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君珂走後她被人立即送到山下，君珂留了紙條要她等待，並要她放心一定會給魯海報仇，然而紅硯陷身悲憤絕望，五內如焚，哪裡肯乖乖在小村等，她裝作獃滯，放鬆看守的人警惕，趁人不注意跑了出來，走的時候還偷偷在人家後院牽了一隻驢子，她並不知道自己趕進燕京城要做什麼，只覺得不能坐在那裡，一坐在那裡，魯海慘不忍睹的屍體就拚命撞她的腦子，撞得她眼前發黑連心都似要裂開，她只覺得必須要做點什麼，好從那噩夢中逃脫出來，進了燕京后她不知道往哪去，習慣性往君珂的宅子來，一路上躲避巡哨，竟給她慢慢摸了過來，眼看四面公人來去，她心底突然便迸發出巨大的仇恨——魯海肯定是被這些朝廷的人害死的！她要去殺人！她要殺朝廷的人，給魯海報仇！

參將呆在那裡，心想今晚自己帶班這下倒霉了，好半晌才趕緊轉身回報上峰，他算是謹慎的，不敢立即私自去找御林軍，命人抬著屍首回去，丑福跌跌撞撞跟在後面，不住哭泣，哭得參將心煩，也不要他再去回報總統領，帶著屍首去稟報。

「軍爺，大晚上的把我們驅出來幹什麼，這麼冷的天。」人群里大部分都是老弱婦孺，睜著驚恐的眼睛，只有幾個男人在喊。

死四萬八千九百一十一，重傷殘廢八千一百七十，後者後來也多半傷重而死。

但就那麼巧，君珂被沈夢沉打擊得心慌意亂，又遇上向正儀，竟一直沒有想到在這裏和他匯合。

「往哪……走！給老子……停下……」一個拎著酒瓶的醉漢，踉蹌地追了出來，一邊追一邊嘻嘻淫笑，「……小娘子……怪可樂的……來……給大爺再摸摸……」

丑福咬牙。

「我們孩兒都已經投軍，現在正在京外給朝廷守衛，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對我們？」一個老者顫巍巍地頓著拐杖。

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戚真思知道魯海的慘死——她是高原上還未開葷的獸，外表的嬉笑不能盡掩骨子裡野性和殺戮的血，同伴的死，會是這隻獸首次見血的觸媒，到時候會有多少生命成為祭品，他不敢想。

納蘭君讓要將京城防得水泄不通，不給任何人生事的機會。

「殺人啦——殺人啦——」丑福一邊奔一邊喊。

丑福閉上眼睛。

是。

「救命！救命！救救我們！」

沒敢帶太多人，以免誤會擴大不可收拾，驍騎營統領命人抬了屍體，前去御林軍。

戚真思蹲在黑暗裡，捂著嘴嗯嗯啊啊，已經換上了驍騎營的軍裝，另兩個人被剝了衣服，躺在她身邊。

人群幾乎一下子就涌了出來，然而丑福立即發現，開門也不是生路！

這裡是鐵桶燕京，無數人精心勾連，勢必要將他們留下。

「我們這麼多人，要想一起出城，難度如登天。先前我們已經到城門附近去過了，幾乎一步一關卡，並且所有人都不許出城；分批，難度更高，混一次兩次還有可能，混多次，風險增大。」靜室內納蘭述正低頭看著燕京全圖，眼神凝重。

驍騎營殘存的人，早已魂飛魄散，打開堵住巷子的鐵門的門鎖就逃，卻在離開時再鎖上。

這個虛虛實實是針對沈夢沉的，用囚犯代替堯羽衛一通亂殺，他們蹤影不見，自然所有人都認為堯羽衛趁亂跑了，但以沈夢沉多疑的性子，和他對冀北堯羽衛的了解，他一定會力排眾議，認為堯羽衛聲東擊西故布疑陣，注意力會放在查冀北別院的地道上，堯羽衛便利用他的多疑，真的跑了——又節省出來一些時間。

隨即巷子里傳來低聲掙扎嘶叫，嘴被捂住的那種。

無數還沒被波及的倖存的人，慘叫著撲向鎖死的門戶，拚命拍打著鐵鎖。

驍騎營這邊一起火，御林軍大營也起火了，兩邊偃旗息鼓，一邊留下狠話一邊趕緊回去救火。

「小娘子莫怕，我等來救你！」幾人迎上去，分出兩個人一把抓住丑福，拖到一邊巷子里，隨即一陣砰砰乓乓暴打和慘叫聲傳來。

不知道跑到什麼時候，戚真思驀然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丑福幾乎也重重砸在她身上，兩人剎那間都昂起頭，對著天邊詭異猙獰的血色濃雲，發出一聲鮮血淋漓的嚎叫。

戚真思咬唇不語，嘴角沁出淡淡血絲。

這是一場比戰爭還要恐怖的毀滅，就在天下第三大城、鬧市區、居民集中地。

這一夜。

「你看。」喊破了嗓子的戚真思，呸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咧嘴一笑，白牙森森，「這麼無本萬利的事，只要心一狠眼一閉就行，為何不做？」

戚真思認真地聽完了紅硯絮叨破碎的哭訴，隨即拍拍她的肩，道：「死了嗎？嗯，沒事，堯羽衛每個人的血，都不會白流的。」

爆炸響起的一刻，戚真思一把將丑福拉下，饒是如此，丑福也震驚得險些一頭栽下去。

一個可怕的念頭一閃。

正在亂糟糟的時刻，兩座大營之間的一道巷子里，站下了兩個人。

丑福的眼光轉過來，認認真真盯了底下風光一眼，戚真思道：「捏！」

馬上，她將因這無法贖罪的孽，遭受眾叛親離之苦，沒有人會原諒她，甚至她自己都不原諒自己。

「嗯，御林軍和驍騎營關係其實也不太好，wｗｗ.ｈetuｂoｏｋ.ｃｏｍ•coｍ我覺得可以利用下，不過現在入夜了，我出去巡察下。」

然後驍騎營呼啦一下出動了。

戚真思的肌膚瞬間起了一層密密的疹子，卻沒起紅暈，心中被怒火燒灼的人，沒有任何別的心情去嬌羞或猶豫，她滿意地咧嘴一笑，「很好，這眼神不錯。走。」

「辦完統領交代的事，我想在城門附近等她，結果越近城門關卡越緊，我不敢貿然打草驚蛇，躲在了這裏，我給她留下記號，她會找到我。」

蒼穹深暗，血腥氣和焦煙凝結成柱，劍般刺入巋然燕京。

「怎麼救？」戚真思死死拽住他，「下去你也是死！」

幾個士兵互相使個眼色，分出兩個人跟了進去——有些事，不適宜人多。

「此事尚有蹊蹺，可隨我去向御林軍問個清楚再做定奪。」他想了一會，做了決定。

納蘭述默然，堯羽衛核心成員，每個人都是戚真思從高原上帶出來的，她對他們的狀況有野獸般敏銳的直覺。

鮮血飛濺，那隊御林軍猝不及防，還沒反應過來，同伴已經浴血倒地死亡。

雷彈子落下去就是滅絕，那小小的東西，遍地滑動，被驚慌失措的人群不斷踩到，踩一次就是一場爆炸，本來只有靠近巷子的那一邊爆炸慘重，但漸漸的，整個廣場都受到波及，失去鎮定的人們驚呼狂喊，擠壓奔跑，造成爆炸連綿不絕，他們互相踐踏著血肉，再在永無止歇的雷雲之中飛上雲端。

殘忍，卻現實。

是的，鐵桶一般的燕京，只有這裏，才是朝廷無論誰也想不到，會被下手的地方。

「主子。」戚真思坐在一邊，難得地蹙著眉頭，「我不管你在做什麼，但很明顯出事了，你有必要將事情和我們說清楚，大家才好對後面的情勢心裡有數。」

「誰不知道戚大頭領最討厭被騙。」納蘭述笑笑，「我們還是來討論下如何出城，我的意思，還是要在燕京搞事，搞得越大越好，搞成一鍋亂粥，我們才可能趁亂出城。」

連君珂自己都沒想到。

鮮血成渠，積骨成山，在冀北堯國淪入這樣的命運之前，燕京先嘗了血的腥甜。

「剛才你為什麼——」丑福想到什麼，霍然扭頭盯住戚真思。

也只有這裏被下手，才能顛覆燕京，才能徹底斬斷雲雷軍乃至整個十三盟和大燕的牽繫，將曾經組成大燕重要部分的彪悍民族，用血肉生生剝脫的方式，徹底地分離出去。

死過一次的人，沒有什麼不可忍。

馬上，她將因這罪孽，萬劫不復，永無贖罪之日。

這邊驍騎營總統領大驚失色，他卻不敢再向上峰稟報——治下在這要緊關頭出了這等事，就算錯不在驍騎營，他這統領也當不長了，何況還是驍騎營先動手。

再一看臉，美貌可人，驚慌狀態下更讓人覺得誘惑。

天語族的人可以死，但不可以白死，彼命既逝，蒼天作語！

「轉什麼轉？這都不敢看，等下你要怎麼做戲？」戚真思一把拎住他衣襟，砰一下撞在胸口，「看！好好看！眼神不許讓！」

巷子太窄，這些本就體弱受傷的人，一下子急於搶出，全部擠在了門口，然後被後面湧來的人衝擊，當即又倒了一輪，連丑福自己，首當其衝人群衝擊，險些也被踩倒，還是戚真思掠過來，一把將他拎上了牆頭。

「你怎麼在這裏？」

兩人掠下樹，找到路邊一個小鋪子，丑福隨便抓起一壺酒灌了一半，戚真思則掠到後房，偷了一套女子衣裳。

士兵們駐足望去，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從巷子里奔出來。

哭喊上沖雲霄。有人開始絕望地用牙齒咬冰冷的鐵鎖，有人開始往鐵門上端攀爬，踩著下面人的肩膀，這種臨時鐵門上面沒牆，爬出去就有望求生，但鐵門溜滑無可攀援，這些人全是老弱婦孺，哪裡爬得上去？

她對自己的府邸本來就沒有家的概念，又長期住在軍營，早已忘記自己還有房產，而且她既然沖納蘭述來，自然先奔納蘭述的住處。

戚真思瞟丑福一眼——這裏離城門不算近，何必費事跑來？丑福還是心有舊恨，想對驍騎營下手吧？倒想到一起去了。

她簡單地化了妝，掩去額角特徵鮮明的靛青刺青，然後兩人出了鋪子，再也不掩藏行跡，直奔驍騎營而去。

然後鬧得最凶的時候，驍騎營失火了。

「小娘子……」另外幾人圍了上來，色迷迷地盯著戚真思的胸口，「受傷了嗎？來，去那邊巷子，咱們給你查看查看。」

丑福渾身一顫。

堯羽衛那個護衛看傻了——前面有路不走，非得笨手笨腳爬牆，這姑娘瘋魔了么？

火勢極大，還伴隨爆炸，不知道誰開了驍騎營的武器庫，將裏面的震天雷全部拖了出來，每個火頭裡炸了幾個，頓時搞得驍騎營人仰馬翻。

一方死了九人前來問詢本就心懷憤恨，一方突然死了士兵還遇上「兇手倒打一耙」，再加上本就有宿怨，幾乎沒說上幾句，便動上了手，然後驍騎營總統領被打了。

「所以來保護你們呀，沒聽懂嗎？」驍騎營士兵斜著眼睛，發出一陣譏嘲的大笑。

屋內沒點燈，黑暗裡納蘭述閉了閉眼睛，隨即沉聲道：「魯海回來了，重傷，和-圖-書帶來了堯國生亂的消息。你們知道的，這必然是個連環計，堯國一旦生亂，冀北去掉一大屏障，朝廷就會打我們主意。更重要的是，堯國生亂，母妃心系堯國，必然會回堯國，無論她是單身還是帶領私軍，冀北王府都面臨……大變。」

戚真思趁他們一愣神間抽身就走，御林軍反應過來立刻去追，戚真思身影在街道拐角一閃，御林軍拐過街，正撞上抬屍而來的驍騎營。

戚真思的臉色，卻慢慢僵硬起來。

戚真思在牆頭立了一會兒，冷笑一聲。

裏面沒動靜，隨即一隻手伸出來，懶洋洋招了招，看衣袖，是驍騎士兵裝束。

「想想你的臉！」

只是這裏卻不如想象中陷入沉睡，一處空場上，擠擠攘攘全是人，裹著被單和棉襖，被數百武器齊全的驍騎營士兵驅趕在一起，四面生了幾堆火，用木架子搭成了虛虛的一道欄杆，所有人在場內，驍騎營士兵在欄杆邊，警惕地盯視著睡眼惺忪的人們，不住呵斥，「安靜！安靜！」

戚真思和丑福此時掠過廣場附近的巷子，看見這裡有幾百驍騎士兵，頓時打算繞開。

那護衛一直在遠處守望，沒聽見她們對話，扛著紅硯應聲而去。

魯海的笑臉一閃。

「還沒好？」等在外邊的士兵笑罵，「快點！馬上還要回去，你們可別占兄弟們時辰。」

接下來的事便不用說了。

隨即她掠下牆，奔往驍騎營方向。

丑福突然掠了下去。

一腔悲憤翻湧如沸，先燒著了他自己。

「是我們的人先動手……」丑福垂下頭，「可是對方似乎很憤怒，說追捕大半夜了，卻因為我們功虧一簣，叫我們拿命來賠也不夠……」

君珂這邊在七里巷附近出岔，在燕京的另一個角落，卻有人謀算著要給燕京搞一場岔子。

只剝一個人的衣服太顯眼，一人一點便不容易看得出來。戚真思馬上還要離開，必須有九人穿著衣服，否則衣服少的數量一旦不對，細心的人便會察覺。

隨即她轉身準備回去，忽然眼角一凝。

「天！」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里，丑福狂喊，「救他們！」

等了小半個時辰，沒等到一個落單的人，戚真思臉色也開始不好看。細白的牙齒輕輕咬住下唇，突然湊在丑福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

雷彈子始終沒用來驅敵，戚真思想把它用在最合適的地方，兩人背著火藥桶在燕京奔逃，無意中闖到了一處有點陌生的區域。

「轟！」

他這段話說出來，室內便是震驚的沉默，眾人都知道這段話代表的意思，堯國未必好端端地生變，很可能有大燕的手筆，大燕害怕將來對冀北下手，堯國會成為冀北的退路，兩地一旦聯軍，大燕北部將會生生分出一半國土；而堯國既然生變，大燕苦心布置等候了這麼久，又怎麼捨得不對冀北立即下手？

戚真思出了門，她心中煩悶，似有大石相壓，忍不住便多轉了幾圈。

一隊驍騎營士兵從大營里出來，大概準備去換崗。

戚真思手指一瞬間冰涼。

這時間，使他們從東城到了南城，匯聚在了一處宅子里，這宅子很多人熟悉，尤其他們的敵人都熟悉，現在看起來超級危險。

他一邊笑，一邊咽下喉間一口腥甜。

他出乎燕京意料，竟然沒有第一時間逃回冀北，反而回了燕京，這讓朝廷有些措手不及，這使他回來時，燕京密查還沒開始，給了他時間迅速召集堯羽衛，但等人召集全再要出城已經來不及，在納蘭述安排下，眾人趁燕京府空虛，陷入大牢抓囚犯，和敵人玩了個虛虛實實。

殺戮猶未始，此刻才是開端。

「我們小隊剛才在神水街巡查，突然看見有黑影閃過，我們去追，卻撞上御林軍，非說他們追捕要犯到此地，眼看便要收網，卻被我們攪合了，雙方一言不合，便動起了手……然後，我們九位兄弟被殺了！只活著逃回來我一個……」

這場滅絕，給燕京乃至整個大燕，帶來了深遠而無法挽回的戕害。五萬多人的血色死亡，鑄成一柄巨大的血劍，橫鋒劈裂，不僅劈開了多年無戰事的燕京最後的安定，還劈開了十三盟和九蒙貴族唯一的牽制。滄海逐鹿，亂戟並起，神州大地，自此陷入長達十年的亂世動蕩之中。

戚真思揚起臉，額頭上靛青刺青，光芒森冷。

馬上，她要造一生里最大的罪孽。

隨即她換上衣裳，故意將胸口扯開，丑福喝完酒，轉頭一看她這造型，頓時轉開眼光。

將有人要因這罪墮入地獄。

「你這邊好了？」戚真思的聲音。

他閉目凝立不動，翻騰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那些猙獰的傷疤，鮮活也如焰苗欲舞。

京中盟民聚集區發生滅頂爆炸，全燕京最犀利的全部火器，落在了雲雷軍在京所有親屬的頭頂。

下方，是各條巷子被堵死，人群最為集中的廣場。

只這一猶豫。

她撲到一隊正出來換崗的御林軍面前，厲喝：「還我驍騎營兄弟命來！」劍光一閃，已經將面前御林軍士兵捅了個對心穿！

燕京地域廣大，是曾經的三個城的合併，每處居民區域都有比較空敞的地方，五六萬盟民擠在一起，驍騎營只要把廣場兩頭三條巷子都堵住，盟民就出hetubook.com.com不去。驍騎營也不怕盟民家屬鬧事——都是女人孩子老人。

巨大的爆炸聲轟然而起，伴隨滾滾黑雲和尖聲慘叫，黑雲里翻出大片殘肢斷臂，一片一片的血紅。

長發被風撩起，落在頰邊，冰冷如鋼絲。

幾個士兵互相使個眼色，心意互通。

隨即，有人敲牆。

「堯羽損失慘重，燕京有備而來！」爆炸不絕，每個字都要拉開嗓子喊，「要搞亂燕京，亂出個天翻地覆，光靠在兩大營生事，沒用！很快紛撓就會被沈夢沉納蘭君讓壓下，你我沒有辦法去燒戒備森嚴的皇宮和兩大營，只能騷擾民居，既然註定要殺人，為什麼不殺最有用的？」

這樣的衝突，是會引起整個朝野動蕩的。

想到堯羽，痛到麻木的心猛然一抽，連腳步都踉蹌了一下——死去的何止一個核心成員魯海？之前幾批派往堯國的堯羽衛，她以為他們還在堯國境內努力打探消息，如今不用問，這些兄弟一定屍骨早寒。

戚真思正在他身側，沒有遭到火箭攻擊，此時她如果伸手，還來得及將袋子攏起。

戚真思的手，在觸及那袋子前，短暫的一停。

兩人都換了衣服，十個士兵在他們身後一字排開，戚真思和丑福二話不說，上前一人一腳踢死。

「你瘋了！這不是驍騎營和御林軍，這是無辜百姓！是雲雷軍的家屬！」

他還沒反應過來，戚真思霍然抬頭。

「如此而已！」半晌她振臂，狂呼，「轟炸燕京！」

鏗然一響，鐵鎖掉落。

說起來雖然沈夢沉錯誤了一次，但他一開始的推斷是正確的——他認為納蘭述會回來，只需要一直紮緊口等他就好，但燕京朝廷除了太孫對他的看法不置可否外，包括皇帝在內都不以為然，哪有這麼傻的人，自投羅網？燕京現在還有什麼值得他回來？連君珂都在城外！難道為那群護衛？一群護衛而已！荒唐！

「軍爺救我！」那女子已經看見他們，踉蹌奔了過來。

這一停，便眼看著那要命的東西，按著既定的方向，從破了的袋口飛灑出來，落向下方。

戚真思目光在四周掠過——這裏連綿一片舊式房屋，都是年久失修的木製結構，最近是燕京大風期，天乾物燥，遠處更夫在悠悠打梆子，叫著，：「小心火燭……」

足足數百的鳥兒們啊，每一個都是她親自挑選並指點，都是相伴一起長大的兄弟！

一條人影，從黑暗裡竄了出來，這人影像在巷子里蹲了很久，之前戚真思沒有發現有人走動的聲音。

半晌他笑了笑，平靜地道，「我說過他重傷，不過沒有生命危險，我已經讓軍醫好好照料他——我什麼時候對你撒過謊？」

她在中間，身負仇恨，力量單薄，難以掙脫這一國之力罩下的巨靈之掌。

丑福伸手狠狠一捏，雪白的胸口頓時幾個烏青的大指印。

驍騎營和御林軍作為皇城兩大貴族軍隊，向來互相看不順眼，打架鬧事是家常便飯，最近兩家也確實憋著勁看誰先捉到要犯，好吧全軍操演丟掉的面子拿回來，但從來也沒出過殺人的事，更不要說一次殺了九人。

場內五六萬人，小半被炸死，更多的人是因為過於擁擠無處奔逃踩踏致死，還有被煙氣活活嗆死，地面上屍體堆成山高，慘叫聲漸漸歸於寂滅，滿地凌亂衣物殘肢斷臂和鮮血，天地都似在漸滅的煙氣里，陷入永恆的血火。

不破不立，不舍血洗燕京，就要被人血洗。

戚真思突然閉上眼睛。

帝都震動，深青天色突裂血色濃雲，風從穹窿穿過，呻|吟作哭。

她特別白的肌膚一瞬間便泛了青，竟似額角靛青刺青顏色，冷冷走過去，一把將牆頭爬了一半的人拽下來。

「魯海怎麼樣？」戚真思卻只追問這個問題。

丑福被戚真思拽著背對那方向死命的奔跑，兩人彷彿都似要耗盡生命一般狂奔，初冬的風萬刀攢刺，胸膛上彷彿穿入一個個透明窟窿，撕裂般的劇痛，卻又不覺得痛，這一生所有的痛，都留在了身後的血肉屍骨里。

戚真思微微偏了頭，瞄了眼那巷子，她有點擔心丑福控制不住對驍騎營的仇恨，出了岔子，然而黑巷裡的暴打，沒有任何異常。

他渾身顫抖，連身法都控制不住，有點歪斜地落在鐵門外，拔刀，豎劈。

「什麼？」驍騎營一位參將一驚，「殺了？」

他們不知道，從今早開始，崇仁宮就下了命令，所有在京軍隊，一律進入緊急戰備狀態，加強大營周邊防衛，燈火不息，出入成隊，一日命令不撤，一日不得鬆懈。

堯羽衛已經經不起傷亡了，有些冒險的事，她一人去做吧。反正堯羽是天下最不需要頭領的護衛，有納蘭述在，就有堯羽。

火箭！

士兵們正要呵斥，驀然眼前一亮，奔來的女子，嬌小清瘦，偏偏胸部豐|滿，正是燕人最喜歡的類型，更要命的是，她的衣襟在掙扎中已經被撕開，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肩膀和胸口，最最要命的是，雪白的胸口上，還有屬於男子的烏青的指印。

丑福背著整整一大袋雷彈，這是兵部新撥給驍騎營的火器，威力極強，小小一顆便足可炸出丈許大坑。最好的東西，向來都留給京城三大軍的。這是驍騎營的全部庫存，丑m.hetubook.com.com福趁亂一起背了來。可以說整個大燕最犀利殺傷力最大的武器，現在都在丑福這裏了。

這種雷彈子，一個能炸翻一大批，被驅趕著擠在一起，密集得不能再密集的百姓，幾乎立即遭受了滅頂之災。

戚真思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手指一彈，雙菜刀落地，隨即她手臂一推，將那人推在牆壁上，冷聲道：「紅硯！你怎麼回事！」

一瞬間想起母親懸在樑上的屍體，想起那灼熱到心底的火盆，想起斷頭台下那些「同儕」譏笑快意的目光，這冷酷燕京，悲涼人世，眼看就要逼他們走上絕路，可他也不願死。

那人影竄到牆下，笨手笨腳地向上爬，戚真思雙手抱胸冷冷看著，此刻她心情不好，誰也不想理。

這裡是十三盟盟民們集中居住的一片區域。驍騎營同樣領了看守這裏的任務，其實也是上頭害怕雲雷軍萬一膽大包天鬧反，搶先把他們的家屬挾制在手裡，崇仁宮和沈相府出來的命令，倒沒令驍騎營為難這些家屬，只是要求不可漏出一人，這塊區域居住數萬人，佔地不小，驍騎營為求方便安全，乾脆不許所有人睡覺，都從家裡趕出來，集中在廣場看守。

兩人蹲在樹上，灼灼注視底下驍騎大營，但大營一直燈火通明，人流來往不絕，而且所有進出的人，都是一隊一隊，每隊不少於十人，並且一字排開，橫排走路，這樣的陣型，最難讓人鑽空子，左邊到右邊距離太遠，就算高手偷襲，也很難轉眼之間從左邊解決到右邊，保證所有人都不發聲。

丑福抱著頭在地上滾來滾去，不住慘叫求饒，完全就是一個沒武功的醉漢。

「你……」

「外頭有賊，我們奉命來保護你們。」一個驍騎軍官獰笑，一腳將一個哇哇哭泣的孩子踢開，「都給我乖乖的，沒你們的事。」

她一拍，紅硯應聲而倒，戚真思招手示意屬下過來將她扶起，關照，「隨便擱哪個房裡，不要被主子看見。我肚子有點不好，你回主子一聲。」

莫名其妙落下的火器、聚集的人群、關死的門戶、狹窄的通道，種種因素，造成了這一本不該發生的災難。

然後迅速藏起其中兩具屍首，又在其餘八具屍體上拳打腳踢，做出被毆的凌亂，最後一人在胸口插了一劍。

如果先前只是說燕京需要一場混亂，現在她覺得，整個大燕都需要一場大亂，冀北已經危在旦夕，現在趕回去未必來得及，只有令朝廷分身乏術，冀北才有被救的機會，她才有為堯羽報仇的機會。

戚真思向外走，其餘人聚到一起細細討論，納蘭述看一眼她背影，雖然有些擔心，但想小戚一向顧大局，就算有所懷疑，應該也不會輕舉妄動，安心地地下頭去。

「他死了呀……」紅硯撲倒在她膝，哭得痛斷肝腸。

又過了一會，剩餘四人等不及，也一起擁了進去。

「這裏出事，朝廷才真正難辭其咎，雲雷軍才會逼而走反，我們才真正斬斷了雲雷軍被朝廷控制的軟肋。裡應外合，才有可能衝出燕京，君珂才可能將雲雷軍，從此永遠真正掌握在手！」

對，君珂的宅子。

說到最後兩字，他聲音已經微微嘶啞——魯海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已經遲了，這段日子雖然不長，但已經足夠發生很多事，報信的也許已經來了，趕路的也許已經在路上，不能動的大軍也許已經動起，布下的天羅地網，也許早已張開。

他帶著一眾驍騎營的人來到巷子，指指那些慘不忍睹的屍首，「您看……」

傷口故意往下拉了拉，看起來像闊刀之傷——御林軍的佩刀，就是闊刀。

史稱：「燕京絕滅夜」。

遠方是冀北和祖國，正前路未卜，陷身於帝都陰謀和算計。

十三盟老弱婦孺，幾近一夜滅絕。

正在將繞未繞的時刻，身後追來的一個膂力強橫的御林軍，突然拉弓放箭，黑暗中紅光一閃，勁風呼嘯，一朵紅蓮剎那渡越，直奔丑福背心。

讓過火箭的時候他一個習慣性撒手動作，隨即覺得背上一輕，什麼東西從頭頂上飛過。

丑福剎那間聽見風聲迅猛，心知不好，條件反射一個大轉頭落背轉腰，將火箭讓了過去。

幾個士兵對視一眼，挑挑眉——上頭嚴令，今晚燕京任何大小事件，都必須慎重對待並立即驅散，這對半夜鬧事的男女，得抓了關到燕京府去。

但望還來得及，但望還……來得及。

此時已經到了宵禁時辰，街上空蕩蕩沒有行人，巡邏的士兵卻極多，戚真思一路穿街走巷，逼近驍騎大營。

鼎朔三十三年十月初九。

隨即戚真思直奔御林軍大營，好在兩家大營相隔並不遠，也沒靠近，遠遠躲在樹上。

突然眼前人影一閃，掠入一棵樹上不見，戚真思覺得那身法有點熟悉，想了想，試探地吹出一長兩短三聲口哨。

剎那間人間地獄。

「怎麼回事？」驍騎大營里立即有人衝出來。

這邊人快到御林軍大營，那邊樹上的戚真思已經看見，趁著那頭的人將要轉過一條街，快到未到又在視線死角時，突然從樹上電射而下。

「你們……你們要幹什麼……」戚真思「驚慌」地倒退，正退到巷子里。

就這麼無聲無息折翼于異國，到死她竟然還遲鈍不知。www.hetubook.com.com

而在納蘭述的計算里，就算君珂及時醒來追出來，就算她來得早及時進城，就算她先去了他那裡，過一陣子就應該想到她自己這裏。這也是納蘭述冒險選擇這裏的原因之一，不光是虛虛實實，他還擔心君珂沒有真正被制，那麼就不能任她孤身在京城被捕，自己家，她遲早總該來的。

所以她爬牆進廚房拿刀，只覺得胸中的悲憤之氣，要靠手刃仇人才能解決，所有朝廷的人，現在都是她的仇人。

黑雲如巨大蘑菇，升騰在這片廣場上空，在半空中慢慢展現猙獰的鐵青臉孔，不斷翻轉疊加。追擊的御林軍從未見過這樣可怕的爆炸場景，驚得掉頭就跑。

因為這個想法，因為將太多精力布置在麓峰大營到冀北的路上，所以朝廷失了先機，所以納蘭述一行人，還安然坐在君珂的宅子里。

底下的情形，誰也不敢看，誰也不能看，那是屍山血海，血肉翻漿，命如草芥，而草芥，染血倒伏在塵埃。

丑福和戚真思。

又剝了一套軍裝——這人身上取件上衣，那人身上取個腰帶，再換個人取件褲子，再換個人脫雙靴子，每個人身上剝一點，湊成一整套，給被戚真思剝了衣服的屍首穿上。

戚真思手指一顫，霍然回首看納蘭述所在的正屋，隨即一把捏住紅硯下巴，「低聲！給我說清楚！大個子怎麼了！」

「開門！開門！」

她去。

「救命啊……救命啊！」前方突然傳來女子嬌呼，凄切絕望。

那人霍然被抓，驚得轉身持刀就劈，大聲哭罵，「你們……」

御林軍不知道丑福背的是那要人命的雷彈子，一箭只求斃敵。

男人的內心常有狂野的**，被凌虐的女子尤其能激起他們的興奮，這個指印，瞬間讓所有人眼睛發直呼吸發緊。

誰也想不到，納蘭述沒有使用任何堯羽衛在京的秘密據點，卻進了全燕京都知道的和他關係最近的君珂的宅里。

此時眾人雖在等待，卻不焦不燥，只是氣氛有些壓抑——納蘭述匆匆趕回燕京，將人迅速收攏，隨即一連串的安排風雨雷霆，不容人發問原因，訓練有素的堯羽衛此時不會隨便發問，但人人心頭都有了不祥預兆。

很多人逃進小巷便捂胸倒下——盟民日常生活清苦，大多營養不良有疾病，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摧殘。幾乎所有的老人都在瞬間死去，不是被炸死，而是驚嚇致死。

「想想你綁上斷頭台的那天！」

死去的數百堯羽衛的臉一閃。

這邊留下丑福，用屍首的鮮血塗了滿臉滿身，看不出本來模樣，才撒開雙手，奔出小巷，直奔驍騎大營而去。

戚真思沒能進入比較安定的御林軍大營，卻在附近小鋪拎了一大桶油。

「奶奶的，一會功夫累成這樣？」兩個士兵罵罵咧咧進去。

「開門啊——」

然而那種壓抑的情緒猶自未散去，她對天吁出一口長氣，想著這次沖回冀北后，如果實力未損，乾脆打回堯國去，這勞什子的大燕，也未必比烏煙瘴氣的堯國好哪裡去。

「天啊！」

兩人商量了一下，膽大包天地背了這些寶貝，想去炸皇城，九蒙旗營已經入駐燕京，皇城十裡外便固若金湯；想去炸崇仁宮，崇仁宮堅壁清野，一大片平地讓人無法接近；最能掀動燕京局勢的兩處地方都無法得手，反而驚動了守衛皇城的御林軍，一路死追。

不一會兒那人又跑了出來，一手一把菜刀，腰間還掖了把劈大骨的小斧，二話不說，又去爬牆頭。

戚真思滿意一笑——就知道他和自己一樣，不受約束，敢作敢為。

然後御林軍也幹上了。

樹上立即有人回了兩長一短，隨即一人探下身來，鐵面具灰布衣，正是丑福。

丑福眼神駭然一變，不認識戚真思一般盯了她一眼，半晌卻點頭，「好。」

但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那是一點沒錯的。最起碼到現在，這宅子在傍晚的時候有人來過一次，看過還是沒人外，便再也沒人來。

血肉橫飛。

戚真思掠上樹。

「兩個人有什麼不好解決的？」丑福越過牆頭，拎著兩個驍騎營護衛。

牆下背滿刀具的正是紅硯，本就情緒失控的她，被抓住絕望憤懣，正要舉刀相拼，聽見戚真思的聲音，頓時渾身一顫，隨即霍然抱住了戚真思的腿。

「戚姑娘！戚姑娘！」她拚命將頭在戚真思膝上磨蹭，淚水剎那間浸透她的褲管，「魯海死了！魯海死了！你給他報仇！你給他報仇！」

反正他們對雲雷軍恨之入骨，欺負欺負他們家眷也是樂意的。

心也如剛。

丑福眼神往下一落，正望見雪白一條溝，唰一下趕緊又掉開眼光，戚真思一把捏住他下巴，冷冷道：「想想你娘！」

君珂的宅子因為長期不住，護衛怠工，晚間黑漆漆的沒有人，那人爬上牆頭，身子哆嗦，砰一下翻滾栽下，卻停也沒停，從地上爬起來，跑進廚房。

==

有堯羽衛護衛聞聲出來查看，被戚真思默默攔住。

然而手伸出去的那一刻。

戚真思盯著他，眼神在暗色里狼般幽綠，似乎要穿透眼前的人，看進他的心，然而平靜如常的納蘭述還是讓她打消了疑問，點點頭道，「但望不要有第一次。」

丑福為了躲箭，不小心將背上的裝雷彈的袋子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