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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他幹嘛啊，明崢沒好氣地想著。鄭觀語去過的電影節太多了，他這種少年成名拿了一堆獎的人完全不懂自己的心情。

然而等和劇組真正走上紅毯的時候，明崢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有一點煩躁。

雨崩很美，但在姜默的鏡頭裡，雨崩充滿了荒誕氣氛，就連溫暖的陽光都有諷刺意味。他的空鏡十分耐人尋味，比如雪山上的垃圾，一個不和諧的黃色塑料袋、小河裡飄過一隻死掉的蟬……姜默會醉醺醺地告訴他們，這些多美啊。

電影的最後一幕是他站在那顆橄欖樹前，沉默地看著，看著。

鄭觀語啊了一聲：「怎麼不合影啊，你不是很喜歡他嗎！」

明崢坦然點頭。第一次參加跟自己有關的頒獎典禮，他真的很緊張。

接到電話的時候明崢還拿著個狗玩具在逗黑豆玩，一開始還以為姜默喝大了打來跟他吹牛逼，畢竟姜默那聲音很像是喝高了，一直嚷嚷著說要得獎了。

明崢當初說服自己接這部戲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因為角色確實適合自己，二是因為姜默這個人。

明崢把領結脫了，問他：「回去以後可以做鵝掌煲給我吃嗎？」

李志元剪片子很慢，每剪一格都要在旁邊盯著，這就導致他們這片子遲遲出不來，最後居然還是《橄欖》先做好。

此刻他們沉默地和自己的爸媽站在一起，好像站在同一個陣營。

其實來之前明崢為片子能不能得獎期待過，緊張過，甚至悄悄打電話給他爸打聽過，分析過。

鄭觀語把手機收了，看見他后弄出一個站不穩的姿勢來，笑著調侃道：「完了，你今天帥得我腿軟。」

為什麼呢，首先是因為人多，很吵。其次是因為那位倒霉催的新秀導演姜默居然參加首映媒體場都喝了酒！！

鄭觀語點頭：「等我實驗過好吃就給你做。對了，你見到菲爾導演了嗎？合影了沒？」

張旭過去很喜歡吃甜食，他和死去的女友婷婷都很喜歡吃甜的，他們當初就是因為蛋糕店裡的最後一塊提拉米蘇才會認識，那天張旭把最後一塊蛋糕讓給了她，她靦腆地叫住了他。

掛了電話，明崢立刻把狗玩具丟給黑豆，大步走向起居室，對正在躺椅上午睡的那個人道：「鄭hｔｔｐs://ｗｗｗ•hｅtuｂｏｏk.ｃｏm.ｃom老師！！！」

「多來就習慣了。」

他的鄰居是一個獨居的藏族老伯，漸漸熟識以後，問他要不要一起去轉山，朝聖，信佛。

燕導語重心長地教育他，說心態放平，重在參与，提名了就很好，不要好高騖遠。明崢一直嗯嗯嗯，又自我安慰一般地跟燕茂講了一堆自己的感想，說拍攝的過程很像一場修行，我已經過了自己心裏那一關，那段經歷和得到的成長遠比一個獎項重要，我就是問問你，我其實不那麼在乎的。

（全書完）

車停在比較隱蔽的地方。鄭觀語看完紅毯和採訪環節就出來等了，裏面媒體太多，阿麥擔心他被認出來引起什麼不必要的麻煩。但鄭觀語覺得車裡很悶，人出來了，就靠在車門邊上等著，此刻正低頭看手機，不出意料的話，他肯定在看教人做飯的視頻。

明崢氣道：「我真的很餓！！都怪你今天起那麼晚還讓我打扮半天，怕遲到我才吃了一個三明治！」

他深呼吸，接過獎盃，給世界一個得體的微笑，開始說那段背過的獲獎感言，感謝家人，感謝劇組，感謝電影這場美好的謊言，感謝你們相信這場謊言……

明崢說：「就那樣。」有點無聊，全程頭暈。

張旭跟著老伯出發了，他也想試圖找出一個方法讓自己解脫，如果宗教是一劑良藥，那他願意跪山跪佛。

「……」鄭觀語失笑，「寶貝，你怎麼來電影節就想著吃啊？」

結果他先等來的是姜默的電話。

張旭最後離開了家，離開了那個城市。可笑的是天大地大，他無處可去，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也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摘下一顆隨便擦了擦，放進嘴裏，似乎嘗不出苦味了，吃完一顆，他又摘下一顆，放進嘴裏，慢慢咀嚼。

那部片子拍完，明崢大病了一場。不是發燒就是吐，吃不下東西，快一個月了才好。他過往很少生病，知道那場病大概是為電影得的，避無可避。

《橄欖》的取景地在雨崩，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徒步愛好者的天堂，但這個故事並不是很美麗，甚至可以說有些苦澀，像橄欖本身。

「姜默確實是和-圖-書他們最喜歡的那種導演，他的風格太有特點了，只要是主推作者電影的電影節一定不會錯過姜默，還有你。」

流程很折磨人。參加完首映后，明崢立刻跟鄭觀語塞給他的小助理離開。被折騰了一天早就餓得頭暈眼花，他現在只想跟鄭觀語一起好好吃頓飯，別的都懶得去想了，吃飯最重要。

對方在電話里告訴他，準備去拿獎啦，我的男主角。

可能是太餓了，明崢那會兒滿腦子都是剛剛鄭觀語看的那個美食視頻，鵝掌煲看起來不錯。他早就把菲爾導演什麼的拋諸腦後，又問了一遍：「待會兒吃什麼？」

確實離譜，可明崢此刻感覺姜默的離譜真是太贊了，太有用了，也許離譜到極致就是藝術。

抱著悲觀心理準備陪跑的明崢在座位上坐得很安靜，沒東看西看，而是開始想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和獎項無關的事——

他愣了幾秒才站起來，慢慢走上台，覺得自己正在慢慢踏入一個美好的夢中，身體變得無比輕盈，好像下一秒就能長出翅膀來飛走。

握住他的時候感覺全身血液都通暢了，身體也暖了起來。瞟了一眼他的手機，嗯，真的在看美食視頻，標題：大廚教你做花鼓支竹鵝掌煲。

「你親我一下。」他只能如此尋求安慰。

明崢問他為什麼喝，他說是因為緊張，必須喝點酒壓壓驚……實在離譜，而且明崢感覺他一點都不緊張，就是想喝而已，騙子。怕姜默在這種級別的電影節上鬧什麼笑話，明崢全程在邊上小心注意著他的情況，心神不寧。

即使這是他第一次拍長片，明崢也時常被他在片場的種種表現驚艷到。姜默確實是個才華橫溢的導演，雖然成天喝醉一副不著調的樣子，但跟過他的組一定能感受到他的人格魅力。

最特別的是他的個人風格，明明故事台詞都那麼乾淨利落，可他拍出來的畫面會給人一種微醺的觀感，像酒。

鏡頭移動，慢慢轉到那顆橄欖樹上，影片就此結束。

姜默思考了下，接著從西裝口袋裡鬼鬼祟祟摸出一個小酒瓶來，猶豫著問：「要不……壓壓驚？」

今天他穿了很合身的西裝，頭髮也打理過，這是著裝要求。鄭觀語特別愛看他這一身，來hｔtｐs://m.ｈeｔｕｂooｋ•ｃｏm.ｃoｍ的時候在車上就抱著他親了好久，拉著他一頓狂拍。

扯了幾句，姜默的電話被另一個人拿走，是他們的製片人。對方告訴他，選片人已經把片子要走了，姜默說的都是真的，他們的片子會在國外首映，這一屆的主席很喜歡姜默這個怪才導演，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會進主競賽。

鄭觀語點頭，揉了揉他的頭髮，牽著人上車，前往那家訂好的餐廳吃飯。

開拍前明崢找過他很多次，十次去有八次他都是喝高了的狀態，老是醉眼迷濛的樣子，有時候能跟他交流，有時候不能。不過導演總是要有一些個人魅力的，他的才華能讓明崢忘記他的缺點。

過得了么？

鄭觀語被他嚇醒，迷迷糊糊睜開眼：「……啊？！」

鄭觀語拿獎的時候，也是這種心情嗎？

可他們出發沒多久，老伯出了意外。他在路上突發心臟病，死在梅里雪山下，死在他的信仰腳下。

可是頒獎那天他還是忍不住問鄭觀語：「我沒拿獎怎麼辦？」

他很適合正裝，衣冠楚楚，很紳士，很好看。

他最後去了雨崩，他想再去一次那個地方。

對視，沉默兩秒，明崢接過了那個小瓶子，隨著姜默鬼鬼祟祟摸到邊上，悄悄喝了一大口。

那一口下去居然還真不緊張了，他覺得自己豁達了，想通了。

他和老伯的屋子中間有一顆灌木植物，當地人告訴他，那是橄欖樹。

男主人公張旭幾年前在和女友前往雨崩徒步露營的某一晚，女友被兩個隔壁喝醉的人侵犯。張旭與那二人發生爭鬥，將人打成重傷，獲故意傷害罪入獄，在獄中時女友精神崩潰，自殺身亡。

明崢答他：「見到了，沒合影。我們晚飯吃什麼？」

他們走過來，對張旭說，我們來跟你道歉。張旭瞬間失去理智，丟開包，揚起手……然後他被爸媽死死抱住塞上出租，帶回了家裡。

一句話總結明崢的紅毯之旅——因為去之前沒吃飽，結束后滿腦子都是鵝掌煲。

待會兒不去酒會的話鄭觀語會帶自己去吃什麼好吃的；李志元的片子到底猴年馬月才能剪好；姜默的威士忌怎麼有一股海水味兒；前座那個女演員頭髮怎麼這麼多；這時候掏一顆橄欖出來悄悄和圖書吃掉是不是不太合適；還有頭頂的這個燈怎麼……

鄭觀語笑著攬住他，很輕地吻他的臉頰，像是在給出一個祝福。

瞌睡都醒了。鄭觀語眼睛一亮，喜悅完全藏不住，立刻就攬住明崢的脖子吻了他一下，等激動過後才開始客觀評價：

「感覺怎麼樣，喜歡電影節嗎？」他問。

出獄后張旭走出監獄，看見來接他的是當年侵犯過女友的兩個人，和他的爸媽。那兩人過去被他打一個被他打廢了一隻腿，一個被他弄瞎了一隻眼睛。

「冷靜。」鄭觀語笑著攬住他，「得不得獎都不影響我愛你。但我感覺這個片子的題材是他們喜歡的類型，評審團肯定很喜歡你，你在雨崩的那段戲……特別是講心境變化的那三場大雨里，你演得真的很好，你要相信我啊。」

「你就是該多來幾次，不然都不知道好好穿衣服。」鄭觀語說，「特別好看，魅力四射，真的。」

明崢大步走過去。可能是一整天都處於精神很緊繃的狀態，肚子還特別餓，看見鄭觀語的時候才覺得安心了很多。明崢走過去迫不及待地拉住了他的手，都忘了是在外面。

明崢晃了晃他的肩膀，想把他晃清醒：「片子可能會拿獎！！」

在拍《橄欖》的那一年裡，明崢每一天都面臨著巨大的壓力。這部戲的張旭始終壓抑，沉悶，劇組又時常遇到資金不足的窘境，全是難題。

鄭觀語拍完燕茂那部戲後手臂舊疾複發，明崢索性讓他把之後的片子推了，把鄭觀語帶回家調養了一年。

烈酒，很刺|激的味道，一路順著喉嚨滾下去。

鄭觀語答他：「還能怎麼辦，把你帶回酒店辦了，用身體好好安慰你。」

張旭獨自回了他在雨崩的小屋。

那是明崢第一次以演員身份參加這麼有份量的電影節。

拍得太辛苦，明崢只有偶爾和在國外拍戲的鄭觀語視頻的時候才能有些笑容。

鏡頭對準他的臉，掌聲雷動，他變成了全場的焦點。

鄭觀語笑著攬住他：「好好好，我的錯，馬上就吃飯了！好了好了不要鼓著臉……」

說完，他對著鏡頭輕輕吻了吻無名指上的戒指。

你說，姜默離譜嗎？

張旭不聽，打斷她說你別管，我就是要宰了他們，他們不可能改好的，我不信他ｍ•ｈetubｏok•coｍ.com們會變好，他們活著我過不去。他爸打了他一巴掌，說為了一個女人你要把自己後半輩子搭進去嗎？他媽也搭腔，說兒子，我讓他們來給你磕頭，咱們原諒他們吧，算了，你的日子還得過。

圍繞張旭的那些美麗的雪山，森林，神湖，瀑布並沒有給他救贖，景色越美就襯得他越落魄，越孤單。

另外，紅毯環節有一陣密集的閃光燈不停對著他狂閃，明崢眼睛受過傷后本來就不太好，當時只覺得自己眼睛都快被閃瞎了，可是也只能強撐著控製表情，面帶微笑讓媒體拍。

明崢拍他腦袋：「……說人話！！」

父母說得似乎有點道理，又似乎很不對勁。

明崢對這個話題已經失去興趣了，有點委屈地小聲告知：「我好餓。」

婷婷出事以後他再沒有吃過甜食。

還沒睡醒。明崢看他睡迷糊了的樣子好笑，湊近對他道：「你睡傻了啊，是《橄欖》。」

道理都懂，還是慌。

明崢抱怨說：「不舒服，難穿。」

反正得獎希望又不大，新導演新演員，拿獎太懸。

接著明崢突然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鄭觀語瞌睡還沒完全醒，聽到主競賽還以為他說的是那部《邊緣性》，有些迷惑問他：「李導片子剪完送去了？」

姜默在片場常常喝酒，但他這人很奇怪，只要開始拍攝酒就變成了他的興奮劑，他講戲講得比李志元還抽象，卻往往有一種奇異的準確感，能讓人感受和理解。

媽媽說，你不在的時候是他們照顧我們的生活，你爸腎出血住院，他們沒日沒夜地來看護，給錢，給營養品，給安慰。還說他們已經改好了，他們好好悔過了，知道錯了，也有好好照顧婷婷的家人，他們也付出了代價啊，小吳一隻眼睛被你弄瞎了，小李一隻腿也廢了，他們倆現在一個信基督，天天為你和婷婷禱告，另一個戒了葷腥，天天捐款做善事，他們在贖罪，你給他們一個機會。

那部戲后他們都有一整年沒再接戲。明崢回家幫明文喻照顧著生意，不忙的時候就和鄭觀語去旅行，邊休息邊等狀態恢復，再慢慢等下一部適合他的戲。

到了頒獎典禮大廳外，導演姜默站在門口等著，特意來陪他進場，看明崢沉著臉有心事的樣子，關心地問：「緊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