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凌志軍的妻子帶著過年剛五歲的兒子來了，那個還不太懂事的孩子按照母親的吩咐在父親的墓碑前，認真地嗑了三個頭。雖然還不太懂事，但他現在已經知道了，他永遠也不會再看到那個他引以自豪的父親。李思明從口袋中掏出一個信封，那裡面放著一疊錢，那是李思明遵照凌志軍的遺囑給的買耕牛的錢，他謊稱是凌志軍平時積攢的。

「謝謝你們！」李思明強忍著淚，莊嚴地敬了個禮。

戴著白色紙花的家屬們早就哭成了一片，他們手撫著墓碑，像是撫摸烈士們的年輕的臉龐，送上他們從家裡帶來的特產，也許只是幾塊窩窩頭，也許只是來自家鄉的紅棗。但是他們的親人永遠地躺在那裡，再也不能親口品嘗這些來自自家家鄉的東西了。

「接，當然要接。在接之前，交待你一個任務，找幾位同志將烈士們的英勇事迹完完整整地寫出了，告訴他們的親人他們的兒子是如何犧牲的。這是個最重要的任務！」李思明猛吸一口煙道。

終於要面對烈士家屬了，這是李思明和隊員們不得不面對的事情。

晚上，在晚餐之後，隊員們齊聚在一起，這個會議室里聚集著21位狼牙特種部隊隊員，這是這支部隊全部成員了。會議室不大，卻空出了很多的地方，那每一個空出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每位永遠失去的隊員們的音容笑貌。空氣瀰漫著悲傷的氣氛。

「各位家屬同志們，大家家裡還有些什麼困難，請說出來，部隊會盡量為大家解決。」李思明對著沉浸在悲痛中的家屬們說道。

「隊長，信件都在這裏了，你……慢慢看吧！」張醒言有些為難道。李思明的眉頭和-圖-書皺成了「川」字，揮了揮手，讓張醒言出去。

駐地是靠近麻栗坡的一個昆明軍區某軍營，狼牙特種部隊臨時駐紮在這裏。昆明軍區考慮得很周到，安排了後勤和保衛人員為他們服務。

「隊長沒事吧？」許志強關切地問道。

「是的，你爸爸是個大英雄！」李思明回答道。

「隊長說的對，我覺得我們應該將烈士們的英勇事迹認真地總結，並在家屬們的面前宣讀，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兒子是如何的赤膽忠心，並讓他們的功績永遠讓後人緬懷！」許志強說道。

「還有這個。」許志強道，他從口袋掏出來一個筆記本。

「那將來我長大了，我也能當兵吧，成為和我爸爸一樣的英雄嗎？」

李思明點了根煙，靠在椅子上仰望著天花板，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

「李隊長，咱們家娃他爺爺當年也是烈士，如今他也成了英雄，也算是給咱們程家長了臉面。就是苦了他，他年紀小，他剛參軍那會兒，一個勁說想家，如今他一個人躺在地下，一定更想家，這次我跟他爹他娘，就是來陪陪他，讓他不覺得孤單！」老奶奶哭著說道。

許志強敲門進來了。看到李思明的手往臉上飛快地一抹，再看看桌上的一大堆信件，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

青山作證，大地作證。這裏躺著的分明是共和國走向復興之路的先行者，分明是人民享受安定和平生活的守衛神。他們與守衛他們的青山一樣不朽。

「李叔叔，我爸爸是英雄嗎？」他臉上掛著淚痕。

徐風的妻子來了，沒有徐風犧牲前最想吃到的楊梅，因為這個季節不是楊梅的季節，他的妻子只得帶來ｈｔtps://ｍ•ｈeｔuｂooｋ.ｃoｍ.ｃom陳年的楊梅酒。將楊梅酒倒在徐風的墓碑前，乾渴的地面立刻貪婪地吸收著。

「我們舉辦一次集體掃墓活動，越隆重越好，讓我們的戰友一路走好！」喬小龍說道。

藍色的天空萬里無雲，顯示著它深邃遼闊的一面。高大的喬木如哨兵般挺立在陵園的周圍，四周高大的青山像歷史老人見證著歷史的長河。在這群山環抱中，在這南疆濃濃綠蔭的的籠罩下，四十多個墓碑默默無言。那分明是四十多個活生生地共和國士兵鮮活的生命讚歌，在這紅土地上裊裊升起，在這片熱土上永遠地成為絕唱。

謝武的妻子也帶著兒子來了，他那個常常掛在嘴邊的兒子，現在已經上小學了，明白眼前這墓碑意味著什麼。

第二天清晨，狼牙隊員們攙扶著家屬們來到了麻栗坡烈士陵園。

兩輛軍用客車終於到來了，在昆明軍區有關部門幹部的陪同下，家屬們一一下了汽車，人群中有七八十歲的老奶奶，也有還在吃奶的小孩，他們走到隊員們的面前，默默相視。

「各犧牲同志的家屬都到齊了，包括未犧牲同志的家屬，現在都在招待所里，昆明軍區有專人接待。有的已經來了不少天了，你看我們是不是把他們接來？」

「李隊長，我們沒有什麼別的要求，咱們家男人是個英雄，咱不能拖後腿，給他抹黑，盡做讓部隊為難的事啊？」有家屬說道。

「怎麼都啞巴了？」李思明強自歡笑，「大家都發言，看看如何接待家屬，這是當前我們最重要的任務。我知道大家都很悲痛，我也一樣，但是我們要讓犧牲的同志走得放心，盡我們最大的努力讓和*圖*書家屬們滿意而歸。」會有滿意嗎？也許家屬們只會帶走悲傷和永遠地思念吧。

「對一些隊員們的實際生活困難，我覺得我們是否應該給予足夠地重視，盡量地提供幫助，向上級申請也好，捐款也好，一定不要讓九泉之下的隊員們帶著遺憾而走。」常彪說道。

一輛吉普車和一輛軍用客車將隊員們拉回到了駐地。

這些都是那些犧牲的隊員的家屬寫來的，大多是戰爭中和戰後寫來的，平均一個人有三封以上。李思明認真將每一封信打開細細地的閱讀著，這是不想做的事情，但現在他不得不做。字裡行間透露的濃烈的親情讓他唏噓不已，而我們的軍人家屬是偉大的，沒有一個是拖後腿的，他們冒著失去兒子的巨大風險，鼓勵自己的兒子殺敵報國，他們將自己的兒子奉獻給了祖國。

「是！」許志強敬禮，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一些錢合在一起，用信封裝起來，塞進口袋轉身走了。

孫昌妻子手捧著軍功章，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悲愴的哭聲讓李思明覺得自己為烈士們做得太少，他暗暗下定了決心將來離開軍隊應該做些什麼。

「我們的隊員是多麼偉大啊！」李思明喃喃自語。李思明默默地從口袋中掏出一疊鈔票，這是楊月返京前塞給他的。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孫昌的墓也被遷到這裏，這是李思明爭取來的，他不想讓孫昌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一個無人的地方，在這裏，他的身邊都是他的隊員，生前不能一起戰鬥，那就讓他們死後再相伴吧。

李思明帶著隊員們，呈上最好的美酒，點上煙插在烈士們的墳前，並莊嚴地敬上二十一和圖書個莊嚴的軍禮。

「這些錢，你先拿著，替隊員們還上，他們的撫恤金一分錢也不能動，其他的我來想辦法，不要讓家屬們知道這些事情，不能讓他們寒了心。」李思明說道，「另外，通知隊員，晚上開個會，研究一下如何接待家屬。」

「這是戰前你要我記錄的大家的遺言！」許志強道。

「老人家，您要保重啊！」李思明沉痛地說道。

「老奶奶，明天我們一定陪你去看看小程，讓他安安心心地走！」李思明安慰道。

「能，我保證！」李思明抱著他道。

「預——備！」李思明站在齊整的隊伍的最右邊，「放！」隊員左腳跨出一步，將手中的衝鋒槍的子彈射向藍天，向英雄們告別。槍聲在群山間發出一連串的迴響，久久地不肯散去，像是英雄們對他們的呼應。

在會議室里，李思明帶著隊員們給家屬們講述著隊員們的英勇事迹：凌志軍拉響了手榴彈與敵同歸於盡，謝武自願擔當掩護部隊撤退的任務，原尖刀排的小程在關鍵時刻，勇敢地撲向一顆手雷，劉丹拖著殘缺之軀與敵拚命。

常彪說的問題是個普遍性的問題，我們的軍人一面忍受清貧的生活，一面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奉獻給祖國和人民，這就是當代最可愛的一群人，無論是戰爭還是和平年代。這讓李思明明確了自己將來的一個奮鬥目標，將來如果可能的話，他一定盡自己的最大可能為烈士和傷殘、複員軍人建立一個基金，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幫助他們和他們的家庭。

清晨，李思明和隊員在駐地的門口列著整齊的隊伍，歡迎著家屬們的到來。已是四月末，此時的雲南已是酷熱難耐，早起的知了在樹丫上沒hｅtｕｂooｋ•ｃｏm•coｍ完沒了地叫喚著。李思明墊著腳往公路的盡頭望去，他此時的心裏既是期盼，也有一些抗拒。

李思明翻開一看，立刻驚呆了：謝武只是希望將來能讓他的兒子當兵，繼續為國奉獻；凌志軍只是希望部隊能給他家提供一頭耕牛，好解決家裡勞動力不足的情況；還有一些來自農村的隊員欠帳不少，希望能用撫恤金還上，還附有詳細的名單。

「全體都有，立正！」李思明喊著口令，「向英雄的家屬們敬禮！」

「各位家屬同志，我是李思明，是狼牙部隊的隊長，我代表全隊指戰員歡迎各位家屬的到來！」李思明迎著家屬們說道。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還是陪同的幹部說了句：「李隊長，家屬們都有些累了，還是請大家進去吧。」

每講一個隊員的英勇事迹，家屬們一片痛哭聲，李思明和隊員也忍不住抱住痛哭。那七十二歲高齡的老奶奶是小程的奶奶，老人家不遠千里來到邊陲，就為了能給自己的孫子送上一程，此時已經泣不成聲了。

「沒事。你有什麼事？」李思明問道。

李思明和隊員們引著家屬們進了軍營里，本來商量好了，大家都要面帶笑容，但此時此刻沒有人能夠笑得出來。

21隻右手莊嚴地舉起放在右額前，向英雄的母親、父親、妻子、孩子們敬禮，久久才放下。

「這是什麼？」李思明問道。

李思明剛走進辦公室。張醒言就捧著一堆信件送了進來。

「嫂了，這是孫昌同志的軍功章，是特功！」李思明將軍功章交到孫昌妻子的面前，事實上，他找到了楊月的父親，併為孫昌請功，但只獲得了個三等功，因此李思明將自己的軍功章交給了她。他只能做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