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又一顆火箭彈在不遠處落下炸開,巨響過後,硝煙裹挾著熱浪在空氣中滾滾撲面而來。
「肖義志,你們在哪兒?」
那時,當那顆火箭彈落在離自己兩三百米距離炸開的時候,他又一次地感受到了戰地的無常。
林樾萬沒有想到除了自己,竟然還會有中國同胞跑到這樣一個炮彈橫飛的戰區。
就是眼前這個,三年前在邦加薩緊握自己的手奔跑在戰火硝煙里的男人。
與他的初次相見竟顯得是那樣狼狽不堪,安逸永遠也忘不了那麼一天,自己這般狼狽的面容,會被他,被一個陌生的男人盡收眼底。
「你也是?」林樾也這才反應過來。
「喂——那個……我叫林樾!」
林樾感受到她那雙手輕輕觸碰過自己臉龐時的溫暖。她小心翼翼,神情舒緩,像是在做著一件不容打擾的事那樣投入。林樾看見了她眸子里涌動的流光,感覺自己臉上頓時漲起一陣羞澀的潮|紅。他屏息凝神,想刻意躲避開她那雙動人的眼眸。
安逸卻早已跑遠。
安逸急匆匆地向人群深處跑去。
同年4月,林樾攜同搭檔魏旭陽趕赴栗國,踏入了邦加薩(栗國城邦)這片戰火紛飛的土地。
硝煙彌散之後,林樾一隻手拉著安逸的手,一隻手護著頭部,半蹲著迅速地往安全區前進。
安逸的心臟在歷經了這一連環的驚心場面之後,彷彿就只剩下了急促且機械性的撲通跳躍。她甚至可以清晰地www•hetubook•com.com感受到自己全身的每一處毛孔都在無限地擴大,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直立著瑟瑟發抖。
「我……我還是自己來吧!」他奪過濕紙巾,那種不自在的感覺真叫人難受。
而湧來的人群像是受到驚嚇的鳥兒一樣四下亂竄,沒有目標方向。
彼時,安逸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電視台小記者,剛剛踏上記者一行的她便主動請纓,第一次前往戰地進行報道工作。
她用微顫的手替林樾清理完傷口,內心依舊難以平復。她深深吐了一口氣,一想到剛才的場景,心臟就止不住地怦怦跳動。
安逸點了點頭。
安逸望著離散的人群,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我還要去找我的隊友,再不會合,他們該著急了。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就此分別了!」
一雙熟悉的眸,透徹烏黑,依舊如故。
林樾高聲呼喊著搭檔魏旭陽的名字,讓對方快點跑。
「我們先撤離這裏,要不然下一顆火箭彈落在你我的身旁,我們可能就要去見上帝了。」林樾對著自己身旁這個陌生的女人說道。因為怕炮火的巨響聲掩蓋掉自己的聲音,林樾說話基本是靠吼的。
他叫什麼?林樾?在此之前他的名字竟顯得那樣模糊。
林樾背著笨重的攝影器材,撥開層層人群,穿過擁擠人群間的縫隙,儘可能向安全的區域跑去。
來不及寒暄,兩人被突如其來的火箭彈嚇得面如土色和圖書,一想到如果這顆火箭彈要是恰巧落到了自己腳下,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安逸……安逸。」林樾在嘴裏緩緩地默念了兩遍這個名字。
林樾感覺到自己的額頭處傳來了一陣濕熱感。
安逸時至今日也都說不上來,自己與他初次眉目相對時的那種感覺。身處異國硝煙瀰漫的戰場,陌生的東方男人又顯得那樣親切。或許這便是命運的奇緣,跌跌撞撞間,林樾從混亂的人群里擦身接住了快要跌倒的安逸。
「幸好這傷口不是很深,要是傷口再往下移一點可就傷到眼睛了。」她一邊替林樾擦拭掉沾染在臉上的血漬一邊說。
安全區外人群擁擠,到處是尋覓的聲音與身影。
當她趕到的時候,分享會的演講已然接近尾聲。只是片刻的工夫,遲到的她隨著台下響起的雷鳴般的掌聲,順著眾人的目光瞥到了台上最後一名演講者鞠躬謝幕的身影。
兩人目光再度相視。
她從未與一個陌生男人靠得這麼近,近得與他緊貼在一起,一同呼吸著此刻煙火瀰漫的緊張空氣。
2011年3月,栗國戰爭全面爆發。
兩人彷彿都已忘記了自己還未脫離危險區。
同行加同胞就因為這樣才倍感親切,兩人相互對視著不約而同地傻笑了。
「你一個女孩怎麼會孤身一人跑到這裏?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是來不及撤離嗎?」林樾疑惑地問。
人潮擁擠,再次見到他是三年後在榕城市https://www•hetubook.com•com某高校里舉行的一場有關「戰爭與戰地記者」的分享會上。
「感謝林樾先生精彩的演講,謝謝。接下來是分享會的提問環節……」主持人字正腔圓地將那個名字報得格外響亮震耳。
熱浪颼颼地從兩人的頭頂呼嘯而過。那一刻,林樾深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瀕臨的氣息,那真是一種無助的感覺。即使這樣的感覺自己曾無數次體會過,可當這一刻再度降臨的時候,這種捲土重來的滋味,竟是那麼讓人無以言表。
「你沒事吧?」
「小心!」林樾再次一把拉住了她,按住了她的頭部,兩人卧倒在窪地里。
在那一刻的炮火轟鳴聲里,安逸確切地感受到了身旁這個陌生男人急促的鼻息。
戰火片刻間便已燒紅了整個邦加薩的天際線,在轟鳴的戰火炮聲里安逸的高呼聲顯得微乎其微。
不斷有掀起的沙土落向匍匐在地的兩人,接二連三的炮彈在兩人的不遠處相繼落下。
原來他就是林樾……
現在看來,那記憶顯得那樣模糊……
「你是中國人?」定下神來的安逸脫離開林樾,驚奇地望向他。
「已經沒事了。」林樾看著她,情不自禁地笑了。
「哎,你叫什麼?」反應過來的林樾立即向她遠去的背影呼喊道。
隻身一人迷失在混亂人群里,安逸頓時心慌意急。
「我嗎?我叫安逸——平安的安,逸就是走之旁加個兔。」她止步回答完后,揮手告https://www.hetubook.com.com別,轉身繼續朝前跑去。
林樾看著她的背影,手緊握著帶有他自己血漬的濕紙巾。
依舊是匆匆一瞥,記憶卻早已隨著那雙深邃的瞳孔穿梭回了三年前驚心動魄的一刻。
「『歌聲震林樾』的林樾!」他對著安逸漸行遠去的背影再次喊著,可這次林樾不確定她是否能夠聽得清楚。
那時安逸就這樣被這個男人寬大的手掌緊握住了不停顫抖的手,弓著背脊狂奔在硝煙瀰漫的戰火里,像電影里慢鏡頭的升格那樣,穿梭著。
這是第一次有一個女孩讓林樾心跳驟快,是一種他至今也說不出的感覺,像內心裡一顆破土而出的種子第一眼看到陽光的樣子。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一個怯弱的女孩在自己面前竟那麼想保護她。
「你也是……記者?」林樾頓時化解了心中的疑惑,不過看樣子不像。
想到這裏,兩人便不寒而慄起來。
安逸一怔。
「沒……沒事。」安逸因受到驚嚇而喘息未定。
這大概是剛才在躲避火箭彈的時候被飛濺出的彈片刮擦到了眉角。
流淌的血像一條飛舞的血蛇,透著那股濃烈獨特的腥香。好在傷口並不是很大,亦不是很深,血很快便止住了。
逃到安全區后,安逸迅疾地從口袋中掏出應急的紗布替林樾止血擦拭。
「啊!」安逸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衝撞到,一下子身子便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後一傾。
林樾已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進入到交戰戰區進行拍和*圖*書攝工作了。
那個眼神,她見過一次便不會再忘,她沒想過能再次遇到他,畢竟長河漫漫、人海茫茫,只有一面之緣也算不上什麼熟識。
他回過頭來將目光望向自己,而自己卻看到了他眉宇處緩緩蜿蜒流淌出的猩紅色液體。
「小心!」他將安逸攬入懷中,用手護住了安逸的頭部,用胸膛緊緊地護住她的身體。人群繼續從兩人的身旁碰撞而過,林樾用身體抵擋住了迎面而來的碰撞。
那個赫赫有名,無畏生死,勇闖過大大小小主戰場拍出令人驚嘆不已的照片的林樾。
安逸並沒有急於回答他拋出來的這一連串問題,而是看見林樾掛在胸前的相機,以及他身上攜帶的大大小小的攝影裝備,笑說:「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是記者啊!你沒見過女記者?」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再說了,我也不是一個人,只不過和搭檔走散了。」
剎那間,他與魏旭陽便被湧來的混亂人群所衝散。
安逸側著身子在摩肩接踵的會場里艱難地朝前挪步著。
「旭陽,是突襲!不要拍了快走!」
她也想著先行朝安全區的方向撤離,卻遠低估了危險來臨時,逃亡者的力量。
下一秒,她便跌進了一隻厚實的臂膀里。
那是個身材高挺的男人,他的眉梢處隱約留有一道淺淡的疤痕。
炮火的巨響淹沒了林樾的喊聲,又一顆炮彈落下,在林樾的身後綻放出一道刺眼的橘紅色光束,瞬間照亮了天際,也彷彿一下子吞併了一切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