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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玉晃了晃手裡的風箏：「我給你帶了風箏，你不看一看？」

「當然是我提前給你準備的。」

「……不想去。」她難得拒絕了，看得出，她的心情很低落。

當年她藏在石頭堆里，被他救出來，他說要是沒地方去可以去他家住下，當時的公孫若忘了國讎家恨，忘了那些狼藉混亂，只是獃獃地看著杜玉。那時杜玉背對著太陽，光芒在他腦袋邊、肩膀上留下金色的線條，他看起來如同俊秀的天仙下凡。

「……」公孫若托著下巴，沒有反應。

杜玉抬頭，下一秒，他的瞳孔收縮又擴大，他那可愛的、藏有許多心事的、嘰嘰喳喳的師妹，輕輕吻住了他，在月光下，在靜謐中。

「……」公孫若垂著腦袋，不發一言地離去了。

「不是李清雅？」公孫若任憑杜玉摸著她的腦袋，語氣無喜無悲，好像一夕之間從吵鬧的小姑娘變成了感性的詩人。

杜玉敲了敲師妹的房門：「師妹，你睡了嗎？」

她踩著牆壁，輕盈地落在屋頂。杜玉則難堪許多，他搬來了梯子，踩著梯子上到屋頂，坐在師妹身邊。

「嗯？」

她的快樂，她的笑容，都是有拘束與顧忌的，她的笑並不暢快，笑容結束后，這姑娘眉宇間那淡淡的愁思總是揮之不去。她在擔心什麼？她在顧慮什麼呢？

杜玉到底是笨拙了些，不知道怎麼去哄女孩子。他索性低下頭，整理手上那個風箏。

杜玉當時想反駁，哪家的風箏能放削尖的竹子？那還能www.hetubook.com.com飛得起來嗎？公孫若抓住他的胳膊撒嬌，那兩團就拍打著他的手臂，杜玉也就稀里糊塗地答應下來了。

如果讓她再選一次，她一定要捂著眼睛，才不會再被師兄稀里糊塗地騙走芳心。

她將門闔上，片刻后，她換了一身衣服，走出屋子：「……這個風箏醜死了，我今天是想讓你陪我手工做風箏的。去年就說了，我想做一個老虎風箏……」

這麼多年來，他和師妹的生活密不可分，渾然成了一個整體。

當太陽落山時，整個尋仙山便陷入一片黑暗，不止是尋仙山，蓮子鎮如此，洛縣如此，乃至整個大樑都是如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是農耕聚落最樸素的起居規律。

「我這段時間忽視了你，忘了陪伴我最可愛的師妹。」杜玉有些羞於師尊聽到他的話，聲音壓得低了些。

當杜玉回到無涯門時，公孫若早已在門口等候多時了。她拄著掃帚，依靠在門柱邊，一雙大眼睛沒了平日神采，顯露出幾份懨懨，也不知她到底站了多久。當她看到杜玉時，眼中才有了光亮：「師兄，你去哪了？」語氣有些疲憊，若是平日的她，少不得啰嗦的詢問與埋怨，可今天她只是一句簡短平常的「你去哪了？」

公孫若默默地接過師尊夾的菜，一口咬下去，全是咬的肥肉，咀嚼了幾口又將肥肉吐了出來，然後一聲不吭地扒著米飯。

黃紙窗內發散出些微亮光，是師妹點燃了和圖書燭台。她端著燭台，打開一條門縫，楚楚可憐地問：「這麼晚了你找我幹嘛？」昏沉的燭光下，公孫若的睫毛投下幾道長長的陰影，紅潤的嘴唇在陰影的襯托下彷彿珠寶般閃著高光。

「……你明明回來的時候都沒帶風箏，這個風箏是哪來的？」

公孫若一直在看他搗鼓那個風箏，聽到杜玉的話，她愣了愣：「我還以為師兄你都忘了呢。」

公孫若心弦被不經意間觸動，就像大壩決堤前一顆看似無足輕重的掉落的小石子一樣，心中那壓抑了好幾個月的情緒一瞬間流淌出來。她看著師兄那認真研究風箏的表情，他的側顏在月光下聖潔無比，和當年如出一轍。

看他並不知道今日哪裡得罪了師妹啊……不如說，這些日子師妹一直在生他的悶氣。

那天晚上，公孫若找到他，十分認真地說明年要做個老虎風箏，並不只是老虎模樣的風箏，他們的風箏上要放削尖的竹子，到時候要用老虎風箏去撞鐵斷剛的風箏，讓鐵斷剛明年在他心愛的鐵掌門師妹面前丟臉。

杜玉鬆了一口氣，他最怕師妹無動於衷，自己沉寂在消極情緒中，看來他這個下山去買風箏的決定是正確的。

「師兄。」

一頓尷尬的晚飯後，公孫若如往常一樣收拾碗筷，她今天也不和杜玉鬥嘴，自個跑到後院的井邊打水去了。

「走夜路不安全，特別是上山的路……你等到明和_圖_書天再去買不行嗎？」公孫若眼睛有些紅，不知是燭光的映射還是別的什麼，「你本來就不會武功，要是走山路時摔成瘸子了怎麼辦？」

杜玉覺得在風箏上塞下一根竹子並非不可能，他擺弄了一下風箏，只有風箏的翼展足夠寬大，竹子足夠纖細就行：「師妹，我知道怎麼塞下竹子了。」

「無涯門總共就我們三人，不是你惹她不痛快難道是為師我？」葉霜月輕輕拍了拍杜玉的腦袋，「今天若兒在無涯門門口守了一個下午，你可知道？上午的時候她想叫你明天帶她去放風箏，找了一圈沒找到你，又跑來問我，我說不知，她便情緒低落地坐到門口，還問我『師兄什麼時候回？』我以為她就坐一會，結果等到傍晚時，這丫頭還站在那，看著上山的山路。」

「你明天又要去找李清雅。」

葉霜月朝杜玉使了個眼色，杜玉猜測她是在說：「看你乾的好事。」

「騙子。你是不是吃完飯後就去蓮子鎮買風箏了，現在才回來？」

「明天我哪也不去。」

師妹還真是記仇……杜玉自己都忘了的事，她居然真的記了這麼久。不，與其說是記仇，不是說是不忘事，念舊。她總是對已經發生的事耿耿於懷，就像是她始終無法對她的身世釋懷一樣，在杜玉眼中，他可愛的師妹雖然明面上在嘻嘻哈哈，可她的心靈卻還停在過去的陰影中，她就是個被過去束縛住的小孩罷了。

「那我們明天再做就是。」

杜玉越聽心裏越不是滋味hetubook.com.com，他這些日子的確冷落了師妹。以往他的人際圈子很小，每天有七成的時間都在陪著師妹，春天帶她去放風箏，去抓鳥，去打黃鼠狼；夏天就坐在繁星下、院子里看她練劍，有時候大晚上還會跑去撈魚；秋天就帶著她去縣城，她最愛那種賣小說的小攤小販，每次去縣城都要買一袋子小人書，被師尊發現后又會被沒收，每當這時師妹就哭哭啼啼地找到他要他去向師尊求情。

「去照顧一位病人了。」杜玉走上前，習慣性地要去摸公孫若的腦袋，他的手抬起，卻只到她的額頭，杜玉這才恍惚意識到師妹又長高了。

「去屋頂看星星不？」杜玉笑著問。過去師妹但凡失眠，他便會拉著她坐在尼姑庵的庵頂，就著漫天星光，說些家長里短。這妮子會失眠，還會做噩夢，多是因為她過去遭遇的事，但她從不提及。

一時萬籟俱寂，只余沙沙的風聲。

等到晚飯時，師徒三人圍著飯桌，氛圍也是破天荒的安靜。葉霜月夾了一塊扣肉，往公孫若碗里遞：「若兒，心情不好就多吃點，美食的最能改善心情的。」

「怎麼會忘呢。」杜玉隨口一答，「你的事我其實都記在心裏的。我當初撿到你時，你臉上有幾道泥巴印我都記得。」

公孫若看了他一眼，還是不說話。

師妹為什麼會要做個老虎風箏呢？杜玉想起來了，去年春天的時候，他們去山下放風箏，正好遇到鐵斷剛帶著他的師妹——一個內向的小姑娘——在那放風箏。當和*圖*書時杜玉和公孫若的燕子風箏被纏在樹上，讓鐵斷剛看到，那小子還嘲笑了一番，說什麼燕子喜木，所以會被纏在樹上，氣得公孫若拿著劍把鐵斷剛敲到鼻青臉腫，最後還是人小姑娘求情，公孫若才讓放他一馬。

「不是。是一位外地人。對了，她是京都來的，你應該想認識一下……」

「你去哪？」葉霜月問。

「也不是現在才回來，回來有一小會了……」

葉霜月趁機拉住杜玉：「玉兒，你去哄哄你師妹，別一天天老往蓮子鎮跑，那李清雅再溫柔體貼，你也不能冷落了你師妹。」

公孫若終於抬眉看了他一眼：「你明天不去，後天也要去，以後你總是要去見她的，時時見，日日見。」

公孫若覺得，肯定就是當年那一眼，害她從亡國公主成了無涯門一個小小的弟子。

冷風吹過，杜玉後頸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看來還是沒有說中要點。

杜玉往山下走：「師尊，我去買個風箏……很快回來。」

「我不想。」公孫若推開杜玉的手，拖著掃帚往裡走，「飯菜做好了，就等著你開飯，師尊都要餓死了。」

「我也不知道她哪裡不痛快，這要如何哄？」杜玉覺得這個難題簡直是無解的。

杜玉的手停滯在半空：「師妹，你不是最喜歡大城市嘛？為何……今天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

月光下，尼姑庵四周的樹木的輪廓散發著藍白色的光輝，春風輕拂，宛若一片星辰在搖曳，煞是美麗。杜玉聽著樹葉的沙沙聲：「師妹，我要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