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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姐又道：「家裡沒有的，叫來貴去外頭尋。起先樣樣都讓她們學些，日子長了，由著她們的性情兒，一人教一兩樣就使得。只怕還有人要送孩子們來，多備幾間屋子。」

小雨滴笑道：「還不如俺們自個做的呢。」指了頭上一朵粉白的茶花問翠鳳道：「這個是俺跟春香姐才學來的，胡媽媽盒子里可有哪一樣比得上？」

小紫萱笑問：「哥哥們在學堂里是不是沒得吃？」

素姐看他兩個盡量斯文的吃相，叫廚房把留的兩鍋也煎出來，和狄希陳不約而同停了筷子讓他們先吃，好容易等他兩個吃完了，小全哥方老氣橫秋道：「再給泡杯茶，濃些兒。」

小杏花笑道：「有事俺們自會去叫你，今兒俺家有到縣裡的便車，你順路跟著去吧，也省得走到鎮上再花錢雇驢子。」打發她去了方回素姐。

小明柏道：「俺們屋裡的人都說比他們平常吃的好。大家算起來，差不多有十五六個錢的樣子。」

小杏花先翻出幾本繡花本子來，送到素姐跟前掀開幾頁。素姐瞧了瞧，道：「都留下罷。」小杏花就隨手擱在一邊。

素姐笑道：「你們倒有心。」

素姐笑罵道：「這是什麼毛病兒，明兒去人家家裡做客，你還這樣努嘴，可是丟俺的人？」

素姐厲聲道：「方才進屋，俺就瞧不上你那可憐樣兒。」小全哥低著頭，肩頭一抽一抽，腳下的泥地落下幾點子眼淚。素姐不理他，過了許久才問嚴明柏：「你在房裡做什麼？」

素姐咳了一聲音，笑道：「咱們且說說咱們家的孩子們，這些天相家也要送幾個女孩子來，只怕是要給相家小姐們做贈嫁。春香，讀書寫字算賬之外，為人處世、針線廚活，你想到什麼，家裡誰合適，就定下來，每樣都教些。」

狄希陳笑道：「特地找了兩個手藝中不溜的，若是飯食太好吃，你們還有心思背書呢，早飯完了盼中飯，中飯完了盼晚飯，這麼三盼，一天可就過去了。」

素姐道：「屋子裡有氣味兒，你就不曉得開窗？再不然，就不曉得先避出來玩兒？你們屋子裡八個人都住滿了，那幾個呢？」

小板凳回道：「結伴到東園玩去了。」

小全哥跟明柏馬上站了起來，小紫萱忙也站起來，三個人齊聲道：「俺們記住了。」

秋香搖頭道：「是相家送來的宮裡的釀酒方子，叫太禧白是沒錯兒，頭一回拿出來吃的。」

夏荷心疼得在邊上左腳踩右腳，只是不敢說話。好容易哥兩個走了，方道：「小全哥從小就沒做過和*圖*書粗活，他哪裡想得到自個開窗子掃地。」

胡賣婆討了一個沒趣，瞅著小杏花翻出一本薄薄的雙紅紙做封面的冊子，忙小聲道：「姐姐，就是這本了。」

素姐嘆息道：「我是他娘，心裏自是恨不得全天下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給他。可是，總這麼慣著他，他哪裡能長得大？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幾年多給他吃些苦頭，也不至於遇到大事小事就哭著回來找媽媽。」

秋香笑道：「技多不壓身呢，只要夫人肯教，俺們都肯學的。」沖小雨滴擠眼道：「是不是？」

春香忙答應了一聲，又道：「夫人還沒吃飯罷，要不俺們回去再吃些？」

春香跟秋香都大鬆一口氣道：「這人以後不許她再進門。」

小杏花翻開果然是各式各樣的亭子的圖案，忙遞到素姐跟前。素姐瞧了又瞧，沒瞧明白畫的是什麼東西，胡賣婆小心翼翼湊上來笑道：「俺在蘇州一個大戶人家住了三四個月，才看出點門道來，不然俺在府上住兩天罷。」

素姐放心道：「這樣，俺們家去罷。」走到邊門坐車，遙看通鎮上的大路，來來去去都是送孩子上學的人，一群少年擦著車身，一路笑鬧著朝庄邊的一個小土坡跑去，那上邊有個小小草亭，又植了株白皮松，也有二三個大些的孩子在那裡說笑。素姐放下窗帘笑道：「柳榮要頭痛了，今年桃樹跟棗樹都要掛果呢。」

素姐在後邊小廳見她。那胡賣婆低眉順眼請了安，素姐命在下邊替她擺個小凳兒坐下，她笑道：「府上親眷多，不如買個花樣本子自家做。縣裡雖有賣的，卻有些粗糙，也只小戶人家買罷了。」說罷將三層的食盒一一排在桌上，自最底下一層掏出一疊花樣本子來。素姐因兒子早上去了前邊住校，還要等幾天才得見面，正心神不寧想著要不要到前邊去瞧瞧，對著胡賣婆擺了一桌子的東西視而不見。

翠鳳笑道：「原來姐姐會做這個，俺方才還想回去取錢買她那個頭花兒呢。」

胡賣婆拿袖子掩口笑道：「夫人好眼力，這幾本都是新從蘇州販來的呢。」

狄希陳聞訊接出來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小板凳跟幾個小廝一起掃地，見素姐一行進來，忙丟了大掃把小跑過來笑道：「大嫂，俺帶你去小全哥那屋。」

素姐道：「考試的那個教室那些洞眼還在吧，放一桌好飯菜，叫她與那個胡賣婆同吃你跟春香做陪，我去瞧瞧。」

素姐搖頭道：「那和住在家裡有什麼分別。原就是要m•hｅｔｕｂoｏk•ｃoｍ.com你們吃苦的，這點子苦都吃不了，你們不如跟著狄九強種菜去。」

素姐點點頭，隨小板凳進了西夾道第二個院子，院子本身極寬大，此時擠了二三十個孩子跟幾十個大人，就有些掉不過身來。小板凳拿身子擋著院子里打鬧的小孩子，道：「小全哥住的二院三號屋，他們屋裡八個人，表少爺住在四號屋，也是八個人。」

三號屋子裡有兩對夫婦，正各自拉著他們的兒子坐在炕沿吃飯，地下又是痰，又是臘肉皮跟魚骨頭，還有沖鼻子的大蒜味兒。小全哥皺著眉，可憐巴巴坐在屋角。素姐本是一腳踏進了門檻，忙又退了回來，拽住要衝進去的夏荷道：「咱們出去。」

小全哥結結巴巴道：「不……苦，就是太臟。」

春香抿著嘴兒笑道：「不妨事，胡先生說了……」

素姐笑道：「來瞧那個老宮女。」

過了半日，小梳子跟著小板凳回來，回說：「小全哥跟他屋裡兩個人在掃地擦桌子。表少爺也在小全哥屋裡幫忙。幾個人有說有笑的。」

素姐冷冷掃了小全哥一眼道：「你知道怎麼做了？」

春香一一記下，眾人吃過飯分頭去忙。胡婆子雖然招人煩，卻也有幾分真本事，第二日中午小杏花請了素姐去瞧，兩個亭子都做得了，華麗精緻。素姐叫秋香開了胡賣婆五錢銀子的工錢，又賞了她一盒子點心，兩雙鞋面子。胡賣婆此番前來，也賺了三四兩銀子，比得上她在縣裡一兩個月，喜歡得要去素姐跟前道謝，口內還一直嚷著過些日子再來。

素姐倒退兩步小聲道：「罷了罷了，小板凳去把她兩個叫出來罷。」

卻說那個宮人原本姓丁，原是十歲上頭選到宮裡，因著聰明伶俐，挑了去上了幾年學，就做二十多年的女官，好容易跟著一位跟宛平縣富家子成親的公主出宮。誰料那公主半年就歿了，一干宮人四散，這個丁姓女官跟著她的相好的太監到濟南來投親不著，那人棄了她在短工市，恰好教來貴撿了來家。如今到了狄家任女教席，自是比僕婦之輩體面。素姐召她來說了幾句話，又請她寫了兩個帖子送禮，覺得她只是脾氣臭些，卻是個老實人，心裏又憐她又敬她，叫小紫萱稱她丁媽媽。安排她住在那些小女孩子們外間，就將春香挪到對面一明一暗兩間的屋子裡住。這群女孩子們才半日就教丁媽媽收拾的上了鎖一般，由小鴨子變成了鋸嘴的悶葫蘆，就是小紫萱，受了這樣的氣氛感染，說話做事不由得多想和*圖*書想，也多了一二分穩重。

素姐頭一個盯著她瞧，就是小杏花小夏荷跟秋香都直愣愣沖她笑，春香正色道：「胡先生說了，待掛果子時，給他們加功課，他們就不淘氣了。」

素姐笑道：「吃到興頭上送罈子酒進去，叫春香她們出來。俺們先去瞧瞧小全哥。」

小明柏笑道：「俺們屋子裡，一個家是開雜貨鋪子的，一個家是賣菜的，還有一個家乾脆是轎夫，日日在市井裡討生活，什麼東西賣多少錢，都清楚呢。」

那婦人也有些動容，站起來自倒了一杯，略沾唇嘗了嘗道：「這是內造的太禧白，可惜去年的酒釀的薄了些。叫你這種蠢婦牛飲，真是暴殄天物。」

素姐道：「且等等，小板凳你去瞧瞧小全哥跟小明柏在做什麼。」

秋香從外頭進來，正好聽到這句，笑道：「夫人，俺們家裡女孩子們多，不如教會她們做這些相生花兒，一來閑時也有事做，二來也省些銀錢好做嫁妝。」

小杏花將素姐丟在桌上的冊子卷在手裡，對胡賣婆道：「把你那些東西收起來罷，俺帶你到廚房那院里去。」

胡賣婆抱了那大瓶酒，嗅得酒香，嫌席上的牛眼兒小酒杯太小，傾了茶碗里的殘茶，滿滿倒了一大鍾，湊在唇邊唏溜一聲，一口氣吸盡，笑道：「好酒。」

卻說小杏花照管家裡幾個木匠做亭子，領了七八匹錦緞紗羅，幾個人比比畫畫許久都無處下手。回素姐，素姐也束手，使人去請教連趙完的娘子。連趙完娘子薦了一個縣裡有名的胡賣婆來。

嚴明柏因道：「這樣吃，一日總要十幾個錢罷。」

嚴明柏道：「俺在房裡收拾呢，有一家人來，也是在外頭轉了一圈沒趕上飯點，拿了帶來的乾糧自吃，吐了一地的魚骨頭跟棗子核。」

素姐問道：「這真是內造的？」

春香點點頭道：「俺知道了。」

小梳子笑道：「俺就想起來孟聖人說的：必先苦其心志餓其筋骨，勞其體膚，曾益其所不能。」

邊上侍立的幾個女孩子們眼巴巴望著素姐。素姐回過神來，瞧了她盒裡那些珠花翠葉、胭脂水粉，笑道：「小杏花替她翻翻罷，回頭事完了，你們有錢自去買她的。」小丫頭們都興奮起來，翠竹跟小杏花使了個眼色，就退了出去尋秋香她們。那婆子高興起來，心裏盤算都說狄府富厚，連家人都是有錢的，今兒必能賺一筆，兩嘴角不由自主朝上彎，臉上擦的粉就星星點點飛到她肩頭，惹得女孩子們都低頭抿嘴忍笑。

待她們都去了，秋香方道：「來和*圖*書貴回來了，帶回來兩個廚子還有一個老女人。她自說是宮裡出來的女官，老爺在外邊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雇她。」

素姐也佯怒道：「女孩兒們，識得字、算得賬，不用看男人臉色，有自個養活自個的本事，這就是最大的嫁妝了。」拍了桌子道：「明還要教會你們織布。」

小板凳忙帶在前邊帶路，引著素姐到了那間房的隔壁，素姐從洞中瞧去。一張榆木大八仙桌，擺了八大碗又四冷碟，胡賣婆兩腿張開如簸箕，左手舉著一隻大雞腿，右手一雙箸在口裡吮吸有聲，又在碗里抄來抄去，對春香秋香道：「姐姐們吃啊。」

小雨滴吐了吐舌頭，縮頭笑道：「下回不敢了。夫人，不如還教俺們做花兒罷，俺那時候小沒學會呢。讓大家都學會了，也省幾個買花的錢。」

小板凳進去，站了邊上道：「姐姐們，夫人有急事，到處找你們呢。」二香急忙都把筷子放下，告了罪到隔壁來。過不多時，已有家人送了一大錫酒來。明朝人好酒成風，就是做零工的，到主人家做一日半日活，也要給他酒吃，所以素姐要拿新酒試那個女官。

素姐笑道：「按十個錢一日的標準定的。只是大多數東西都是俺們自家莊上有的，倒不必花錢。」

素姐道：「這個婦人先留下來教女孩子們規矩罷。包衣食住，頭三個月給她三兩銀。過了這三個月，再瞧她為人如何。」

素姐思之再三，道：「也使得，就勞動胡媽媽了。小杏花叫柳總管來，領她去木匠們住的那個院子，叫人替她收拾間房。」

小全哥聽到娘說話的聲音，喜得跳起來朝外頭跑，小板凳忙掏出鑰匙打開第四個院子，又一路小跑回去把嚴明柏找來。

素姐笑道：「難為你記還記得這幾句。你去把這幾句說給他兩個聽。俺們去瞧胡賣婆吃飯去。」

素姐冷冷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

胡賣婆忙不迭收拾起來，跟著小杏花出去，恨不得屁股後頭再長出個尾巴來討好她。小雨滴道：「瞧她那個樣兒。那些花翠也好意思拿得出手。俺去叫個人來擦地。」

素姐微笑道：「那家的孩子有沒有收拾？」

兩個孩子見了娘，一邊一個拉著素姐的手，都欲言又止。夏荷忍不住道：「夫人，替小哥兒們單安排間屋子吧。」

秋香忙先去安排。素姐取下頭上的冠兒，叫小梳子幫她勒了首帕，換了兩件陳嫂的衣裳，看去倒有三二分小戶人家婦女的樣子，自己攬鏡覺得得意，帶著小梳子小雨滴西邊院里坐車，夏荷也跟著擠上車。

小全和-圖-書哥點點頭笑道：「俺們屋裡有一位就是這麼盼著一日三餐的。先生查考他功課，他說雜糧煎餅好吃。後來又問他會不會對對子，他說中午的炒菜最有滋味。」說得一屋子人都鬨笑起來。

小梳子低了頭只是吃吃地笑，夏荷瞪她道：「你笑什麼？」

狄希陳道：「莫言貧賤即可欺，人生富貴自有時。聖人又說，三人行必有我師。你們兩個都要記著，不要瞧不起窮人。」

小雨滴羞的拍了她一下，掉了頭跑出去。素姐因女孩兒們都朝廚房方向看，笑道：「你們都去瞧瞧罷，難得家裡來一回賣花兒的。」

房裡的女孩子們臉都紅了，只有秋香笑嗔道：「夫人小氣，捨不得給俺們嫁妝。」

小明柏笑道：「有，他爹娘也一起動的手。還把蹭到炕上的泥都擦了呢。」

狄希陳取笑她：「還微服私訪呢，是來瞧兒子的罷。你找了個什麼人來陪那個宮人吃飯？一路地下都有白沫子。方才九弟跟她打了個照面，以為是賣麵粉的。」幾個女孩兒都笑得東倒西歪。

說罷閑話狄希陳帶著兩個男孩兒騎馬先走，素姐帶著小紫萱跟抱著小妞妞的奶媽，還有小杏花並翠鳳幾個，坐了兩輛大車並一車禮物和一個極大極華麗的亭子，慢慢朝明水薛家去。

二香哪裡吃得下，春香板著臉說不餓，秋香眼角都在抖動。唯有對面坐著一個四十許的微胖婦人，波瀾不驚的捧著一碗素麵慢吃。

那胡賣婆微微提高了嗓門道：「哎呀，老身糊塗，不記得放在哪裡，請姐姐們幫俺找找罷。」

素姐點頭道：「得了閑就教。等你們都學會了，咱們再開個小鋪子，專賣這些花呀朵呀。如何？也叫你們多存點錢做嫁妝。俺就省多了。」

第三日早上才開門，小全哥跟小明柏就一路小跑來家，等不及坐到桌邊要吃早飯。素姐要張口問話，狄希陳攔住了道：「先吃罷，今兒是你們最愛的鍋貼。慢慢吃。吃完了咱們坐了車上慢慢兒講話。」

嚴明柏低頭吹茶碗里的茶葉末子，笑道：「管飽，就是不中吃。」

狄希陳道：「我正陪先生們吃酒呢，不好在外邊呆久了，叫小板凳陪你們去打個轉罷。」

小全哥點點頭。素姐又道：「後日你們兩個早飯回家來吃，俺還有話問你們。明柏是吃過苦的，所以跟同屋的人處得好。小全哥你好自為之。」說罷揮手叫他們出去。

小雨滴沖素姐努嘴道：「夫人做的最好，只是這幾年不做了，你們通不知道。」

素姐微微搖頭道：「明水鄉下比不得成都。這些就是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