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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後，卧在地上的法爾刻無聲睜開眼睛，猶如群山中緩緩亮起的兩顆赤紅星辰。

余夢洲驚訝地張開嘴巴，想了想，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喔，還可以搞個露天電影院！一大塊幕布，那麼多經典的電影，他最喜歡的泰坦尼克號、指環王……都可以一部部地安利給法爾刻他們，動畫和影視劇也能和它們一起看，譬如武林外傳、老友記……哈哈，它們能看懂人類喜劇的笑點嗎？

「掃蕩戰場的時候，因為我會飛翔，所以我在一個偏僻的，只有我能發現的角落裡，看到了那對情侶。反抗軍身受重傷，活不久了，而魅魔看到我——真奇怪，她居然沒有害怕地逃跑，而是整個撲在了叛軍的身上，用身體充作一面盾牌，妄想著對抗我。」

法爾刻誠懇請求的聲音，就像被人按了重播鍵，無休止地在他耳邊回蕩。他的腦海中，甚至開始衍生幻象的細節。

掀開帷幕，余夢洲驚訝地發現，魔域雖然沒有太陽，夜晚倒是能看到月光。

「每次有想不明白的事，我就幹活放空大腦，做著做著，總能想到辦法。反正現在也睡不著，你等著，我去拿工具箱。」

余夢洲又從宮室里掏出一盞明亮的小燈，放在旁邊照著。戴好手套，穿上圍裙，他掰著輝天使的蹄子，仔仔細細地看了一下。

輝天使高興地甩了甩尾巴：「所以，我想，憑著愛的緣故，我們也會跟你一起離開的，只因它強大如斯，足以征服一切障礙與隔閡。」

余夢洲茫然地想了半天，他本來是用一個非常接地氣的動作蹲坐在椅子上的，這時候，m.hetubook.com.com他毅然站起，沉吟道：「我給你修蹄子吧。」

輝天使頓了一下，在宮室的陰影中，它瞥見兩點猩紅的光，正在黑暗中亮起。

輝天使寧靜地咀嚼著花葉：「魅魔背叛了她的教派，反抗軍也活不長久了，可那一瞬間，她爆發出的意志力，實在令我感到驚訝和困惑，我從沒見過……見過那樣的事，居然有魔物，可以為了不相干的同類犧牲自己。為什麼呢，留給她的沒有利益好處，只可能是死亡。」

要答應法爾刻嗎？不，先想想看，答應之後會產生哪些壞處？

余夢洲一路小跑回宮殿，那些支楞著耳朵偷聽的魔馬急忙兩眼一閉，癱倒裝死。

第三……想了又想，暫時還舉不出第三個壞處，這個就先擱置。

難怪它會叫這個名字，只是，透過青銅的覆蓋板甲，余夢洲完全可以肯定，禁錮在其中的羽翼，早已扭曲變形，被凝固成了一個畸形的狀態。

輝天使沉默了好一會。

「我不知道。」余夢洲脫口而出，「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很糾結，剛好你在這裏，我就來問問你的意見，如果是你的話，你想跟我去人間嗎，去那個對你們來說完全不熟悉的世界？」

他沒有睡床，自從了解恣樂教派的信徒都以什麼為日常活動之後，他實在不願去想，這座行宮的床上曾經都睡過多少人，遂拉了軟毯和墊子，與魔馬們一同睡在地毯上。

此地的月光，亦與人間不同，人間的月亮光輝清亮，便如澄澈的溪水；這裏的月光亮則亮矣，卻像濃稠的水銀，太厚太蒼白地覆蓋著大地。

輝天使人和_圖_書性化地點頭：「愛也分很多種，對不對？我對於它的劃分，恐怕不如你們人類來得細緻，但我明白，肉|欲的愛、友誼的愛、家人的愛……抑或摻雜著其中兩者、其中三者的愛，都是存在的。它是一個很複雜的概念，遠比恨更加複雜。」

因此，余夢洲堅信一個道理，現在的生活總比過去好，未來的生活總比現在好，只要開心，人活在這世上就不算虧。

輝天使抬頭，看向余夢洲：「我知道，這個念頭或許很愚蠢，可是，儘管恐懼會使人走投無路，做困獸之搏，然而愛卻能讓人鼓起勇氣，敢於面對比自己強大一千倍、一萬倍的敵人。這是否可以說明，愛比威嚇的力量更大？」

輝天使謹慎地問：「那麼，你思考的結果是什麼？」

「輝天使？」他輕聲問，「你沒休息啊。」

不過，只要有足夠的資金和時間，上完戶口，再慢慢補辦身份證，倒算不上什麼特別的難題，再不濟，不是還有幻術、魔法之類的？這麼一說，好像第二點也無所謂了……

余夢洲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心裏有事，睡不著，就想著出來走走。」

「很多年以前，我釋放過一對情侶。」魔馬忽然輕輕地道，「其中一個，是叛逃出恣樂教派的魅魔，另一個，是試圖挑戰安格拉的反抗軍成員，這是個秘密，我從沒對任何魔物提起過，哪怕是首領也沒有。」

「來，」余夢洲搬了工具箱出來，「正好，月亮這麼大，我先看看你的蹄子是什麼毛病。」

「是啊，」余夢洲點點頭，「它說，直到我到壽終正寢的那天，它才會帶著你們回這和圖書裏來。我剛才就在想這件事。」

它看著余夢洲，聲音低沉肅穆：「你也沒有。」

余夢洲考慮了一下，最後還是說：「你知道，法爾刻對我說……」

所以，他究竟在猶豫什麼呢？按照自己平時的想法，他當時就該答應了啊……

余夢洲翻了個身，他的頭髮有些長了，拖在柔軟的枕頭上，摩擦出沙沙的聲響。

余夢洲心頭百感交集：「這麼說，你們都願意跟著我一起離開。」

余夢洲忽然看到，還有一匹魔馬沒有睡著，在外面守夜。

翻來覆去，心中思緒萬千，就是睡不著，余夢洲索性坐起來，四下看了看，很好，魔馬們還在睡覺，於是他默不作聲地掀開毯子，腳下的地板溫熱宜人，余夢洲便赤著腳，靜悄悄地一個人走了出去。

那好處呢？

包括吃穿方面的改善——不知道它們能不能變成人，要是能變成人就最好了。這樣的話，養馬場就可以作為大本營的家園，自己則帶著它們去見識一下更美的風景，陽光、金色沙灘、清澈海水，那些雲霧中的高山，高山上蒼翠欲滴的松林……

嗯，第一，人間和地獄的生活有很大差別，魔馬吞噬血肉，未必適應得了。

當天晚上，余夢洲失眠了。

輝天使詫異地抖了抖耳朵，但語氣還是很莊重：「是嗎。」

輝天使吃了一驚：「這麼突然？」

「沒錯，」輝天使回答，「決定權只在於你。總之，我們當初的承諾不會改變，一定會幫你找到回家的路。」

——待到所有事端都塵埃落定，他和魔馬群回到原先的世界，自己要買下一座農莊，或者乾脆更誇張，直接包下一片山頭和-圖-書，再請人建個養馬場。他只需要開墾一小片菜地，就可以自給自足……

「也許是太疑惑了，我觀察了他們一會，鬼使神差地沒有動手，便轉身回去了。」魔馬深思熟慮地盯著地面，「後來，我獨自琢磨了很久，我在想，那種陌生的情感，是不是就叫做『愛』？」

天降大餡餅！要是挨個排隊，只怕那些窩裡斗的一把好手們能把它擠出前十名去，現在獲得了臨時插隊的特權，輝天使心裏美滋滋的，立刻擺好了姿勢。

余夢洲怔住了，他呆了片刻，結結巴巴地說：「呃，等等，你剛才是說，愛嗎？」

「你的蹄子……」不看不知道，一看真的嚇一跳。素日里，余夢洲只看見輝天使的四蹄都覆蓋著厚重粗笨的腿甲，就像某種殘酷版本的重物訓練，使它不如其它魔馬的腿部那樣顯得輕巧，此刻仔細一瞧，輝天使的四個蹄緣上方，類似於人類踝骨的位置，居然有鷹翅大小的羽翼橫生！

「你有心事，」輝天使說，「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余夢洲思來想去，答應法爾刻的好處只有一個，就是他的生活會變得很快樂，馬群也會很快樂。

身後傳來被窺探的感覺，余夢洲止住話頭，轉身觀望，沒發現什麼端倪，又對輝天使笑了笑，說：「法爾刻跟我說，它想帶著你們，跟我一起回人間。」

余夢洲情不自禁地說：「不啊！這一點都不蠢，我覺得你想得很對！」

第二，要是它們沒辦法變成人，那就需要花費很大的功夫遮掩魔馬的行蹤。這麼多匹大傢伙，稍微露個一頭半尾，被人拍到可就完蛋了，農莊會成為網紅打卡點不說，官方肯定會派人hｅtubook.ｃom•ｃoｍ來調查；要是它們可以變成人，那就必須解決身份登記的問題。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開心……這個信條將余夢洲變成了無憂無慮的樂天派。因為他考上的大學不算很好，頭一年的時候，被同系一個家境富足很多的男生頂掉了貧困補助的名額，他也無處去說。那些最困苦的日子，余夢洲一分一厘地數著村子里為他寄來的生活費，純凈水不要錢，他可以買九塊九半斤的泡菜，在宿舍就饅頭吃上一個星期。

無論物質如何貧瘠，精神卻是富足的，他畢竟走出了那個狹小的天地，認識了不同的人，每天都可以去圖書館隨意借閱不要錢的知識。這樣的生活，已經比他見過的許多人要快樂太多了。

余夢洲深深呼吸，躊躇地問：「那你覺得，你們對我的愛，是什麼樣的……情感？」

輝天使轉過身，它金色的鬃毛在月光下燃燒，皮毛殷紅滾燙，如同流淌著火炎。

輝天使柔和地低語：「這個，我真的不知道。我們這一生中能夠愛的人或事，實在是太少了，因此，找不出第二個參照的樣本，來告訴你答案。即使是在馬群內部，我們也只是血脈相連的同胞，咒釘將魔馬強行聯合成一個整體，以至我們分不清對彼此是恨更多，還是愛更多，這與你完全不同。」

「你知道，當時的我們就是瘋狂的代名詞。按理來說，馬群憎恨安格拉，理應對他的反抗軍網開一面，然而當時咒釘對我們的影響，安格拉的操縱力量，都比現在大百倍不止，即便清楚敵人的敵人是朋友這個道理，我們仍然無法控制自己……殺戮，唯有殺戮，能夠給我們帶來一絲微不可察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