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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而點頭：「沒錯，這麼早就被退，基本是判官行使一票否決權了。」

顏如玉恨其不爭：「不然呢！你去街邊辦信用卡，是不是能領一板雞蛋？去參加老年人健康講座，是不是能領一桶花生油？或者一箱牛奶？」

陳琮快步過去，拿起枕邊對摺的小卡。

然而顏如玉預判了他的預判：「陳兄，你是不是覺得，根據驚悚故事的常規走向，杠子多半已經嗝屁了，死狀還猙獰扭曲、非常難看？」

東瀛，也就是日本。

陳琮還是不太明白，他站了會，慢慢在床邊坐下：「你的意思？我被退了？」

顏如玉：「不是，這是我給起的名，因為他頭鐵，就叫鐵子，順口。」

然而這滿頭的血，反而給了杠子靈感。

顏如玉在這暫停，擰開床頭柜上的礦泉水，咕嚕猛灌了好幾口，看那架勢，這故事還遠遠沒完。

雅石齋

講述至此，顏如玉看向陳琮，表情玩味，聲音也漸漸放輕：「到了後半夜，大家忽然覺得，書房那一處的院落，有點……太安靜了。」

現代人有獨屬的脆弱，失戀或能扛個幾回，破財真是一擊致命。

顏如玉：「地方官一場空忙，氣得七竅生煙，恨得磨牙鑿齒。家人們勸他儘快把這不吉利的物件給處理了，但這一位也很杠，對，就叫他杠子，順口。」

顏如玉同情地看著他：「對接，就是老帶新，就是你在協會的引路人。按照規矩，他做珍珠，該送你顆珍珠，做翡翠，該贈你塊翡翠。這老頭是做太湖石的，送大的不現實，不該給塊小的？」

據說這場火燒得很猛，可巧當天又刮大風，風助火勢，四鄰想救都無處下手。地方官趕到現場，氣得捶胸頓足，萬分心疼那塊石頭，卻又束手無策。

顏如玉若有所思，頓了會問他：「你知道李德裕和平泉莊嗎？」

唐朝時有段著名的「牛李黨爭」，長達四十余年，其中的「李」就是李德裕，他曾官拜宰相，有個小眾愛好，賞石。

黑山老幺」

那位大戶鐵子，被燒死時應該是緊緊抱扒住石頭的，於是大火把他死時的姿態如實燒印在了石面上，石頭乾燥時和圖書看不出來，一旦水濕，影像就會顯現。

陳琮：「……你繼續。」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愛這玩意，地方上還不廣為搜羅孝敬？當時的情形是，只要聽說你家裡有奇異怪石，就衝過去拿黃紙一封，意思是，這石頭不再是你的了，是要運走去孝敬皇帝的，你敢唧唧歪歪，那就是大不敬。

行吧，凡事往好處想，本來此行的目的就是打聽陳天海的消息，求仁得仁，他也沒損失什麼。

地方官樂得合不攏嘴，差人把石頭抬回官衙，然後廣邀賓客，開了個賞石會。

坊間傳言，徽宗對珍石怪石有特殊喜好，半是緣于興趣審美，半是他認定怪石中廣蓄蟠龍神力，長期相處相對，有助於自己得道飛升。

什麼意思？陳琮持帖站著，隱約覺得不太妙。

陳琮隱約有點概念了：「姻緣石，最初是從平泉莊里流出來的？」

意思就是：敢賣我平泉莊的，我再也不認你這龜兒孫。哪怕只把一塊石頭拿給人家，你都不是好東西。

總之，大老爺發瘋，所有人都躲得遠遠的，連夫人都不敢靠近，府宅上下，只聽見書房方向不斷傳來含糊不清的斥罵和抽打聲。

卡左是張大頭照片，照片上的老頭得有七八十歲，方面大耳，鬚髮皆白，不過精神矍鑠，頗具仙風道骨意味。

顏如玉還是那副瘮人的幽幽腔調：「杠子的夫人也是這麼覺得的。」

顏如玉笑得狡黠：「你這理解不算錯，但膚淺了點，別急啊，才剛開頭呢。」

然而沒想到的是，大火過後，屋子燒沒了，人也燒化了，骨頭都沒撿著，那塊石頭，除了燒黑了點之外，居然沒大礙，被火淬過，還愈髮油潤鮮亮。

陳琮哦了一聲。

陳琮：「之所以叫『姻緣石』，和美人結緣的意思？」

原本，石頭的形狀是個美人斜倚榻上，但現在，隨著水漬漸干，美人身上出現了一塊陰影，像抱了個男人，或者說，像有一個男人，死死扒在美人身上。

再然後，一船船、一車車地往京里送，有些怪石塊頭太和*圖*書大，超過限高、大過城門，以至於「拆橋樑、鑿城牆」，總之是只求運到、沿途死活不重要。

再定睛細看，嚇得尖叫一聲，當場暈死過去。

卡右是幾行小字。

有一天晚上，杠子喝多了酒，再一次大發雷霆，揪打小僮時，沒留神腳下一滑，腦袋磕在階上，摔了個頭破血流。

他盤腿坐在床上，雙目微闔，神情肅穆，邊上的手機外放音樂，有溫柔的女聲娓娓引導：「現在，讓我們放慢呼吸，想象自己沐浴著溫暖的陽光……」

邊上還凹印著號碼，048。

心裏有點悵然，要是不知道那個「生意互惠」原則就好了，剛生出嚮往就被澆了瓢涼水……

對接？可算是來了！

陳琮：「這就不可能是我，我能錯過這樣的風口？我敲鑼打鼓，拉個橫幅，大張大揚地把石頭給皇上送過去，皇上一高興，加官晉爵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陳琮察言觀色：「賞石會上，出狀況了？」

……

老幺，一般是指在家裡同輩間排行最小，意思他懂，但……黑山老妖？

陳琮問顏如玉：「這位黑山老……先生，住哪號房？」

溫柔女聲還在繼續：「現在，你感覺到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被幸福包圍……」

陳琮心說，這杠子，可算是走到大結局了。

他問顏如玉：「那我明天的流程大概是什麼？」

幹嘛要死抱著石頭不鬆手呢，又不能下蛋，放家裡還佔地方。

顏如玉覺得這樣的氛圍下，這個音樂對落選者有點殘忍，很貼心地幫他換成了費玉清的《千里之外》。

這位杠子大老爺非但不扔，還讓家僕把石頭抬進書房，朝夕相對。

顏如玉意外：「判官你都知道？」

「又過了幾百年，到了宋徽宗的時代，皇帝帶頭搞石頭，『花石綱』聽說過吧？」

地方官馬上命人擔了兩大桶水，把石頭潑了個透心涼。然後一屋子人，推杯過盞，喜滋滋等水干，等著等著，個個都傻了。

陳琮說：「是我在判官那沒過，對嗎？」

陳琮：「還有新人禮包？」

人被活活m.hetubook.com.com燒死，自然痛苦萬狀，所以人影的姿態有多恐怖扭曲，可想而知。好好一場賞石會，忽然就鬼氣森森，客人們再待多一秒都嫌晦氣，不到一盞茶的工夫，走了個乾乾淨淨。

惱恨的時候，就潑一盆水上去，拿鞭子狠狠抽打顯出的人形，邊抽邊罵說，你活著大老爺治得了你，死了照樣是老爺想打就打的狗。

陳琮倒不意外：「都後半夜了，睡著了吧。」

原來是他的判官把他給否了。

鐵子哥，人如其名，頭鐵到最後一秒。眼見回天乏術，他遣散家人僕從，把自己跟石頭關在一間屋裡，周圍堆滿了淋火油的易燃物，然後放了把火。

陳琮：「我一個首輪淘汰的，應該知道嗎？」

顏如玉：「聽說這個鐵子，祖上跟過黃巢、挖過平泉莊，家裡藏了塊奇石，塊頭挺大，差不多……棺材那麼大吧。形狀隱約有點像一個美人喝醉了酒，倚躺在榻上，姿態吧……看久了，恍惚之間，還比較撩人。」

陳琮：「這個大戶叫『鐵子』？」

難道不是？

「隱約」、「恍惚」，顏如玉用詞還挺謹慎：奇石是天然形成，就算形似美人，也是寫意式的，不可能像雕塑一樣惟妙惟肖，很考驗觀看的角度和觀者的想象力。

人家專程來過，按禮數，他該回訪一下。

顏如玉噎了兩秒，說：「所以你不是鐵子哥。」

回到房間，顏如玉居然在。

夫人賢惠，生怕大老爺酒醉之後就地一倒、沒被子蓋會被凍著，於是吩咐侍女打燈，一路來到書房。

「別猜了，就你那水平，猜不著的……賞石會上，酒到酣處，有人提議，要用東瀛人看石頭的方法，來賞鑒一下這塊石頭。」

顏如玉說：「你知道大的歷史背景那就好說了，就是在這樣的風潮下，某個地方上……具體是哪不重要，地方官想往上攀附，一個偶然的機會，聽說本地大戶鐵子……」

「無錫太湖

陳琮調整心情，收起名帖，忽然想到什麼：「對了，你知道姻緣石嗎？我聽人說明天的開場石是姻緣石，還說它寓https://m.hetubook.com.com意不好。姻緣石……不都是挺好的石頭嗎？」

陳琮：「……」

陳琮答不出，他都沒領過，不過看起來，顏如玉領過不少。

換言之，賞的已經不單純是石頭了，而是一種說不清的哲理、境界，這做法怎麼說呢，確實也很日本。

這可太知道了。

然而鐵子這段數，跟官斗太嫩了點，期間發生了不少事，起承轉合，就不一一贅述，反正到最後，鐵子被摁得死死的，大不敬的罪名壓下來，再不交石頭，小命就要玩完。

《水滸》中的青面獸楊志，起初就是押送花石綱上京，結果遇到大風浪船翻了，嚇得丟官棄職，四處躲藏，潦倒之下當街賣刀，殺了潑皮牛二。

顏如玉指向他手中的卡帖：「你想多了，帖到禮到，這是規矩。如今光有帖子，沒可能會有見面禮。這人壓根沒把你當回事，陳兄，還需要我說得明白點嗎？」

又朝陳琮的床頭努嘴：「還有，對接你的專人來過，給你留了名帖。」

他將自己在任時搜羅的各種珍木奇石，都存放在建來養老的私人別墅「平泉莊」中，對這些木石的珍視達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寫遺囑都要正告子孫「鬻吾平泉者，非吾子孫也。以平泉一樹一石與人者，非佳士也。」

陳琮長吁了口氣。

陳琮很樂觀：「可能他想當面給呢？」

他用手把血一道道抹塗在石頭的人影上，看上去，像是鐵子身上被抽出了條條血痕。

說到這，顏如玉跟陳琮互動：「要是你，你怎麼辦？」

地方官朝鐵子索要，但這個鐵子愛石成痴，再加上東西是祖上傳下來的，感情不一樣，就一口咬定沒有、是謠傳。

顏如玉看了陳琮好一會兒：「你連姻緣石都不知道？」

他意味深長地看陳琮：「注意這個詞，『駭世』。」

書房的門半開，從門口看進去，裡頭黑洞洞的，燈燭早就燃盡了。侍女把燈挑高，藉著燈光，夫人看到，杠子果然在冰涼的地上趴著。

塗抹完畢，杠子縱聲狂笑，又抓起了皮鞭。小僮估計也發覺大老爺近乎癲狂，生怕自己再不跑會死在當場，屁滾尿流之下，奪門而逃。

「可能就hetubook.com.com是參加個開場致辭、跟黑山聊聊，你就可以走人了。」

呼吸吐納間，顏如玉緩緩睜眼，不知怎麼的，滿眼悲憫，眼皮一掀，彷彿給陳琮渡來一片慈祥佛光：「馬修遠來傳過話，晚上都早點睡，養足精神，明早9點，四樓開場。」

這算行業的「文化相關」，陳琮當然知道。

夫人一陣心疼，小跑著奔進去，到了近前覺得有哪兒不對勁，這杠子趴得有點怪、有點扁、有點褶皺。

陳琮：「……那他到底是有多杠？」

呦，這人還有如此風輕雲淡的一面呢。

顏如玉嘆氣：「我本來不想說的，但是吧，早死早超生。陳兄，你已經出局了，懂嗎？」

顏如玉呵呵冷笑：「這老頭摳搜的，都沒給你帶塊石頭，回訪個屁。」

顏如玉點頭：「沒錯。我早有察覺，你想想，你有新人禮包嗎？」

顏如玉：「這麼大的協會，你千里迢迢過來，居然什麼都沒拿到，連明天開場的日程表都沒收到一張，屬於首輪淘汰了都，自己心裏沒點數嗎？說真的，我都有點看不下去，怎麼能做這麼明顯，好歹含蓄點。」

日本的賞石文化是唐朝時傳過去的，不過入鄉隨俗，不叫賞石，改了個名兒叫「水石」——賞鑒時，往石頭表面潑水，觀賞水漬由深轉淺、慢慢變干，咂摸其變化況味。

一代名園，就此風流雲散。雖然時至今日，洛陽市還有個「平泉莊遺址」，但只是有那麼一塊地而已，意義早已不同。

然而故事接下來的走向，啪啪打他的臉。

顏如玉點頭：「據說是。當時的說法是，『發土得巧石，前後幾千塊，多有駭世者』。」

陳琮本來不糟心的，在音樂的烘托下，有點了。

然而後來黃巢起義，亦即「滿城盡帶黃金甲」的那個黃巢，京中大亂，平泉莊里的珍稀木石被各路人馬挖的挖、搬的搬，據說連樵夫都進來砍樹當柴賣。

這種不吉利的石頭，應該也沒法再往上頭獻了，故事的結局倒也解氣：地方官多半是被嚇出一場大病、或者花大錢請來專業人士為鐵子超度。

陳琮沒聽明白：「帶什麼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