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扭曲的愛
「臭小子，你命挺大啊。」李局低頭看著許重光，眉頭緊皺。
「在你慫恿沈秋做有罪辯護的時候，我就把你納入了考慮的範疇，但那時候我仍然想不通你為什麼要殺韓夏，後來溫琪死了，你的嫌疑更重了，可是這一點我一直想不通，直到我和沈秋在韓夏的房間里發現了你的照片。」許重光有些哀傷地說道，「我查了韓夏的履歷，她是你的學妹，你們確實有可能有交集。我查過了你那張照片上的鋼印，那是從你的借書證上撕下來的，她在學校的圖書館勤工儉學，也許整理過過往畢業生的檔案。她出事前半年，你回母校做過一個報告。欒遲，殺了那麼多人，午夜夢回的時候，你難道就不會害怕嗎？」
隨後，她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電光石火間，沈秋回頭，只見許重光頭頂上的水泥石板大塊大塊落下來，她連驚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一切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揚起的灰塵遮擋住了視線，沈秋面前是一片廢墟，如果不是一個老刑警死死拉住她，她說不定也在裏面了。
沈秋應了一聲，走了過去。
程雅笑了起來：「他不會殺我，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
「你的最終目標是我對嗎？你第一次動手是在精神病院，你發現我和許重光的事，氣瘋了，想要催眠我，可是匆忙之間，你催眠失敗，所以只能抹掉我的記憶。我出院以後，你開始在我的飲用水裡加致幻劑，讓我崩潰，讓我覺得自己精神有問題，你甚至想把沈成陽的死嫁禍給我，然後你是不是還準備再讓警方懷疑許重光，把他也順便送進監獄？那天在你家裡，你本來想催眠我把我帶走，卻沒想到我會通知警方。那麼現在，你讓我來的目的只有一個，你要把我變成我媽對嗎？」
而後，欒遲殺了她。他有計劃地清除了自己在現場的一切痕迹，甚至調查了許重光的行程，確保了他沒有不在場證明。韓夏死了，他回到穆珍面前，假裝情傷，尋求安慰，穆珍終於再次接納了他。直到一年後，穆珍自殺。
許重光小心翼翼地抓住她的手。
「傻丫頭，不報警，讓你去送死嗎？」許重光輕聲說道，「放心，現在的技術很先進，李局昨天連夜緊急調了設備來，可以干擾監控設備。」
沈秋掛斷了電話。
許重光笑了起來：「沒關係的小秋，我有一輩子的時間讓你原諒我。」
「在哪裡？注意安全。」
沈秋這才接起了電話。
程雅聽此，只好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行了，閉嘴幹活。」劉局鬧心地吼了小劉一句。
他眯著眼看許重光，恨意刀子一般掃過許重光的臉：「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懷疑我的。」
「那個，李叔，我跟小秋單獨說一會兒行嗎？」許重光問道。
沈秋還想刺許重光兩句，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那認真的表情，她突然說不出話來了，於是只是點點頭，轉身離開。
欒遲的手微微一抖，卻還是聽從了許重光的建議。
韓夏很聰明，而那時候的欒遲實在太青澀，他的催眠被韓夏發現了。那個女孩子很快搞清楚了前因後果，勸他不該這麼做，她威脅他如果再不放棄，就要把一切告訴穆珍。
「至於溫琪，誰讓你不肯讓我做有罪辯護，沈成陽的死總得有人出來負責，你不肯，她就只能死。」
幾乎與此同時，兩聲交疊的槍聲響起。
「程雅？」沈秋愣愣地看著她。
「小秋，我……」許重光百口莫辯。
可是已有的創傷再難複原，穆珍的精神狀態已不比從前了。
沈建和穆珍吵了起來，陳碧柔借口上廁所，想要去書房偷穆珍的私章。她找錯了地方，卻翻出欒遲的練習畫作，都是穆珍的側影，落款處還會有些戀慕的話語，露骨而直白。
沈秋捂住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哥，你對我媽……」
走廊里人來人往，左邊的病房傳來歇斯底里的哭泣，右邊的病房傳來發自內心的開懷大笑，就像是人生的悲歡離合、酸甜苦辣。
那時候的欒遲並不准備打擾穆珍的生活，他只想利用催眠術緩解穆珍的狀況，可是Charles的描述讓他有了新的想法，他可以催眠一個人，讓她成為他的穆阿姨，只是他的穆阿姨。回國以後，欒遲遇到了韓夏。她是他的學妹，在一場報告會後，她紅著臉攔下了他，向他詢問電話號碼。那是個年輕的小姑娘，和穆阿姨的眉眼有一點相似，他給了她電話，開始跟她約會。他甚至帶她去見過穆珍，只為了讓穆珍相信他已經不再愛她。
提起許重光，欒遲的表情變得扭曲起來，憎惡和嫉妒交雜的情緒在他的臉上交替出現：「你愛上了他，竟然還是兩次，真是可笑，像那種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傻子，竟然兩次捕獲了你的心，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一定不會再讓他給你治療。你永遠不會明白，我看到你們倆在一起時那種噁心的感覺，看到和穆阿姨那麼相像的一張臉，卻和別的男人含情脈脈，真的噁心透了。」
「撤！撤！撤！全都撤出去！」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沈秋問道。
「硬的唄，越硬越好。」
「沒事了小秋，沒事了。」許重光就坐在地上，神經質地不斷檢查著沈秋的身體，直到沈秋輕輕搖了搖頭，才確認她真的沒有受傷。
沈秋原本低著頭，此刻卻抬了起來，她從口袋裡摸出一枚戒指：「鑽戒，鑽戒行不行？」
穆珍不肯簽，也不可能出讓股份。她和沈建m•heｔubooｋ•ｃoｍ.coｍ的感情已經消磨殆盡，但她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她要保證自己的女兒永遠是沈家堂堂正正的繼承人。
「李隊，欒遲剛才那一槍好像打在承重柱上了。」有個小警察突然開口，「我們家是搞工程的，我知道一點這種老房子的結構。這房子太老了，鋼筋都爛了，一旦承重柱受到衝擊，很容易……」
她打開門，門上有些微灰塵簌簌落下，掉在沈秋的臉上有些癢。程雅就坐在裏面，正低著頭玩手機，臉色正常，沒有任何問題。
許重光走到人群最前面，平靜地看著欒遲：「欒遲，Charles騙了你，他的雙重人格實驗根本就沒有成功，你就算帶走沈秋，也沒有任何用處。他只是自以為是地利用你來刺|激我而已。」
李局有種不好的預感，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似乎聽到了一聲脆響。
「我甚至不知道，我愛的到底是誰。」沈秋說著，手覆在許重光的手上，慢慢將他的手推開。
「你報警了？」沈秋問道。
孤兒院的周圍是一片荒地，沒有掩體，因為害怕被欒遲用肉眼發現，警方和許重光的車都停在外圍。
「我知道，他殺了人。」程雅回頭看著沈秋，平靜地笑了起來，「他殺了沈成陽，殺了陳碧柔，他殺得好，如果不是他們倆，我爸就不會死，他幫我報了仇，所以我跟他。如果不是你們插手，他本來還想幫我殺了我那個后媽。他很好，不像你們這些人，虛偽得就知道玩什麼聖母，讓我原諒，讓我忘記仇恨。」
「我現在離你很遠，你可以離開，然後再回來給程雅收屍，只需要我一個命令，她就會不顧一切地去尋死。」去掉所有的偽裝，欒遲露出猙獰而冰冷的面容，他像是一把開過刃、見過血的邪刀，即便離得遠遠的，也能聞到那散在風中嗜血的殺意和血腥味。
「她可憐什麼？她現在身家上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以雇五十個小鮮肉給她演王子和公主的遊戲。」許一臣嗤笑道，「或者來一點談戀愛這種高危活動，像你這樣，上回斷手，這回斷腿，不知道下一回還有哪裡可以斷。」
這時候，手機的屏幕突然亮了起來，是許重光。
「你報了警？」欒遲在沈秋耳邊問道。
許重光似乎有些不放心，打了電話過來，沈秋想都沒想，就掛斷了。
沈秋的手柔軟而細膩，是養尊處優的手，此刻卻傷痕纍纍，細小的划痕到處都是，有一片指甲裂開，纏著創可貼，無名指上，他送的那枚鑽戒依舊閃閃發光。
那一年，欒遲研二，休息的時候，他開始嘗試著學習素描，然後偷偷畫穆珍的畫像。她沉思的樣子，她睡著的樣子，她伺候那些花花草草的樣子，日子平靜而美好。他把那些素描小心翼翼地珍藏。那是他永遠不可以見天日的小秘密，卻被陳碧柔暴露在陽光之下，蜜糖成了毒藥，曾經平靜美好的生活都煙消雲散了。
欒遲這才想到去美國學習心理學，卻陰錯陽差跟Charles學會了催眠。
「慢慢把戒指塞進去，要使點勁塞緊了，但是千萬別碰到別的地方。」小劉輕聲說道。
沈秋眯著眼看他，神色依舊冷冷的。
她說完，噔噔地跑上二樓，一頭埋進欒遲的懷裡。欒遲伸手摸了摸程雅的頭，低聲道：「去房間里，這邊太危險了。」
家裡的座機又響了起來，沈秋沒有接，對方卻堅持不懈，一遍又一遍地打進來。到頭來，煩不勝煩的沈秋還是接了電話。
沈秋把鑽戒遞了過去，但聽一聲驚呼。
「穆阿姨。」欒遲的眼裡都是淚水，他慢慢跪在程雅面前，伸手攬住她的腰，輕輕靠了過去。他彷彿是個年少的孩子，拚命汲取著曾經感受過的溫暖，即使這不過是鏡花水月。
「你太小瞧許重光了，你也太自負了。你以為你做的事情許重光都沒有察覺到，所以你才敢讓他做我的心理醫生，我們又在一起的時候，你甚至覺得無所謂，因為你早就準備好，只要我認罪，承認沈成陽是我殺的，你就會嫁禍給許重光，說是他催眠的我，甚至讓我以為，我喜歡他也是因為被他催眠，對不對？你聰明反被聰明誤，直到許重光提出要去美國，你才發現你很可能要暴露了。欒遲，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也噁心透了，如果我媽在世，她一定後悔養過你這種人。」沈秋狠狠說道，多年的陪伴，她了解欒遲的性格，更知道說什麼才最會讓他憤怒。
「你閉嘴！」欒遲歇斯底里地大喊，他的手顫抖不已，情緒非常不穩定。
剛才說話磨磨唧唧的小劉走了過來，一看這情景，頓時忍不住感嘆：「哥們兒，你命真大啊，要不是那塊水泥卡這兒了，你就被鋼筋穿個透心涼了。不過這結構還是很不穩定，我建議你們最好能固定一下。」
「我很安全，明天我自己去解決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來管。」沈秋冷冷說道。
彷彿是在驗證他的說法，房樑上突然發出一聲脆響，灰塵簌簌地落了下來。
「沈秋！快走！房子要塌了！」許重光攔腰抱住沈秋，把她狠狠推了出去。
他飛快地下樓，身後抵著牆，把沈秋攬在懷裡，擋住他的要害，熟練地躲避了所有的狙擊點。
「我媽不會那麼做的。」沈秋說道。
許重光在騙她。
「戒指，你會一直戴著嗎？」
穆珍驚訝痛苦之餘，卻不得不簽下了名字。因為他們說她如果再不簽字，就要把這件事宣揚出去。
hetubook.com.com沈秋越想越氣，狠狠將酒杯摔在地上。難道說，她還沒原諒自己嗎？
欒遲低笑起來：「別鬧。一會兒就好，我快點搞定，我們就可以快點離開了，我知道這兩天你在這裏住煩了。」
陳碧柔高興壞了，將那些畫作摔在了桌子上，極盡尖酸刻薄之言語。
「再不接電話，我就報警了，當你是被綁架了。」
沈秋瞪他一眼：「你現在還有心情說笑。」
欒遲打了個響指，看向程雅，輕聲說道：「穆阿姨，我好想你。」
「扔了。」沈秋冷聲道，「你為什麼報警，程雅怎麼辦？」
沈秋的手微微一顫。
沈秋擠過去，但見一大堆水泥板疊得足有一米多高，許重光趴在地上，他的腳卡在兩塊水泥板之間的縫隙里。
就這樣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大清早，許重光的車就停在了樓下，在他車上的人還有李局。
「我送你過去。」他說。
欒遲瘋了，拿著刀去公司找陳碧柔，告訴她，如果她想說出去就說，他欒遲爛命一條，大不了和她同歸於盡。那樣瘋狂和歇斯底里的樣子終於嚇到了陳碧柔，再沒拿這件事做過文章。
沈秋點點頭，握住自己的戒指，戒指淡淡的溫度彷彿許重光的觸碰。
但沈秋知道，欒遲一定是在那個老舊的孤兒院里。
不管是參与營救的人員還是救護車上的醫生，無不感嘆著許重光的運氣，卡在他腿上的兩塊水泥板和地面好巧不巧地組成了一個穩定的三角形，這個穩定的三角形幫他擋住了後續的所有衝擊。
李局鬆了口氣：「我去聯絡一下消防，他們有專用工具。」
他的腿骨裂並不是因為水泥板砸的，而是他自己摔倒時碰的。
「用什麼固定比較好？」
他靜靜地看著她，陽光從他身後照下來，讓他的面容都有了些微模糊，沈秋看著他，不知為何，心裏的怒意漸漸平靜下來。
欒遲睜著眼睛，還保持著生前那驚訝的表情，目光卻已經獃滯了。
剎那間，程雅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眼神變得柔和起來，嘴角勾起一個清淺的笑容。她慢慢走過來，走到欒遲身邊，聲音輕柔地喚道：「小遲。」
沈秋關了機。
沈秋趴在地上，閉著眼，大腦一片空白，有些獃滯地看著面前的土地，直到許重光把她一把抱進懷裡。
「我等你出來以後，再幫我戴一次。」沈秋說完，重新站了起來，把手伸進水泥塊的中間，鑽石被|插|進縫隙里，最後用小指頂到最裡面。
沈秋的手柔軟而細膩，是養尊處優的手，然而這雙手此刻傷痕纍纍，細小的划痕到處都是，有一片指甲裂開，纏著創可貼，無名指上，他送的那枚鑽戒依舊閃閃發光。
「我會活著回來，帶著程雅一起回來。」許久，她才說道，「但是我不會原諒你。」
她知道，欒遲已經瘋了。
幾個警察一聽，眼睛亮了起來，七手八腳地沖了進去，旁邊救護車的擔架也抬了過來。
「如果，你只是催眠了我，那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可是哥，你殺了那麼多人，我可以原諒你，但別人不行。」沈秋輕聲說道。
程雅應了一聲從房間里走出來，看著欒遲，目光卻變得獃滯起來，似乎在等他的下一步命令。
沈秋被逗笑了，極沒形象地趴在地上，和拚命抬起頭來的許重光接了一個吻。
「戒指呢？」許重光話不對題。
「嗯？」程雅抬頭，茫然地看著沈秋，「你來這裏幹什麼？」
欒遲的手抖了抖，卻迅速又打起了精神。
電光石火之間，沈秋狠狠推了欒遲一把。
「我在美國時就見過許重光，Charles誇他是絕無僅有的天才，不過我卻不這麼想。韓夏的事他從頭到尾都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他甚至沒有發現他的病人在被別人催眠，真是笑死了。如果不是你愛上了他，我的計劃明明是完美的。」
「抱歉，我……」許重光焦急地說道。
「我去看過程雅了，她沒什麼事，就是被催眠后，精神狀態不太穩定，現在就在隔壁住院治療，我個人建議你們晚上記得鎖門，小心她半夜犯病摸過來捅了你們。」
程雅說到這裏，聲音頓了頓，她看著沈秋，眼裡都是冰冷和憤怒：「我憑什麼原諒！我憑什麼忘記！我就是要他們死！」
「我以為這會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
「就這。」小劉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一個縫隙，「看到了嗎？裏面就硌著一塊小石子，一旦這個石子被壓碎了……」
欒遲被激怒了，臉色變得冰冷：「沈秋，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他說完，轉頭看向程雅，命令道，「去看監控，有什麼新情況馬上告訴我。」
「沈秋是我叫來的，程雅，上來吧。」欒遲站在二樓的走廊里，朝程雅招了招手。程雅應了一聲，就跑了上去。
「那如果欒遲要殺你呢？」沈秋喊道，「我讓你別過去，不是因為他在犯罪，而是因為他對你同樣危險。」
許重光又堅持不懈地打了過來。
「欒遲，你以為韓夏的死就可以掩蓋一切，你以為這兩年來我都無動於衷。你太看輕我，也太看輕沈秋了。放手吧。人死不能復生，你的穆阿姨早就死了。」許重光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
屍體太沉，她根本拖不動，只能一寸一寸地挪。
可許重光並沒有因此迴避她的目光，他認真地看著她：「小秋，騙你是我不對，那些日子，你的痛苦我都看在眼裡。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那些事情跟欒遲和圖書有關，我必須讓他認為，你在心理上非常容易乘虛而入，才能讓他不顧一切地出手。我知道這樣騙你不對，你不高興，你生氣，這件事結束以後，你想怎樣罰我都可以，哪怕是甩了我。」
「哥，你到底在做什麼？」沈秋輕聲問道，「你對程雅，是不是……」
沈秋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只是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廢墟的灰塵漸漸散去，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了出來：「咳咳，李叔，我還沒死呢，別急著號啊……誰來幫個忙，我腳被卡在裏面了。」
水泥板一塊疊著一塊，中間卻因為一粒小石子，留了一個細小的縫隙，然而就是這個縫隙，微妙地保持著這些東西的平衡。
小樓的周圍都是鐵釘，沈秋的車爆了胎。她棄了車，一步步踏過台階。沈秋突然想起，她和欒遲曾經回來過一次。那一年孤兒院已經搬遷，院子里荒草叢生，但是外牆還沒有倒塌。他們走進來，欒遲的臉上掛著一絲懷念的笑，指著院門口的台階說：「就是這兒。屋子裡的桌子都被大孩子佔了，我沒辦法，只能坐在這裏寫作業。」
「戴，戴，戴，戴個屁！一會兒出來了，戴到明天早上也沒事，現在你們能不能都嚴肅一點！」
「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會給許一臣一支你催眠用的鋼筆？」沈秋顫抖著聲音問道。
程雅的房間里突然傳出一聲尖叫，欒遲臉色一變，沈秋轉身要跑，卻聽見背後「砰」的一聲響，腳下不禁一滯。
可惜陶安可不知道裏面的前因後果，無意間露出了馬腳。
欒遲說起殺人，彷彿是在品嘗一道菜，一道滋味奇妙的菜。
「好了，這樣整個結構就暫時穩住了。」小劉最後查看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不嘛，我要在這裏陪著你。」程雅搖著欒遲的胳膊撒嬌。
「我從來不做噩夢，我只會夢見穆珍又回來看我了。」欒遲輕笑著說。
「3.33。」許重光笑眯眯地答道，「準備得太倉促，小了點。」
這樣冷淡了半年，欒遲再見穆珍，她卻因為壓力過大，出現了嚴重的焦慮和失眠。那時候欒遲才知道，陳碧柔這半年的時間，不斷用這件事威脅穆珍，讓她放棄了對沈氏的控制權，甚至想要穆珍放棄手裡的股份，穆珍奮力和她周旋，耗盡心力，整日里都生活在惶惶不安中。
「噓……」欒遲打斷了她的話，從二樓走下來，微笑看著沈秋，「還記得這裏嗎？我們曾經來過，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這裏的東西還沒有全搬走，我帶你去看我睡過的床鋪，講我以前在這裏的生活。那時候真的很可憐，孤兒院里沒有錢，飯也吃不太飽，小孩子們總是在打架，結束以後卻只能自己處理傷口。後來，不斷有孩子被接走，除了我，剩下的同齡孩子大多有先天性的疾病。健全的孩子甚至只有我，只能孤獨地在這裏一天天長大，直到穆阿姨接走了我。就好像是一下子從冬天變成了春天，一切都變了。你知道嗎？剛和穆阿姨住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在半夜驚醒，夢見我又回到孤兒院，夢見穆阿姨不要我了。」
「小劉，簡單點說。」副隊長忍無可忍地催道。這小年輕哪裡都好，就是說話磨嘰，聽他說件什麼事能急個半死。
「我明白。」沈秋點點頭，看向遠處那棟小樓。
欒遲氣瘋了，差點和沈建打起來，卻被穆珍攔了下來。
「哎呀，許二少就是有錢啊，這得三克拉吧。」
沈秋出去辦手續繳費，一進門就聽到許一臣的話，表情很是暗淡。
「沈秋！」許重光大喊著。
欒遲站了起來，臉上還掛著淚水，嘴角卻勾起了一個詭譎的笑容：「小秋你反應太慢了，這一點也不像你。是啊，這份感情我原本想壓抑在心底，直到我在美國遇到了Charles，他讓我有了另外一種可能。那時候我的想法很簡單，找一個合適的人，催眠她，然後複製一個穆阿姨，畢竟那時候我並不想驚擾她。韓夏不錯，但她太聰明了，而我又太不成熟，還被她發現，她揚言要把這件事告訴穆阿姨，所以我只好讓她死。」
沈秋怔怔地看著程雅，那分明還是程雅的樣子，可是從神態到動作甚至是說話的語氣都和她的母親一模一樣。
「她原本不會離開的。」許重光看著欒遲，「你的一切計劃都是從穆珍自殺以後開始制定的不是嗎？因為韓夏死後一年，穆珍發現你殺了韓夏的事。她臨死之前跟你說了什麼？她有沒有質問你為什麼要當殺人兇手？她有沒有苦苦勸你去自首？她是不是覺得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你根本就不會走上邪路？你告訴我，是誰害死了穆珍？是陳碧柔嗎？是沈成陽或者沈建嗎？都不是。害死穆珍的，是你，是你的愛害死了她。你讓她死不瞑目！」
沈秋的腳步停了下來。
「不是詐你，只是告訴你現實而已。」許重光迎上欒遲的目光，平靜地說道，「許重燃本身就是個偽命題，我的第二人格根本就不是被他催眠建立的，而是我爸媽去世那年就出現的，兩年後經過治療，我的心理醫生幫我整合了屬於許重燃的記憶，從那時起，許重燃就已經不復存在了。他自以為建立的人格，只不過是我意志力的一點晃神而已。我告訴過他，但他堅信我是在騙他。你做了那麼多事情，為什麼就沒試著調閱我的病歷？」
承重柱的受力似乎已經到了極限，隨著一聲巨響，就要落下去。
李局真的崩潰了。
外面的鞭炮聲熱鬧非凡，隔壁的鄰居似乎在和*圖*書請客，平素里隔音效果那麼好的房子，也能聽到笑鬧聲，越發襯得房間里的蕭索靜寂。
整片空地上都安靜了下來。
「不，不是的！你胡說八道！」欒遲瞪大了眼睛看許重光，那一刻的欒遲已經完全絕望了，像一頭困獸一般歇斯底里地大喊著，「穆珍不是我害死的，穆珍不是我害死的，我殺了你！」欒遲一邊說著，一邊把槍指向許重光。
許一臣話音剛落，一個橘子就扔了過去，擺明了是讓他閉嘴的意思。許一臣熟練地接過來，笑了笑，轉身離開。
「哎，這縫還是太小了，我這手太粗了，美女你來試試。」小劉說道。
那時候欒遲的技術不好，只能催眠韓夏，讓她在睡夢中被吊起來。
那天，直到下午，壓在許重光腳上的水泥塊才終於被清理乾淨，許重光的腿腫得青青紫紫的，初步斷定有骨裂的情況。救護車風馳電掣地到了醫院，許重光被裡裡外外檢查了個遍，好在除了骨裂，並沒有什麼問題，當天晚上，安排住了院。
理智告訴沈秋，許重光說得對，她退了一步：「我會開機，但請你不要煩我。」她的手靠在額頭上，戒圈的涼意沁進皮膚，沈秋看著指尖鬧心的鑽戒，粗暴地將其摘了下來。
許重光幫沈秋戴上了針孔攝像頭。
這聲音在空曠的空地上被傳得極遠，隱隱約約似乎還有迴音。
「但程雅也不是你的最終目標，對嗎？」沈秋顫抖著聲音說道。
許重光沉默了片刻，才繼續說道：「假裝許重燃的事是我不對，但我不是單純為了騙你。我一開始就知道欒遲在你的耳釘里裝了竊聽器，我那樣做主要是為了麻痹對手，免得打草驚蛇。」
沈秋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
「我已經不知道，哪些話是你的真心，哪些話是你用來騙人的。」沈秋看著他，「你的說辭總是在變，你剛才處理傷口的時候，我甚至在想，也許許重光一直沒有回來，現在不過是許重燃在演戲罷了，我不知道該相信哪一個，相信什麼才是正確的。」
想到這，沈秋的嘴裏泛著苦澀。
沈秋離開酒店，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她有幾個月沒有回過自己的家了，傢具上都蒙了一層灰。房間里靜悄悄的，客廳的電燈因為許久不用，竟然壞掉了，她乾脆也不開燈，就坐在沙發上，從酒櫃里開一瓶酒來喝。
「哪個地方需要固定？」李局問道。
沈秋停了下來，沒有回頭。
「程雅別過去，欒遲他……」沈秋急忙說道，「欒遲他……」
「許……許重光……」沈秋輕聲喚道，可是什麼聲音都沒有，她癱坐在地上，似乎所有力氣都被抽空了，哪怕是一根小指頭都抬不起來。
消防員用機器搬走幾塊大的水泥碎塊以後，那些小碎片都是在場的人一起幫許重光清理出來的，沈秋也一直在清理，她的速度甚至不比那些大男人慢。小劉撿到了鑽戒，把它還給沈秋，沈秋就把它戴在了手上。
「儘可能拖延時間，我們一發現程雅的位置，就會儘快制訂方案，解救人質，你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儘可能穩住犯罪嫌疑人的情緒。」李局跟沈秋囑咐道。
「為什麼不跟我說話？」許重光輕聲問道，「是因為我跟欒遲說的那些話嗎？」
「小秋，你真的很聰明。不過我不是要把你變成穆珍，只是需要你有雙重人格，既是穆珍，又是沈秋。我的一生只有這樣兩個親人和愛人，我不想你消失。」欒遲的眼裡透著悲憫。
「你別想詐我。」他冷笑，「許重光，你在催眠上的造詣也不過是Charles吹出來的罷了，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
沈秋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瘋狂而扭曲的男人真的是她以為這世界上剩下的唯一親人，她把他當親哥哥。
終於消停下來，沈秋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房間里靜悄悄的，窗外偶爾傳來鞭炮聲，電視機里春節聯歡晚會熱鬧的歌舞一支接著一支，一片片喜氣洋洋的紅。然而沈秋什麼也看不進去，她只是枯坐在沙發上，任由酒精把自己麻醉。記憶里都是揮之不去的許重光，她翻來覆去想著從美國回來以後許重光的反應，直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他吧。
沈秋腦子轉得快，陶安可說的一句話，就足以讓她推算出前因後果。什麼許重燃，不過是許重光假裝的罷了，因為他不想自己來告訴沈秋誰是兇手，所以假裝成許重燃，等到事情了結了，才又裝模作樣地「變回來」，簡直就是把她當傻子耍。
許重光拉起沈秋往外跑，沈秋卻固執地要把欒遲帶出去。
欒遲舒展著手臂，彷彿一個聲音越來越大，隨後他大喊了一聲：「程雅！」
狙擊手的槍法很好，一槍爆頭，當場斃命。他的手槍就摔在旁邊，空氣里有一股子火藥的味道。
「就是這老房子，可能會塌。」小警察唯唯諾諾地說道。
「鑽戒也行，不過得看看多大。」小劉說道。
「小秋？」許重光輕聲喚道，他現在有幾分忐忑，從被救出來到現在，沈秋除了必要的交流，一句旁的都沒有說，讓他有些彆扭。
欒遲的手裡有槍。
「大不大還得看你們怎麼把我拖出來。」許重光輕聲說道。
那時候，欒遲還在上大學，沈秋還沒有出國。
許重光輕聲說著：「但是今天，我需要你的冷靜和克制，因為欒遲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催眠你，帶你走。他殺了很多人。韓夏、溫琪、沈成陽、陳碧柔，現在程雅就在裏面，生死難測。小秋，你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答應我，一定要活著回來。」
許重光輕輕吻過沈秋ｗwｗ•ｈｅｔｕｂoｏｋ.ｃom•ｃｏm受傷的每一處傷口，輕輕嘆了口氣。
「程雅已經夠可憐的了，你還這樣挖苦她。」許重光無奈說道。
「你廢話太多了，小秋。」欒遲嗤笑道。他被包圍了，卻不見絲毫不安，甚至可以說是愜意地享受著這個過程。
「哥……」她輕聲啜泣起來。
「小秋，你在哪裡？安全嗎？」許重光問道。
從那以後，穆珍開始有意和欒遲保持距離，並且給他單獨租了房子，要求他沒事不準回家。
那個瞬間，沈秋有一種錯覺，好像她在做的不是推開別人的手，而是在撕扯自己的心，否則為什麼，心口會疼得那麼厲害。
「小秋，一會兒注意安全。」
「我又不傻。」沈秋回答。
「我早就瘋了！」欒遲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你當然不知道。你走之後的十年，是我和穆阿姨相依為命，她是我的一切，可是被陳碧柔毀了！那個無恥的女人看出了我的感情，她當著沈建的面，把這件事告訴了穆阿姨，逼瘋了她！是她把穆阿姨逼瘋的！」
「小秋，你在拖延時間。」欒遲溫柔地說道，「看來我得加快進度才行。」
他是知道沈秋的性子的，如今她在氣頭上，他再步步緊逼也沒有什麼用處。
「許先生，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沈秋冷冷瞪了他一眼。
許重光皺了皺眉頭提醒道：「小心你的槍走火，你的穆阿姨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那年暑假，沈建和陳碧柔找上門來，逼穆珍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
「你果然在這裏。」許重光鬆了口氣說道，「小秋別任性，你現在一個人太危險了。」
「哥，別瞎說，只是湊巧而已。」許重光很不留情面地瞪了許一臣一眼，許一臣舉手投降，「好吧，隨你便。你們倆繼續上演分分合合的狗血肥皂劇吧，我就不當電燈泡了。感謝二位，讓我大年初一就看了一場開年大戲，希望今年會是和平的一年，讓我安安心心賺點小錢錢吧。」
「會的，這是很重要的東西。」沈秋低頭看著無名指上閃閃發光的戒指，輕聲說道。
主治醫師是個返聘回來的專家，一頭白髮，戴著老花鏡，絮絮叨叨地感嘆：「年輕人，多補點鈣啊，這骨頭也太脆了。」
「我現在需要的不是解釋。重光，我可能會離開秦城一陣子，到處走走，散散心，等我回來的時候，我會聯繫你的。希望你好好養傷，再見。」
那裡如今荒涼無比，剝落的牆體里露出鏽蝕的鋼筋，輕輕一碰，就會有鐵屑簌簌落下。小院的外牆已經塌了，只有一座小樓搖搖欲墜地立在一片泥濘里。
欒遲騙她，許重光也騙她，她好像一直生活在謊言里，從來沒有觸碰過真實。
她說完，轉身離開。
「你是個瘋子。」沈秋冷冷說道。
李局聽說了昨天許重光和沈秋的不歡而散，理解地笑了笑，帶著人撤到了後面。
欒遲避開沈秋的目光，垂著眼瞼說道，「不過我已經找到了補救的辦法。」他說著，抬起頭來，眼裡都是狂熱，「我實驗過了，經過極長時間的催眠和暗示，把另一種性格慢慢灌輸到一個人體內，就可以催生她的雙重人格，許重光不就是這樣嗎？我也可以讓穆阿姨復活。」
果然，還是許重光。
沈秋不知該如何面對欒遲，眼前這個彷彿惡魔一般的男人，真的是她曾經依賴過、尊敬過的哥哥嗎？
沈秋睜大了眼睛看他。
「不必了。」沈秋冷冷回答，繞過他開了自己的車，一路往孤兒院走，儘可能無視著身後跟上來的車子。
許重光氣得要命，他們都沒想到欒遲的手裡竟然有槍。
沈秋想要上前，卻被李局攔住了：「普通群眾到旁邊等著，救人的任務就交給人民警察吧。小劉，你過來。」
沈秋沒有回。
位於市郊的孤兒院，是欒遲曾經待過的地方，最近幾年因為年久失修，距離市區太遠，政府出資在別的地方重建了孤兒院，那裡就荒涼了下來。
程雅木然地點點頭，轉身走了。
「好了，土豪可以閉嘴了。這麼一個快夠我買個小套了。」小劉嘖嘖道。
「等一下，先別塞，我再給你戴一遍好不好？昨天晚上，剛戴上就被你摘了，有點遺憾。」許重光艱難地抬頭說道。
許重光笑了，抬起頭來看著沈秋：「戒指不是扔了嗎？」
而如今，沈秋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一條路。
沈秋後退一步。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啊，只有這裏，還有些往日的痕迹。
許一臣聞訊趕來，看著許重光腿上打著石膏，竟然極沒良心地笑了起來。
沈秋伸出手想碰一碰他，卻終究是縮了回去。眼淚慢慢流下來，砸落在地上。
「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但一定要保證安全，知道嗎？」許重光無奈地回答。
「是啊，她不會。」欒遲溫柔地笑了，「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和包容的女人。」隨後他卻臉色一變，「可是陳碧柔和我害死了她。」他顫抖著聲音說道。
「可能有點骨折或者骨裂。」許重光疼得臉色煞白，在他頭頂上，鏽蝕的鋼筋和水泥塊堆疊在一起，搖搖欲墜，似乎只需要一隻蝴蝶停留，就會塌下來。
「是啊，程雅和穆阿姨一點也不像，她的長相和陳碧柔是一個類型的，令人作嘔。」欒遲做了一個噁心的表情。
沈秋慢慢站起來，回過頭去，看到欒遲倒在血泊里，血從他的頭上流出來，很快染紅了地面。
警察們沖了進來。
所有的警察面色一片慘白，李局一個箭步沖了過來，歇斯底里地大吼著：「誰殿後的！誰殿後的！」
「趴下！」許重光大喊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