，沈秋正在雜誌社，聽說是有人把DNA的鑒定證書寄到了醫院，沈建看了以後當場暈厥，好不容易搶救過來，就死活要見沈秋。
「陳叔。」許重光走上去打招呼。
「沈秋，別耍小孩子脾氣，溫琪有抑鬱症，你又不是不知道。」許重光走到沈秋面前，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對不起，我知道我們已經很久沒一起吃一頓飯了，但是人命關天，過兩天我再補償你好不好？」
「媽，沈秋很有可能成為沈氏的第一大股東。」沈成陽的聲音很輕，字卻咬得極重。
「許總是個慷慨的好人，我個人覺得，你如果和許醫生分手，得到的只會更多，總比人財兩空的好。」溫琪輕笑著說。
沈秋就這樣在這裏枯坐了許久，直到有人敲門，她才回過神來。
竹樓有三層，一樓是前廳，二樓三樓各有兩個包間，想來吃一餐，需要提前兩天預定。許重光早早定了位子，拉著沈秋進了包間。
八個字，足夠了，沈秋看著屏幕，高興地笑了起來。
沈秋坐在副駕駛座上，拿出小鏡子仔細看了一下自己的臉，妝容精緻到完美，這才得意揚揚道：「約會這種事，對於女孩子來說，就像一場戰爭。」
沈秋到的時候，事務所正忙得人仰馬翻，不可開交，除了會客廳，哪裡都熱鬧得很。
溫琪處理了
hetubook.com.com工作，拉著沈秋到了事務所樓下。「那是因為我知道，沈小姐早晚會答應我的條件。哦對了，有件事我可以事先告訴你，溫琪這個病人，是我推薦給重光的，因為我發現她和韓夏十分相似。沈小姐，你確定你能競爭過這個姑娘嗎？」許一臣露出一個微笑，「我或許不明白男女之間的愛情，但沈小姐，我懂得人心。」他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今天我來，是給你一個選擇，卻並不急於聽你的答案，沈小姐可以考慮清楚了再聯繫我。」
竹樓的包間也布置得十分雅緻，古色古香的裝飾，就連碗筷也都是竹子和藤條製成，樣樣小巧玲瓏。
「看來老爺子身子骨還是不錯的啊，看到你竟然沒被氣死？」沈秋譏諷道。
上班時候的溫琪看起來比在許重光那裡幹練許多，一身廉價的職業套裝，頭髮盤成一個髻，顯得老成一些，她正專註地盯著電腦，神色認真的樣子。
許一臣是不苟言笑的性格，對沈秋的調侃直接採取了無視態度：「日前，我已完成對沈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收購，一旦我買到沈成陽手裡的股份，我將會成為沈氏最大的股東，到時候沈氏是生是死，就徹底由我說了算。」
很快，溫琪打了電話過來，以勝利者的姿態。
陳碧柔今年四十多歲了，然而保養得當，徐娘半老，身材妖嬈，若不是眉眼間明顯的憔悴，簡直就和當年鳩佔鵲巢時並沒有什麼不同。
欒遲過了好一會兒，才頗為意外地問道：「溫琪是誰？這個名字，我怎麼聽著有點耳熟。」
沈秋愣了愣，頗為諷刺地看著他：「你還有臉提我媽？」
在這之前三天，陶安可把DNA的鑒定結果和沈成陽與程太太偷情的證據一併交給了那個神秘僱主，可惜，陶安可到最後也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他們一直書信聯繫，並沒有正面接觸過。
「陳阿姨，好久不見啊。」沈秋停下腳步，冷笑起來，「不知道你最近精神狀況如何？你那位前夫有沒有和你再續前緣？哦，恐怕你最近是沒有什麼時間的，現在最要緊的是如何保住你的那幾個臭錢，畢竟是花了半輩子心血搏來的，千萬要看好了。」
「小時候，穆阿姨雖然和我媽不和，但從來不遷怒我，你們還住在沈家的那幾年，我每次去，她都會拿點心給我吃。姐，你那時候對我也好啊，帶我去花園玩，我跌倒了你還會扶我……」沈成陽眯著眼，似乎在回憶以前的事情，那一定也是他童年裡最美好的回憶，沒有利益糾紛，沒有任性的惡與恨，只有脈脈溫情。他嘴角噙著一絲笑意，就連眼底都是瀲灧的溫柔。
她也隱約記得，她很小很小的時候，這個男人也曾是個慈愛的父親，抱過她，親過她，逗弄她，然後哈哈大笑。只是後來，那些記憶都被冰冷和厭惡的表情所取代。她也是平常人，也希望能得到父母的愛護，然而沈建一次又一次讓她失望，直到後來，她和母親搬出沈家，沈秋開始恨他，恨得咬牙切齒。有多少個日日夜夜，她想過很多方法報復他，卻沒有實行，可是現在，她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沈建，腐朽得像是隨時會爛進泥土裡面，突然間所有的恨意都消失了。
然而溫琪還是聽到了聲音，循聲看過來，剎那間與沈秋四目相對，她似乎也是有些驚訝的樣子，隨後竟站起來，走到門口，朝沈秋笑了起來。
「他說是商業上的事情，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欒遲聰明地保持了中立，「見面的地點是我的事務所，給點面子，好歹是我的僱主，許一臣向來大手筆，做完他這一單，我一年不開張也無所謂。」
這樣的威脅可以說是相當務實，沈秋看著許一臣，這個和許重光輪廓相似的男人，沉著地看著她，帶著一種勝券在握的自信。
「沈秋？」陳碧柔看看自己的兒子，再看看沈秋，臉上的肌肉抽搐起來，剎那間她的臉上掠過忌憚、憎惡、怨恨……好多種情緒，當真是好看得緊。
許重光莞爾：「如果我沒事的話，你也可以給我打電話。這個周六我有安排，你可以周日打電話給我。」
沈秋掛斷了電話。
溫琪和沈秋並排坐在公園的椅子上：「我是個窮學生，從小和奶奶相依為命，精神又不是太好，幸好遇到許總，要不然還不知道要怎麼過下去呢。沈秋姐姐，你不知道，當我聽說你和許醫生的事情的時候，心裏有多羡慕你，就算再悲慘，至少物質豐足，好過我們這些窮人。」
欒遲頗為微妙地說道：「難怪……她是許一臣資助的貧困生，今年我們招財務，許一臣推薦了她，因為人挺機靈的，我們就用了，現在還在實習期。」
沈秋搖搖頭，驚嘆地看著眼前的景色：「我在秦城這麼久，這座山我爬過好多次，卻從來不知道這裡有這麼美的景色。」
溫琪笑得更燦爛了：「我們一言為定。」
沈秋順著他的手看過去，果不其然，那坐在隔間里的女孩，不是溫琪是誰。
被這樣一鬧，沈成陽也沒法纏著沈秋，只好跟著陳碧柔上了樓和_圖_書。
「我來看看你。」沈秋淡淡說道。
「沈小姐應該知道我今天要和你談什麼。」許一臣啜了一口咖啡，輕聲說道。
「因為我們已經很久沒一起做點什麼了。」沈秋攥緊了手機。
說起來，自從有了溫琪，她這個女朋友還真的是自動讓了道。沒辦法，天大地大，人命最大，沈秋也不是任性的人，若是真因為牽扯了許重光的精力害了溫琪，她會自責一輩子的。
那是許重光所不知道的，屬於沈秋的戰爭。
人比人向來只會氣死人，沈秋早已學會不去嫉妒。
沈秋閉上眼不回答，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絕望的氣息，許重光分明覺得不對，但他實在害怕溫琪出事，竟然只當她默許，轉身離開。
「很抱歉，我這位生父可沒養過我，不過我樂意看看他的下場。」沈秋冷笑一聲，與沈成陽錯身而過，進了病房。
「那休息的時間不行嗎？」溫琪不無遺憾地說。
沈成陽的童年，同樣是在寄宿學校里度過的。
酸菜魚的湯汁又香又辣，魚肉肥美，湯底厚重，然而單獨盛的魚湯卻清淡，吃幾口魚，再喝上一口魚湯，配上竹香肆意的米飯，堪稱人間美味。沈秋嘗了幾口，當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都吞下去。
這個許一臣，顯然已經把沈家的是是非非調查清楚，甚至雇欒遲做代理律師，出面收購沈氏的股份，人人都說，沈家馬上就要改朝換代改姓許了。若不是有人雇陶安可查沈成陽在前，沈秋和許重光談戀愛在後，她都快要懷疑那個背後的神秘僱主是許一臣了。
沈秋目送他們母子離開，原本刻薄譏諷的笑意漸漸散去，只餘下一絲惆悵和猶豫。
沈秋冷冷看著他：「你沒有對不起我，如果想說抱歉的話，等你死了以後去跟我媽說吧。」她一邊說，一邊冷笑起來，「不過，也許你們沒辦法再碰上，畢竟像你這樣的人死了，一定是要下地獄的。」
他軟語相勸，眼裡卻全是焦急，不是因為害怕她生氣，而是怕溫琪出事。
他們在竹林前駐足了許久，沈秋拍了好一會兒照片，才跟著許重光走進裏面的竹樓。
「你周六……要約會……」
許重光笑著應下來，隨後才拉著沈秋上二樓。
「周六有沒有時間，我們一起去看電影。」
「夠了，沈成陽，你的臉皮還能再厚一點嗎？」沈秋清冷地笑道，「我媽是我媽，我是我。」她頓了頓，才繼續說道，「至於沈建的股份，等他能簽字的時候再說吧。」說完，沈秋轉身離開。
「有什麼想不通的還是可以來找我。」欒遲擔心地看了沈秋一眼。
「抱歉，等忙完了這一陣，我一定好好補償你，看電影很沒意思，不如我帶你去吃大餐如何？包你滿意。」許重光內疚過後，突然說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絕妙的主意，連口氣都變得輕快起來。
沈秋只好掛斷電話。她放下手機，卻覺得緊張到了極點，閉上眼，她似乎都能看到許重光突然打電話過來，把方才定下的約會推掉，只因為溫琪有什麼事情。她等了一會兒，忍不住給許重光發了一條簡訊。
「許一臣見我做什麼？想要收購我手裡的股份嗎？」沈秋嗤笑一聲。
許重光連忙道謝。
這聲音就像一隻鉤子，鋒利地撕扯著沈秋的心。
「喲，這是有錢沒地方花呢還是活雷鋒啊，效率夠高啊，你爸抗得過這一輪嗎？嚴衛東他家和沈建也有些往來，昨天他去醫院探望過，說看起來快不行了，好歹是你親爹，你去看一眼吧。」陶安可聽沈秋說起這事的時候，正在辦公室里優哉游哉地塗新換的指甲油，橘黃色調，扎眼得很。
沈秋面無表情地看著溫琪，靜靜感受著內心深處片刻如刀割般的感覺。她想反駁，卻發現自己沒辦法自欺欺人，她被溫琪說到了心坎里，她害怕了。
「我發現你們每一個人，似乎都比我了解許重光。」沈秋仍然在掙扎著反擊。
這個男人真的老了，沈秋冰冷地審視著躺在床上的人。他今年還不到六十歲，然而頭髮已經全白了，皺紋爬滿了臉，常年卧病使他變得瘦削而虛弱，看起來像是七八十歲的樣子，他渾濁的眼睛看著沈秋，漸漸泛起了淚光。
「好，我們試試看。」沈秋輕聲說著，不知不覺攥緊了拳頭。
沈秋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是許重光的一個病人，身世和韓夏很像，重光最近為了她，也是忙了好久。」
許一臣的威脅，沈秋向來當成耳邊風，別人的評價都不過是過眼雲煙，愛情里，傷人的從來不是外力，而是那永恆的問題——他到底愛不愛我。
因為愛過，所以才會恨，然而現在，她對沈建已經沒有愛了，又何必花力氣恨他呢？
「美女嘗嘗我的手藝，絕對是這個。」陳叔一邊對沈秋說，一邊伸出大拇指。
「那是因為本市的旅遊線路在山的南側，南側山勢平緩，容易攀爬，而北側地勢陡峭，所以一直沒有開發，除了原來住在山上的村民，極少有人過來。」許重光解釋道，「這裡是我父親的老家，以前他在世的時候，每年都會帶我們全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