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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視著商君漸行漸遠的清瘦背影，蕭縱卿原來還溫和的眼越發冷冽。

男孩愣了一會，忽然比剛才更為驚恐地跳了起來，推開商君的懷抱，眼睛里儘是慌亂，在路上尋找著什麼。終於，他看見了路中間被踩得稀巴爛的饅頭，小手顫抖著去抓那不成樣的饅頭，眼睛死死盯著馬隊離去的方向，口中不停地念道：「我的饅頭……賠我饅頭……」

他總算不再愁眉苦臉了，秦修之也不追問他為什麼剛才心情不好，只是微笑地走在他身邊。

「為什麼？」等？現在是最好的時機，蕭縱卿覺得今天的商君很是奇怪。

本來想吊吊商君的胃口，看他不急不慢的樣子，蕭縱卿也沒了興緻，懶懶地回道：「第一，就是隴宜亥的失蹤，他一日不死，隴趨穆的龍椅坐得一日不安，這是內憂；第二，燕芮宏冥已經稱王，世人或許都稱道其賢明，隴趨穆卻十分清楚，宏冥就是一條毒蛇，有時候比東隅這頭猛虎還來得可怕。原來二人合謀先滅東隅再做計較，可惜最後失敗了，隴趨穆不得不防燕芮在他力竭之時反撲。」

孩子喃喃自語的低泣，誰看了都會不忍心。路過的一個大嬸好心地勸道：「我說孩子，還是快回家去吧，沒撞死你就算幸運了。人家可是辦大事的人，不會理會你一個小娃的。」

「君，你這麼做，就是選了一條艱難一百倍的路來走！你不過是一個女子，天下興亡，與你何干？」蕭縱卿緊緊握住商君的肩膀，精銳的眼裡，滿是心疼甚至憤怒，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

老闆是個精明的生意人，看見秦修之目光停留的地方，立刻將玉簪拿出，介紹道：「公子好眼光。此款雪域墨青簪乃是本店之寶，這簪子不僅材質上乘，雕工細緻，而且還有明目提神之療效，和公子這樣風流瀟洒之人，正真是絕配啊！」他也算閱人無數，這兩位公子絕對不是一般人。

東隅有臨風關，蒼月有游城，這兩個地方，都是兩國貨品交易最繁盛的地方，以往他來的時候，都是人聲鼎沸，今天是怎ｍ•hｅtｕｂｏｏk•ｃｏm.cｏｍ麼回事？

給商君倒了一杯熱茶，蕭縱卿才說道：「今日巳時，蒼月掛上了戰降牌。」

心安理得？蕭縱卿本來還狂躁的眼漸漸變得幽深，鬆開商君的肩，蕭縱卿沒有再說什麼，打開房門，柔聲說道：「你累了，早點休息。這些事明天再說吧。」

商君喝著熱茶不語，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商君微微拱手，笑道：「多謝老闆指點。」

「孩子，你沒事吧？」商君輕拍男孩的臉。他渾身都在發抖，臉色慘白，估計是嚇怕了。

心情好些了，商君終於注意到周圍的街道，不禁奇道：「今天街上怎麼人這麼少？店鋪也很少開。」

又下雪了，一朵朵純白的雪花，從空中緩緩飄落，落在肩頭，無聲卻寒冷。秦修之舉起手中的錦盒，為商君遮住密密的雪花，依舊不語地陪著他，直到他願意離開為止。

這簪子確實算得上精品，卻不是極品。商君好笑地聽著老闆的說辭，笑道：「那麼老闆多少銀子願意割愛呢？」

老闆眼前一亮，假意思考了一下才回道：「公子若是喜歡，就五百兩好了，結交公子這個朋友。」

蒼月降了？這麼快嗎？商君臉色微變，急道：「回去！」

馬隊早已沒了蹤影，手中只剩下骯髒的饅頭殘渣，男孩木然地撿拾著，眼裡流轉著淚花，聽著婦人的話，茫然地抬起頭，絕望地問道：「沒有這些饅頭，我娘和妹妹就要餓死。他們要辦大事，就可以踩爛我的饅頭？」

「你說得有些道理，不過我看這次降更像是緩兵之計，隴趨穆不會甘心就此放棄。只要隴宜亥一死，內憂解除，他必會再興風雨。所以隴宜亥不能死。」

新王？蕭縱卿不確定地問道：「君，你的意思是，要為蒼月找到一個明君？匡扶其登基，才能殺隴趨穆？」

商君點頭，兩人走到店鋪門前，抬眼看去，門楣上幾個燙金大字「玉滿堂」，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兩人才踏入殿門，一個四十齣頭的男子迎了上來招呼道：「兩位公子隨便看。本hetubook.com.com店有上好的精品古玩，這些是最新的貨色，兩位慢慢看，慢慢挑。」

入了室內，兩盆炭火燒得正旺。一下子被溫暖包圍，商君舒服地輕嘆一聲，在木椅上坐下，才在雪地里走了一會，他就覺得累了，這身體是越來越沒用了。

「你也說現在內憂外患，隴趨穆一死，蒼月立刻就會陷入危機之中。沒有一個足以保護蒼月的新王出現之前，隴趨穆還不能死。」下午那孩子悲愴的眼，稚嫩的聲音，犀利的質問再一次在腦中繚繞，商君害怕看見更多這樣的眼睛。

商君一怔，眼前拿著兩串糖葫蘆，笑得溫和，卻顯得有些滑稽的男人，是為了逗他開心嗎？緩緩點頭，商君回道：「嗯。」心裏依舊煩悶，不過剛才他確實嘗到了酸酸甜甜的味道。

孩子稚嫩的聲音，悲戚的眼神彷彿一根針，一下扎中商君的心。他要做的事，是否也會踩壞很多人的饅頭呢？他痛得無以復加，想上前扶起孩子，竟是挪不開步子。

心安理得！好個心安理得，好難的心安理得！

不知道過了過久，流雲遠遠地向他們奔過來，秦修之才慢慢放下手。奔到商君面前，流雲抱拳以禮，有些急促地說道：「商公子，門主正在四處找您，請您儘快回去。」

蕭縱卿勾起唇角，自信地笑道：「你放心，這麼重要的棋子我不會讓他死的，先護送他回天城，我們再推波助瀾，到時就有好戲看了。」

「相助隴宜亥之事，先等一等。」

走了兩步，商君想到秦修之還在身後，回頭看去，只見他還怔怔地站在院門處，商君叫道：「修之？」

久久，商君終於回過神，卻是有些迷茫地問道：「這世上的事情，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呢？」

秦修之沒有朝他們走近，只淡淡回道：「你們聊吧，我先回房了。」說完便朝著側院走去。他墨色的修長身影朦朧在雪幕里，商君心下一緊，想要跟過去，肩膀卻被蕭縱卿攬著，將他推進房間。蕭縱卿面帶憂色地說道：「進去吧，和-圖-書我有事和你說。」

修之一路行來，也覺得蹊蹺，指著前方一家看著挺大氣的店鋪，說道：「不如我們進去看看，或許老闆知道。」

「是。」蕭縱卿話音才落，一身勁裝的男子已出現在身後。

商君隨著流雲匆匆踏入緋紅環翠，就看見庭院里，蕭縱卿高大的身影，他的發上、肩上儘是厚厚的白雪，不知道在院里站了多久，彷彿融入了大雪之中，渾身上下滿是冷酷之氣。他面色陰鷙，眼神卻焦急地盯著大門。看見商君，蕭縱卿立刻迎了上去，本來一腔怒火，在看見他蒼白的雪顏時，只剩下低聲的埋怨：「這麼大的雪，出門為什麼不叫我？」

秦修之端著錦盒，愣了一下，聽見更加急促、響亮的馬蹄聲傳來，而商君已經走到店門外。忽然商君眼神一暗，急奔向前掠去。秦修之大驚，急忙走出去，卻被狂奔而過的馬隊阻了視線，待馬隊過後，街道上儘是煙塵。

商君沉默了良久，最終的回答卻是無不堅定：「是。還未能肯定隴宜亥是不是那個人之前，我們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蒼月不需要另一個隴趨穆。

輕輕搖頭，商君低聲回道：「先等一等。」

這邊正說著，店外一隊人馬飛馳而去，紛雜的馬蹄聲聽得人膽戰心驚，本來就不多的路人也紛紛走避。他們穿著官服，估計是衙門的人。商君和秦修之對視一眼，都稍稍側身，背對著門外。

輕輕揚起笑容，商君淡淡回道：「天下興亡或許與我無關，我只求心安理得吧。」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他的心很平靜，沒有下午的恐慌，這或許就是修之所說的心安理得吧。

「流光。」

三兒捏到他有些痛，不過他說的是事實，他選了一條艱難的路來走，或許最後他不但沒能殺了隴趨穆，反而死得凄慘，那又如何呢？起碼他在黃泉面對爹娘的時候，不愧為武家的女兒。

將銀票收好，老闆一邊將幾件玉佩裝入另一個錦盒，一邊輕聲嘆道：「指點不敢當。如今這世道，也不過就是混日子，原來就賦稅徭役不斷，現在又打仗ｈｔtｐs://wwｗ.hetuboｏｋ.cｏm.ｃｏm，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秦修之心下一驚，他從沒見過商君現在這樣茫然無措的眼神，那麼不確定。輕拍著商君的肩膀，秦修之坦然答道：「或許本來就沒有什麼對與錯之分，做人做事，但求心安理得吧。」

路人紛紛散去，商君一直怔怔地站著。秦修之擔憂地問道：「商君，你怎麼了？」

孩子的問題，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將踩碎的饅頭收好，男孩一個勁兒地往前沖，朝著他的家，那些殘渣還能救活他的母親。

「是。」

他連眉毛上都沾滿了雪花，商君本來想笑，但在聽見他沙啞的聲音之後，就笑不出來了。這雪看起來是要越下越大，拉著蕭縱卿的衣袖，商君說道：「先進去再說。」

說到這裏，商君忽然眼神一暗，面色變得有些晦澀。蕭縱卿擔憂地問道：「君？你怎麼了？」剛才不是還說得好好的？

商君微微低頭，掩下心中的波瀾，才抬起頭，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商君環視了一眼，店裡裝飾得挺講究，就是貨物似乎少了些，放眼看去，都是一些普通的貨色，除了店鋪正中央擺放的一隻通體碧綠，翠色|逼人的簪子。秦修之也被這隻清翠雅緻的簪子吸引了注意力。

「把睿王被追殺、迫害的消息傳到北軍駐地。還有，我回到天城之時，要聽見關於奉國玉璽的各種流言。」

商君與流雲急急走在前面，秦修之緩步跟在後面，結著薄冰的錦盒抱在懷裡，只因為他的手早已沒了知覺。

老闆臉色微變，回道：「公子說的哪裡話，我這店雖然比不得東隅的珍寶齋，蕭家的流金閣，卻也是做了好幾代的古玩生意。那些關門的店鋪老闆都是看游城是貨品進出蒼月的地方，來撈點錢的外地人，現在蒼月東隅打仗了，他們早就跑了，那樣的人才是奸商呢。公子若是不喜歡我這簪子，不買便是了。」反正精品他都會收起來，等這仗打完了，再拿出來也不遲。

雖然只是低喃，卻也是無盡的心酸。商君若有所思，將手中的錦盒遞給秦修之，說道：「修之，我們m.hetubook.com.com走吧。」

蕭縱卿搖搖頭，回道：「蒼月會在此時投降除了軒轅逸確實勇猛之外，自然還有另外兩個原因。」

「等什麼？」蕭縱卿不解。

是啊，他累了，明天再說吧。商君點點頭，起身離開。

老闆把簪子裝進禮盒，送到商君手中，搖搖頭，說道：「蒼月和東隅在打仗，聽說東隅那個將軍很厲害，蒼月已經連連敗退了。如果打輸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看公子也不像是游城人，還是早日離開為好。」

商君握著茶杯暖手，眉頭輕輕蹙起，「軒轅逸果然厲害！不過你不覺得蒼月降得太突然了？」即使軒轅逸幾次強攻，尤霄守得狼狽，卻也不該只短短的七八天，就投降了。

馬路對面，商君半跪著身子蹲在地上。秦修之趕緊跑過去，正想去扶他，商君緩緩站直身子，他懷裡還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他真是粗心，怎麼忘記了，商君再怎麼堅強，也還是個女子，而且是個善良美好的女子，那些殘酷的事情，不應該讓他去面對。一切血腥和醜惡，都交給他吧。

「蒼月已降。」

房間里再一次恢復了安靜，炭火燒得正旺，啪啪作響，天漸漸黑了，雪還在不停地下著，蕭縱卿一把推開木窗，任雪花夾雜著寒風撲面而來，霸佔了一室的溫暖。

他們要辦大事，就可以踩爛我的饅頭？

原來是因為戰爭，但是臨風關並沒有受多大影響啊？商君思量著，老闆卻要把簪子往回拿。商君忽然按住老闆的手，笑道：「既然老闆是爽快人，我也不羅嗦，就五百兩吧。」說完爽快地從袖間拿出幾張銀票，推到老闆面前。

五百兩？這老闆倒也不算奸商，商君拿起玉簪一邊把玩著，一邊看向門外清朗的街道，說道：「老闆是看其他店鋪都未開門，所以坐地起價吧？」

想到蒼月投降的事情，商君沒有抗拒，隨著他走進屋裡。蕭縱卿卻是緩緩回頭，看了一眼那道風雪中的飄逸墨影，握著商君肩膀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商君如此爽快，出手又大方，讓老闆喜上眉梢，歡喜笑道：「我這就給公子包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