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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鵑道人沒有與杜玉解釋她向權貴們交代了什麼，只是淡淡地說：「走吧，我們回去。」

二人眼眶發紅，倔強地看著杜鵑道人，好像這樣就能改變什麼，就如同小時候一樣。

只有葉冷星將筷子一摔，破門而出。

死？

杜鵑道人一如往常平靜地點頭：「我外出的時候可有用功？」

「那是什麼時候？」

生而未養，斷指可還；生而養之，斷頭可還；未生而養，百世難還。對於姐妹倆來說，杜鵑道人便是她們唯一的家人，恩人，甚至救星。

他們緩緩登上山間石階，每一級都走得很慢。還未靠近寂月庵，杜玉便聽到葉冷星那充滿喜悅的聲音：「姐姐，姐姐！師傅和杜玉回來了！」她一定坐在高牆上，遠遠地就看到了二人的身影。

她旁若無人地說著過去點點滴滴，姐妹二人卻同時哭出聲來。

塔樓上，杜玉雙手收于袖中，感受著北方寒風帶來的觸感。與蓮子鎮那濕濕黏黏的風不同，京都的風凜冽又乾脆、仁慈又冷酷，正如這個時代的師祖帶給人的感受。

然後是葉霜月那急促的腳步聲。姐妹二人從廟內小跑而出，但漸漸地，步伐變得緩慢，最後近乎停滯。

杜鵑道人無奈地耷拉下眉毛和*圖*書：「杜玉，去攔住她。」

「師傅？」

還是杜玉先挑頭：「晚輩遵命。」葉霜月這才在杜鵑道人期待的目光中咬牙說：「……霜月遵命。」

本沉浸在緬懷情緒的杜鵑道人無奈嘆氣：「我不是你的娘親，霜月，我只是你的師傅，你得學會不依靠別人，明白嗎？而我也不是遭人算計，只是壽元將盡罷了，人固有一死，我亦如此。」

葉冷星直接衝到杜玉面前，怒氣沖沖：「杜玉！師傅他怎麼了！怎麼陪那姓王的出去一趟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也許有一天嗎？杜玉記憶中並沒有王寶生其人的記載，也就說明這位倔脾氣的小將直到最後也只是泯然凡人，和大部分普通人的結局一樣。

「是。」

杜鵑道人苦笑：「本來說些以前的趣事，你們非要說這些話題，搞得氣氛如此不愉做甚？」她放下筷子：「霜月，冷星，你們莫要哭泣，為師死後，若是感恩為師，那便答應為師三個要求。」

有些事情變了，有些事情沒有變。

他走上前，面露不解：「為什麼？明明是天大的榮譽，為什麼你要……如此低調？」

姐妹二人都是沉默，既不答應，也不拒絕。

「娘親，你到底和-圖-書……怎麼了？」葉霜月則柔和許多，她只想弄清楚在娘親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有沒有辦法挽回。

杜玉注意到她說的「回去」，而非「回家」。她的家在哪？她真的有家嗎？

他總是不自禁地想，對於不死不滅的仙人來說，肉體衰老與死亡到底意味著什麼？是否只是祂們漫長生命的一個過程，祂們真的有生與死這種概念嗎？

「仙人也會死。」杜鵑道人安撫道，「對我來說，死亡並不是終點，好比凡人會在夜晚睡眠一樣，我也通過死亡來休息。也許有一天，當天地需要我時，我依然會回來。」

這一次他們沒有再如同凡人般趕路，而是全速飛往西南行省。不多時，二人便回到了不同以往的花山。

杜玉沒有回答，他回答不了王寶生，正如他無法回答葉霜月的疑問一樣。

杜玉從塔樓躍下，跟在師祖身後，心中五味雜陳。

王寶生拱手：「我明白了。我會將這件事永遠藏在心裏的，你是京都的大恩人，你做此抉擇一定有自己的理由。」頓了頓，又說：「等京都事了，我打算出東海歷練，也許有一天，我能成為不再辜負www.hetubook.com.com眾人期望的人，就像杜兄你一樣。」說罷，轉身離去。

哪怕她這麼說，姐妹二人依然不能接受杜鵑道人要死的事實。死亡二字對於姐妹來說太過於沉重，對於杜鵑道人而言的睡眠或許對於凡人來說就是一生永別。

葉霜月這一次沒有回答，只是捂住嘴巴，發出一串嗚咽聲。

姐妹二人只得按捺下心中萬般情緒。

「是。」

「娘親？……」

而不像如今，前路未定，連他也不知自己最後會飄向何方。

「第一，無須為我尋仇，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他人無關，特別是冷星你……不要為了一時怒火就妄造殺孽。第二，你們姐妹需和睦相親，不然為師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第三，本門不叫蒼天門，那只是為師胡造的名字，本門真正的名字是上玄天宮，乃當年大神玄女所創，日後你們若開門收徒，在其不入正統前也不得告知本門真名。」

杜玉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看去，只見傷痕纍纍的王寶生正踉踉蹌蹌走上前：「杜……仙君。」親眼見過昨天那一劍后，那聲杜兄已經是怎麼也喊不出來了。

「不知道。也許一百年，兩百年，一千年？」杜鵑道人無奈一笑，「實際上我早該如此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只是心有挂念，故而一直靠著藥丸續命。我是自然仙，自然仙就該是神遊八方，道法自然，而非被禁錮于這具肉身之中。」

杜鵑道人則坦蕩許多：「走吧。且寬心，我還走得動。」

王寶生說道：「我知道。所以我沒有將你的事告訴其他人。」他意思傳達得很隱晦，王寶生可能是唯一一個知道昨天揮出那驚天一劍者身份之人。

「師傅……是不是那個姓王的算計你！是不是那京都狗皇帝排擠你！」葉冷星牙齒都在打顫，她顯然接受不了師傅如今這副行將就木的狀態。她雖然從來不說，但在葉冷星心中，師傅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全能最厲害的人物，她就永遠該是無堅不摧的模樣，永遠年輕，永遠不可戰勝。

杜玉還未來得及回答，杜鵑道人便為他解圍：「好了。我回來了，是不歡迎我？我正好餓了，去給我和杜玉做一頓飯吧。有什麼事，我們飯桌上聊。」

「答應我這三個要求，我們師徒也算是有始有終，好聚好散。」

這並不是一件值得悲傷的事，杜玉想，也許他杜玉最好的結局其實是沒有遇到化生毒宗，就這麼和小米娘在蓮子鎮度過幸福美滿的一生。

她更加蒼老了，那挺直的腰桿竟然也垂了www.hetubook.com.com下來，原來服服帖帖的黑色長袍此刻變得鬆鬆垮垮，不像穿在人身上倒像是掛在樹枝上。

杜玉忽而有些怯於繼續前進了，他不知道面對那滿心期待的姐妹倆要如何解釋。

等到飯菜擺好，蒼天門四人久違地坐在一張飯桌上。杜鵑道人像是沒有察覺到飯桌上那壓抑的氛圍，只是笑著說：「自你們曉事以來，我有多久沒有陪你們一起吃飯了？今天倒是讓我想起你們小時候的事，那個時候冷星你不愛吃飯，我拿著竹條在一旁數三二一逼你吃……」

走在那條熟悉的山路上，杜玉看到那些小小的狐頭雕像被砸爛，看到那本該成為「洛縣第一廟」的狐仙廟被拆得七零八落，看到鎮子上俱掛白布，哀聲不絕。

杜玉搖頭：「我不是仙君。」

葉霜月有些激動：「娘親你是仙人，怎麼可能會壽元耗盡？怎麼會死？」

等杜叔子走出皇宮時，已經到了傍晚時分。她比兩個時辰前看起來更加蒼老了，杜玉從未如此直觀地觀察人衰老的過程，她的眼角下垂，眼神不再銳利；兩頰掛不住肉而耷拉下來，顯得無精打采；嘴唇又干又皺，只要說話嘴角便會不受控制地泛起白沫。

出去一趟，回來后就變成這個樣子，姐妹二人心中怎能不會對外人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