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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它

作者:蓮鶴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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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暗空保護區(三)

第六十八章 暗空保護區(三)

「你不怕我們。」
「看上去很愚蠢,」一匹魔馬打了個響鼻,「看著像人類,聞起來像人類,那他就是人類。一個人類,真的能當戰爭工匠么?」
余夢洲不知道那匹年輕的魔馬是在心中如何糾結的,他只知道,眼前的馬群首領正在盯著自己,並且眼神非常可怕。
余夢洲懵了:「不是,我撒什麼謊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不就得了,你不信,那你來試試嘛,試試又不要錢!」
軍鋒觀察著籠中的人類,他看起來真的好小啊,脆弱得像一截被風吹乾的細骨頭,它忍不住把鼻子抵過去,想去嗅一嗅這個人的手,可是抵到一半,忽然想起年長的魔馬說他身上有種「魅力光環」,於是又憎惡地把頭收回去了。
「我不怎麼怕。」他啞聲說。
余夢洲愣怔地扛著工具箱,與十幾匹魔馬對視。
他是干這行的,當然也了解過關於馬的知識。他知道古代有種培養戰馬的方法:不給馬匹喂草料、喝清水,而是給馬喂生肉,飲鮮血,如此一來,戰馬便可以適應戰場上衝天的血氣。待到這樣的戰馬養成之後,在開戰的前十二個小時空槽,臨上戰場前,馬的眼睛都餓紅了,除了主人,誰都無法靠近。此刻再把它們放出去,它們可以衝出去吃掉一頭獅子。
「難怪能矇騙高耳,原來是個花言巧語的欺詐師啊……」褻舌上下打量著他,「你的魅力光環遮掩得如此完美,連我們都不曾察覺出來,以至於對你生出了微妙的好感。可你的愚鈍害了你,為了活命,你竟不惜撒下這種粗劣的謊言!」
被稱為「褻舌」的魔馬放聲大笑,震響雲霄:「你居然相信一個人類的鬼hetubook.com.com話,這太有趣了!背教行宮的祭司,號稱萬魔之上的折磨者,你瞧它的處刑室多麼繁瑣豪華,連一根針、一個鐵釘,都有自己的用途。這個拿著小箱子的人類,也敢妄言自己是戰爭工匠!」
湊近了瞧,余夢洲才知道,魔馬之間的狀況也不是完全相同。有的半剝下覆體的馬皮,與鏤空的鞍韉連接在一起;有的全身嚴絲合縫著嶙峋的鱗甲,只露出雙眼和四蹄;還有地纏繞著燒紅的銅鏈,每行動一下,銅鏈與鮮血和皮肉相激,竄出的濃煙便籠罩了魔馬的全身……
「胡說八道,」軍鋒嘟噥,「你還見過什麼馬?此地唯有惡魔的戰馬,是眾神也垂涎的冠軍,誰的榮光可以強過我們?」
這就是他了解過的最匪夷所思,最離奇無情的養馬故事,然而和他眼前的景象比起來,那血肉餵養的戰馬,也像天使一樣美好善良。
看到自己的族群俯首不語,馬群的首領沒有多看余夢洲一眼,只是下令道:「把他關起來,日後留用。」
「用不了多久,我們再次勝利的消息就會傳遍這個魔域,」名為「法爾刻」的魔馬漠然道,「到時候,將會引起又一輪挑戰的狂潮,我們需要戰爭工匠。」
「法爾刻。」年輕的魔馬呼喚著馬群首領的名字,忐忑地垂下頭。
最後,它也說不上來了,嗯,再聞聞。
「……我不是什麼戰爭工匠,」余夢洲盡量平穩地開口,「我只是一個給馬修蹄子的。」
「能來的,只有已經選擇了陣營的工匠。」法爾刻說,「他身上則沒有絲毫多餘的氣味,匱乏如純凈的岩漿。」
急急趕了兩步,余夢洲猶不死心m.hetubook•com•com,還想再用話療來找找突破口,他問:「你們這樣,身上肯定很疼的,我可以……」
真是造了孽了……
褻舌十分惱怒:「還在噴洒無謂的甜言蜜語!」
情勢急轉直下,余夢洲話都來不及多說一句,就被提溜著扔進了鋒利的骨籠,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余夢洲擦了擦臉上的汗,不由自主地看過去,在他的視線里,一匹遍體漆黑的惡魔戰馬立在那裡,周身燃燒烈焰,犄角篆刻著赤紅的紋路,它的鞍韉比其它魔馬都要沉厚、隆重,似乎那不是為了折磨它,而是為了儘可能地壓抑它的本能。
你可以質疑我的能力,但你不能質疑我的職業素養!余夢洲惱火不堪,大聲說:「普通人修蹄子是怎麼修,我就怎麼修!把你們蹄子上的鬼東西拔了,再上點葯,包紮好,就這麼修!」
「……法爾刻。」褻舌低聲說,「可是他……」
走著走著,余夢洲的職業病又犯了,他仔細地觀察著馬匹的情況,除去那些可怖的鞍韉,韁繩和馬嚼子的模樣也是極盡猙獰。韁繩完全就是貪婪的活物,一種帶著肌肉質感的荊條;魔馬時不時回頭瞅他一眼,余夢洲便能倉促地瞥見,口嚼上分出的細密銅絲,就像寄生的血管,纏繞著扎進獠牙的間隙。
人類會受到首領的處罰嗎?雖然他是個騙子,可這次是自己主動找他說話的,這樣受罰,無疑是不公正的,可它也不該懷疑首領的決定……等一下,是不是它離人類太近了,所以受到了那種「魅力光環」的引誘啊?
自身的威嚴被一個小小的欺詐師所玷污,魔馬不自覺地向前,朝余夢洲https://www.hetubook.com.com逼近過去,其它魔馬也有學有樣,吐出血紅的長舌,嘶嘶地嗅探著余夢洲身上的氣息。
感應到那噴吐的灼熱鼻息,余夢洲不禁啞然失笑:「你在做什麼?」
「就是……」余夢洲語塞了,「這隻是用來形容個性的詞語,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軍鋒嚇了一跳,它急忙收回腦袋,佯裝無事地玩弄著自己的身上的銅釘,但是頭剛一偏過去,它就趕緊站起來了。
魔馬頓了頓,半晌后,它才溫柔地說:「前任的騎主技藝拙劣,讓你看笑話了?真沒想到,你聞著像個人類,本領倒是比看上去強多了。」
倘若說之前的小惡魔只是噩夢版的寵物小精靈,那麼余夢洲眼前的惡魔戰馬,就是活生生的噩夢本體。它們在地獄中遊盪,是恐怖、罪孽與屠殺的代行者,普通的人類,根本無從承受它們扭曲如斯的形態。
好在他不冷,魔馬身上都燃燒著不加遏制的熊熊烈焰,十幾匹湊到一塊,就像點了十幾個大火爐,燒得地面都是燙的,余夢洲靠坐在籠子里,不停舔著乾涸的嘴唇。他必須得養精蓄銳了,再不休息,他很快就會被脫水和疲憊的雙重惡性狀態拖垮。
余夢洲在心裏暗暗叫苦。
話一出口,四野寂靜。
那些悠哉遊盪,垂頭飲血的魔馬,紛紛抬起了它們的頭顱,熾熱的原野上,彷彿燃起了幾十盞燈血紅的燈。
「去休息。」法爾刻的聲音沉如堅冰,「我們的時間很寶貴。」
所有的惡魔戰馬身後,傳出一個冷漠的聲音。
「你再誘惑我們一次,」法爾刻說,「我就撕掉你的舌頭,我說到做到。」
「怎麼修?」從背後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了一匹魔馬和*圖*書,它只是嗅了一下余夢洲的肩膀,口鼻中滴下的,飽含硫磺的鮮血,就使余夢洲的外套燒起來了,讓他不得不跳著腳,使勁拍了半天,「你打算用你的小箱子砸扁我們誰的頭嗎?」
夜風呼嘯,到了這裏,余夢洲才知道,原來地獄的天也是會黑的。
「——停止。」
還是沒有馬注意到這邊,好的,那再聞聞,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你還真是個大聰明啊,褻舌,」高耳反唇相譏,「轉轉你的蠢眼睛,難道看不見人類手上的工具箱?」
另一匹嗤笑道:「高耳做事,總是這麼不靠譜。什麼戰爭工匠,無非是發現一個人類,饞嘴了,又不敢背著首領偷吃而已!」
「等等,好歹給我點飯吃啊!」余夢洲扒著籠子,欲哭無淚地望著外頭,「我不是騙子,我沒騙你們喂!」
軍鋒只得離開關押著人類的牢籠,臨走前,它回頭看了看,人類的面容掩蓋在模糊不清的陰影之下,不知為何,它心裏不太好受。
魔馬一轉與余夢洲對話時的圓滑,呼喚同伴時的聲音,變得如此喑啞,如此滿含惡意,猶如黃昏前來報喪的老鴰:「你們都來看,我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一個人類的工匠!」
「看笑話?我沒看笑話啊,」余夢洲一頭霧水,「而且我也沒騙你,我真的是人,如假包換的!」
余夢洲勉強笑了笑。
余夢洲暫時拋開了懼怕,診斷道:「你們身上這個……真的挺嚴重的,一定要這樣做嗎?」
余夢洲沒睜開眼睛,就知道挨近說話的,是它們當中最年輕的,名為「軍鋒」的魔馬。
魔馬目不斜視,帶獵物朝著族群的方向走,沒有理會余夢洲的辯解。
沒忍住,軍鋒左右看看,見m.hetubook.com•com沒有馬望著這邊,它還是若無其事地湊到籠子跟前,聞了聞人類身上的味道。
余夢洲捂著外套上的洞,不解地抬起眼睛,看到全部的魔馬,統統沉默地盯著他,還有好幾匹隱忍地齜出了自己的獠牙。
事到如今,哪還有他挑揀的餘地?少不得要跟著一塊走了,拒絕是不可能的,逃跑就更不可能了。魔馬悠閑地走在前面,余夢洲就拼了老命地趕在它屁股後面,看它那兇殘的馬尾巴徐徐扭動,時而交纏,時而分散。
「那就多了去了,」他說,口吻不同於高耳那種誘騙性的溫柔,他輕聲低語所產生的溫度,令岩漿中誕生的軍鋒,也感到莫名的滾燙,「大的、小的、純色的、花毛的、調皮的、安靜的……每匹馬都不一樣,有它自己的特徵和性格。」
「我聽不懂,」軍鋒坦白地說,「什麼是調皮,什麼是安靜?」
好奇怪啊,真是它從未體驗過的味道,不像血,不像冰涼的刀鋒、腐爛的屍首、硫磺火焰中散發的臭氣,這氣味給它的感覺很……很軟?很膨脹,很輕,很、很……
過了一會,它眼中的好奇漸漸蓋過了憎惡,軍鋒又問:「為什麼不怕?你應該害怕。」
「他?可他是個騙子啊!」其它魔馬難得驚詫地質疑了首領的命令,「只要我們願意,魔域中如何技藝精湛的工匠大師,都會樂意為我們服務……」
「嘲諷的話語,就留著待會兒再說罷,工匠。」魔馬的聲線越發柔和,它驟然失去了慢吞吞趕路的耐心,余夢洲兩眼一花,再醒過神來,他離那血肉模糊的戰場,已然不足兩百米遠。
「……見的馬太多了。」余夢洲說,「如果你們是別的形態,我就怕了,但你們是馬,所以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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