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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笑張了張嘴，口中反駁的話硬生生地壓了下來，她低下頭，喃喃地回道：「嗯。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嗯，城門已經封了五天，只有拿到郡守的通關令牌才能進出，忠叔去查看情況，到現在還沒回來。」忠叔都出去一整天了，也沒個音信，剛才她真的好害怕。

「乖。」

商君轉身離開，商笑趕緊抬起頭，大聲叫道：「哥，你要小心啊。」

商君搖搖頭，笑道：「我與阮家還有些淵源，我去更為妥當，入村之後，我便不回山莊了，每日酉時，你到虎丘村後山等我的命令。」他何嘗不知道楊忠的用意，只是他如何能讓一個老者涉險。

商笑怔怔地看著商君離去的背影，落寞地低頭轉身，向永樂閣走去，什麼時候，她才不用成為負擔呢？練武！她一定要好好練武。總有一天，她可以站在他身後，與他並肩作戰，為父母報仇，那時，她應該就可以再叫一聲姐姐了吧。握緊雙拳，商笑發瘋一般地向後院跑去。

「嗯。」商笑輕輕地靠在商君的肩上，顫抖的身體在商君的輕拍下終於恢復了平靜。他不在的這幾天，她真的嚇壞了，忠叔和侍衛都行色匆匆，關於臨風關瘟疫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她有些六神無主。現在她終於不怕了，因為他回來了，哥哥是她唯一的親人，只要他們在一起，就是死也沒什麼可怕的。

「不要。」商笑激動地站起來，叫道，「我看了很多關於疫病的書，我也可以幫忙。」

商君匆匆趕回縹緲山莊，才入庄，就看見商笑雙手緊握著，焦躁地在前院走來走去，臉上滿是恐慌的表情，商君急急地走過去，問道：「笑兒？你怎麼了？」

「謝謝。」商君接過面紗，一雙深沉的眼目視前方，若有所思。

「他們全都被關進虎丘村裡，郡守只是想著不讓疫情漫延開，村民的生死，他早就不關心了。不過阮家的人進了虎丘村，聽說已經在開始救治村民，只是還是有人不斷染病。」

楊忠臉上儘是鄙夷之色，回道：「他早在兩天前將家眷搬至百裡外的鳳山鎮，自己躲在郡守府里不敢出門，每日只給駐軍和村民提供一百石糧食，看樣子，他是想讓村民自生自滅。」黃史傑這個敗類，仗著姐姐嫁給了吏部侍郎，在朝中有些關係，謀了臨風關郡守之職，平日里只知道苛捐重稅，欺壓良民，這樣危急的時候，半點作為都沒有。

虎丘村。

阮聽風搖搖頭，並不敢肯定，「綠縊草能讓膿瘡等傷口快速愈合，扶內氣抑邪毒，應該可以解疫，但是一切要等患者服用過後，才知道是否真的有效。」這也是他翻遍了先祖留下的醫學典籍，才找到的方子，自己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疫情。

喜鵲從另一頭匆和*圖*書匆走過來，看了一眼頭痛不已的阮聽風，遲疑了一下，轉身附在阮聽雨耳邊輕聲說道：「小姐，粥不夠了。」昨日的糧食已經吃完，今日的糧食還沒有送到，即使送到了，也是不夠。

商君的決定，從不容人質疑，楊忠潸然，最後也只得回道：「是。」

商君輕嘆一聲，拉著焦躁的商笑在身邊坐下，扶著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沉靜的眼對上商笑慌亂的眸，低聲說道：「別怕，你好好待在家裡，別亂走，一切有我。」

「喜鵲！」阮聽雨低斥。

商笑緊緊拽著他的手，指甲也不知不覺地掐進肉里，即使商君現在也是心亂如麻，臉上卻不敢表現分毫，他輕擁著商笑，鎮定地說道：「別擔心，進屋裡再說吧。」

背對著楊忠，商君向前走了幾步，輕輕揚手，示意他不要再上前，平緩的聲音里，是淡淡的疲憊，「行了，就站在那吧。」

商君正要尋找阮家的人，就聽見一聲低呼在遠處傳來，抬眼看去，他看見了晨光中的阮聽雨。

「使不得！」一聽商君要涉險，楊忠急道，「瘟疫可不是兒戲，到現在為止，阮家都未能找到醫治的方法。」

阮聽風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雖然他很佩服這個叫商君的男子，如此有膽識，孤身獨闖疫區，可見此人心地純良，胸懷天下，他頗為欣賞，只是喜鵲說的也是實話，他貿然闖進來，也幫不了什麼忙。

楊忠看著不遠處那抹傲然天地間，卻單薄疲憊的背影，擔憂地問道：「您還好吧？」

阮聽風頭疼地回道：「綠縊草產於蒼月南面的岐山，只長在山底溪流匯聚的深潭裡，難以取得。或許，也只有蕭家或者宮裡才可能會有吧。但是那綠縊草珍貴至極，莫說蕭家不一定有，即使有，也未必肯給。」

商君搖搖頭，不容置疑地說道：「聽話，瘟疫有時候比戰爭還可怕，不要讓我擔心你，好嗎？」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笑兒絕對不能出事。

商君坐在巨石之上，看著前方濃煙四起，火光繚繞，聽著薪柴燃燒時的吱吱聲，伴隨著聲聲撕裂人心的哭泣。這是他待在這兒的幾天里，見得最多的場景。一個人在前一天還在和你說笑，今天就可能毫無生息，熔於烈火。

「郡守有何作為？」

楊忠攔在商君之前，沉聲說道：「一定要去，就讓老奴去吧。」

「是。」楊忠站直身，卻沒有坐下，將打聽到的情況如實回稟，「半月前，臨風關南郊的虎丘村傳出有不少村民患上了急症，請了很多大夫也沒能看好。誰知才過五日，附近的村子中很多村民也相繼出現了與虎丘村民一樣的急症，大夫說，有可能是瘟疫，鬧得人心惶惶。疫情一直在蔓延，越來越多的村民都染上了急症，和-圖-書幾天前郡守派了重兵將那幾個村隔離起來了，臨風關也戒備森嚴，任何人進出臨風關都需要有郡守的令牌。」

喜鵲急忙看過去，果然看見幾百袋糧食堆在村口，她驚喜地叫道：「真的是你運來的嗎？太好了。」她不用再為吃飯的問題發愁了。

「是。」霖芹熟練地倒出葯汁，扶著孩子的頭，一點一點地給他喂葯。

阮聽雨為難地看向阮聽風，阮聽風一臉愁緒，回道：「找到了，還差一味葯，綠縊草。」

「主子。」背後傳來一聲恭敬的男聲。

商君指著村子入口處，守將們幫忙推進來的五大車糧食，笑道：「糧食我來的時候，已經籌備了一些，一千石應該可以撐一段時間吧，不夠我再想辦法。這樣我可以留下來了嗎？」

「疫情控制不住，縹緲山莊也不能幸免於難。」正是知道疫情的可怕，商君才非去不可。

商君輕皺眉頭，宮裡的葯他是肯定拿不到了，至於蕭家，這次不是做生意，而是與蕭家求葯，他是真的沒有把握，暗暗咬牙，商君還是說道：「我來想辦法。」

商君總覺得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追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楊忠撿起信封置於袖間，回道：「小姐還不知道您進了虎丘村，現在乖乖地待在永樂閣里。」

輕拍著商笑的頭，商君輕聲說道：「笑兒，你回永樂閣待著，不要到處跑。」

「是。」

進了前廳，商笑還是坐立難安，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遍，緊張地看向微微皺眉的商君，問道：「聽守城侍衛說，已經死了不少人。哥，我們現在怎麼辦？」她也曾聽說過瘟疫的厲害，這兩天也看了好多四國之中關於瘟疫的記載，沒有一次不是慘烈而恐怖的。

將信放在腳邊的石塊上，商君轉身走下山去，才走了兩步，他停下腳步，久久才牽挂地問道：「笑兒還好吧？」

「商君？」阮聽雨低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他，真的是他嗎？

阮聽雨瞪了喜鵲一眼，示意她不要大聲張揚，揮揮手，心煩地說道：「好了別嘮叨，快去。」

「用了葯之後，給他用湯藥拭身。」匆忙交代完霖芹，阮聽風趕到阮聽雨身邊，「怎麼了？」

商笑慢慢安定下來，商君的心卻越發不安起來。侍衛匆匆行來，在前廳外停下，稟道：「主子，忠叔回來了。」

「又不夠了？」阮聽雨看著哥哥疲憊的背影，不忍再為這些事去打擾他，她對著喜鵲吩咐道，「以後缺糧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讓家裡直接運些糧食過來吧。」

商君走過去，阮聽雨也迎了上來，上上下下打量著商君，急道：「商君，你怎麼會在這裏？」莫不是，他也染上了疫症？

阮聽風微微點頭回禮，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喜鵲ｈｅｔｕboｏk.ｃom.ｃom卻抱怨道：「你又不會醫術，能幫上什麼忙。本來就不夠吃的了，無緣無故又多了一個。」

「我要進虎丘村探個究竟。」阮家人在裡邊，疫情仍得不到控制，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阮聽風頹然地搖搖頭，「沒有綠縊草，葯配不齊全，我們也只能儘力而為了。」葯湯換過四五次了，收效甚微，他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商君朗聲回道：「讓他到偏廳等我。」

阮聽雨眼前一亮，叫道：「商君，你真的能找到綠縊草？」他是個言出必行之人，若是他說有辦法，就一定有辦法，那這些村民就有救了。

商君在主位上坐下，說道：「忠叔不要拘禮了，坐下來把臨風關的疫情細說給我聽。」

阮家？是阮聽雨家嗎？商君暗暗欽佩，阮家不愧為醫藥世家，妙手仁心。

呆坐在婦人身邊的少年立刻彈了起來，就要撲到婦人身上，被阮聽風拉住手腕。少年跪倒在他腳邊，哭喊道：「不可能，我娘親沒死，她昨晚還和我說話呢！大夫，求求你，再看看，再看看！不要燒掉我娘親。」

兩道過於炙熱的視線，讓商君不知如何回答，唯有苦笑道：「儘力而為吧。」

喜鵲還想再說什麼，但是看看周圍或哀泣，或垂死掙扎的人，又覺得現在抱怨這些也是無用，剛轉身離開，卻在遠處看見了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既陌生又熟悉的消瘦身影。喜鵲拉著阮聽雨的手，叫道：「小姐，你快看，那人，那人——」叫什麼名字喜鵲一時想不起來。

商笑咬咬唇瓣，小聲回道：「臨風關發生了瘟疫。」

商君站在虎丘村后的山峰上，從這裏可以看見整個村子，然而最顯眼的，不是村子里殘敗的景象，而是村口一裡外，層層把守的兵士。一個一個纏滿荊棘的木欄橫在村口，數千士兵身著鐵甲，手握長矛，戒備地盯著村口，彷彿裡邊關著一隻兇猛恐怖的怪獸一般，長弓利箭皆對準了一個方向，只要有人想靠近木欄，他們就可以把他射成刺蝟。

瘟疫若是依靠這樣的堵截就能解決，歷年來也不會有如此多人命喪於此了。商君起身，走至前院，交代道：「忠叔，你將山莊前廳與后|庭間隔開，女眷全都移至后|庭。凡是出過山莊的下人和侍衛，都不許進入后|庭，每日煎熬藥石凈手，噴洒庭院，不能讓山莊中的人染上疫病。還有，調集山莊的影衛，等我的命令。」

「謝謝你，商君。」阮聽雨也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阮家的財力，真的支持不了多久。

「疫症會傳染，最好用紗布覆面，接觸了染病的人和進食之前，一定要用藥湯凈手。」阮聽雨拿著一塊素白的面紗遞給商君，這幾天，她忙著照顧村民，他又經常來去無蹤，好不容易看見他，她情和-圖-書不自禁地走到他身邊。

楊忠沉聲回道：「是。」

商君滿意地點點頭，消瘦的身影向著虎丘村急速奔去，即使他才剛剛從蒼月日夜兼程地趕回來，即使他已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

阮聽風收回手，低聲說道：「屍體，儘快燒掉。」

商君匆忙趕到偏廳，早就候在那裡的楊忠立刻抱拳行禮道：「主子。」

阮聽風痛苦地閉上眼睛，任少年拉扯著他，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旁邊的村民上前把少年拉走，阮聽風無力地走出臨時搭建的帳篷，行醫十數年，這是他經歷最為慘痛的一次，見慣生離死別的他，也為每天重複上演的死亡感到心力交瘁。

這村子里，確實住著一隻隨時都能將人殺死的猙獰怪獸，而他們把村民孤立無援地扔在村子里，任怪獸肆虐。可是他卻不能責怪他們，他們在捍衛更多人生的權利，在這樣的大局面前，一個小村子，又算得了什麼，是嗎？商君收回視線，抬頭仰望天際，不禁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

他給威遠鏢局當了一輩子鏢師，押送過無數次貨物，出生入死，結果因為一場意外，貨物被劫了，他們居然污衊他與盜賊合謀侵吞貨物，將他趕出鏢局，江湖上的人，聽信威遠鏢局一面之詞，視他為奸險之人，多少曾經把酒言歡的所謂朋友都對他敬而遠之。唯獨他，這個叫商君的年輕人，不僅信他的為人，還對他委以重任，他年紀一大把，就一個人，死了也沒什麼可惜的，再則為他死，值得。

昨晚忙於籌糧，一早進入虎丘村，商君被眼前的景象刺痛了雙眼，村裡的房子不夠用，大多數染病的村民被安置在村裡臨時搭建的帳篷里。呻|吟聲、嘔吐聲、哭泣聲交匯著惡臭與藥草的味道充斥著這個小小的山村，屍體被一具一具地抬出來，堆在遠處架滿柴薪的木架上，一些或獃滯、或恐慌、或悲痛的人蹲在木架旁，眼中的絕望，讓人心顫。

回過身，商君揚起唇角掩蓋疲倦，雙目間儘是堅毅之色，回道：「我沒事，這封信，快馬加鞭，儘快送到蕭家，一定要親手交給蕭家三少爺。還有，讓影幽盜取郡守令牌，開官倉，把糧食運進虎丘村。」籌措些糧食，對縹緲山莊來說，並不是難事，只是他看不得郡守置身事外，罔顧村民性命，既然黃史傑不肯做點什麼，那就只有他幫他做了。

「無妨，疫情若是得不到控制，哪裡都一樣危險。」轉向站在一旁的阮聽風，商君問道，「阮公子，商君有什麼可以幫上忙的？」

商君回過頭，笑道：「好。」

綠縊草？他沒聽說過，不過這並不重要，他現在關心的只有一點，「找到綠縊草就能解這次疫災？」

已經半個月了，難怪笑兒會說死了很多人了。商君劍眉微皺，問道ｈtｔｐs://m•ｈeｔｕｂook•ｃoｍ•com：「那些染病的村民現在怎麼樣？」

聽商君的語氣，楊忠隱隱有些不安，問道：「主子，你想？」

商笑忽然聽見聲音，先是一驚，看清是商君之後，原來還皺在一起的眉頭緩緩鬆開，一顆懸著的心也終於歸了原位。商笑拉著商君的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哥，你終於回來了。」

喜鵲雙拳緊握，不平地低吼道：「我們是醫藥之家，又不是開米鋪的，這麼多人，家裡的糧食還能撐多久？家裡的葯倉都開空了，現在還要派糧，那郡守真是該死！」官府只知道把染病的人丟進來，卻不管他們死活！他們阮家還能撐多久。

阮聽雨站在他身後，怔怔地盯著初升的太陽，活力四射的晨光，卻絲毫未能給她帶來生的希望。一雙秀眉也糾結在一起，阮聽雨嘆道：「已經是今天的第七個了，這樣下去，怎麼辦？」

「瘟疫？」商君大驚，歷朝歷代，任何一場瘟疫都意味著滅頂之災。

「是。」

「我聽說這裏發生了瘟疫，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你們的。」看見阮聽雨，商君微訝，知道阮家的人在這裏，卻沒想到阮聽雨也來了，身為女子，在這樣的時候毅然挑起重任，她果然如他初見時一般，巾幗不讓鬚眉。

知他不是染病，阮聽雨一顆心總算歸了位，不過看看周圍衰敗、慘烈的景象，阮聽雨嘆道：「這裏很危險，你不應該來的。」

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叫醒了沉寂一夜的天幕，雲層間火紅的光亮，正一點一點暈染天際，如同一塊炫紅的絲綢，曼妙地飄搖于天際。本該是萬籟俱寂的黎明，卻交叉著呻|吟與低泣。對虎丘村來說，漫長而恐怖的一天又開始了。

她腳邊，一個四十齣頭的婦人平躺在用一塊木板簡單拼成的床上，皮膚已泛著淡淡灰色，身上惡臭傳出，阮聽雨面色凝重地搖搖頭，阮聽風撫上婦人的頸間，脈息全無。

商君並不居功，淡然回道：「別這麼說，和你們比起來，這些不算什麼。你們還沒有找到能治療疫病的藥石嗎？」

一切有我——

阮聽風拔出細針，手中的孩子終於又有了淺淺的呼吸聲，將孩子交到哭了一夜的娘親手中，阮聽風疲憊地凈凈手，對著身邊的小童低聲說道：「霖芹，葯。」

「不要讓她知道，也別讓她離開縹緲山莊。」說完，商君不再遲疑地快步離開。笑兒總是要長大的，她必須慢慢學會照顧自己，學會獨自生活，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讓她依賴多久。

那就只有試過才知道了，商君追問，「哪裡可以找到綠縊草？」

阮聽風則是一臉驚異地看向商君，若真能得此葯，這人倒是真正有些能耐。

阮聽風揉揉太陽穴，等待眩暈的感覺消退。身後不遠處，阮聽雨焦急的聲音傳來，「大哥，你過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