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熠迢怔愣，看著那道銀甲身形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如穿花蝴蝶般在刀槍林立的鐵牆上翻飛，悅目的一道景緻。

熠迢道：「未必吧，我瞧燕州兵只有蠢力，靈活上差遠了。天下精兵之首？誰排的？咱們山海關守長城的孟家軍，才是天地第一的強兵！」

孟瑄瞟他一眼，「這種話以後不可再說，我不想再聽到。」

「……是！」

熠迢自知是自己過於浮躁了，才變得這麼幼稚衝動，故意頂撞公子，連忙單膝跪地請罪。半抬起頭看向公子的臉，和從前沒什麼不同，或許只是自己多心了，公子從來都是公子，最最值得信任和追隨的人。熠迢鬆了口氣。

紫霄淚盈盈地看孟瑄，問：「熠護從的意思，就是您的意思嗎？七爺是紫霄的夫君，您真要毀去我的手，紫霄也是心甘情願的。只是以後再也不能為七爺泡茶了。」

豈料孟瑄卻說：「熠迢你回你的帳篷，今晚都別過來了，讓你吵得我心煩意亂。紫霄，你端著這摞奏報去火盆子邊上坐，一封一封的讀給我聽。」熠迢愣了，紫霄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孟瑄又催道，「有幾份緊急塘報不等人，再發獃天就亮了。」

還有一點讓熠迢不解的，是紫霄。公子竟然留下了紫霄，還允許她磨墨斟茶、鋪床疊被！

熠迢走出帳篷，隔著老遠豎耳聽，還能聽見那一道綿軟的女聲在低低讀著什麼，偶爾有公子的聲音喊停，讓她單獨揀出來這份塘報。

平時的公子，想躲開這麼一支箭是綽綽有餘的。可熠迢清楚，公子的內傷和外傷，一樣都沒好！

這是，都是發生在紫霄來軍營第三天的事，等到了第四天，熠迢看完熠彤的傷，往公子的中軍大帳走去。

灰衣人走出帳篷，向一位師爺打扮的人彙報道：「策反失和_圖_書敗了。那是個愚忠的蠢材。」

「夫君，讓妾身服侍你換身加棉衣衫好嗎，今天天冷。」

紫霄慢慢道：「聽說馬汗苦澀之極，好嗓子的人喝上一口，也要啞得不能說話了。」

「嘿！」

紫霄一喜，甜聲應是。

熠迢走到帳篷門口，做了一個慢走、不送的手勢，冷冷道：「夜深了，姨娘回自己帳篷里歇著吧。女人熬夜會變醜，沒了漂亮臉蛋，就要遭人嫌了。」

「馬汗？」熠迢不明白什麼意思。

「你是什麼人？你想怎樣？」熠彤警惕地打量灰衣人。

孟瑄似乎很疲倦的樣子，半眯著眼，若有所思。

「胡說八道！」熠迢臉漲得通紅，堅辭否認。

孟瑄用指節輕揉眉心，單手支著頭假寐，懶懶道：「你們兩個太吵了，出去一個。」

熠迢呆住了，沒想到，實在是想不到，也想不懂！

騎兵營重地，外人進不來。

始於一個意外小事故，有個騎兵的馬踏壞了，人不慎落馬，腳還掛在馬踏上，被疾馳的馬拖著跑。有人用箭射馬腿，馬吃痛發狂，衝進一片方陣，攪亂了更多人的節奏。

熠迢立馬沖紫霄瞪眼：「公子讓你出去！」

灰衣人發出嘶嘶的難聽笑聲，笑完說：「孟瑄是偽君子，是這世間最最虛偽的人，表面上謙謙君子斯文仁義，實際上冷酷如雪。你傷成這樣，他都不過問你的死活，你再死心塌地跟著他，最後的下場就會如朱權身邊的明日、明月一般，最後死無全屍，死後也永不超生。」

同一時間，有一個灰衣人走進熠彤養傷的帳篷，面目藏在陰影中，嗓子啞如破鑼，「熠彤，你是時候該清醒一下了，孟瑄根本不是一個明主！」

救人進行的很順利，可不料變故突生，遠處校場台上的熠迢也只能遠遠看著，m.hetubook.com.com一支凌厲的冷箭從後面放出來，直射向公子大開的空門！

他從前覺得紫霄可憐才會關照她一下，現在她變成這副妖女模樣，鬼才會繼續受她蒙蔽。真是個不知廉恥的妖女，熠迢連忙轉頭看向孟瑄，「公子你別信她，她是個鬼話連篇的女騙子！」

「哪裡來的鳥人！竟敢對我說公子壞話，你不想活了！」

一陣夜風吹進帳里來，衣衫單薄的紫霄輕輕發抖，掩口打了個小噴嚏，整個人不自覺地往火盆方向縮了縮。

熠彤聽得火冒三丈，強拖著重傷之軀坐起，想狠狠揍對方一拳。

請來最好的大夫看過，搖頭嘆氣地說：「傷筋斷骨了，一個月不能下床，傷口不可沾到水。至於能恢復成什麼樣子，老夫也不敢保證，唉，可惜了這個年輕人。」

有時候，公子讀軍機奏報讀累了眼睛，紫霄紅袖添香，柔柔一句，「七爺這樣辛勞，妾身看著就心揪揪的疼，恨不能當您的眼睛。其實，妾身也識得幾個字，不如讓妾身讀給七爺聽？」

這還要多虧熠彤與他們浴血廝殺至最後一刻，拼著一身剮，也拉了七百人下馬。那些軍士口上不說，但心中受到熱血男兒的刺|激，是不可能平靜無波的。

熠迢雙目凸出，暴喝一聲「不要！」多想以身相替，擋去那支箭。

熠迢心道，就會裝可憐。公子心裏只裝著郡主，你裝可憐也沒用！

紫霄吃驚地睜大眼睛，隨後嗚咽著哭出聲來：「熠護從，為什麼你如此針對我？記得去年中秋佳節，你說我舉目無親一個人，正好你也沒親人一起過節，那一次，你不僅請我吃飯，還送我許多吃穿銀錢……怎麼自從我跟了七爺，你的態度就一天比一天惡劣，難道，難道你對我……」

「為何？」

他一直堅定和_圖_書地告訴自己，公子心裏有郡主，只有郡主才合適站在公子身邊，可如今換了人站，看上去也沒有什麼不同。公子的耀目光彩，讓任何搭配都一樣好看。

熠迢挑刺：「不能說話，你還能寫字呢，難道挑了手筋？」

灰衣人冷哼一聲：「冥頑不靈，死有餘辜。」抬手聚起一個暴光的氣團，一掌揮在熠彤的天靈蓋上。

師爺哼了聲：「無妨，王爺說了，剪除孟瑄身邊的人，生死不論。」

「可夫君的肩上還有傷，只穿單衣就披甲操練，被婆婆知道后，她肯定要難過的！」

就這樣，連著三天過去了，紫霄能接觸的事越來越多，連公子的一飲一食都親手端上，公子埋頭閱書，接過來就吃，神態舉止毫無芥蒂。熠迢冷眼旁觀，不禁想起了何當歸，心裏甚堵得慌。

紫霄不卑不亢的態度就像一團棉花，每每將熠迢的「直拳」輕易隔開，讓熠迢有種無處著力的感覺。她咬唇，神情委屈地看著孟瑄，分辯說：「妾身只是個足不出戶的婦人，嘴巴嚴得很。若七爺不信，那等妾身念完了奏報，就給妾身喝一口馬汗好了。」

熠彤滿口是血，當場氣絕殞命。死後的雙眼還瞪得大大的，想看清楚那個詆毀公子的灰衣人長什麼樣子，可最後還是沒能看清。

天色灰沉，就像熠迢此刻的心情，因為熠彤聽說他傷愈之後，雙腳可能要廢去了，武功和土遁都不能再用，非常震驚。最讓熠彤傷心的，是公子對他動了真怒，否則不會用這般手段對付他。熠迢也說不出安慰的話，因為連著三天，公子都沒來看過熠彤。

紫霄的聲音柔媚得像三月天的嫩葉芽，笑問：「有封口費嗎？夫君讓妾身保密，可不能白做。」

熠迢側身一攔，勸道：「您是上將，走去那個人亂馬蹄踏ｗww•ｈｅtｕｂoｏk•ｃｏｍ•ｃoｍ的地方，萬一受傷可不是玩笑的。讓軍長和小將們自行解決吧，反正都燕州兵的事，我就說了，他們的行動太蠢笨……」

聽熠迢用「偷」的字眼，紫霄的柔弱面具瞬間有了一道裂痕，笑容凝固。

校場台上，孟瑄眸中透著滿意，微笑評價：「不愧為天下精兵之首，燕州水土養出的兵馬，比南邊兒那批小子強壯多了，雙方對上的話，一個燕州兵就能牽制四個南兵。」

今天的校場演習，模擬的是一年前湖廣戰役的實戰，所有的燕州兵都裝備超過百斤的兵甲，藍方布陣，紫方破陣。進度有條不紊，整體氣象與四日前大不相同，看不到一個在偷懶的人。

前幾天，騎兵營里出了大事。因為孟瑄的一道軍令，讓親隨熠彤吃了大虧，被一大幫群起而攻的軍士打成重傷。

不等他說完，孟瑄已飛身入場，去最亂的地方救人去了。

那聲「不要！」喊得撕心裂肺，似乎連老天也不忍聽，不忍看。然後，順應著熠迢的心意，就真的有一個單薄身影衝出來，張開纖細的身體為公子擋箭了。

孟瑄皺眉，起身。

血花濺起，公子眼神錯愕，單手接住了中箭的紫霄。

公子心裏有郡主。可他只在第一天軍務處理完，換了身便服，要進城去廖府看望她。戴品上前攔，說，「郡主聽說彭二爺的時，心緒非常低落，還讓小人帶話給公子，說她想一個人靜靜，不讓公子去打攪她。」然後，連著三天過去，公子再沒提過郡主。

是紫霄。

女聲嬌柔道：「是，相公。」

那一箭的力道能要人命，哪怕是甲胄護身的男子也吃不起，何況紫霄一個柔弱女兒身！遠處的熠迢虎目圓睜，吃驚地瞪著染滿鮮血的紫霄。不錯，他一直知道這個女人傾慕公子，卻實實沒有想到，她已到了能m.hetubook.com.com為公子赴死的地步。

紫霄倚在孟瑄懷中，唇邊是鮮艷刺目的血花，凄婉地笑道：「夫君別費神救我了，你沒事就好了，我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哈！」

「那就別讓她知道。」

紫霄可以偷走何當歸的香料，搽在自己身上，可以在言談舉止間模仿貴女的優雅做派。但何當歸的茶藝出神入化，不論什麼茶葉，經那雙手一泡都清香甘甜，堪稱化腐朽為神奇。紫霄只能泡公子愛喝的普洱與雲霧，別的就不能了。技藝她偷不走，而公子的心，更是一萬個偷不走！

這讓熠迢又心痛，又懊悔自責，又深深不解，為什麼公子罰熠彤這麼重。熠彤只是說話不討喜，心卻是全心全意為公子著想的。可是當熠彤浴血一戰時，公子沒有要救他的意思，反而站大帳里悠閑寫字。

「守長城的兵是御外用的，國中怎麼打，都是一家人關門的事，御外的兵力一個都不能動。孟家軍，不要拿來作比較。」

熠迢卻嘿嘿嘲笑：「紫姨娘別難過，七爺只喝七奶奶一人泡的茶就夠了，七奶奶的茶藝才叫頂呱呱。畢竟有的東西能偷走，有些東西，卻是怎麼挖空心思都偷不走的！」

帳外，熠迢止步。裏面的人在說話。

不等孟瑄說話，熠迢就吼道：「軍機奏報是公子與皇上之間傳閱的機密，你想代讀？別做夢了！」

熠迢一個字都聽不下去了。公子什麼時候允許紫霄服侍更衣的，才過了一個晚上就如此不同，難道是昨晚發生了什麼。一口一個「夫君」，甜得發膩，難道公子看紫霄肖似何當歸，就真的將就著用了？

孟瑄也是又不可置信，又焦急的表情。他單手扶住紫霄，用真氣為她續命。

這時，底下校場里出了點騷亂。

「不用。」

熠迢握拳，轉身離開大帳，喉頭像被烈酒炙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