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似水流年
第八百二十二章 吳酒一杯春竹葉
「老闆，結賬！」
這是把白居易拉出來當擋箭牌，食色性也，大詩人喝了一杯酒都對一面之緣的江南女子念念不忘，他偷偷瞄上幾眼，更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兩人安靜的吃完了一頓飯，並沒有說什麼話，但就算如此，對姚裳而言，已經心滿意足。快吃完的時候，另一桌的客人突然跟收錢的老闆娘起了爭執，聽了幾句，原來是因為飯菜的價錢問題談不攏。
所謂江南，美輪美奐！
「看來接下來一年我得專心上課了，要是連這個都記不住，高考可怎麼辦……」
姚裳驚訝不已，以她的眼力，根本沒看出來那個男的跟普通打工者有什麼兩樣，忙轉過身尋找，卻沒找到那個男子的身影。不過溫諒既然如此說了，她當然不會懷疑，再扭過來，卻見溫諒含笑望著自己，心下一酸，低聲道：「你要走了么？」
溫諒笑了笑，道：「對了，葉智偉那裡安置了一個人，你不用問是誰，要是他有什麼急事求你，還望幫襯一二。」
溫諒喊了一聲，老闆娘應聲過來，說來也巧，他正好點了跟男食客同樣的菜，溫諒二話不說，直接給了三十五，老闆娘冷哼一聲，毫不客氣的將錢收下，扭著腰走到那桌，道：「瞧瞧人家老闆多爽快，趕緊的，沒空給你磨牙！」
溫諒掏了一百塊錢遞了過去，笑道：「出門不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是剛才你們被訛的飯錢，拿著吧。」
初夏時節，江南的風景永遠是那麼的美妙，而比起風景，更美妙的是人，十步之內，必有芳草，說的就是這裏。溫諒坐在小飯鋪靠窗的位置，靜靜的等著姚裳，卻並不覺得無聊，幾乎放眼望去，不時就會有不同風情、各樣姿色的美女從眼前走過。
溫諒倒是好奇她怎麼解決，自己出面不是不行，但除非亮出身份，否則像這樣姦猾的店家，不可能聽別人的勸，但亮出身份也不一定能解決和-圖-書問題，對方未必相信，要是再犯了渾脾氣，對姚裳做點什麼無禮的舉動，傳出去可大失威信。
男子看著自己老婆帶點哀求的樣子，心頭一軟，鬆開了拳頭，扭頭掃過四周，見隔壁空桌上正好放著塑膠裹著的菜單，一把抓了過來，指著自己點的這道菜，道：「你看看，這是不是三塊五？」
男子驟然握緊了拳頭，他老婆估計是怕出門在外，惹是生非，拉著丈夫的衣袖，小聲的道：「當家的，別，我兜里還有二十塊……」
「呸，這樣的破地方，求我我也不再來了！」
姚裳冷冷的看著這一切，然後轉身離開！
溫諒打趣道：「你這個副縣長排行最末，能管的了火車站這片嗎？」
「報警？好，我跟你們去，也好做個證人！」
高一？
「姑奶奶就是這麼說話的，沒文化不識字還敢出門？三塊五，三十五都分不清，看你穿的鄉巴佬的寒酸樣，吃不起飯滾回你們鄉下要飯吃去，下什麼館子啊？」
將姚裳放在蘇海，固然是機緣所致，一步步走到現在，但既然有了這個機緣，溫諒當然不會輕易的放棄，他跟燕奇秀的未來不知是敵是友，能在她的大本營安下一個耳目很有必要。姚裳現在看似弱小了一點，但她有衛棲文這樣的大靠山，加上自己在後面撐腰，不定會走到哪一步？
溫諒笑道：「不用了，你趕路要緊，再說了，我們是本地人，不管是報警，還是怎麼處理，都有辦法解決，你一個外人，又帶著孩子，不要摻合這樣的事了。」
「不行，他們這是訛詐，別說咱們就剩下這麼多錢了，就是有，也不能給他們！」
聽到這裏，溫諒實在沒了繼續吃下去的胃口，似笑非笑的看了姚裳一眼。姚裳也沒想到會遇到這樣一出鬧劇，雖然不是她分管的業務，但畢竟在吳江的地盤上，也是臉上無光，郝然道：「我馬上處理……」
這代表著閑話時間結束，姚裳收拾心情，將腦海里的雜念驅逐出去，道：「還好，焦林書記對我比較支持，各方面工作都漸漸的上了手，就算還有些困難，也都能克服！」
不錯，努力的追趕上你的腳步，哪怕只是做一個小棋子，也無怨無悔！
姚裳微吃了一驚，道：「你認得他？」
姚裳仰起頭，從眸子里流露出的自信，已經跟當初做縣委辦主任的唯唯諾諾有了本質性的區別，道：「放心吧，這點事我還是有辦法的！」說著她拿出了手機，撥了一個號碼，低聲吩咐了幾句。
溫諒被抓了正著，不過以他的臉皮，卻也沒有尷尬，笑道：「記得以前讀白樂天的詩，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真是不來不知道，一來嚇一跳，老白雖然人色了點，但寫詩還是比較寫實的……」
姚裳點點頭，表示記下了，溫諒招了招手，道：「老闆，點菜！」
「我就不留下來看熱鬧了，不過看著你已經學會了如何利用手中的權力，用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利益，我很為你高興！」
老闆娘還沒說話，一個腰上系著圍腰，手中掂著炒勺的胖子從兩人中間伸手進來，將菜單奪了去，然後從老闆娘手裡拿了一隻圓珠筆，將菜單上的「3.5」的那個點用筆塗了，摔在桌上，道：「還嚷嚷不？現在看看是多少錢？這單子打錯了，多打了一個點，也不去打聽打聽，凡是來我家吃飯的，不花個幾十塊，能出的了門？」
瀟洒林塘暮。正迤邐、香風度。一番天氣，又添作瓊枝玉樹。粉蝶無蹤，疑在落花深處。深沈庭院，也捲起、重簾否。十和圖書分春色，依約見了，水村竹塢。怎向江南，更說杏花煙雨。
姚裳的心裏一顫，她不知道溫諒突然提到學校的事，是不是在委婉的告訴自己什麼，雖然他看似在開玩笑，但自己卻不能多想一些。
「怕你等急了嘛，」姚裳順著他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窗外，抿嘴笑道：「吳江的美女挺多的吧？」
姚裳答應了，目送溫諒進了火車站，身後一輛掛著衛生字樣的稽查車輛呼嘯著停靠在了楊記飯店門前，十幾個衛生檢查人員一擁而入，不一會，勒令停業整頓的通知就放了出去，店裡頓時響起了老闆娘撒潑般的哭喊聲。
姚裳這個副縣長雖然只是分管農林水利雙擁扶貧等方面的工作，排名最末，但焦林既然想取得她的合作，就不能不給她幾個比較重要的部門，所以把衛生局划給了她。
呃，也是這時，姚裳才第一次記起溫諒其實還是高中的在校學生，看著他年少飛揚的臉，想一想他做下的那些事，兩者的巨大反差給人一種極其強烈的眩暈感。
「虎落平陽，難免火氣大一點，不用在意。」
男子怒氣沖沖的瞪了瞪溫諒，似乎很瞧不起他這樣軟弱的人，但形勢比人強，只好忍氣吞聲的將兩個口袋翻了個遍，加上老婆包里的錢，才勉強將飯錢湊齊。
「那就好！」溫諒沉吟一下，道：「最近上面的局勢有點亂，不知道有沒有牽扯到衛棲文，隨然他陷進去的可能性不大，但你要是有時間，還是多去他那裡走動一下。」頓了頓，又道：「你們的關係畢竟擺在這裏，越是非常時期，越是不要像外人那樣唯恐避之不及，這個時候一滴水，遠勝平時的萬噸泉。」
不管是九十年代，還是後世，哪怕到了更遠的將來，每個地方的火車站永遠是魚龍混雜、犯罪率高居不下的地方，類似這樣的強買強賣，實屬稀鬆平常。像這個男食客，如果最後拒不付賬，很可和*圖*書能被暴打一頓，人財兩失，關鍵是他還帶著小孩，一旦發生衝突，大人還好說，傷到了孩子，真是後悔也來不及。
「你這菜單上明明寫的三塊五，怎麼結賬的時候成了三十五呢？」說話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他身邊坐著的應該是他老婆，懷中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
來的自然是姚裳，她今天穿了一件淡黃色收腰波點小香風的連衣裙，披肩的長發用發箍簡單的攏在腦後，嬌俏的臉蛋畫了些淡妝，卻恰到好處的精緻，整個人的氣質看上去一點都不像精明幹練的女縣長，而是鄰家女孩，美麗動人。
正看的入神，對面的位置坐下來一個人，鼻端聞著那股熟悉的體香，溫諒扭過頭，笑道：「這麼快？」
正所謂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男子緊緊握著拳頭，卻也只好點點頭，讓老婆接過錢，自己扭過頭去，眼眶中極是悲憤，道：「我們剛才也沒花這麼多……」
「姚裳，最近工作有困難嗎？」
「你！」
女人有點手足無措，推又推不掉，只好傻傻的望著自己男人。男子看著落魄，但自尊心很強，本欲不要，可看看老婆孩子，想想還有兩天一夜才能回家，路上自己可以不吃東西，但老婆呢，孩子呢？
姚裳誠懇的道：「多的那部分就當是我的歉意，讓你們在吳江遇到了這樣的事，希望下次你們再來的時候，不會再有這樣的遭遇！」
「你怎麼說話的？」男子眉頭一揚，眼神竟暗藏著幾分凌厲。
溫諒搖搖頭，道：「認倒是不認得，不過《冰鑒》里有句話，一身精神，具乎兩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這人兩目有神，又亮又正，身形面相有山騫不崩之態，恐怕不是普通人，要麼懷才不遇，要麼落難至此，才至受這樣的羞辱。」
姚裳將錢塞到了他老婆手裡，柔聲道：「大姐，看你們也不是本地人，要是坐火車回老家的話，身上不帶點錢怎麼辦，就算車票httｐs://m.heｔuｂook.ｃoｍ•cｏｍ已經買過了，孩子總不能一路上不吃東西吧？放心吧，這錢不是假的，也不是白給你，等下我們會去跟那個黑心的店主要他多收的錢，還要報警罰他的款，這不過是提前把你的錢還你，聽我的，收下吧……」
男子不再搭理溫諒和姚裳，拉著老婆跟著人潮進了車站，姚裳眉頭輕皺，道：「這人好沒禮貌……」
姚裳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會努力！」
對付這家店主，最方便的當然是火車站派出所，但一來公安系統不屬姚裳管，二來聽這店主的口氣，做這樣的事不是一次兩次，還能安然無恙，跟派出所里的蛀蟲不無關係，就算報了警，用處也不大。倒是從衛生部門入手，還有點意思，衛生局要說厲害，也不見得，但也不是一無是處，比如對付這樣的黑店，正是好鋼用在了刀刃上，一砍一個準。
姚裳自從跟溫諒認識以來，每一次的相處談及的話題幾乎都跟官場傾軋有關，很少有這樣閑話家常的機會，看他今日似乎興緻頗好，也有心逢迎，笑道：「要論寫江南最好的，白樂天還稍遜其次，梁元帝寫過一篇《採蓮賦》，裏面有這樣的句子：蕩舟心許，鷁首徐回，兼傳羽杯。棹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爾其纖腰束素，遷延顧步。夏始春余，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
「纖腰束素，遷延顧步，夏始春余，葉嫩花初……」溫諒摸了摸鼻子，苦惱道：「這幾句我怎麼聽著很耳熟啊？不過什麼梁元帝，什麼採蓮賦，我肯定是沒有讀過的……啊，我記起來了，高一的時候學《荷塘月色》，裏面有這樣的句子！」
男子看著溫諒手中的錢，一時不敢置信，道：「你，你是什麼人？幹嗎給我錢？肯定沒安好心……」
「誰跟你說三塊五的，長沒長眼睛？」老闆娘人長的倒是挺秀氣，可一開口，很有凶神惡煞的范。
「我現在分管的部門有衛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