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譚銘,輪到你了
就像剛才那樣,靠在家門外的牆壁上,一等可能就是幾個小時。當時間臨近白縈迴來的時候,他便會改變姿態,好隨時偽裝出一副剛回來的樣子。而有的時候白縈不回來吃飯,臨時有工作,或者要出差,譚銘就會假裝毫不在意地回復他一句沒關係,自己剛好還沒有做飯,然後一臉落寞地回到家裡。
「哎喲你可別哭了,姐姐淚點低,你一哭,我也想跟著哭!」段雲堇討饒道。
秦眷書的身影消失在門后。
尾巴尖動了動,白縈心想他還是不太適應半人半蛇的姿態。柳清章來后不久,他就發現除了人身和蛇身之外,他平時也能變回半人半蛇的特殊模樣,不再感到撕裂似的疼痛,只是很費力氣,維持不了多久,最多一個小時就會因為精疲力竭不得不在純粹的人形和蛇形中二選一。
然而在他看見白縈的下身時,身體非但沒有一開始以為會有的反應,譚銘反而覺得就在這一瞬間,渾身血都冷了。
一條自白縈腰下延伸,長得一半多落在地上的雪白蛇尾。
白縈定定看著他。
「不要辭職。」秦眷書認真道,「我知道你不想再待在這裏,但也不要辭職。我會開除你,你拿著補償走,你名譽受到的損害,公司也會彌補。」
一左一右守在門口的雲則和路長鈞看到他出來,下意識想要跟上,然而白縈只說了一句我想一個人待著,便讓他們不敢上前半步。
他抱著自己的公文包,乘電梯一路下到一樓,電梯里當然不會只有他一人,其中不少人不久前也在食堂吃飯,目光不自覺落在他身上。堅持就算不送他回家好歹送到樓下的段雲堇拿身體擋住他,誰敢看過來就惡狠狠地瞪過去。
他看見白縈蹲在地上收拾東西,默默過去幫他一起收拾。不久前也是如此,可那回他接白縈到自己身邊,這回卻是要送他走。
白縈篤定地想。
譚銘想不明白,而白縈在解開西褲扣子后,又踢掉了鞋襪,緊接著,便將褲子往下拉。
「不合適吧……」白縈現在下面不是什麼都沒穿……
可是白縈清醒過來後悔了怎麼辦……
這一行為始料未及,譚銘茫然地被拉了過去。
「你是在替你父親向我道歉嗎?」白縈問他,看著秦眷書的目光不禁也帶上了怨氣。
那是一雙不似人的眼睛。
譚銘心神震顫,他還未回過神來,便聽見了讓他大腦瞬間一片空白的聲音。
譚銘突然間意識到白縈的容貌其實是偏向艷麗的,只是他氣質過於溫和單純,硬生生將五官的穠艷昳麗沖淡了。
如果他能更敏銳一些,一開始就和別人保持距離就好了。如果他從沒想過尋找飼主和*圖*書,沒有招惹這些人就好了……
其餘幾人都用看救星的目光看她。
標準的壁咚。
譚銘也喜歡他。
譚銘的神情同他一樣意外,本來靠著牆壁的人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有些結巴道:「你、你回來啦?今天下班還蠻早……那個,我也剛回來!劇組那頭的工作可算忙完了,才下飛機沒多久。」
秦眷書咬了咬牙:「我進去。」
守在小辦公室的幾人急得不行。
沒必要怨秦眷書,他和秦持的關係又不好,沒準他比自己還討厭秦持。白縈一時間只感到疲憊,他找出自己的員工卡,哪想得到自己不久以前還在用員工卡開開心心地帶雲則在明鴻的食堂吃飯。他把員工卡放在桌上,和那封撕碎了的辭職信放在一起,與秦眷書錯身而過,一聲不吭地離開。
白縈把自己關進那個屬於他的小隔間,一到沒人的地方,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地落下,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串連著一串。打工人連辭職都那麼麻煩,白縈打開電腦,哭著寫完辭職信列印出來,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一點一點消除電腦上和自己有關的信息。
「你怎麼了?」譚銘慌張道,「在公司受委屈了?」
段雲堇當仁不讓地進去了,一分鐘后狼狽地跑出來。她捂著心口說道:「不行,我看他那樣哭心臟疼得厲害,再待下去我都要跟著哭了!」
落在紙箱上的淚珠越來越多,白縈快要看不清眼前的東西,麻木地把所有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往裡塞。
他看見了一條蛇尾。
「不是,我在替我單方面的感情導致你受到了傷害道歉。」秦眷書說道,「秦持不需要別人為他道歉,他也沒資格獲得原諒,他只該受到報應。」
「……白縈。」譚銘遭受了太大的衝擊,一時間除了喊白縈的名字,什麼話也說不出。
白縈知道他過來,不趕他,但也沒理他。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就被譚銘這麼忽悠了過去,可一朝開竅后,他一下子就意識到了不對勁。世上哪會有這麼多巧合?每次他一回家譚銘也剛回家,或者剛好要出門,他明明,就是一直在家門外等他。
她只好抱歉道:「我雖然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麼會這樣,但我永遠是你的朋友。小白,如果不開心了,想找人說話,遇到麻煩了,想找人幫忙,隨時可以找我。」
白縈弱聲弱氣道:「我二十五了。」
白縈此刻彷彿一具不會對外界做出反應的人偶,秦眷書要給他擦眼淚,他不拒絕,但也不說什麼,只在最後晃晃手裡的紙,說道:「辭職信。」
白縈被嚇得下一站就下車,一出站就攔了輛計程車回家。回家的路上和-圖-書,他不禁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情。
他被眼下發生的一切沖昏了頭腦,喉嚨乾渴,喉結滾動,不住地吞咽。白縈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麼嗎?他是想用這種方式尋求安慰嗎?他當然不介意,怎麼安慰都可以!可是、可是……
只是他給自己的辭職設想過很多理由,可能是因為廣告業把蛇當牛馬實在是干不下去了,也可能是因為申城消費水平太高繼續干這行沒活路,還有可能是找到了一個溫柔體貼又耐心的飼主,從此開開心心當他的寵物蛇,再也不用為生計發愁,然而所有猜想里,都不包括現在這種情況。
「誒?不是,我們不是賣課的!」高中生連忙自證清白,「我們都是一中的學生,那個……你長得真好看,我們能不能認識一下?」
白縈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或許有朝一日會辭職。
十幾分鐘后白縈走到地鐵站,申城財大氣粗,地鐵站的冷氣開得很足,與外界形成了冰火兩重天的鮮明對比。白縈哆嗦了一下,抱緊懷裡的公文包。
繼而他認真提議道:「心情不好的話,要不要來我家休息一下?我做點心給你吃,吃些甜的,就不難過了。」
明明那個時候,他還覺得自己的工作正步上正軌,雖然找不到飼主,但他憑藉自己的力量即將過上更好的生活。
譚銘的腦子被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塞滿。
聽說《俠道》已然拍攝完成,即將上映,各大平台都開始前期宣傳。中禾這會兒一定忙得不可開交,白縈不想因為自己影響段雲堇的工作。
白縈看看他,又看看他邊上和他一樣打扮、露出相同笑容的人,再看看他們或背著或提著的球拍,抱緊了自己的公文包,低下腦袋像一隻要縮回殼裡的蝸牛:「不買課,不辦卡。」
白縈卻根本不聽他的話,脫完西褲后把內褲也脫掉了。緊接著他發出一聲悶哼,白縈皺了皺眉,心想果然還是不太習慣。
那雙沉寂的眼睛此時有了些神采,白縈抬頭瞪著他。
這些男人一個個的心思都不幹凈,但她可是小白真真正正的好朋友!
可是他們的位置是不是反了?白縈性格溫和,實在難以想象讓他來做咚人的角色。
他只盯著電梯顯示屏上下降的數字,當那個數字降為「1」,他從打開的電梯門間走出去,一直走到大門口。感應門打開,白縈轉過身,用力朝段雲堇揮了揮手。
白縈定定看了秦眷書一會兒,心裏的埋怨漸漸消散了。
白縈更害怕了,往長椅角落躲,可他挪一點,高中生也挪一點,少年人有時候比成年人更能不要臉:「真的,我們不是壞人,認識一下唄哥。」
段雲堇眼眶
https://www.hetubook.com.com也紅了,她揮揮手后,側過臉,吸了吸鼻子。
白縈現在其實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哭狠了以後,會有一種仿若靈魂出竅,大腦空空蕩蕩的感覺,讓他難以對外界做出反應,就好像以前每天遊魂似地來公司上班,活蛇微死了。
他們不自覺注意到身邊剛剛走過來,孤零零一個人等車的青年。他穿著白色長袖襯衣和黑色西褲,這是明鴻要求的工作裝,如果不是在夏天,外面還需要套一件西裝外套。這身衣服走在外頭很熱,但在有空調的地方就還好,此時此刻,每一顆扣子都扣好、不裸|露多餘皮膚的著裝給青年增添了一份禁慾感,可偏偏他眼眶泛紅,好似不久前才哭過,實在我見猶憐。
白縈現在心中一片茫然,感覺過往的認知被一瞬間打碎了,眼前的世界很陌生。
可是現在飼主沒了,工作沒了,連朋友也沒了……
他態度堅決,說出話時手已經按在門把上,其他人攔都攔不住。
「我十七,剛合適。」高中生越靠近白縈越覺得他漂亮,再見到白縈之前,他從來沒想過男人也能長得這麼好看,看著看著不禁就露出傻笑,「你真的好漂亮。」
門沒鎖,但他們也不敢進去。因為這本就是小茶水間改的辦公室,所以隔音極差,他們偶爾能聽見裡頭傳來的幾聲抽泣。了解一點白縈的人都知道他哭多半是不會發出聲音的,此時定是委屈傷心到了極點。
秦眷書嘆了一口氣,再度道歉:「對不起。」
秦眷書拿過來看了一眼,撕掉了。
連吹來的風都是悶熱的,叫白縈哭過後的眼睛愈發不舒服。他低著頭,只看腳底下的人行道,上下班的路他走得很熟悉,閉上眼睛可能都不會走錯。只是今日過後,他可能不會再來了。
只有段雲堇鼓起勇氣跟了上去。
「不用了,雲堇姐,我自己回去就可以。」白縈輕聲說道,「午休時間就要結束了,你是不是還沒有吃飯?下午還要工作很久,你別餓著自己。」
「我今天有開車過來,」段雲堇說道,「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謝謝你,雲堇姐。」白縈鼻子一酸,又要掉眼淚。
白縈現在沒法面對他們,一看到他們,就會想起自己把人際關係處得一團糟。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身邊的同性好友,甚至還是自己考慮過成為飼主的人,最後都喜歡上了自己。
以前好像也有人用類似的說辭想要加他聯繫方式,白縈覺得他們都是來圖謀自己那仨瓜倆棗的工資,忽悠他辦卡買課的,因此死活不答應。可現在想來,他們也許、好像、可能……是在勾搭他。
是譚銘。
那聲音極輕,可眼https://m.hetubook.com.com下室內過於安靜,除卻呼吸聲便再無其他聲響。譚銘意識到自己忘了開空調,那自下方傳來的聲音,讓他快起了一身汗。
譚銘只當他在難過,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回屋裡。他本要將白縈安置在他的專屬蛋殼椅里,然而白縈卻反握住他的手,帶著他往卧室走。
一個小時很短,不過用來嚇譚銘,幾分鐘就足夠了。
譚銘下意識低頭,對上白縈那雙異於常人的眼睛。白縈繼續說道:「不是這裏,往下看。」
白縈嘴唇動了動,最後懶得拒絕:「隨便。」
本來還在聊天的少年人止了聲。
白縈難過地抱住公文包,他可能不是蛇妖,而是一隻狐狸精。
七月末,室外的陽光很熾熱。
白縈解開了西褲扣子。
譚銘只是在心中不切實際地幻想了一下。
但所有的想法,都能被白縈的一句話清空。
白縈想做什麼?他、他為什麼突然……
他做夢也想不到這種場景有朝一日會出現在他和白縈之間,公文包在進門之後就被白縈扔在了地上,此刻白縈一手撐著門板,將譚銘困在門板之間,抬頭看他。
秦眷書沒有接,他用紙巾細細擦掉了白縈臉上的淚痕。
譚銘這樣說著,可視線還是誠實地往下飄。
白縈茫然地往邊上讓讓,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多了這麼多人。
他們互相推搡,慫恿對方去找人要個聯繫方式。人選還沒選出來,地鐵先到了。車門一打開白縈便走進去,這些高中生互看一眼,忽然齊齊擠進白縈所在的車廂。
白縈還是沒有抬頭,但他輕輕應了聲:「好。」
譚銘不知道他為何看著自己,又為何沉默,只知道當他平息因白縈突然回來而起的慌亂,開始能認真看白縈的面容后,一下子便發現他的眼眶紅腫,明顯哭過。
他才坐下,就有人緊挨著他坐,終於有個人鼓起勇氣打算出手。他伸出手在白縈眼前晃了晃,撓撓頭髮,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可以加個微信嗎?」
段雲堇還確實走不太開。
「是、是想睡一會兒嗎?我去給你拿被子……」譚銘說道,他剛回來,被子還封在柜子里。然而白縈沒讓他離開,進房間后忽地轉身,把譚銘抵在關緊的房門上。
白縈低下頭:「我辭職了。」
「等、等等!」譚銘慌忙地想喊停,這是不是太突然了?他根本不敢往下看一眼,總覺得不管看哪裡都是玷污了佳人。
眼睛和瞳孔都大了許多,圓圓的像是小黑豆,如果出現在動物身上會很可愛,可出現在此時此刻的白縈身上,就顯出一分妖異。
可是他又能怪誰呢,怪秦眷書他們喜歡上自己?可沒有人能控制別人的心,連自己的心都控制不好hetubook.com.com,這種指責是沒有道理的。那怪秦持對他的責難和侮辱?白縈確實恨他不講道理目中無人,可秦持是明鴻的董事長,他只是一條人世間毫無根基的小蛇,根本拿他沒有辦法。想來想去,白縈甚至覺得只能怪自己。
他真的好害人!
工作日的白天沒怎麼堵車,計程車一下子就開到小區外,在太陽底下走了沒多久,就能走進高檔小區里開了空調的樓道。白縈乘電梯上樓,電梯門一打開,他便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屬於白縈的東西很少,一隻公文包就能裝下,還能再塞進一台公司的筆記本電腦。目之所及基本是公司的東西,白縈很快就收拾完畢,他走到辦公桌前,沉默著拿起那張列印出來的辭職信,將它遞給秦眷書。
譚銘傻眼了。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你們那公司工作確實多,辭了也好,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到時候我幫你一起找新工作……嗯,或者,不找也行……」譚銘眼神一瞬飄忽。
白縈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眼裡還帶著淚花。
「譚銘,我是蛇。」白縈抓住譚銘的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蛇尾上,又在譚銘的耳邊輕聲說道,「所以,不要喜歡我了。」
掃碼進站,坐自動扶梯再下一層,等車的人很少,畢竟今天是工作日,現在是工作時間,這麼熱的天也很少有人會在外邊亂晃悠。白縈往裡走,走到一處沒人的地方等車,不遠處是幾個說說笑笑的少年人,看上去像是高中生,都背著球拍,好像剛從什麼地方打球回來。
清空了電腦,又要去收拾別的辦公用品,這些都是公司的財產,員工離職后要清點的。白縈找到一個紙箱子,這還是不久以前秦眷書給他搬工位時裝東西用的,沒想到這麼快就又用上了。
不找也可以。他心想,他可以養白縈的,到時候他努力寫劇本,努力工作,賺來的錢全部上交,白縈只要每天開開心心的就好。
「看我。」白縈說道。
他好像看著一朵潔白無瑕的花,染上了艷麗的緋色。
還是未成年人,哪裡合適了!
他的身體在往下掉,不得不抱住譚銘的脖子,緊緊貼在了他的身上。譚銘大張著手臂,一時間抱上去也不是,不抱上去好像也不是。
反正能走就行了。
譚銘低頭看著白縈,忽然意識到白縈的眼睛不太對勁。因為窗帘緊緊拉上,卧室里也沒有開燈,所以環境格外昏暗,然而他們現在的距離太近,近到譚銘能清楚地看到白縈的眼睛。
眼淚砸在紙箱上,留下深色的水痕。
「要不我進去看看?」段雲堇輕咳一聲。
他心中忽地無比沮喪,又是這樣,又有一個人喜歡他,他又有一個朋友沒掉了,為什麼總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