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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它

作者:蓮鶴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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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法利賽之蛇(三十七)

第一百七十一章 法利賽之蛇(三十七)

安撫成功,謝凝安安穩穩,趴回他的胸膛,旋即問道:「光忙著說我了,你呢?你在塔爾塔羅斯怎麼樣,有沒有受傷,那裡不是還關著其他神,他們有沒有找你麻煩?」
厄喀德納問:「要把這個也帶走嗎?」
哦,是正事。
「那你不害怕嗎?」謝凝很心疼,「這不是等於一直在吸收你的生命力嗎?」
想起身處於塔爾塔羅斯時感到的悸動,厄喀德納緩和神色,溫柔地探出蛇信,舔舐謝凝的面頰。
厄喀德納滿含愛意地撫摸他濕漉漉的頭髮,看到往日黑亮的髮絲,如今褪成了蒼白,不由更加心疼。
對著地圖,他倆挑來挑去,最後,謝凝問:「那西西里怎麼樣?」
「我答應了!」謝凝輕快地說,「反正,我那時候也沒有別的選擇,就開始跟他比賽。第一局有阿佛洛狄忒幫我,加上他沒把我當回事,大意輕敵,讓我拿下了首勝。對了,第一局的時候,我畫的是你。」
厄喀德納縱容地說:「好罷,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總是遵守你的意願的。」
謝凝愉快地「哼」了一聲,繼續說:「到了第二局,他就開始認真了。我們當時的賽題是『葡萄』,我下了苦工,不過畫了個葡萄種植園,他倒好,畫中畫,畫了一杯酒能夠倒映出的眾生,又在酒里畫了他們的出生和死亡,一個終極的循環。這我怎麼贏?」
厄喀德納想了想,嘶嘶地吐通道:「這裡是我們過去的家,但它也是囚禁了我無數年歲的地方,它承載我最幸福的時光,同樣見證著我的狼狽和屈辱。啊,我對它的感情是十分複雜的,所以,我只看你的意見。」
厄喀德納挑剔地搖頭:「那裡是昔日為赫拉克勒斯征服的地方,我不喜歡那裡的牛棚。」
謝凝嘆了口氣:「不等看阿波羅在第三關的畫,我就跑了,跑出奧林匹斯的神殿,阿佛洛狄忒追著我出來,大概是看我太可憐,她也忍不住了,把內幕全都告訴了我www.hetubook.com.com。唉,我那時候真恨啊,恨得眼睛都看不清東西了,只知道跑回去,把我摸魚的畫撕得粉碎。我要求重畫,還要宙斯給我永遠不會損壞,不會用完的畫具顏料,因為我說,我要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作品,跟阿波羅對抗。」
謝凝懶散地、心滿意足地轉了個頭,老是一個姿勢,讓他脖子不舒服。
「我知道。」
「我不是天才,他呢,是掌管天才的神,你就想想這其中的差距吧。總之,我當時直接崩潰了,回去之後,哭了很久很久……」說到這,謝凝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開口,「我覺得我贏不了了,哪怕花上一百年、兩百年,恐怕比不過藝術的神。第三局,我自暴自棄,隨便畫了一副就交差了。當時我想的就是,大不了真讓他變成蒲公英,就隔著一條河跟你相望,又能怎麼樣呢?」
帶上大大的行囊,他們離開了這個古老的平原,曾經為關押魔神厄喀德納而存在的牢獄之地,前往嶄新的家園。
得到了承諾,謝凝長長地吸進一口氣,又把它吐出去,開始回憶最初的事。
厄喀德納緊張地問:「後來呢,多洛斯?你是如何勝過一個神,並且還要祂們讓一個神位給你的?」
他假意傷心地說:「哇,那我罪過這麼大,我現在就要去投河!」
魔神傷心地流著眼淚,為他飽受磨難的愛人。謝凝急忙轉過頭,捧著他的臉,在對方的嘴唇上連連親了好多下。
如此滾了一個月,哪怕謝凝已經成了神,全身上下的骨頭,還是像被徹底拆開、重組過好幾遍。
起先的一段時日,除了親密地說著悄悄話,或者什麼都不做,只是靜謐地相互依偎在一塊之外,他們睜開眼睛,就是在床上來回翻滾。厄喀德納的蛇尾百般糾纏著他,打著圈地環繞著他,不知道怎麼才能貼得更緊、更近。他恨不得張大蛇口,把謝凝一點點地咽進肚m.hetubook•com•com子才好。
「不要去,不要去!」厄喀德納連聲叫喚,「你不要走,我再也不這麼說了……」
一想到多洛斯受苦的時候,他卻因為中了詭計,還在深淵中沉睡,厄喀德納的心裏就悶悶地難過。
倒塌的地宮裡,尚且埋著許多珍貴的念想。龍牙已經灑光了,厄喀德納便拔了幾枚身上的鱗片,埋進蓋亞的土壤,種出十幾名蛇鱗巨人,來幫著清理廢墟的遺迹。
「好了好了,可以了!」他狼狽地推著厄喀德納的臉,試圖終止對方粘人的親吻,但親不到嘴唇,魔神分叉的長舌又開始在他的指頭縫兒間遊走,「是時候找個新家了!我們……我們總不好一直待在這裏吧?」
「那我們就往好山好水的地方搬!」謝凝當即敲定,「換個地方,換個心情。」
謝凝癱在厄喀德納身上,渾身汗津津的,又累又爽。
謝凝不由低低地笑,他抱著他的脖頸,手指頭也一下下地梳在魔神漆黑的長發里,悄聲咬他的耳朵:「你這樣,不怕別人笑話你?」
厄喀德納老實地搖搖頭:「沒有,我在那裡只是沉睡。塔爾塔羅斯是吞噬萬物的深淵,凡是到了那裡的神祇,都知道不能隨意地妄動,越是掙扎,祂吞噬你的速度就越快。除了提豐,祂畢竟是深淵與蓋亞的親生子,在生父面前,總要有點特權。」
「去伊利斯?」謝凝問。
就這樣,他們慢悠悠地啟程。坐在厄喀德納背上,謝凝非常高興,這趟旅途,總不至於像過去那麼孤寂了,他打開話匣子,嘰嘰咕咕地跟蛇魔說他之前途中的所見所聞。
厄喀德納眨著眼睛,說:「你有什麼想法呢?你知道,我是只聽從你的。」
蛇魔再運用神力,將蓋亞的土地移來這裏。他悉心地打造他與多洛斯的愛巢,像要彌補愛侶過去十幾年的清苦,他把巢室修繕得綺麗奢靡,猶如獸皮和絲綢堆出來的華麗殿堂。
「去克里特?」
www.hetubook•com•com凝說著,馬上打算從厄喀德納身上滾下去,嚇得蛇魔急忙撈著他,把他重新牢牢貼回自己胸前。
「總之,你已經知道了,那個誓言就是為了欺騙你的,奧林匹斯神在你走後,馬上就給我餵了永生的神酒,讓你的刑期變得沒有盡頭……」謝凝慢慢地說,「我一開始也不知道這事,就是想去找你,但我一個人可沒辦法去塔爾塔羅斯啊,我就激著阿波羅,讓他跟我打了個賭。」
厄喀德納沒有動,然而龐然的怒火已經開始在他的胸膛中暴沸,他的獠牙孳生,洶湧的毒液亦急於尋找一個突破口。
除了大量珠玉財寶,他們還發掘了黑夜倪克斯贈給厄喀德納的神鏡,拖出了他給謝凝親手做的小床,挖到了謝凝過去花費許多心血,又裝盛在金盒裡的畫作——以及那本金冊,那本穿越時空,落在現代的金冊。
他一拍板,厄喀德納便欣然忙碌起來。
「正因如此,祂們才稱你為『記敘與見證者多洛斯』……」他喃喃道,「啊,你已然替代了命運女神的神職,卻要比那三位姐妹更加高傲,因為在你的畫里,祂們也是要被囊括進去的!多洛斯,你……你為了救我,付出了多麼大的代價啊!」
「你多可憐呀,我的多洛斯,」魔神愛憐地抱著他,在他耳畔輕聲細語,「你成了如此偉大的一個神,卻連信徒也沒有,服侍你的人也沒有。那我便當了你的信徒,以及服侍你的奴僕罷!畢竟,這完全是一件叫我心甘情願的快活事。」
他終於受不了了。
抵達西西里之後,厄喀德納喚來麾下的魔怪,很快在人跡罕至的荒原上挑中了一塊地方。它們齊力建造著地下的行宮,大興土木,搬來堅固的青銅與黑銅,打通陸地深處的灼熱泉水,只花了十個日夜的時間,就修築好了一座更大、更宏偉的宮室。
厄喀德納睜圓雙目,大為震驚。
「我要是說了,你可不能亂動,就只能老老實實地在這兒,知道嗎?https://m.hetubook.com•com」他瓮聲瓮氣地下令,萬一厄喀德納氣得暴跳如雷,又竄到奧林匹斯山上尋仇,他可真的沒力氣再鬧騰了。
「那兒除了關押過米諾斯的迷宮,也沒有什麼好看的。克里特的國王,更是一個懦弱無能的君主。」
厄喀德納抱著他的手臂緊緊地收縮,他很想說什麼,但他害怕自己就此縱容了脾氣,喊出的儘是些理智全無的瘋話,喊完了,又要衝去奧林匹斯,重重地殺傷福玻斯·阿波羅。因此,他仍舊抿著嘴唇,隻字未出。
唉,成了神以後,除去了體力的限制,就是沒什麼節制……
這時候,悶悶的難過,已經轉化成了劇烈的痛苦,厄喀德納顫聲說:「是我連累了你嗎,多洛斯?倘若我不是那樣的不聰慧,你本不必吃這些苦楚,孤獨潦倒的生活……」
「不怕,」厄喀德納坦然地說,「我能感覺到你,每一次,你觸及我的靈魂,都在為我注入全新的勇氣和幸福……我怎麼會害怕深淵的牢獄?我只害怕你孤身一人在世上,而眾神不肯很好地貫徹祂們的誓言,仍叫你受著苦毒的折磨;抑或你受著祂們的欺辱,卻沒有人肯照顧你,保護你……」
「現在想想,也沒什麼。」謝凝笑了笑,「不過是個比賽,我和他比誰畫得好,三局兩勝,我贏了,他就護送我十八年,讓我跟你團聚;我輸了,他把我變成一株蒲公英,把我扎在火河旁邊,只能永遠看著你……」
好不容易,謝凝得到喘息的時機,他抓緊問:「你還想在阿里馬待嗎?」
「你想到哪兒去了?」他半是安慰,半是責備地說,「這又不是你惹出來的事!你這樣講,那我也可以說,假如我忍住誘惑,不出去跟人喝酒赴宴,那你完全不用被關到深淵里受苦受難,至於後面遭的罪,全是我咎由自取了?」
不管怎麼說,闊別了二十年,他們總算重逢在了一起。原先的屋頂不見了,他們不能老這麼開著天窗睡,謝凝就把房頂用蔓藤覆蓋好。這個www.hetubook.com.com封閉的空間,便如一灣小小的山洞,容納著一對冬眠的情人。
「誰敢笑我,我就要……」話說到一半,厄喀德納若有所思,沉吟須臾,「算了,倘若眾神要在背後嘲笑我,那就隨祂們去罷!正相反,我還要大大地嘲笑祂們,沒有像我這樣深愛著一個人。」
厄喀德納沉思半晌,點頭了:「西西里是火神的屬地,那裡固然噴發著火山,可也有許多地熱的泉水,我想,那是你會喜歡的。我們可以去西西里。」
他搖搖頭,回答道:「不用了,就把它埋在這裏吧。」
厄喀德納緊張地問:「什麼賭?」
謝凝思索片刻,笑了。
既然安頓了下來,謝凝就又變回了原先那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小米蟲。厄喀德納什麼都不讓他做,連喝水吃飯這種事,他也要親自遞到謝凝手邊——儘管神祇不會飢餓,但還是可以盡情地享受美酒,還有豐盛的饕宴。
「哈哈,或許他們是太得意忘形了,居然答應我的要求,還發了誓,在我畫完那張畫之前,任何生靈都不能打擾我。所以說,做人真是不能太得意……」
「多洛斯呀,」他說,「你現在可以詳細地說了,在我走後,你都遇到了什麼,怎麼會成神呢?」
此刻他抱著多洛斯,彷彿渾身淹泡在滾熱妥帖的酥油里,骨頭縫兒都浸透了饜足的快活。這種時候,哪怕只是分離一小下,都會有膽顫不安的寒氣,順著心尖陰險地吹進來。
「後來,我找到了蓋亞。」謝凝說,「多虧永生強化了我的記憶力,我已經想起來,在普羅米修斯的預言里,宙斯和海洋女神忒提斯結合,生下的孩子會推翻他的王位。我就在想,我要怎麼實現這個預言?後來,我想了個大胆的主意:因為我是現代人,我見證了神祇消亡的時代,所以,我要借了蓋亞的眼睛,以此畫出所有的神,包括宙斯與忒提斯的結合。」
他說到這裏,就啞了嗓子,只能靠落在謝凝嘴唇和面頰上的細密親吻,來緩解自己難以緩解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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