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此去經年,餘生不長
林父很是珍惜每一次能和兒子在一起的時光,大年夜,老人家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年夜飯,林樾在一旁愣是沒幫上一丁點忙。
合上信,魏旭陽嘴角展笑著對余匯晨說道:「我很高興,他終於做回了自己。我們的人生,從頭到尾其實都是一個目送的過程,我們對於林樾來說只是一程之緣,目送他離開啟程。」
林樾與她對視。
我現在是以一名自由職業記者的身份出現在戰場,渴望與你們的再度相遇與重逢。
說實話,他本以為父親是來責備他的,因為他選擇這一行一直是隱瞞著父親的。直到最後板上釘釘,他才把一切告訴父親,他有些愧疚,內心的罪惡感一直沒有消去。
愛你們的林樾留
「是啊!我媽我爸也想著呢!過年吧,等靜曉忙完那邊的事情,就回來。」
「你們為什麼要救我?」他流淚,言語輕吐,「四年前也是這樣,你們為什麼不讓我走了呢?為什麼?你們不了解這種痛,像是刀剮著心窩的痛……」他的心陣陣抽痛,卻又無可奈何,不是自己想死,而是那種「難受」說不出口,不是矯情,而是「病態」的作祟。
「這麼大的事你都不告訴我啊!我可是這孩子的預備『乾爹』啊!」
烏雲壓頂的天空,林樾打著一把黑色的傘朝墓園走去,穿著這一襲黑色大衣顯得他十分高大。
如今他選擇重新回到他職業生涯開始的地方,考研讀博,當一名老師。
年夜飯雖然只有他們兩人但終是很開心,守著電視上午夜十二點的準點報時,聽廣場上響起的煙火聲,其樂融融,或許這就是最容易知足也是美好的天倫之樂。
「是啊!安心養家才是最重要的,畢竟我們都是平凡人。」
「也是。」
洗漱台前水龍頭裡的水嘩嘩地流,很快就溢了出來。
主持人引導性地問了幾個問題:「戰地記者這個名字在我們眼中看起來是個很遙遠的職業,也帶有一定的危險性,是個高危職業。平常人很少會去到戰亂的國家與地區,而在座的各位卻不一樣,幾乎只要哪個國家地區一有戰爭就要第一時間前往發回一手報道,說實話你們會不會怕?」
看台上,魏旭陽和余匯晨站立在那兒,看著林樾奔跑著,兩人不約而同地朝他跑來的方向揮了揮手。
那冰冷的刀子劃破手腕竟已不覺得疼了。
「對不起……」昏沉的眩光里,他喃喃著。
「之前在H國受的傷,這條腿就是那時沒的。」許南崢提起這件事來很是輕鬆,「一條腿換一個人,是我還給喬笙的,七年前要不是我執意要路過那個村子看看那裡的村民他也不會走。」
最後父親問他:「你選擇做戰地記者這一行,我不反對,你也大了,什麼事情都應該你去做主了。況且從小到大你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決定,這一點我對你還是很放心的,可我能聽聽你這樣選擇的想法嗎?」
那晚林父在走出林樾房間,關上門的那一刻,心中莫名地空落落的。剛剛他看見了林樾房間里收拾好放在一旁的行李箱,上次看到林樾準備好這一切還是在林樾讀大學的時候,雖然身處榕城但林樾還是選擇了住校的生活,那時候離家並不覺得兒子離他很遙遠,可這次不一樣了。
余匯晨露出甜蜜的笑意,依靠在魏旭陽的肩上,看著窗外聽他靜靜地說。
良久,魏旭陽又問:「你……你就沒有想過回報社繼續工作?」
林樾從榕大辦完離職手續回到家裡的時候,發現了許久不用的信箱里塞著一份從外國寄來的國際郵件。
良久,他才睜開眸子,依舊沒有任何的反應。
「不……不好意思……可以……可以打擾你們片刻嗎?」她因為緊張而顫抖著,炯炯的眼睛晶瑩剔透,像是天上的星辰。
一切是那麼迅速,他還沒有感覺到一絲疼痛就被突然闖入的人和熟悉的聲音制止了,只是他的眼前已經一片模糊。
散場后,林樾不經意間瞥到台下還站立著一個沒有離去的女孩。那女孩一直注視著他,目光裡帶著几絲猶豫。林樾總覺得那女孩是想要對他說些什麼,又或者是他多慮了,目光便沒在她身上多留片刻。
今天註定是個不眠之夜,人民無須擔憂,因為他們達成了協議,一個新的黨派「青年黨」在H國這片土地上孕育而生了。
人們不會知道如今的麥恩,曾經是一名把救國運動當成畢生信仰的小青年,還有那些許許多多漸漸消逝在記憶的人……
兩人嘮著嘮著,很快林樾手裡的一根煙就抽完了。
林樾抽著煙,眯著眼,在思考。
「林老師,在榕大我聽過您的課,之前也聽過您的一些新聞報道……我,我很熱愛我的專業……高考填報志願的時候,是我執意填報的新聞系,我的夢想是做一名像您一樣的戰地記者……可……可我的家人根本不願意我做記者這一行,更別說戰地記者了……」女孩說著說著就哭了出來,但看得出她還是很努力地在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激動的情緒使她的述說有些磕絆,甚至幾個音都在哽咽里模糊不清了,好在整段話的意思林樾是聽懂了。
與許南崢告別,天色很快陰沉了下來,秋季的天氣就是這樣說變就變,一會兒萬里無雲,轉眼間小雨飛絮。
07
信封上面寫著「給余匯晨、魏旭陽」的字樣。
胖記者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在戰場採訪會遇到的各式各樣的事情,以及他們在戰地裏面臨突髮狀況的處理方式,讓主持人和台下的觀眾聽得連連感嘆。
醫院三樓昏暗的走廊里,醫生與余匯晨、魏旭陽談論著林樾的狀況。儘管他們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可談論的重點卻依然一字不差地灌入了林樾的耳朵。
許南崢欣喜之餘,已經杵著拐上了台,如今的他已經沒有了一條腿。面前是陌生而又年輕的戰地記者,面對他們,許南崢覺得自己不再年輕了。
林樾還記得自己剛剛投身戰地記者這一行時,父親特意找他語重心長地談了話。
「你的腿……」林樾看到時有些驚訝,雖然他知道伊靜曉和許南崢和好了,卻不知道其中緣由,更不知道許南崢失去了一條腿。
夜晚操場夜跑的學生窸窸窣窣,其中就有林樾的身影。此刻的他覺得沒有什麼比大汗淋漓的感覺更讓自己痛快的了,在初夏夜裡,一切沉悶都隨之而去吧!
林樾從噩夢中掙脫出了一身的冷汗時,天
和_圖_書已蒙蒙發亮。
話題一下打開了,林樾很樂意與父親述說自己內心的想法:「以前我總覺得自己像是一隻井底之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生活環境局限的關係,於是乎高中時期的我就非常努力想考得遠一點,可再遠也終不過是到了大一點的井裡,繼續抬頭仰望那口井上的天空,所看到的還是鳳毛麟角的部分。後來終於有機會選擇新聞這一行,能看到的東西也多了。後來我變得更加想真正走出去,那些平常里聽說的終歸是聽說,與看到的是不一樣的體驗。」
底下熟知林樾的媒體人,竊竊私語。
兩人繼續朝前奔跑著。
「對了,小姑娘,我送你一句話,這句話是我到最後都沒能跟我的一個朋友說的。『我們的眼睛是純凈的,它不是我們手裡的相機,看到什麼只要一個刪除鍵就可以消失,那或許是一輩子殘留在記憶里的東西。』所以在你選擇的時候考慮好一切你所能預想到的,這一點我自始至終都沒能做到。」
訪談會的現場一下子變得十分寂靜,底下的所有人全神貫注地聽著他說話,目光也全部投遞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我們堂堂戰地記者一把手怎麼『淪落』到這個地步了?」
家長里短,林樾就和傅老爺子這樣聊著,說著工作上的事,感慨著這一年就這麼過了。臨走前,傅老爺子還囑咐林樾說:「人呢,累了就停下來歇息一會兒,人生路還長著呢!」
許南崢從自己口袋裡掏出煙遞給了林樾,他為林樾點燃了一根煙。
魏旭陽和余匯晨結婚後也不再冒險上戰地線了,選擇過安安穩穩的日子。
林樾艱難地撐著身子,安眠藥的作用讓他的神經遲緩了不少,他伸手去摸床頭柜上的煙和打火機。
傅老爺子見到林樾很是開心,拉著他嘮了很多,老一輩的情感是溫熱的,打小看著這些孩子長大自是喜愛的。傅老爺子感嘆伊老爺子和林樾的爺爺走得早,曾經的戰友只剩下他一人徒留人世,感嘆「長命百歲」無人相伴的孤苦伶仃。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傅言東。傅言東幾個月前回來過,這幾年維和的任務漸漸多了起來,很少歸家,軍人出身的傅老爺子自是體諒的。他說上次傅言東回來還帶回來了准孫媳婦,叫唐靈。他很是開心。
林樾點了點頭,把目光望向了她。
……
即使剛剛那句話低若蚊蚋,可還是被走來的余匯晨聽見了。
秋葉落在地上被風颳得沙沙作響。
許南崢倚靠在長椅上,對林樾感嘆著這些年來榕城市的變化。當初和伊靜曉回國后又離開,四年的時光,這裏就好像天翻地覆了一樣。他說這次自己回國,下了飛機那些熟悉的站牌自己已然找不到了,曾經的老城區也已經不見了蹤跡。他感嘆著城市日新月異的飛速變化時,才發覺原來這片熟悉的土地,他也已變得不再熟悉了。
林樾合上信。
不知從何時起,他竟已經慢慢適應了煙草的味道,這一切都是時間的功勞,它淡化了一切,讓人學會迎合。
一家三口和和睦睦。
林樾久久地盯著那張照片,紅了眼眶卻沒有淚水,或許說淚水早已在這幾年時間里流盡了。
林樾和許南崢交談著,正準備一同離開會場的時候,那女孩彷彿一下子鼓起了勇氣似的朝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人民狂歡著,我們再也不用提心弔膽地過日子了,終於可以在夜裡安安穩穩地睡下,不用擔心突然的空襲和預知不到的危險。
2018年4月。
他說完便和許南崢一同離開了。
林樾是林家唯一一個不|穿軍裝的人。林父一共有四個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三,家裡與林樾同輩的人里,只有林樾特立獨行,林父自是打小就順著孩子,也任由著他去。林父從來不是一個愛束縛孩子發展的父親,這一點也使得林樾家不同於普通家庭,直到現在他對父親的情感也是十分親近的,沒有那種孩子越大,父子關係越疏遠的感覺。
他納悶地取出來后,心中一下子有了猜測。
那年的那些事多多少少會彌留在他們的心底,成為永遠抹不去的陰影。
他的確是滄桑了很多,雖然刮掉了鬍子,他還是像老了十歲的樣子。
能再見到許南崢,無疑是林樾參加這場訪談會最意外的收穫。
或許吧!也許吧!
他的嘴角也因為近來上火的原因糜爛了,整夜睡不著,只要一躺下腦子裡就亂得可怕。
眾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下一秒他們飛一樣向前衝刺,身旁的一切都像是一陣風般掠過。
這大概就是病狀吧!或許自己配合治療,吃了葯,病就好了呢!
讓林樾意外的是,多年不見的許南崢也出席了這次的訪談會,只是……只是許南崢的腿……成了他永遠的傷。許南崢的事,他後來是從伊靜曉那兒了解到的。伊靜曉和許南崢兩人的婚禮是在國外舉辦的,即便許南崢失去了一條腿,她也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伊靜曉說,人的一生都是在錯過中度過,她不想再錯過了……
我這一生都不曾消停過,現在不會,估計這一輩子也都不會了。我還是不能放棄那一切,回顧我的前半生,這一路我看過大漠邊疆的蒼涼,感受過飛沙撲面的刺痛,謝謝你們告訴了我,我心底真正想要的生活。我生來無拘無束,就如一匹脫韁的野馬,生性不喜被束縛,可恰是這五年,病痛束縛了我,我愛自由,如同愛我的職業。倘若有一天我不是我了,那我的生命就結束了……
魏旭陽呆愣愣地望著那個「罪魁禍首」——余匯晨。
「刺啦」一聲,打火機在黑暗中燃起火苗,很快又滅了。煙霧彌散整個房間,指尖星火忽明忽滅,林樾麻木地倚靠在床頭吞雲吐霧。
一抹陽光鑽進了窗外喬木樹繁茂的枝葉里,在窗台上打下一片斑駁的光影,這是溫暖的清新味道。這一刻陽光是如此美麗嬌艷。
02
林樾很難想象一份診斷書竟可以一股腦地將以前那些他聽到過的,卻又是那麼遙不可及的病一下子裝進了自己身體里,在此之前他甚至連想都不會去想。
許是怕這樣的氣氛會施與病人過大的壓力,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又怕病人獨自待在診斷室里太過乏悶。醫生將兩人帶離診斷室談話時,隨手遞給了林樾一個打亂了的魔方。
這名叫林舒靜的女孩,讓林樾有種熟悉的感覺,她的神情有一種說不出的迷茫感,像他年輕時一樣,他想,她此刻一定是在做著什麼抉和*圖*書擇。
2018年臨近年關,林樾回到許久不曾回過的家屬大院,這樣算來自從爺爺去世他也已經十二年沒有回來過了,房子一直由父親打理。
林樾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們有時候總說,『人不能活得太自私』,可這種不能太自私,恰巧阻礙我們。以前我也和你一樣,在面臨選擇的時候也會考慮到身邊家人的情況,可是到後來你會發現,其實從生下來開始你就是生命的個體,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家人父母的擔憂無非是擔心他們老了以後無法成為你的依靠,所以把可能想到的一切他覺得對你『不安全』的都扼殺掉,留給你最平凡最適宜生存的『生活環境』,而這種生活因人而定……平凡不一定代表著不好,總之都是各自的選擇,人類的本性罷了!有人選擇『冒險』,不甘生命被安排……但最好還是能做到兩全其美吧!」
女孩緊張道:「我是榕大新聞傳播學院一名大三的學生……我……我叫林舒靜。」
這種日子我們盼望了五年,在每一個日夜裡,我們把盼望變成了渴望,把渴望變成了奢望,終於這種奢望變成了美夢成真的新希望。
許南崢和林樾坐在公園一處長椅上,金黃色的銀杏樹大片大片地落葉,成片的落葉堆積在地面上,厚得如同一張棉被一樣包裹著土地。
訪談會初始,暖場的主持人烘托著會場的氣氛。林樾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場分享會,如今看來他竟然有些發怵了,雖然他以前也常常與攝影機、相機打交道,可今天望著場下這些對著自己的攝影機與相機,他竟有些不知所措。它們雖然遠不如戰場上突然落下的火箭彈來得可怕,可人往往就是這樣,在特定的時間里即使是平常覺得不可思議的東西在你眼中也猶如洪水猛獸。
「她說得對,這樣的我真令人討厭!」林樾神色黯然,深邃的眸子里像是一下子就收納下了夏日的全部流螢,淚水不知怎的就從眼眶裡溢了出來……
林樾發現,漸漸地,安眠藥似乎對他也不起作用了,四個小時。果然還是藥劑量太少的原因嗎?
余匯晨把一箱子安逸的東西交給林樾,希望他看了之後能好起來。
「我相信他們終會在該相遇的地方相遇的。」魏旭陽輕笑著摟著余匯晨說。
冰水和他身上的汗水混合在一起,化解了他此刻身上全部的熱量。
後來,在林樾整理安逸遺物的時候翻看到了她日記本里這樣一句話:「見到他像是命中注定,他像是在那裡等待著我一樣。如果說遇見是巧合,那麼再度相遇就是緣分。說不清道不明。」
話筒傳著傳著就到了許南崢的手裡,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前面的記者已經把在戰地上所發生的一切都說盡了,到他這裏或許說什麼都已經不再稀奇了。
極度放大的瞳孔,凝視著一片空闊雪白的天花板,急促的喘息慢慢平緩下來。
這封信是用中文寫成的,字裡行間充滿著喜悅與欣喜,可見信上歪歪扭扭的文字絲毫掩蓋不住安易卡心中激動的心情。
感謝你們,感謝所有愛我關愛我的人,我會在接下來的人生裡帶著安逸的那份一起,一起加油。
她竟然能和那個人那麼相像,一樣的眸子,一樣的執念……
那個曾經無論閱過多少黑暗都會把希望緊握在自己手中的林樾已經死了吧?在那一道槍聲過後就已經和這個世界永別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封信會耽擱了四個月之久才到他的手裡,可總算還是不晚。這一次,她無疑是帶來了一個好的消息,他讀完信的那一刻,心情也是說不出的激動。
年後一切照舊,只是林樾變得更加配合醫生的治療了。
年輕女記者的言語富有感染力,眾人似乎能從她的講述里看到戰地上的種種畫面。這是跨越空間、時間的距離。
林樾把手機丟到了一邊,靠著床頭闔上眼。他像是長在了床上一樣,真有那麼一瞬間他是多麼希望自己就這樣躺下永遠不要起來。
台下接連響起了笑聲,使得這場訪談會不會顯得那麼刻板死寂。
他是這場訪談會的特邀嘉賓,本以為林樾不會出席這場訪談會的,先前主辦方就曾發出過邀請,直到訪談會臨近才接到林樾的回復,為此欣喜不已。
余匯晨因為害怕林樾私自添加藥量的原因而嚴格把控著藥物。林樾覺得自從自己患病以來,十分麻煩自己身旁的這些朋友。
那晚父親只是很平淡地對他說了幾句話:「小樾,爸爸自小對你疏於關心,以前看到社會新聞,電視里記者採訪犯罪的青少年時,雖然臉上打著馬賽克,但我的心十分酸澀,好像我能看到那孩子臉上懊悔的表情。那時我好怕,我怕我的兒子萬一哪一天也變了,變得是我所不認識的了那該怎麼辦,所以我不敢太去管你,我知道青春期里的孩子很容易叛逆,我對你灌輸的理念越多,反而適得其反,我想倒不如任你發展。好在你一身正氣沒有誤入歧途。以前忙,爸爸沒有時間管你,你會怪爸爸嗎?」
這次回來,林樾也順便前去探望了許久不見的傅家老爺子,也就是傅言東的爺爺。老人家年近九十高齡,稱得上是高壽了,可身體大不如前了,嘴皮子卻還很是利索。
魏旭陽:「林樾……」
女孩啜泣著,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聽著林樾說。
「別這麼說。」
邵奕鳴出國進修新聞學。
林樾睜開眼,視線里是熟悉的人,魏旭陽和余匯晨。
許南崢笑了笑說:「做戰地記者並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也不是喜歡冒險,我們沒有外界對我們的評價那樣神乎其神,我們也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類人,大抵還是我們心中流著激|情的血液在作祟吧!以前總覺得新聞報道得不全面,不會揭露事實的真相,那我們就有義務去挖掘它,說看不慣也好,說是一種正義的行為也罷!我們終是去做了這一行,而我們也獻出了我們最寶貴的東西。」
他平復了一下心緒,再次開口道:「我們沒有高尚的靈魂,和普通人一樣,只是我們活成了自己想活著的樣子。記得那時我大概還在上高中吧,那年的電視里正播放著國外戰爭爆發的消息,我也正是從那個時候了解到了什麼是戰爭,從各大媒體口中聽到了很多新聞。原來這就是21世紀的戰爭,只是我們身處在和平里,看不到太多世間的殘酷。這個世界有成千上萬的人,就有成千上萬的路,走的路不一樣了,看到的自然也就不同了。有時我覺得自己像極了工作和*圖*書時手中的相機機器,有時候堅強不已,其實也是要有定期的保養。可能看的事物多了,累了,有時候就會學鴕鳥把自己的頭埋起來,兩耳不聞窗外事……時間久了才發現身邊的很多事情都會變,變得淡了,變得不再如初始之時單純了。武俠小說里所有失意的大俠也都會選擇隱退,閉關休整,但他也會有重出江湖的一天!」林樾的言下之意是,他自己也總有一天會「重出江湖」。
在那樣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魅夜裡,用碩大的瞳孔試圖張望著身處在黑暗裡的一切,卻陡然發現原來黑暗強大到已經把它們吞噬得無影無蹤,到頭來自己做的這一切只是徒勞,殊不知自己也深陷在這無窮無盡的黑暗裡。
會場大廳內座無虛席,除了特邀的媒體記者早早來到了現場,搶得最佳機位架好攝影機外,這場演講還吸引了許多高校就讀新聞傳播專業與其他相關傳媒專業的學生慕名而來。
林樾依舊這樣躺在跑道上,閉起眼睛,任水從他的發梢流淌下來。
林樾也向兩人揮了揮手,然後奔跑而過。
首先感謝匯晨,是你的那瓶水澆醒了我。以前我總以為一生很長,長得可怕……可現在我反倒覺得,這一生都只是轉身一瞬間。以前我總是思考一個人來到世上的目的是什麼,是一生平淡地走完?如一套被設定好了的程序,照著它走?可終是苦於沒有答案與結果。後來我才知道人與其悲觀厭世,倒不如好死不如賴活著過完這一生,反正多活一點時間也不虧。
2015年,初春。中國,榕城市。
「在家照顧孩子呢!」
四年前的那場劫難,對於林樾,對於魏旭陽來說都是一場不小的傷害,不僅僅是在他們的身上留下了疤痕,更是在他們的心理留下了一道永不磨滅的疤。
可事實證明他的確是病了。
我不知道寫這封信能和你們說些什麼,我們之間已經很熟了,熟到無話可說,可臨走之前還是想動筆留下些和你們說的話,於是就有了這封信。也當是謝謝你們這五年來對我的照顧,使我擺脫了曾經的陰影。
林樾已經隱退戰地記者這一行四年多了,許南崢自己也是許久不曾與林樾碰過面。四年前從H國回來他就和伊靜曉去了美國,自此,他們就很少再有聯繫。之前他也聽到過有關於林樾的傳聞,傳聞傳得神乎其神,可他還是抱著一些匪夷所思的態度,幾分信,幾分不信,但他知道林樾是得病了。
林樾獃獃地痴望著鏡子里的自己,他都快認不出這個人是誰了,這真的是自己嗎?
那是他最不願意去的地方,是一個會勾起他最傷心往事的地方,因為那裡住著這些年他最難以面對的人,是安逸安息的地方。
而林樾在走出會場大門的那一刻,許南崢看到他的臉上是帶著笑的,那是久違的笑意……沒有人能知道此刻他心裏是在想著什麼。
緊接著,主持人把話引到身旁一位身材微胖的男記者身上。話題相同,但這位胖記者的講述與回答相對地把氣氛拉到了輕鬆的點上:「怕,當然怕了!記得我第一次進戰地聽到炮火聲嚇得連照相機都提不起來了。」
「還行,結了婚之後就只想跑普通新聞線了。」魏旭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
致故友林樾:
魏旭陽邊跑邊說:「說實話,你真打算就這麼過下去了?」
「啊?什麼時候的事?小子還是閨女?」林樾有些意外,還有些說不出來的高興。
很顯然這一番話連林樾自己也都很難說服自己,當初不也是因為不喜歡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才選擇做戰地記者的嗎?原來所有事都是要自己走過才知道好與不好,現在呢?自己還是不知道哪種生活是好與不好。
穿過彎曲的小路,他來到了安逸的墓前,將手中的一束花放在了墓旁。
林樾四肢攤開擺成了一個「大」字,他仰著頭看著漆黑的長空,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臉頰緩緩滾落。
「我記得你以前是不抽煙的。」
林樾盯著操場上那個巨大的高桿燈,眸子有流光閃動著,有幾分蒼涼之色。
這將是一個嶄新的國家,會有新的政府來接管它,人民也會變得更加熱愛乃至珍惜這一切,因為這是我們用血與肉換取來的自由與和平。
「安逸對不起,曾經跟你許諾過要陪你去遙遠的北極星,對不起,我可能要走得慢一點了……對不起,你的一路孤獨我無法陪你了,而我的一路孤獨終要我去走了……」
幾天後,林樾在翻看近來幾個月的報紙時偶然發現了一篇文章,標題是「H國的新希望——青年黨」,配圖是一張年輕男人的照片,正是這張照片讓林樾頓時倍感驚訝與意外,照片下面是一行小字:「H國青年黨領導人麥恩。」
光影中的「噩夢」隱隱浮現這林樾的腦海中,那一聲槍響竟如此清晰,彷彿跨越了時間與空間一同射穿了心臟,在記憶空靈的槍火餘音里,一下子就被拉回了現實。
出身於軍人世家,林樾打小就沒有想往部隊里發展過,從小學到初中,林樾渾身都散發著與其他孩子與眾不同的特性,不拘束縛,甚至這種特性在林樾的學生時代表現得淋漓盡致。他會在上課的時候起身公然反駁老師錯誤的觀點,絕不在乎老師的面子。到了高考填報志願,林樾毅然決然地在志願書上填上「新聞系」專業。對於他的選擇,父親從來沒有不悅過,他慶幸自己的父親是一個通曉情理的人。
「挺好的,本以為離開太久,重新回到這裡會學不進去,現在看來還不錯,至少在記憶力部分不算太差。」林樾言語間很是輕鬆,「你呢?最近怎麼樣?和匯晨還好嗎?」
「我們也曾探討過槍炮與信仰哪個更具有力量,這就是這一職業留給我的功勳章吧!」他再次亮出手上的傷。
主持人興奮不已,彷彿林樾就是今天的主角,這場訪談會的噱頭。
這是他長久記憶里父親第一次坐在自己對面說心裡話,父親選擇這樣一個時間與他說,是覺得他已經長大了,成人了,要對自己所做出的事抱著負責的態度了。
肖義志改跑了社會新聞線。
「我以為你只是想暫時休息一會兒,可沒想到你生命的動力竟然已經完全到了停擺的狀態。此去經年,日子還長,你對得起安逸嗎?」余匯晨渾身發顫,見他沒有回應,又繼續說,「林樾,如果你選擇以後留在大學任教,我尊重你。但是,如https://m.hetubook•com•com果你是因為逃避而做出這個選擇的話,我余匯晨打心底里瞧不起你。」
林樾摸摸口袋,估計是煙癮犯了。待他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打開時,才發現裏面的煙已經抽完了,只剩下一個打火機孤零零地躺在煙盒裡。
2018年,12月25日。我將永遠地記住這一天,這一天是個好日子,人們終於在這一天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裡武器,紛紛走上街頭高聲歡呼著勝利。
「她這次沒跟你回來?」
林樾突然有些發矇,在學校以外的場合下突然被叫「老師」讓他實在有些不太適應,況且他真是不敢當,而且他自己也還在迷茫著,更別說為他人指點迷津了。他自己選擇在榕大任教不也是在躲避著什麼嗎?此刻他又有何臉面用自己職業的經驗來告訴他人怎樣選擇未來職業的道路呢?
……
月朗星疏,初夏的晚風夾帶著熱浪滌盪夜跑者,低矮的圍欄將看台與跑道隔離開了一段距離,從上俯瞰周圍盡收眼底。夏天的夜晚,榕大好生熱鬧。這裡是林樾曾經就讀的大學,時隔多年他再度回到這裏竟有種說不出的玄妙。初踏入這裏,他還是個毛頭小子,帶著剛剛從高考中踏出來的喜悅,一無所知。
她揚長而去,徒留魏旭陽和躺倒在地的林樾兩人。
秋日的清風拂過,竟已有了些涼意,有人說榕城是沒有春秋的,只有冬夏這兩個季節在輪迴交替。
「沒事,醫生說我恢復得挺好的,和常人一樣能跑能跳!」魏旭陽拍著自己的胸膛。
魏旭陽伸手,搭在林樾的手上:「不管有多痛苦,就算是為了你身旁愛你的人,你都要給我死皮賴臉地活著!」
「有,很多,那種時刻隨時都有,從那些身處在戰火里的平民眼神里,你可以看到很多很多,死亡、恐懼、害怕、憤怒、絕望、反抗、希望、和平……他們有的只是想簡簡單單地活著,可連這一點願望都會被無情地剝奪。我還記得我採訪過一個睡在墳地里的小女孩和她的母親,因為房子被炸成了廢墟,她們無家可歸,一家五口就她們母女活著出來了。我記得那是入秋的時候,天很冷,女孩瑟縮著身體,那天我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留給了她們,只留下了一件單薄的衣服,我也冷啊!可我知道我離開那裡回到自己生活的地方我還是可以穿得很暖和的,可是……可是她們呢?我不知道她們的死活,其他的,我也幫不了她們一絲一毫……」
他撥弄著手裡的魔方,那是醫院擺放在休閑區為病人準備的緩解壓力的玩具。林樾玩弄了好一陣子卻發現怎麼也恢復不了原狀,終於在一陣不耐煩中泄氣了。抬頭目望,眼前是柔色的白光,此刻竟顯得如此壓抑。透過這慘白的燈光,他才能勉強看清楚了這裏的環境。在他的正前方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個文件夾,那是閉合的。即使不去打開,他也知道的。
這些年他學會了抽煙,從沒有安逸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只想讓自己沉淪下去。
01
04
出發前一晚,父親推開了他虛掩著的房門,那時他倚著雙臂躺靠在床前看頭頂天花板發獃。當時在想什麼,他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時的心跳得很快,緊張、興奮、恐懼……任何的滋味他都有,可這些在他父親推門而入的瞬間,歸於了平靜。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管他明天後天還是未來的某一天,強撐著就是一天……」他喘息著,張著嘴巴,吐露出微弱的言語。
林樾停下步子,喘息著:「不了,可能我也不適合做戰地記者這一行吧!人呢,勸別人總是輕描淡寫的,可一旦是自己就變得懦弱了。」
「孩子一歲了,是個胖小子。」許南崢掏出手機,打開手機相冊給林樾看孩子的照片。
「林樾,我現在打心底里瞧不起你!」她把傾倒完冰水的瓶子往邊上一丟,言語恨恨。
親愛的匯晨、旭陽,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踏上了一段新的旅途,沒有目的地,沒有落腳地,我和最初的自己一樣,抱著初心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再度投身於水深火熱里。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或許人生很多時候不做告別就是最好的告別,這一次是只有我一個人的孤旅。
06
胖記者繼續說:「我在採訪的時候就被炸開的彈片傷到過。」胖記者伸出手,他的左手大拇指少了一截,「這就是我受過的傷,在採訪武裝軍的時候留下的,那時戰爭一觸即發,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死亡離我這麼近。」他神色平淡彷彿是在述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情。
余匯晨聽說林樾已經辭掉了榕大講師工作,是春天臨近尾聲的時候,她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和魏旭陽去找林樾打算問清楚,卻在他的書桌上發現一封信件。
時間如梭,不知不覺就橫跨至2019年3月,春。
最後歡迎你,有機會一定要再次踏足這片土地,看看那棵你們親手種下的火炬樹,同時也希望你在踏足這片土地的時候,這片土地會給你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他苦笑著,望著被紗布包裹著的手腕,隱約還有些刺痛。
今天是12月25日,我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想來想去我還是把這份喜悅的心情寫進了這封信里,漂洋過海地將之分享給你。
林樾一下子鼻尖酸澀,他搖著頭。
女孩在林樾把目光望向她時,緊張地閃躲開來。其實早在訪談會伊始,她的目光就始終注視著悶悶憂鬱的林樾。
有些習慣一旦養成了便很難改變。
墓碑上,是一張安逸很久以前的照片。
有些事情如果自己沒有親身經歷過,僅憑語言,是無法切身體會的,可台上戰地記者們的發言卻讓在場所有人都好似身臨其境。
兩人笑談著,默契十足地看著不遠處的終點線。
「最近還好嗎?」魏旭陽問。
……
03
魏旭陽也停下腳步,笑說:「不行了?」
終點線近在咫尺,林樾傾瀉出全身的力氣,腳步越發快速,衝過終點線,他癱倒在地,魏旭陽也緊隨其後。
致余匯晨、魏旭陽:
「我……」他微微張開口,緊張的樣子表露無遺。
「眾所周知,林樾先生https://m.hetubook.com.com是在場所有戰地記者裏面最資深的老前輩了,之前也是一直在做戰地記者這一行,可是他四年前隱退,外界是對之眾說紛紜啊!那麼請問林樾先生,您能告訴我們這是為什麼嗎?也給我們解答一下其中的謎團。」
「怕,當然怕了!機槍的聲音、炮火的聲音,有時採訪著突然一顆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落到你身旁不遠的地方就炸開了,況且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的時候……」一名年輕的女記者說得繪聲繪色,「在戰地上對於我們來說最生死攸關的不是槍林彈雨或是被綁,更多的是偷偷摸摸反反覆復被拔的儲存卡,被盤問、被抓,我們生怕用生命換來的相片會被毀於一旦。」
是啊!時間久了,什麼事情都會變,想想這些年,這些人。
時光會漸漸淡忘記憶,如窗外的這抹陽光,褪去時連同留下的餘溫也會慢慢消散。也許多年過去了,居住在那裡的人們以及外界湧入的人們終究會忘記發生在那片土地上的那一場戰爭。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一切都想通了。
那是他第一次準備出發去一個陌生的戰亂國家,那裡是那樣遙遠,他根本不知道那個戰亂國的真實狀況,對戰爭也是一知半解。
林樾永遠也不會想到,有一天竟會有這麼多人想要來聆聽他們戰地記者的故事。或許他們之中有的人只是為了發掘這其中的新聞價值。而他們則是今天這場分享會的主角,一群戰地記者和他這個曾經的戰地記者。
汗水浸透了衣服,林樾話音剛落,一瓶冰水就此潑下。
今天,H國終於迎來了和平的日子。
終點線越來越近……
這般柔和的景色在如今的林樾眼中看來卻是灰暗色的,現在這個樣子的他能做什麼呢?又想做些什麼呢?一切都只是徒勞罷了。因為置身在黑暗裡的人根本抓不住一點希望。他跌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只剩下木訥的軀殼子,逝去的靈魂再也找不回來了。
「你不抽一根?」林樾問許南崢。
林舒靜擦掉眼淚,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豁然開朗了。
林樾現在的狀態似乎好過幾個月前。
鏡子里是一張滄桑的面容,胡楂如同瘋長的芒草。
林樾也笑言:「接著跑,怎麼不行。」他擦擦額頭的汗水,「倒是你,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了,這麼劇烈的運動對你身體沒大礙吧?」
待他話落,掌聲尤為熱烈。
台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緊接著話筒便傳到了林樾的手裡。
林樾摸摸衣兜,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包紙巾,撕開抽出一張遞給了她。
一切都如願步入正軌……
「我說你們倒不如趁這個機會,向上頭申請調回國來得了。」
「該說抱歉的是我,這幾年你們在國外過得怎麼樣?抱歉,連參加你們婚禮的時間都抽不出來。那時我狀態不好,怕去了給你們帶去晦氣。現在祝福你們不晚吧?」
天氣已經入秋。
四年了,即使他已不做戰地記者這行了,這個習慣他卻是一直保持著。哪怕他刻意地去躲避有關戰爭的新聞,手機的新聞軟體也總會推送一些國際局勢的新聞消息。
是安易卡寄來的,臨走前他們互留了地址。
訪談會結束。
過一會兒,他撈起床頭的手機,習慣性地打開瀏覽頁面。
照片里,小孩肥嘟嘟的,有笑的,有哭泣的,還有許南崢和伊靜曉逗弄孩子的。
林樾抬頭看著清冷的天空,那抹南飄的白雲,柔軟得像是一團棉球。
「這幾年多多少少也聽到過有關於你的一些傳聞。」許南崢不知該從何說起,或者說是多年不見亦是有些生疏了,「抱歉,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沒有陪在你的身邊。」
「那在戰爭中有沒有讓你們記憶特別深刻的人或事物?」
「真好,真好啊!」林樾感嘆,生活對於他們來說是越過越有滋味的,「秋天過了,冬天快來了吧!」
05
「怎麼?」林樾問。
許南崢再次見到林樾是在戰地記者的訪談會上。
林樾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會笑了,用手觸碰到自己的臉頰試圖扯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可這終究是虛假的。這樣的生活對於自己來說還有什麼意義,人既然沒有了生的渴望,那麼對死也就無懼了……
沉悶了片刻他才懶懶散散地起身走到窗邊。
魏旭陽朝余匯晨瞥了一眼,然後下了看台,追上了林樾。
魏旭陽和余匯晨對視了一眼,打開了那封信。
看著許南崢那條空蕩蕩的右腿褲管,林樾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什麼東西抽了一下似的。
他取出信件,心中的猜測就得到了印證。
「什麼時候給帶回來啊!叔叔阿姨是不是也想著了?」
這次活動的承辦方特意選擇了這個可以容納萬人的大體育館來做這次訪談會的會場。
余匯晨默默地點點頭。
林樾搖頭:「不知怎的就抽上了,有了一次就會有下次,這些年我就是這麼過來的。我是不是很頹廢?」他看了許南崢一眼,笑了。
許南崢笑著:「想回回不來啊!」他的笑意像是快從臉上溢出來了。
這其中,恐怕也只有許南崢和林樾最有體會。
許南崢擺擺手:「不了,為了孩子現在很少抽了,基本戒了。」
此時正值春季,三月初正是萬物復甦的季節,窗外小區里的大樹多數都已抽出了嫩芽,這是個希望的季節。林樾心想遠在千里之外的H國,那棵他們曾經親手在墓坑裡種下的火炬樹定會在這個萬物復甦的春天裡抽出了新芽。與以往的每一個春天不同,新抽出的嫩芽在H國那片土地上,會發出希望的種子,希望的種子終會在H國生根發芽,當旭日東升,日月重光,新的希望會比原來的更加彭勃有勁……
林樾手握著話筒,感覺到了金屬的冰涼正從手掌傳遞到他身體里的每一個器官,他張望著這些大大小小的鏡頭,它們佇立在四周,他腦海里隱約閃現著那些難以揮去的場景……
許南崢一邊翻閱著手機相冊,一邊帶著笑意說:「真不是我們不告訴你,而是這小傢伙可難纏了,抵抗力差,三天兩頭病給你看,我們倆的心思全都放在這傢伙身上了。」
照片里,她笑容燦爛,不知道那時的她在拍這張照片時,心底是在想著什麼。
他推開帘子才發覺東方天際隱約升起了一片模糊的霞光,顯得這般溫熱柔和。他展手,陽光落在了他的掌心裏,他攥緊拳頭,卻終究還是握不住這手心的一縷陽光。
「從目前的診斷來看,病人患有PTSD,還帶有輕微的抑鬱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