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熠迢還沒說完，寬闊的床榻上面，被層層柔軟的獸皮包裹著的小女人嚶嚀一聲，醒轉過來。孟瑄立即過去察看，關切地詢問：「你覺得怎麼樣？除了胸口，還有哪裡不適？口渴嗎？」

熠迢看時，吃驚地發現，來人是安寧侯段曉樓，還有左威衛將軍廖之遠。兩人的臉色都漆黑鐵青的。

話落，段曉樓抬手握緊畫戟柄，狠狠往前一松。

段曉樓精通音律，一下子就捕捉到旋律中的愛意纏綿，悱惻悠長。

再看那女子，他也認得。有一次去孟府，碰上孟瑄練功失控，懷裡面抱的女人就是眼前這一位。那次恰好被廖青兒撞見，氣得不輕，還將蚊帳和房子一把火點了，差點沒鬧出了人命。當時，段曉樓以為孟瑄是迫不得已，可是看眼前境況，似乎並不是被迫，而是艷遇，是兩情相悅！

熠迢啞然，公子如此直截了當，看得不可謂不透徹。可聽公子這個語氣，帶著微微的嘲諷，令人迷惑……「公子您也認為，紫霄留不得，對吧？」

算盤停撥，孟瑄靜靜觀察來者氣色，十分不善，頓一頓道：「陸總管的錦衣府忙得熱火朝天，段小侯爺不去幫忙，怎麼有空來我這裏消閑？這所營地不比別的，就是燕王也不能擅闖。」

熠迢毫不畏懼段曉樓，依然公事公辦地說著：「我家公子沒有侯爺這樣清閑的福氣，他連日操勞軍務，身體抱恙，來軍中的訪客們如果沒有重要公事，一般都是由我接……」

「本來七日之前，郡主在老宅里被凶煞可怕的獸人擄走，我們師父就安排部署，想聯合孟將軍救她出來。我們進不去騎兵營，就先來侯府找您，可您也是整日未hetubook.com.com歸，無奈只好直接出城碰運氣。遇著了孟將軍的親隨，滿口答應的好，說要出兵救郡主。可連等幾日，都未見著一兵一卒。阿彌陀佛，郡主死得真慘！我師父正在為她做道場超度！」

「哦，如何討？」

熠迢氣惱地彈地而起，拍動褲腳的灰塵。廖之遠看他一眼，悠悠道：「看來，你還不清楚出了什麼事。那小爺就大發慈悲告訴你好了，反正都是七天前的舊事了，知道不知道都一樣。」

「想不出來。」孟瑄道。

可是要繼續這樣下去的話，他真不知道紫霄在公子心目中還要攀升到多高的位置，又會做出什麼不利於公子的事。「不行，下午一定要進城一趟，去廖府找小姐說說這幾天發生的事……」熠迢自言自語地低頭走著，跟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孟瑄，我的施恩，和我的退讓。」段曉樓不看紫霄，卻看著孟瑄說，「從前是有條件的。現在，你太讓我失望，我要跟你一次清算總賬。」

熠迢試著提了提，那日的擋箭之事，可能還有其他「內情」在裡頭。

「滾開。」段曉樓殺意畢露。

碧血四濺。

紫霄驚慌地插嘴：「不用熱了，我、我就這樣喝就行了。」

冰刃又近了半分，劃破小麥色的肌膚，鮮血流下來。紫霄捂眼大叫，「不要！」

熠迢叫：「什麼？！」

熠迢頓了頓，道：「公子在午睡，二位大人想見他的話，容我先去稟告一聲。」

廖之遠斜倚著帳外一株低矮的老梅樹，雙手抱胸，意態懶散地嘖嘖一嘆：「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一塌糊塗。這下好了，何當歸死了，段和圖書少又殺了孟瑄，死也死得熱熱鬧鬧。」

段曉樓與齊玄余關係匪淺，知道他由道轉僧，也認得他手下的小沙彌。

孟瑄又說：「太涼了，弄熱再拿來。」

「孟瑄，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段曉樓咬牙問。

「一條命的債，當然是一條命還了。」

紫霄不服氣地低喊道：「你救火救人，我們夫妻自然對你感激不盡，可你堂堂侯爵，用這個理由來殺人也太過分了！施恩莫望報才對。」

孟瑄閉眼，慢慢地背誦孟家的家傳祖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此刻屈服，事後被父帥知道我違背了祖訓，也會跑來追殺我的。」

「很好，這樣你我就兩清了。自今而後，你和『她』也是兩清。」段曉樓不再多看一眼地上的人，轉身走的大步流星。

「孟瑄呢？」段曉樓一把揪住熠迢的領子，赫然打斷他的鳥語。

連著兩日，公子將紫霄擱在他中軍大帳的榻上，衣不解帶地照顧。紫霄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清醒的時候就用一種痴纏的目光盯著公子看。

段曉樓又是一聲冷笑，道：「你叫我直說，我就直說了——還記得嗎，你欠我一條命，我是上門討債來的。」

公子似笑非笑，一語點破了那層窗戶紙，「熠迢你是在暗示，有人在暗處引導著這一切，先放出冷箭，再安排紫霄擋箭，讓我因為感激而將紫霄留在身邊，而實際上，紫霄就是他們一顆探路的石子？」

段曉樓冷笑一聲：「好一曲琴瑟和鳴，我以為孟沈適只會打仗，原來彈唱拉弦也是拿手好戲。」

廖之遠道：「孟家軍的主將營都偏左，直走應該就是了hetubook.com.com。看，那座最大的……」

段曉樓眼前一黑，「你，你說什麼？」

「中軍大帳在這邊，對吧？」段曉樓直接問廖之遠。

「哦，七公子是怪我攪你清凈了。」

熠迢拍灰的手停下，面上是無以復加的震撼，以及悲痛。反覆念叨著，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只聞「嗖」的一聲，段曉樓推開熠迢，原地消失。

段曉樓不怕她不問，正等著她來問，「什麼時候欠下的？就是上次兩位在房裡好得密不可分，廖小妹點了一把火助興，最後我用寒冰真氣滅火救人那次。怎麼，你們想賴？」

「那就受死吧！」

不情願地一伸手，半袋水。

孟瑄不像熠迢說的，勞乏于軍務，正在午睡，而是手持一隻小巧玲瓏的金算盤，撥弄著清脆悅耳的節拍，滴，滴答滴。與之相合的，是床榻上穿著素衣、簇擁著一團豹紋皮毛作被子的女人。她面色蒼白，連嘴唇都是白的，唇間橫著一柄兩寸長短的紫笛，吹出一段旋律。

「侯爺，您……」宮門守衛驚懼交加，卻更不肯讓路了。段曉樓這副模樣，打算進宮幹什麼？

熠迢睜大眼，公子居然要親身照料紫霄，還支使自己遞水？

段曉樓身後依然跟著廖之遠。

調整了外交表情，熠迢說：「旗牌官熠迢給二位大人見禮了，二位雖有軍職在身，可並不是我軍中之人，不行文，不拜帖，就這樣乍然現身我軍中，恐怕不合規矩吧？軍營重地，還是請二位……」

「孟瑄！那個死人在哪裡？」段曉樓目光兇狠，就像吃人之前的熊罟。簡單的問話出自他口，更像是在問殺父仇人的名字。

「我說，你去設法將水弄熱，紫霄ｈeｔuboｏk.com.ｃｏm有傷，不能喝涼水。」孟瑄轉頭對上熠迢的眼睛，慢慢複述道。

左旁的廖之遠開口提醒：「你再不說，他就放火燒營，放水淹營了。」

段曉樓空手在空中虛握，祭出一柄方天畫戟，「咣」地向前一揮，冰刃橫在孟瑄的頸間。孟瑄不明白他的意圖，冰刃上感覺不到半分殺氣，只有……悲憤？孟瑄沒有躲開。

守宮門的侍衛全都認得段曉樓，可認得也不能隨便放人進去，否則出了岔子，誰能擔得起？此時的段曉樓看起來好凶，雙目充斥著纏繞的血絲，對熟悉他的人而言，這是個完全陌生的段曉樓。

紫霄睜著一雙水霧瀰漫的眸子，喃喃自問：「我是在做夢嗎？不，這一定不是夢，因為就算在夢裡，夫君你也沒這麼看過妾身。如果這是夢，就讓妾身永遠不要醒好了。」

小沙彌說：「可憐那位清寧郡主死得好慘，死後連屍身也不能保存下來，就只剩一塊血跡斑斑的帕子了。」

可段曉樓的報仇和怒火還在延續，自從在小沙彌那裡聽聞，何當歸死得很慘，死了整整七天了，段曉樓就全身浴火，只想到處殺人。

※※※

廖之遠不出手，只充當「代言人」的角色，適時補充道：「各位自求多福，現在的段少脾氣不好，刀很兇的。其實他想殺的人只是住在宮裡，又不是當今天子，你們不妨把路讓開，讓他去出口氣吧。」

「侯爺，宮裡的規矩您是知道的，無旨意無宣召不得入宮。您剛辭了御前行走的差事，現在這個時辰想進宮，須得……」

她口中的「我們夫妻」四字，徹底激火了段曉樓。

段曉樓踢飛了帳篷前的火欄架，火星漫天亂飛，他兩個箭步直衝www.hetubook.com.com進帳里，「孟瑄，給我滾出來！」

死了，她死了。

衝出軍營的段曉樓翻身上馬，仰天暴喝一聲，策馬狂奔了一場。他要去報仇的下一站，卻是皇宮大內！

「那女人背後一定有高人指使，她今天能為你擋箭，明日也能在背後捅上一刀！這種狐媚女子，絕對不能留在……」

頸間的冰刃往前一送，紫霄睜眼大叫：「不要！不要殺我相公！他什麼時候欠你一條人命了？」

廖之遠啟唇，慢慢說了一句話，正好有風經過，呼呼吹響。

孟瑄道：「你振作些，這次的箭傷雖然兇險，不過用心療養也能很快好起來——熠迢，水囊拿來。」

熠迢憂心忡忡地從營帳前走過，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孟瑄倒在地上，紫霄瘋狂地尖叫，「來人呀，殺人了，他殺了我相公！」

熠迢氣結，公子他在生氣，為了這個女人！

「何事？」熠迢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覺。

孟瑄道：「雖然你出現的方式真的很吵，可我不跟你計較這個。有事請直說。」從段曉樓的表現看，直覺地猜出，他的來意跟何當歸有些關聯。想到多日不見面的丫頭，孟瑄的心砰砰跳如擂鼓。

熠迢哼一聲，扯著軟趴趴的水囊走出帳篷，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挖出紫霄的幕後指使，讓公子看清楚這女人的真面目。

而那天在方陣里，是誰放出那支冷箭，紫霄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又是怎麼突破重重關卡，出現在陣中央的——這些不容忽視的疑點，公子全都拋在腦後了。如今，排在最前面的是紫霄和她的傷。

「為什麼？」孟瑄反問。

「……」

再深入半分，就是殺人的距離。段曉樓問：「你不打算求饒嗎？」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