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門外,周顧南斜背著一個大挎包,腳邊還放著兩個大行李箱。他咧嘴笑著說:「初禮,你收留我吧。」
「真的,我走的時候,我家停水了,我忘了關水龍頭,屋裡全淹了。後來物業把我家水關了后就再沒人管了。我這半年沒回去,地上都長毛了。」
有一點讓周顧南比較開心的是,在他來以後,虞初禮明顯胖了起來,精神也好了很多,別人也許看不出來,他自己卻知道,他來這裏第一次見到虞初禮時,她身上那種絕望,人仿若是油盡燈枯的狀態已經不見了。
虞初禮正睡的好好的,被他搖醒了有些不耐煩,擰著眉頭也回了他一個字:「恩。」然後把他扒拉開繼續睡,心想這人反應可夠慢的。
虞初禮不說話皺著眉頭看著他。
周顧南從此以後就在虞初禮家安營紮寨了,兩個月以後,他終於通過死皮賴臉的攻勢,從書房的小床成功的登陸主卧的豪華大床。
去非洲的時候她把頭髮剪短了,這段時間前面的頭髮已經長的有些檔眼睛了。她在家裡翻出了小發卡,把前面頭髮夾住。系了圍裙,拿著個小噴壺在擦窗戶,先用把玻璃上的灰塵擦去,再噴上一些水,用乾淨的布把玻璃一點一點的擦亮,窗外明亮的陽光直射進來照在她的臉上,她想:「這樣,也很好。」
周顧南看虞初禮已經鬆了口,再不給她猶豫的時間,提起行李就往裡面走,嘴裏說著:「一個月,最多一個月,我找到房子就搬走。」
第二天飛機在B城機場降落,一出候機大廳,虞初禮和她的同事馬上被她們醫院組織迎接的人群圍住,手裡被塞了一束鮮花,周圍不停閃爍著閃光燈,閃的她眼疼。她回頭在來時的人群中尋找,已經不見了周顧南的身影。
日子就這麼平淡的過著,8月的一天,晚飯後虞初禮上完廁所,從洗手間里出來,對盤腿坐在沙發上看球賽的周顧南說:「顧南,我好像懷孕了。」
正這樣想著,她家的門鈴忽然響了。虞初禮猶豫了一下還是去開了門。
虞初禮在家做月子的時候,周顧南請了一個月嫂來專門給她做飯,他自己每天下班后就回來自己照顧孩子。他們的孩子和他姐姐家的那個一樣,也是個夜哭郎,每天晚上不睡覺,白天使勁睡。不到一個月已經把周顧南折騰出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婚後的日子是平靜而安寧的,虞初禮再也沒有追究過以前的事情,經歷過這些挫折,她覺得現在的生活,對她來說,每一天都是她以前奢求不來的幸福,至於其它的已經不重要了。
至於對周顧南她已經不敢再去想什麼了,她覺得就這樣吧,不去奢和*圖*書求什麼也就不會再為什麼難過,人嘛無欲則剛。
周顧南知道,現在他要把虞初禮帶走,那不太現實。虞初禮現在基本不理他,雖然碰到還是會客客氣氣的和他打招呼,但也僅止於打招呼了,周顧南想要和她多說一句話,她就會轉身直接走開。他想就這樣吧,他也不敢再奢求什麼了,既然帶不走她,就留下來陪她吧。
醫療點的條件艱苦,食品和藥物經常短缺,每隔兩個星期國際紅十字會會定期往這裏送一批物資,但一旦難民湧入,他們有時候就會出現斷糧的現象。周顧南利用他姐姐的關係從中國大使館要來不少吃的和生活用品。解了他們不少燃眉之急。
周顧南抱著虞初禮的腦袋狠狠親了她一口,咧著嘴說:「媳婦,你繼續睡,從今天起你可得好好養著。」
周顧南看得心下黯然,默默轉身,出了病房。出了病房后,他在營地前的空地上找到了虞初禮,她正站在那裡看著前方破舊的籃球架發獃。
虞初禮知道周顧南說的都對,一個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她可以救助一些人的生命,但解決不了他們的根本問題,這些人殘酷命運的背後有太多深層複雜的原因,不是她們這些人能過碰觸的到的。但至少她現在在做的事情,是別人眼裡是所謂高尚的事情,想到這裏她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六月的時候兩人舉行了婚禮,日子還是當時周顧南家裡定下的日子,只是整整晚了一年,婚禮上周顧南回首著這一年的經歷心裏百感交集。
這裏的廚房裡有一個不鏽鋼大桶,有半個人那麼高,原來是用來儲存食用水的,現在吃飯的人太多,周顧南把它洗出來后,用來做飯。他把土豆,洋蔥,罐頭,番茄醬,只要能吃的都放進去煮。
周顧南捧著巴巴進浴室清理完后,在洗手台上洗手手,抬頭看看鏡子里的自己,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一張無精打採的臉。他鬱悶的想:「我周顧南什麼時候淪落到這個地步了。」
周顧南在知道虞初禮懷孕后,過了一段打雞血的日子后漸漸消停了下來,畢竟就算他再怎麼激動兒子也不可能一下子蹦出來,他請了個保姆在家照顧虞初禮,自己每天勤勤懇懇的去工作,現在他要有兒子了,更得多賺錢養家了。有時候他出去應酬,難免會碰到幾次小小的艷遇,看著朝自己暗送秋波的小姑娘,周顧南想想還是覺得自己家裡老婆胖臉好看。
「你可以去住賓館!」虞初禮很生氣,聲音不自覺有些高,恨不得把門拍在周顧南臉上。可她的教養又不允許她這麼做。而且周顧南還非常https://m.hetubook.com.com不要臉的把一隻腳伸進了門裡。
周顧南慢慢走到她身後站住,沉默了一會說:「初禮,我們幫不了他們的,早晚我們是會離開這裏的。」
虞初禮看他似乎還算鎮靜,微微鬆了口氣。兩人座電梯直達地下停車場,電梯門開后,周顧南直直的走了出去,他現在還在夢遊,也不知道扶一下虞初禮。
虞初禮提著包包跟著周顧南上了車,先把安全帶繫上。她抬頭一看,周顧南正拿著車鑰匙在哆嗦,怎麼也插不進鑰匙孔里。這時一陣陣痛涌了上來,她深呼吸幾口氣,等這陣疼痛過去后,她一把抓住周顧南的手,把他的頭扭過來盯著他的眼睛說:「顧南,你別緊張,孩子要來了,是件歡喜的事情,我現在才剛出現陣痛,離他出生還有幾個小時,你要安全的把我們送到醫院,知道嗎?」
日子就這麼慢慢的流逝著,進入3月的時候,虞初禮的肚子已經很大了,現在每天晚上睡覺都只能側著身子睡,腳底下還要墊一個枕頭,要不然第二天天起床後腳就會腫的連拖鞋都穿不進去。她現在每天都拖著沉重的身子算預產期,希望趕快到來,自己好解脫。
「那你打算住多久?」虞初禮說完這句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掉,以周顧南的背景,她才不相信他的公司真的垮掉了。她知道今天要是把周顧南放進來,那她早晚是會原諒他的。
周顧南在這裏最常乾的事情是給他們煮飯,這裏的食物是經常短缺的,往往是剛剛送走一批難民后,沒幾天又會湧進一批。在這種連吃飽都成問題的情況下,也不講究好吃不吃了。
虞初禮每天照鏡子發現自己的臉和肚子一樣,越來越圓,越來越大,臉上還隱約長了幾個妊娠斑,把自己鬱悶的不行。後來乾脆鏡子也不照了,每天穿著寬大的孕婦裝,照吃照睡,愛怎樣怎樣去吧。
離預產期還有一個星期的一天夜裡,虞初禮睡到半夜的時候,忽然感到一陣肚子痛,因為平時孩子在肚子里踢她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所以她也沒放在心上,轉個身打算繼續睡。誰知剛翻了一個身,疼痛的感覺又傳來,她覺得有些不對,慢慢的從床上起來,她的腳剛剛在地站穩,馬上感到一股溫暖的液體順著大腿留了下來。
「顧南,我快生了,你快起來準備準備,我們上醫院去。」
周顧南聽見虞初禮喊他條件反射的從床上坐起來,問她:「怎麼了,腿又抽筋了?咦!你起來幹嘛?」
周顧南,發了一會呆,好像忽然驚醒過來,從衛生間里竄出去,飛快的穿上衣服,對守在旁邊的虞初禮說:「和-圖-書走吧。」
虞初禮不上班了,最高興的是周顧南,可他每天看著虞初禮吃什麼吐什麼,他自己也跟著難受,虞初禮現在連聞著他身上剛洗完澡的香皂味都想吐,非不跟他睡一張床,鬧的他鬱悶的不行。
周顧南小心翼翼的問她:「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虞初禮看他那樣子搖了搖頭,沒理他自己回房間看書去了。
傅致遠半夜三更被一通電話吵醒,然後聽見一個半瘋癲的男人在電話里巴拉巴拉的一通臭現,氣得的把電話一掛,翻身,鬱悶的躺下,心想:「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要當爹了嗎。」
這裏的老百姓走在街上可能就會被突然飛來的子彈打死,橫死在路上幾天都不會有人收屍。但在這個醫療點里,在每一個醫生手裡,每一條人命都是珍貴的,他親自見到,在缺乏血漿的情況下,醫生抽自己血輸給病人。在食品短缺的時候,他們把自己的食物留給難民吃。
他們在這裏過了簡陋的聖誕節,春節。時間進入三月分的時候,虞初禮接到了中國紅十字總部發給她的回國通知。她們這次來非洲醫療援助的工作組,一年一次的輪換時間到了。
從那以後,周顧南就在醫療點里住了下來,他算是這裏的編外人員,這裡有3個醫生8個護士,一旦有幾內亞難民湧來時人手會嚴重不足,他在這裏幫了很多忙。這裏的工作人員很快接受了他。
虞初禮在回來的當天,去醫院露了一面后就再沒去參加什麼活動。在家睡了一天後,第二天精神抖擻的起來開始打掃的衛生。
周顧南美瘋了,也不看看現在幾點,挨著個的給他的親朋好友打電話,尤其是打給傅致遠的時候,那一通炫耀。
看著提著全部家當站在自己地盤上沖她討好笑著的周顧南,虞初禮無語了。
這裏的醫護人員,沒有一個是本國人,最長的已經在這裏待了三年。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他在過往的生活里所沒有見過的。他們身上有一種東西讓他肅然起敬。
周顧南聽了起來穿上拖鞋,噼里啪啦的往衛生間里跑。虞初禮以為他要上廁所,沒有理會他,自己去衣櫃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生產住院要用的包包,然後開始鎮靜的換衣服,換好衣服以後,她看周顧南還在衛生間里沒有出來,有些著急,拖著笨重的身體過去推開衛生間的門,看到裏面的情景她給氣笑了。裏面的周顧南正在洗手台上起勁的洗衣服,他聽見門響,抬頭傻傻的看著虞初禮。
五天後,虞初禮和孩子都非常健康的出院了。
虞初禮無奈的說:「顧南,快出來,我們要去醫院。」
離開的時候沒有太多的傷感,見慣https://m•hetubook•com.com生死的人,對於離別都很平淡。對於他們的離開每個人都給與了最真誠的祝福。
日子就這麼平靜的過著,周顧南和虞初禮之間的關係雖然沒有什麼進展,他還是照樣忙碌的過著。其實他一天也見不到虞初禮幾回,每天他5點鐘就起床,忙活著做營地里一大幫人的飯,一直要到晚上8、9點才能休息。一般一天忙活下來,一頭載到床上就睡著了。也沒什麼時間想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虞初禮意識到自己的羊水破了,孩子快要出生了。她轉身把檯燈打開,大聲叫醒周顧南。
周顧南腦袋都快扎進電視里去了,隨口回了她一個字:「哦。」
他想:「人活在世上求的不就是個心滿意足嗎,他現在求到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吶。」
周顧南從那以後,就差把虞初禮當菩薩一樣供起來,第二天就不讓她去上班了。圍著她嘮嘮叨叨了一早上。虞初禮沒理他照樣上自己的班,但孕期進入12周后,她出現了劇烈的妊娠反應,聞到點刺|激性的氣味就吐的天翻地覆,沒把辦法只有請了長假在家休息。
洗完手后,周顧南甩著滿手的水從浴室里沮喪的出來,抬頭看見床上,正抱著兒子身材豐|滿的老婆,和被自己喂的白白胖胖的兒子,心裏又滿足。
周顧南不是為了虞初禮和自己才這樣做,在這個地方他第一次見到了生命廉價和珍貴,兩個極端價值的體現。
周顧南沉默了,來這裏後知道琳達原來有個5歲的兒子,後來得白血病夭折了。
周顧南緊張的嘴唇都白了,他抱過虞初禮的腦袋在她額頭上狠狠的親了一口,轉身把鑰匙插|進去,發動車子,往醫院開去。
「你可以回你爺爺家住。」虞初禮面無表情地開口。
臨晨兩點,周顧南看完兩場球賽,站起來關電視。他站在沙發前,他忽然想起來虞初禮剛才好像跟他說了一句什麼話,他站那想:「是什麼吶?」電光火石間「懷孕」兩個字在他腦子裡閃了一下。
周顧南是搭虞初禮她們的專機回國的,在飛機上虞初禮故意離他幾排,坐的遠遠的。機上很多都是虞初禮的同事周顧南也不好意思死皮賴臉的跟過去坐。將近20個小時的飛行他都沒和虞初禮說上話。
中午吃飯的時候,周顧南給虞初禮送飯的時候見到了那個孩子,碩大的頭和肚子,真正是皮包著骨頭的四肢,她被琳達抱在懷裡,琳達正一點一點的給她喂牛奶。她的媽媽已經被和她們一起來的難民抬出去埋葬了。周顧南想起了他的小侄女,同樣是孩子,她們的所得到的一切卻沒有任何可比性。他知道這個孩子最終的命運將會和她媽媽一樣,這樣的身和圖書體是沒有辦法活下去的。
孩子還算貼心,沒有怎麼折騰媽媽。兩個小時后順利的出生了,是一個7斤多重的兒子。周顧南看著躺在病床上,懷裡抱著兒子的虞初禮,心裏充滿了感動。孩子的臉皺巴巴的,不好看,身體軟軟的,他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摟進懷裡,親了親他的小臉,心裏柔軟的一塌糊塗。
回醫院參加各種迎接活動后,她們這些參加援助非洲的工作人員都得到了三個月的帶薪假期。
虞初禮身體僵硬了一下,轉過身,眯著眼睛看了他半響,什麼話也沒說,轉身走了。
一天晚上,孩子拉巴巴了,周顧南還沒等他咧嘴哭,就手腳麻利的把尿布取下來,扔進垃圾桶,再把兩條小腿舉高,抽出濕紙巾,給他擦屁股。這項業務他已經練得很純熟了,動作一氣呵成,非常熟練。就在周顧南給小東西擦完屁股準備給他換尿布的時候,小東西忽然朝他爹放了一個屁,周顧南臉色一變,條件反射的把手一捧放在兒子的小屁股底下,幾乎一秒都沒有停頓,一灘冒著熱氣金黃的巴巴被他一滴不漏的接在手裡,一點也沒有撒在床單上。
琳達吸了吸鼻子說:「死了個母親,孩子才12個月大。」
他在原地傻站了兩分鐘,轉身衝進卧室,把虞初禮搖起來問她:「你剛才是不是跟我說你懷孕了?」
正午,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周顧南系著的髒兮兮的圍裙,汗流浹背的揮舞著個大勺子在桶里翻攪,這是個技術活,稍微攪和的慢點就要糊鍋底。
「我這不是剛從非洲回來嗎,萬一帶了什麼病傳染給老人家多不好。」周顧南討好地笑笑。
這種每日吐得昏天暗地的日子,折磨了虞初禮兩個月後,終於慢慢開始好轉。懷孕六個月後,她開始越來越能吃能睡,每天的飯量是周顧南的兩倍,半夜還要起來吃頓宵夜。
周顧南正全神貫注的照顧著他的鍋,琳達一推門闖了進來。
「初禮,公司我都一年沒去過了,早黃了,我現在是負債纍纍,哪還有錢住賓館啊。」
對於房子被淹了的事情,周顧南到是沒撒謊。他從非洲回來以後,把房子重新裝修了一遍,把這裏訂做了新房。非洲的一趟經歷使他的價值觀發生了很大的改變,要是以前,結婚,他肯定是要買別墅的。從那以後每年他都把公司盈利的百分之五捐給國際紅十字基金會。
周顧南因為太熱把上衣都脫|光了,就穿了條大肥短褲,系了個圍裙。他看琳達就這麼直愣愣的闖進來,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可人家琳達根本看都不看他,抱起他身邊的大水杯,仰頭咕咚咕咚得把水全喝光了,用力把杯子往桌子上一跺,就盯著窗外發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