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的確。鄭觀語一直覺得演戲就是一場自我欺騙，說是一場幻覺其實也是貼切的，但那是很美好的一場幻覺。
明崢透過鏡頭看著鄭觀語，穩穩地舉著那台攝像機，等著他說話。
李志元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那一場戲非常順，倆人的狀態都非常穩定，他們身上似乎多了一種很難言說的聯結感。
「要我說什麼啊？」鄭觀語笑了笑，「我現在其實很想哭，終於可以去大吃一頓了。」
然後鄭觀語突然轉過身，和看著他的明崢對視了一會兒。
然後看著他的高小羽走進去，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喲。鄭觀語眼睛一亮，一下子就笑開了。
「沒，自己醒的。」鄭觀語輕聲問，「睡不著？」
那是真情流露，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對。」頓了下，「我媽……感覺她就是美人命。長得漂亮，但脾氣很怪，身體也不太好。她就很想做演員，年輕的時候千里迢迢跑去上海試鏡，戲沒試上，倒是跟我爸搞在一起了。我小姨她們總覺得拍電影這種事情很幼稚，我媽幼稚，我也幼稚……」
明崢沒答他什麼，很順從地讓鄭觀語抱回床上。靠著他蹭了蹭，慢慢道：「我最近總睡不好，睡一會兒，醒一會兒，做的夢也奇奇怪怪的。」
怎麼總喜歡搞些危險行為，坐窗台上……鄭觀語伸手穿進他胳膊里，用了點力氣，打算把他抱下來。
這是他們的最後同框的鏡頭了，至此，
和_圖_書有關高小羽的故事告一段落。那一晚有不錯的月色，他們就著柔軟的月光聊天，心裏十分安寧。明崢家這種竹木結構的房子確實冬暖夏涼，夜裡涼爽得有點過頭了，似乎需要兩個人的體溫交疊在一起才是舒適的溫度。
朦朦朧朧地看這一幕，還挺像一場美好的夢境。
直到走到一棵老樹下，鄭觀語腳步突然停住了。
明崢點點頭，說好。
放晴了。
「陳舟。」耳東陳，船的那個舟。
「我真沒什麼想聊的。」鄭觀語慢慢湊近鏡頭，「真要走心……那就最後說一句吧。」
「說點走心的。」旁邊的副導演起鬨。
講完，明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開了頭。但鄭觀語已經湊過來緊緊抱住了他，笑著道：「很會說啊，明小崢，你此刻正在我眼裡閃閃發光。」
很多人跟他擁抱，慶祝他熬了那麼長時間終於解放了。
明崢抬起手配合，小聲問：「抱得動么，手行不行？」
他一下子醒了大半。揉著眼睛找了找，結果看到明崢隨便披了件衣服，正坐在那個很寬的窗台上。
……
視線清淺地相碰，但卻有一眼萬年的感覺。
「等你殺青了……我應該會去南極很久。」明崢小聲道，「感覺李導不可能讓你跟組的，我們可能很久不能見面。」
……
三天後，鄭觀語的單人鏡頭全部補拍完，他在高小羽家裡殺青了。接下來是陳舟那條線的故事https://m.hetubook.com.com，鄭觀語的部分徹底結束。
大家被他逗得一樂，但也不饒他，一定要他聊一句走心的。
他回頭，問：「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嗯，做了個夢就醒了。」明崢說，「想坐會兒，發發獃。」
李志元也走過來抱了抱他：「你辛苦了，觀語。」
天光大亮后把車開回片場，他們換上衣服，上好妝，開始拍雙人戲份里的最後一幕。
路上的人看見他們紛紛避開，因為高小羽身上臉上都是血，看起來有些可怖。
明崢總覺得大家看他們的目光含義很是豐富，臉莫名就燒了起來，趕緊把攝影機還給了工作人員。
人還有些迷糊，他下意識摸了摸邊上，沒有人。
這一次腳步急了些，好像是受不了這滿世界的光了，他越走越快，大步走到了那段路的盡頭……鏡頭晃晃悠悠地跟著，他們終於走到了警察局門口。
「好也不好，對你拍戲好……對我們倆不太好。」鄭觀語客觀道，「但我覺得我們不見面這段時間對你而言也是有必要的，你可以在那段時間里仔細想一想我們倆的事情。」
旖旎的心思也被話語沖淡很多，他們抱著彼此講了很多話，困困頓頓地攬著彼此，斷斷續續接著吻聊，等意識模糊了才沉沉睡去。
轉身走進警察局的那一刻，鄭觀語的臉上頃刻就掉下了兩行眼淚。
「因為生活太具體了吧。」明崢說，「我小和圖書姨總是罵我，拍電影到底圖個什麼，說電影這種東西，一場空而已，始終是不太真實的。但我又覺得，我還是想找到些什麼……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拍電影有什麼意義，但總覺得，我會找到些什麼的，即使找到的是一場幻覺。」
換作別人拿攝像機，鄭觀語估計是不會這麼乾的。
李志元感慨萬千地喊了一聲cut。
鄭觀語點點頭，輕聲問：「你之前說過，是因為她才想拍電影的？」
就因為高小羽說過的一句「想去很冷的地方看看，也想死在很冷的地方」，所以電影的後半部分陳舟需要去往那個孤獨又寒冷的地方。
「對啊，鄭老師，聊聊角色什麼的嘛。」場記也笑著搭了句話。
「高小羽。」鄭觀語對著鏡頭一字一頓道，「再見。」
「……這樣不好吧。」
李志元喊了收工后，立刻有工作人員抱著一大束姜花走過來塞到他手裡，笑著對他道：「鄭老師，辛苦了。」
明崢小聲答他：「你也是。」
鄭觀語笑了笑：「現在想拍還是因為你媽媽？」
又是意外的天氣。但李志元沒有叫停，鄭觀語和明崢也沒有停下腳步。膠片拍光線是最有優勢的，攝影師在儘力捕捉著這個鏡頭。
接著他回過頭，繼續往前走。
知道明崢是能聽見自己這動靜的，但他沒回頭看，只是背對著問：「吵醒你了？」
周圍的工作人員都會意地笑了起來，嘻嘻哈哈地開始鼓掌，居然還有人吹了和_圖_書幾聲口哨。
眯著眼看了半晌，鄭觀語下了床。
「鄭老師。」明崢指了指攝像機，「殺青日說兩句吧，留個紀念。」
真正告別時，他們每句台詞說得很輕，很小心。
「夢到我媽了。我跟你講過她么？」明崢道，「她去世很早，我跟她其實不算熟，但偶爾會夢見她，特別奇怪……也看不清臉，但知道是她。」
陰天，一鏡到底的一場戲，陳舟陪著高小羽走了一路。高小羽沒有打車，他大概是想多跟陳舟待一段時間。他們沒有對話，僅僅是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慢慢地走著。
「角色有什麼好聊的，大家到時候看片子就可以了，感情都在電影里了，這是一部很好的電影。」鄭觀語笑了笑，「我不如感謝一下所有工作人員吧！就當排練一下以後上台領獎的致辭。」
話說得太過違心了，不是本意，所以他小聲補了句：「但我還是會每天給你打電話的。」
明崢看著他的臉，麻木地把自己該說的台詞說完……
身邊的工作人員也看著他們笑，給鄭觀語留出了位置來讓明崢拍。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迷糊了眼睛花，從這個地方看過去……天邊的月亮好像靠在明崢肩膀上一樣，他撐著下巴，眉頭微皺，一小片光映著他的額頭。
高小羽頓住了腳步。
他聲音很輕，幾乎是耳語，呼吸軟軟地掃著自己的臉頰。靠得很近，身體很舒服，意識也十分放鬆。
「什麼夢？」鄭觀語也輕聲問他。ｍ.ｈeｔubｏok.ｃoｍ.ｃｏm
「也不全是了。」
明崢看他那越靠越近的動作，忽然就有種奇怪的預感……
鄭觀語點頭：「他不僅不會讓我跟，據我猜測，他還會讓你不要跟我聯繫，讓你當我和高小羽都死了。」
抱是抱得動……就是挺費力的。鄭觀語把明崢小心地抱下來，沒忍住說了他兩句：「睡不著你叫我起來也好，我陪你說說話，來這裏坐著算怎麼回事。」
說完，他突然拉近距離，虛虛地吻了一下鏡頭。
怪的是，走著走著，厚厚的雲層里破出了幾縷微光，然後就是越來越多的陽光穿透出來，一點點地灑滿人們的肩頭。
抱著他就很舒服。
半夜，鄭觀語突然醒了一次。
鄭觀語在人堆里找了一圈都沒找到明崢，他跟一群工作人員抱了半天愣是沒抱到自己想抱的人，心裏正失落著，突然有人抬著一台攝像機晃到了他跟前。
他愣了一會兒，盯著腳下的影子看。陽光透過樹葉的空隙灑下來，他們正踩著光陰斑駁的樹影。一陣風過，影子晃了晃，他們踩著的斑點也晃了晃。
還在不好意思著，鄭觀語抱著花繞到他邊上，帶著迫不及待的表情，給了他一個又滿又溫暖的擁抱。
這個動作讓還抬著攝像機的明崢嚇得往後一縮，攝影機都差點沒拿穩，只覺得在眾目睽睽之下這跟親在自己嘴上完全沒什麼區別……
他們都不知道這個名字是不是真的。鄭觀語不知道，明崢也不知道，導演沒告訴他們真相。
「那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