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過往VS將來
03、隱瞞帶來的不安
沈茜始終不知道她成了什麼樣的人,研究生讀得順利嗎?考博成功了嗎?之後是不是要出國留學,成為精英,過著和沈茜這種網癮少女截然不同的人生。
「沒有折中。」沈茜嘆了口氣,「你總得承認有些人的確很懶,你問他們要吃大份的外賣還是小份的外賣,他們懶得作抉擇,更懶得承擔責任,怎麼辦呢?要中份的最好了,最大程度地降低損失。可愛情是多麼苛刻的東西,折中選擇了,沒有各得一半的道理,只有兩手空空。」
她極度缺乏安全感。
她站在上帝的視角上,執拗地決定了兩個人的未來。
後來的每一次,蕭默對她的隱瞞和忽略,都讓沈茜的不安錐心蝕骨,但沈茜卻說不出口。
風言風語總是傳得很快,彼時蕭默還在洽談相關待遇,希望對方能夠接受沈茜作為實習生,這樣半年後就可以帶她一起到德國去。對方不鬆口,蕭默不好貿然詢問沈茜的意見,更重要的是,如果對方拒絕了這個要求,蕭默也會同時拒絕他們的入職邀請。
她又說:你好好學習,高中三年是抓緊的時候,不然高考完,你報不上第一志願要哭的,人生的轉折點就在前面了,你要加油。
「我沒有要扔下你……」蕭默小心翼翼地去碰沈茜的手,被她再次避開,「我從來沒有要扔下你。」
「我知道他愛我,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會拖累他。」沈茜說,「我應該和一個可以掌握的人談戀愛,他應該娶一個能理解他的姑娘做妻子。我們在一起,是兩個人的悲劇,對吧?」
沈茜說:我比你小,怕你知道后不認我做你師父。
蕭默下樓,問沈茜:「坐我的車?」
大哥問:「你看得懂嗎?」
她從出生起,就和網路連在一起。書香世家的小孩會讀書作畫,體育家庭的小孩運動全能,暴富之家的小孩花錢如流水,網游世家的小孩呢?她會打遊戲。
能改變蕭默心意的,僅僅只有沈茜而已。
徒弟後來去問了她的親友,他們說:你看幫主的上線時間,就知道她是中學黨了。
沈茜抬起頭來,微笑著望向蕭默:「我們就走到這裏吧,你不要送我,我也不回頭。」
蕭默問她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只能竭力解釋,他什麼時候在哪裡做什麼,事無巨細。他安撫著躲在黑暗裡顫抖的沈茜,掌心溫柔,終於有一次,沈茜聽他嘆了口氣。
不要離開我。
「是我老闆。」沈茜氣息都不穩了,「你說他記了一個人的仇,那個人就是我。」
「顧哲不會有事的。」蕭默說,「世界是圓和-圖-書的,他不信,總覺得他擁有一把雷神之錘,要把這世界砸成扁的。他用了很多年敲打這把鎚子,為了告訴我,你看,當年你說得不對,這世界是扁的。」
一直到三年後,蕭默把「風月」霸主拱手獻給沈茜時,她也許都不再記得,曾經蕭默給過她一個承諾。因為蕭默承諾的太多,她記不清了。
「我可以給你。」蕭默站在沈茜身後,沙啞的嗓子里卻能聽出聲嘶力竭,「你要什麼我都給你,『風月流香』算什麼,江湖算什麼,我將自己拱手奉上,你要安全感,我寸步不離,你要世界,我就去爭去搶,你能不能……」
直到遇到蕭默。
沈茜跳了無名崖。
接下來的三把,沈茜贏得輕鬆,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這個身高只有一米三的女孩子,她指著小桶說:「賽制是勝者可以拿走這些是吧?」
只是蕭默沒有及時發現沈茜的不對勁,他選擇了等待,等一切有結果。
她是個萌新,不懂服里的規矩,在野外被人欺負了,也不告訴沈茜,怕丟沈茜的臉。沈茜看見她在線,要去找她,她說:師傅,別來。
也許是因為沈茜太狂了,男孩子們反而怔住了,與大哥對打的人還給沈茜讓出了位置。
蕭默沒有把剩下的話說完,喉嚨已經哽咽。
分裂。
然而習慣性掌握一切的後果是,沈茜卻是從別人口中聽說了這一切。
人要說謊,總是要為點利益的,沈茜直截了當,甚至帶了點理直氣壯。
拖累另一個人,從來不是沈茜會做的事情。
蕭默突然想要開口解釋了。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懶得解釋、不屑解釋、認為他做主不需要沈茜知道的事情,在此時,都變得重要起來了。
她的家庭,和別的家庭不一樣,父母的愛,自然也和別的父母的愛,不一樣。
徒弟問:你為什麼騙我?
沈茜迅速做了決定。
她沒有刪掉沈茜的聯繫方式,果然也沒有再上過遊戲。
基於任何動因的隱瞞,都不能掩蓋這是隱瞞的事實。
「我患病了。」沈茜對CC說,指著自己的腦袋,「無葯可醫,是這兒的病。」
沈茜沒有說話。
其實也不全是這樣,從她五歲生日起,老爸就開始給她成盒成盒地送遊戲光碟了,她卧室的設備讓全校每一個男孩子看了都會羡慕得雙眼冒光。她也展現出了超人的遊戲天賦,概率的計算和立體構圖,她只要了解遊戲規則,在上一個條件觸發后,立即就可以產生下一步的反應。家人彷彿發現了天才,但是學校里的人,都說那個考和-圖-書了滿分的傢伙是天才。
沈茜提著小桶說:「明天我就可以打車回家了,不走這條路。」喧鬧的小路上,沈茜往路的盡頭看了一眼,「太長了,累。」
「一秒。」他的聲音沉靜如泉水,在傍晚寂靜的網吧里響起,「在你跳下無名崖的時候。」
高考完的那個八月,沈茜被第一志願錄取了,點了她的QQ,卻沒有發出去一句話,那個人的頭像似乎永遠都是灰暗的。
「你們……」林淮想起了那份隨手簽下的裝修合同,好像就是還楊寧的人情,這才恍然大悟,這麼一算,「楊寧該不會是……」
沈茜靠在牆邊,像望著夕陽那樣望著他:「換了名字,換了身份,看不見,所有事就沒有發生過,我們欺騙自己還可以重新再來。我提心弔膽,忐忑不安,我怕再放棄你,可我又無法抓緊你。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你選擇了傷害,就要扔掉敏捷;你選擇了高命中,就要同時選擇低防禦。你不能掌握一切,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到頭來又扔下我。」
沈茜轉過身來問林淮:「楊寧?」
女同學的情書遞到蕭默的手裡,蕭默去參加了師姐的生日聚會,蕭默得了熱感冒,所有蕭默不想讓沈茜知道的事情,她都不會知道,所以不安。
「你會輸。」沈茜從凳子上跳下來,「因為下一把,我要和你打。」
沈茜默然,退出遊戲,關掉電腦,站起身來:「你呢?你用了多久接受人生會有不如意?」
沈茜往前走了幾步,身後沒有腳步聲。
等這些男男女女離開后,林淮站在了沈茜和蕭默中間,又覺得自己開口摻和人家的家務事,多少有些不合規矩。他看了看自己那個追了三年都追不回老婆的兄弟,嘆了口氣,想起一件要緊的事。
沈茜的不安,來自家庭、童年和過往的一切,那些噩夢般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她在潛意識裡將蕭默劃了進去。
而蕭默沒有對她說過的事情,更多。
這種不安第一次爆發,卻是在蕭默為了打本而遲到了半個小時的時候。
無名崖,沒有任何玩家可以爬上來的懸崖,跳崖即是銷號。三日後,此ID從服中消失,人名皆無。
十五歲那年,沈茜收了一個徒弟。徒弟也是個女孩子,她為了人生目標,二十二年沒有談過一次戀愛,一生扎在學海里,考完研才被室友帶入了坑,發現遊戲世界是如此新奇。
蕭默倒吸了一口冷氣,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蕭默很忙,沈茜把自己藏起來,他們保持每天一起吃晚飯,然而只有蕭默一個人在hetubook.com•com喋喋不休。沈茜做了很多交代,蕭默卻覺得這是好的徵兆。
沈茜說:不是好人,也沒想做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他只知道後來在女生宿舍樓下守了三天,沈茜還是在病床前原諒了他,卻不知道那三個日夜,沈茜沒吃一口飯,也沒有睡一個鐘頭的覺。
從前不覺得可怕,她孤獨慣了,堅強慣了。她是勝者,只要贏就好了,天下英雄,沒有不臣服於王者的。
徒弟問:師傅,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難道因為沈茜在年齡上作了假,所以她連昔日與她攜手江湖的情誼都忘光了嗎?我在另一個世界的身份不如我所說,於是這個世界的種種也被抹殺乾淨了嗎?沈茜不懂,她在電腦前枯坐了一個下午,夜深人靜時,拉開檯燈,撿起了散落一地的素描。
那一天,沈茜帶人,屠了對方一個幫。
沈茜不知所措,這個叫了她半個月師傅的人,如果發現她今年高一,做何感想?
後來徒弟入了她的幫會,認識了她的朋友,輾轉竟然加上了她的QQ,在空間相冊里看見了她的照片,一張稚嫩的,留著厚厚的劉海的,充滿不屑的臉。照片中的她正在被迫參加運動會,後來沈茜覺得這張照片很有藝術感,能夠充分表達她對這個世界的不滿,於是貼在了相冊里。
十八秒,他輸了。
蕭默睜大了眼睛。
沈茜缺失的東西,只有在遊戲里才可以找回來。
蕭默的愛,流於表面,卻又藏在心底。
蕭默說:我愛你,就要把全世界最好的給你,如果你想做全世界最好的,那我就把這個位子讓給你。蕭默說了,也就做到了。
「你不是我可以白頭偕老的人。」沈茜如是說。
可是她已經知道被人愛著是什麼滋味了,如深淵泥潭,一旦陷入,便難以自拔,只能深陷其中,回天乏術。
沈茜把遊戲視頻誤存在了機房電腦里,晚上急用,黑了學校主機,導致第二天學校百分之八十的電腦陷入癱瘓。蕭默去找系主任談判,他負責修理網路和一個學期的機房衛生,換取系裡不再追究過錯。
顧哲走後,沈茜坐在孤島上,望著遠方的落日,遲遲沒有開口說話。
原來有時候,有的人,在你見到她的時候,你就知道,那是你們之間的最後一面了。
沈茜對蕭默說:大概是運氣好,才躲過一劫。
蕭默意味深長地說:你運氣最好的地方,大概是遇到了我吧。
徒弟說:哪怕你比我小,也比你欺騙我要好,你是個孩子,我不跟你計較了。快開學了,我要去讀研,明年夏天要準備論文和考和-圖-書博的事情,遊戲可能不會再上了,玩遊戲不是正經的事,你永遠不知道和你說話的另一個人是不是在看你的笑話。
因為城戰,簽售活動沒有進行,於是趙允之立即從倉庫里調出準備用作線上活動獎品的簽名本,安撫一撥是一撥,並答應他們會再擇期舉辦單獨的簽售,人群這才散得差不多。
林淮摸不准他的表情,看向沈茜,沈茜正在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怪異眼神看著蕭默。
徒弟說:我師父真厲害。
徒弟問:你多大了?
她就是兩手空空。
沈茜總是在深夜上線,可從前她推脫說工作繁忙,徒弟覺得她成功又神秘。
CC說:「你像一個時刻擔心丈夫出軌的妻子。」
恰逢那時,蕭默得到了德國電競公司拋來的橄欖枝。
沈茜搖了搖頭。
沈茜心裏有一個結,之後的很多年,都沒有解開。
蕭默搖頭:「我不知道,如果會,就迎戰,也許不會,就和解。在他的認知里,接受世界,比改變世界更難。」
他不是想要拋下沈茜去德國的,他只是應師兄之邀去參加師姐的生日宴會;女同學的情書都被丟進了垃圾桶;隱瞞是為了避免任何可能造成誤會的契機;打遊戲是他錯了,他再也不會耽誤和她的約會了,BOSS有什麼重要,隊友罵他也能忍了,只要她回來……
他們忘了,家庭和社會脫節時,真正分裂的,只有沈茜一個人。
考完試,沈茜就不見了。發了瘋尋找沈茜的蕭默,找到她時,她在凌霄峽的峭壁上,望著腳下層雲。
可是她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大哥將所有的硬幣雙手奉上:「你明天還來嗎?」
她想了很久,她不知道十年後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她沒有對未來做過規劃。如果說這些年來她有一件做得好的事,那就是打遊戲了。遊戲機旁,散落著一些素描畫,她敲了敲腦袋,回道:我二十五歲,是一個畫家。
大哥被她逗笑了:「你說什麼?」
沈茜說了謊,她說:我二十五歲,是一個——
沈茜沒有人接送,家裡所有人都很放心她。有時候她會想,如果是這樣,生她幹嗎呢?
「只是巧合。」他狡辯。
希望主導這段感情的人,最終會被感情本身所驅使。
沈茜在崖下,看著屏幕淡化為黑白,身畔堆積著無數屍骸,沒有一張她認識的面孔。沈茜拔掉了電源,下一刻,蕭默跳了下來,落在了她的身旁。
大哥沮喪地問:「為什麼?你如果來,我就不做大哥了,你就是我們大姐了。」
沈茜記得她七歲那年發生的事情,那時大街小巷還沒有撤和圖書掉街霸遊戲機,她放學時看見比她高很多的男孩子們三五成群地站在遊戲機前,把硬幣丟在塑料桶里,勝者可以全部拿走。她個子不高,就從旁邊的涼粉攤上搬了一個凳子,站在上面看,男孩子們意識到她的時候,她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男孩子們的大哥看,之所以喊他大哥,只是因為他留了一級,比所有的同齡人都要高而已。
沈茜問:「他會繼續回去敲打鎚子嗎?」
一隻手推開了門,林淮送人離開,看見了姿勢奇怪的他們,連忙對人說:「我想起來還有事情要回去,前方右拐就是停車場,我就不送了。」
林淮拿出手機,調出通話記錄給蕭默看:「楊寧電話找你,問你今晚的局還去不去,你是不是答應他這邊完了就過去的?」
正是畢業季,蕭默頻繁地出入校內外,同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蕭默兩個月來拒絕無數導師推薦給他的Offer。然而那家公司聲名鵲起,前途大好,他們篤定了蕭默會答應,於是謠言四起,蕭默要去德國五年。
而那時,沈茜還不知道,她與生俱來的網癮會給她帶來什麼。
沈茜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站在這裏對蕭默討論愛情,這三年來她午夜夢回,會想起很多當年的事。如果蕭默能想得少一點就好了,如果沈茜能顧得再多一些就好了。他們之間跨越著一道「我自以為對你好」的鴻溝,最後兩個人雙雙從這條溝壑中摔了下去。
那年大學聯賽,蕭默被指派代表學校參賽,他稱病要求換人,指派了小他一屆的沈茜。他把作畫的技巧、評委的喜好和對手的習慣全部講解給沈茜,王者從不是靈機一閃,而是自有一套積年累月得出的經驗。那年沈茜照做,拿回了一等獎的獎盃。
蕭默不告訴沈茜,是不想讓沈茜對這份感情增加更多的心理負擔。然而當沈茜後來從別人口中逐漸知道時,感動之餘,更多的卻是不安。
「一個富二代,中考成績都沒過線,給我們高中捐了個圖書館才進來的,就喜歡和蕭默一起玩。前幾年蕭默記了一個人的仇,用楊寧的影響力讓人家在行業內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工作,最後還是楊寧把他收了。」林淮立即科普,「哎對了,楊寧說要學知青上山下鄉,去他爸哪個子公司當高層來著?」
曾有無數人將她奉若神祇,卻從未有人將她捧在手心。蕭默,那個活在傳說中的男人,沈茜竭盡全力都無法趕超的人,在打敗她之後,愛上了她。
「你下一把會輸。」沈茜斬釘截鐵。
生來玩的吧,後來發現不好玩,就讓她自己隨便活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