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面對幼弟的威脅，朝聖歡喜地笑了：「說得真好！為什麼不按你說的做呢？來，快來。」

高耳膽戰心驚地問：「你……你要做什麼？」

有人來了，他對余夢洲比劃出意思，開得太大，會被對方發現的。

想了想，他又補充：「而且，法爾刻現在確實越來越激進了……我真的很想人類，倘若能在的話，一切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不，這麼說的話，假使人類還像之前那樣，對法爾刻保持著心軟的態度，覺得對他有所虧欠，那送他去見皇帝，才是真正的羊入虎口；可當前的事態急轉直下了，在看到法爾刻待自己殘忍，待族群冷漠的表現之後，人類居然一反常態地強硬了起來……

這就好比醫生匆忙趕到車禍現場的時候，傷者的情況早已無力回天了，難道這能說是醫生的全責么？

「記得，怎麼了。」

「——以太，」褻舌被迫停下腳步，朝前面的人馬點了點頭，「你在這裏。」

以太狐疑地看著他，兩方的溝通皆于電光火石之間發生，人馬皺了皺眉，慢吞吞地試探道：「我來這裏，是因為我心情很差……你來這裏幹什麼？」

朝聖，昔時那匹溫柔的，會用悲傷目光凝視他的魔馬。

你不調和同伴間的矛盾了嗎，不維護族群的和諧了嗎？雖然你本來就是惡魔，可那個口吻又嫌棄、又關愛，說「我得照顧它們，因為一離開戰場，它們的智商就會消失」的馬群首領呢，它去哪裡了？

最後這句，以太確實是真情流露，余夢洲躲在陰影里，心又開始酸痛了。

輝天使確實說過，馬群對自己懷著複雜和圖書的愛，他也視魔馬們為家人和朋友。但僅僅是愛，就能把法爾刻逼到如此極端的地步嗎？

「以太，」片刻，他忽然對同胞兄弟發出外人無法感知的信號，「你還記不記得，你上次幫我解決了一支反叛者，我說，我欠你一個情的事？」

褻舌點點頭：「很好，現在就是我還這個情的時候了。立刻譴責法爾刻，說他冷酷無情。」

為什麼？

「你覺得可能嗎，」高耳嗤笑，「聽到人類的消息，不急著趕過來才是反常吧。」

還是說愧疚？

余夢洲嘆了口氣，他明白褻舌的意思。一行人重新走出暗室，由褻舌帶著，坦然自若地往外踱步。

然而愧疚仍然是站不住腳的，畢竟不是法爾刻的主觀意識讓自己下來跟安格拉一對一，那只是地獄的選擇，錯不在魔馬。就算真要說錯，那也只不過是馬群來遲了一步，未能及時挽留住他的性命。

「他們怎麼會變成這樣？」余夢洲難受地問，「我沒有看到的時候，心裏還有很多猜測，但剛才我親眼見到了他們現在的樣子，結果發現，現狀比我預想的，最糟糕的程度還要誇張一百倍！我不能等了，七重瞳說我的原來的工具就在這裏，它們在哪？」

一時間，余夢洲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毫無疑問，法爾刻正在懲罰自己，並且這懲罰絕不是小打小鬧，它有近乎自戕般的殘忍。

余夢洲心裏山呼海嘯，無法形容自己的震驚。

暗室里，余夢洲瞠目結舌，嘴巴都張大了。

「好一出大戲啊！」高耳喜不自勝地跟他傳話，「太好笑了，只能說，還好hetｕboｏｋ.ｃｏｍ.cｏｍ倒霉的不是我！」

褻舌問：「要是他們不願意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來問你們。」余夢洲乾脆道，「既然你們也不清楚，那我就試試吧。如果我成功了，高耳，還得麻煩你把輝天使他們都叫過來。」

「看過之後，你們是怎麼打算的？」褻舌嘴唇不動，嘶嘶輕語。

「以太真可憐啊……」他悄悄對高耳說，「要是我沒辦法敲醒法爾刻，你記得把他也帶上啊。」

褻舌：「？」

高耳一看就知道這裏頭有鬼，剛剛還拽得二五八萬的，轉眼間就開始生硬地賣慘裝可憐，褻舌都跟你說什麼了？也就是人類心軟，你這演技也只能騙個他了！

褻舌抬起頭，凝望著暗室的天花板，在慶幸自己還沒被人類揭穿真面目的同時，他完全可以聽到，高耳正在心中得意忘形地狂笑。

余夢洲立刻會意，往高大的石柱後頭躲藏。

「不，」余夢洲忽然說，「我不等了。」

他惶然地向後拉開了距離，可隨即又覺得，他要是連法爾刻的痛苦都無法接受，那又有什麼資格說原諒？遂定了定神，接著仔細查看，判斷人馬身上的情況。

「——因為軍鋒嘲笑我二打一，說我徒有其名。」這件事上，以太倒是真的火大，「難道是我打不過血屠夫嗎？是法爾刻隨便放朝聖出來，是他們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嗯，余夢洲點點頭，沒錯，是軍鋒。

法爾刻——！

不論精神和心理上的區別，恢復了半人半馬的形態之後，以太應當是變化最大的一個。他的皮毛流動著水銀般的幻色，頭髮亦是相同流動的ｍ•ｈｅｔuｂoｏｋ.ｃoｍ•ｃｏm銀色質感，瞳孔深處，折射出剔透的藍光。

「我要重重地敲法爾刻的腦袋，」余夢洲毫不猶豫地說，「敲完了，再抱著他哭一場，你們覺得事態會有轉機嗎？」

褻舌咽了咽喉嚨，難得啞口無言了一回。他小心翼翼地問：「你覺得……會有轉機嗎？」

法爾刻的眼睛漠然睜開，彷彿暗夜中亮起的兩點猩紅晨星。他直起龐大的身體，伴隨利刃疊加的細碎聲響，短暫的休息時間過去，他又是那個魔域的皇帝了。余夢洲望見，他的五官線條鋒利，一半在幽微的燭火中跳躍，一半在濃稠的黑暗裡靜默。

一前一後，進來的是兩匹人馬。

「這、這不好吧？」高耳磕磕巴巴地勸阻，「是不是太魯莽了……」

想是這麼想，表面上，高耳又不是缺心眼的死恆星，礙於馬群的潛規則，他還不好挑明，唯有忍著微笑道：「行，都聽你的。」

「快點，」褻舌無聲地催促，「我說到做到，不會白白占你便宜的。快說皇帝的壞話，說別的兄弟欺壓你，他也不給你主持公道，快說！」

「確實，還是啞巴的狀態比較適合你，」軍鋒咧開利齒，吐出長舌，「既然你迫不及待……」

高耳：「……」

在沉重的事實面前，任何話語都是蒼白徒勞的修飾，只能顯出單薄。他想不到要怎麼說、怎麼做。

褻舌一聲嘆息，他調轉方向，朝最側邊的走廊去了。

褻舌默默無言，他輕輕拉了拉余夢洲的手，他們再下面談論的，估計就是針對天空一方的戰術了，余夢洲要聽，完全可以，但高耳還在這裏，身為中立的親王，他不能偏和_圖_書袒至此。

他本想說「法爾刻現在的情況很危險」，但轉念一想，就連安格拉的魔宮，余夢洲孤身一人進來，也毫不猶豫地拎著鉗子上了，何況是因為愛他而發狂的法爾刻？

「你心情不好？」褻舌棒讀道，「為什麼？」

朝聖抿嘴一笑，眼神卻十分冷漠：「你上次是怎麼被鐵權杖拖回來的，忘了么？越輸越要打，真是百折不撓，只有精神值得嘉獎。」

是愛嗎？

老天爺啊，你們怎麼能變成這樣……

高耳：「？」

褻舌抬起頭，忽然迅捷且無聲地探手，將暗窗掩上了一半。

「你可以試試，」高耳猶豫片刻，態度就轉為了支持，「反正，決定權都在你。」

可是，自己到底有什麼樣的本領，什麼樣的魅力，才值得法爾刻在他身上採用這種嚴苛到冷酷的處罰方式？

果不其然，他探手的下一秒，寢居的大門就傳來一聲輕響。

高耳化作流連的陰影，始終掩蓋著余夢洲的身形，他低聲警報：「等等，前面有熟人。」

軍鋒居然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只是陰森森地轉頭道：「別得意，你也不過是二打一才壓住血屠夫。更何況，想贏你還不簡單，直接扯斷你的舌頭，你還能算得上老幾啊？」

……軍鋒？！

這還是余夢洲第一次聽到朝聖口齒清晰地講話，但不得不說……好刻薄啊！那個溫和憂鬱的朝聖去哪了，怎麼能這樣對自己最小的兄弟？

軍鋒，我沒聽錯吧？！你剛剛說的都是什麼，以前你不是這樣的啊！

以太皺了皺眉，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是軍鋒嗎？余夢洲在心中思量，氣質像，毛色也像……

他和_圖_書站在那裡，薄唇亦泛出淡淡的淺藍色，操縱空間的親王冷淡地望著褻舌，問：「你不看著那些白痴朝臣，跑到這裏來幹什麼？」

「首領，你叫我們啊？天天在這裏待著，我都快無聊死了！」第二匹人馬大大咧咧地衝動發言，「什麼時候才能開戰嘛？」

褻舌盯著他。

和朝聖相比，另一匹人馬就不免舉止莽撞了一些。他鐵黑色的皮毛漆亮如緞，眼瞳中放射出勃勃的，野性難馴的光。人馬一張口，鋒利的雪白尖牙便在嘴唇間若隱若現。

「你先把消息放出去，」高耳也正經起來，「告訴他們，我們有人類的線索了，如果他們願意和談，我們就一塊聚一聚，把話說開。」

以太：「哈？」

過了很久，青年都沒有動，更不曾轉開目光。

余夢洲立刻明白他是誰了。

第一匹人馬步伐優雅，悄然而精準，顧盼之間，那高潔的白髮猶如覆蓋山巒的新雪，幾乎和余夢洲的無罪靈魂一樣，于室內發出瑩瑩的微光。他的皮毛緋紅，眼瞳亦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緋紅，即使以驚人的美去形容他，亦顯得太過敷衍。

「夠了，」法爾刻終於抬起眼睛，打斷了這場劍拔弩張的口角，就在余夢洲以為他要調停的時候，皇帝厭倦地說，「這麼想流血，那就出去打完了再進來。」

本來以為今天過去之後，再沒有什麼能讓余夢洲吃驚了，然而，在看到以太的樣子之後，他還是睜大了眼睛。

「我還是那句話，只要是你的意願。」褻舌說，「你的工具在最下層的寶庫，除了我們，誰也不能打開那道門。」

不怕他強硬，就怕他心軟。或許，這個方法有幾分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