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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納蘭述看看沙漏，「速去，我還得布置一番，還要趕回城北主持指揮。」

他蹲身於地，發出一聲低低的哨聲，人們一個接一個躍出來，最後出來的是幺雞。

然而兩人此刻也無法再前進一步，幾乎燕京所有的武裝力量，都被大爆炸驚動，各自服色的士兵，建制整齊地從各個方向源源不斷地奔來，如細流匯入大海，將那段出事的地區所有入口堵得嚴嚴實實。

而且事後，連堯羽衛也查不出紅門教的具體來歷，以及他們的首腦，就說明這首腦絕不是一般人。

納蘭述帶著人直撲沈夢沉書房，他並不指望在沈夢沉這裏找到能挾制他的東西，這人絕不會把重要東西單獨留下，他另有打算。

她們的身影剛剛沒入黑暗離開盟民區，爆炸剛剛止住的盟民區一間屋子後院的水溝下，青石板微微一動，出來一個人。

然後她二話不說便沖了出去，奔向那騎兵去往的方向。

向正儀拉著她就走，「我有辦法了！」

君珂激靈靈打個寒戰，竟然不敢再想。

兩人直奔爆炸來源處，越靠近心越涼——這麼密集的爆炸？聽聲音就像是不凡火器，這東西相當珍貴，只有皇家軍隊才有，雲雷軍都不配備。再說就算大燕要去攻打南齊，也不太可能一次性投入這麼多吧？

朝廷？還是……

隨即他轉身，腰桿在夜色里比標槍還直。

納蘭述閉上了眼睛。

掏出懷中西洋表看了看，納蘭述微微嘆息一聲——小珂應該不會來了。

隨即他回頭，對無聲無息出現在自己身後的戚真思和丑福，冷冷道：「兩位還能坦然踏入此地？」

幺雞圓溜溜的眼珠子瞪著自己出來的地方——開在一個巨大的糞缸之下。

「驍騎營及九蒙撤出，不用再過來，不要留在這裏給人鑽空子。只留九城兵馬司和江南郡軍，把守住所有出入的小巷，所有人和屍體，都不許離開此處。」

壓陣的一個九城兵馬司堂官，也在大叫：「全體後撤——後撤——」也是話沒說完，便聽「噗。」一聲。

來源於君珂有次和他們吹噓《絕代雙驕》，江玉郎在蕭咪|咪的宮中挖地道，就是在廁所里。

深垂的帳幕里，遠遠示意那人將冊子放下，納蘭述傳音道：「你且去，這裏的事有我處理，今夜燕京大變，咱們的人不宜久留，暫且先全部撤出城外，我留了帶你們出城的人，你們去延喜街接應一下他，然後他會帶你們出城。」

君珂知道納蘭述的堯羽衛雖然有少量火藥之類的東西，但一向備而不用，動靜太大，不符合堯羽衛潛行的風格，而且這東西市面上也沒法買。

想也不想一聲厲喝：「戚真思！」

沒錯，這裡是沈相府。

君珂一抬手，披風飛起，將那小乞丐遠遠送了出去，隨即腳跟一磕馬身，便要衝進對方人群。

但是沈相府看似布局簡單，卻當真不愧燕京僅次於皇宮最嚴謹難入的地方——沈相府四面民居遷走，守衛水潑不進，到處都有防地下震動的吊錘，而且據說建造時，深挖地基，鋪上巨石，根本無法挖穿。

「主子，大個子那個皮糙肉厚的，會躺倒應該傷得不輕吧？他現在是在雲雷大營？」

四面很快恢復寂靜，向正儀還沒反應過來，維持著一個半揮拳的姿勢愣愣地道：「怎麼回事？」

這香塊，是他當初和紅門教姑衝突時，從教姑們身上取來的。

這一想便眼前一黑——在城北偌大的盟民區能搞出那樣的動靜，自己這些人不也完蛋？

屋內煙氣沉沉，那種香料色澤濃郁，遮住人的顏面神情。

「放心。」

她飛快地牽起君珂的韁繩，道：「你愣著幹嘛？走啊！」

「是。」

當時那翠衣女子說起沈夢沉，他立刻警惕，抓起翠衣女子逼問時，發現她腰間有塊形狀特別的玉，順手取了下來，事後一看，裏面藏著香料。

「可是……」九城兵馬司的一位指揮瞠目結舌，「雲雷軍不是反賊啊……」

「立刻重抄半份名單。然後等下退回地道時，把地道出口邊緣修整。」納蘭述一邊吩咐一邊重新回到地道口，「納蘭君讓的護衛日常會是什麼樣的行事風格，你們就按什麼樣的風格布置，要留下蛛絲馬跡，但又不能太明顯，你們知道怎麼做？」

緩緩俯身，貼額于地。

或許此去再無機會觸及她的指尖，便這樣撫摸著她觸過的門環，也當最後一次，邂逅過她的溫暖。

納蘭述也從沒見過這懶狗這種緊張而又興奮的反應，這血脈如獅的異犬，是不是嗅見了衝天而起的血腥？黑暗燕京，乍生血海，驚起了它隱藏在血液里的野性？

幺雞一落地，便動了動鼻子——好熟悉的騷氣。

今日且輸你一次——但你離真正的贏，還差得遠。

「這樣的爆炸，必然要驚動全城軍隊，從最近的路趕來，城西南的驍騎營，應該會穿過七里巷過來，」納蘭述的手指在地圖上飛快點划，「城東的九城兵馬司應該從燕台過來，九蒙旗營有一半人在拱衛皇宮，這些人絕不會離開原地，剩下的人和江南郡的士兵，可能從東南方向的中洲大道過來，如此，就有了一個匯聚點。」他手指有力地在地圖上一點，「延喜街，所有兵力唯一可能的交匯處，住戶很少，街道狹窄，有幾家https://www.hetubook.com.com鋪面，一個篾器鋪，一個鐵匠，還有一家大量養雞，你們去三組人，一組接應，一組在高處射箭壓制，一組先進鐵匠鋪，這種小鋪子一般會大量打制鐵釘，你們全部取出來，栽在路上，不要密集地栽，分散開來。再進那家養雞的，把他家所有的雞偷出來，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總之不許任何雞發出聲音，最後進篾器鋪，把他家筐子籠子簍子統統用上，把雞裝進去，每個筐子塞個爆竹。下面該做什麼，知道了？」

「走吧。」

輕煙很快散出，凝而不散，氣味濃郁而古怪，書房旁邊的樹上，一隻鳥忽然輕啼一聲，隨即撲扇著翅膀飛走。

等他一走，我們立刻就走！」

爆炸聲響起的那一刻，在和屬下計議定出城計劃的納蘭述，正在問：「小戚呢？」

「馬上他們就是了。」沈夢沉淡淡道，「傳令，九城兵馬司所有兵員進入盟民區，在廣場挖坑，將所有屍體就地掩埋。」

向著盟民被殺的萬人場。

這是堯國風俗，在死者往生之地埋下血寫的名字，代表承擔一切罪孽。

堯羽衛一向喜歡逆反思維，他們的地道也是複雜的，這是為了防止地道被發現的應對，從沈相府茅坑地道口就算追下去，也只能追到君珂宅子里。

納蘭述不出所料地笑了笑。

一刻鐘后，某處的地面緩緩浮起，一雙警惕的眼睛四面觀察無人後，輕輕躍出。

這人還算頭腦清醒，發現不對不敢戀戰，連忙後撤，但一肚子惱火的各軍怎麼肯依？當即追上不依不饒，雙方就在延喜街附近展開了混戰。

再也沒有人記得向正儀和君珂，連綿不斷的爆炸驚得士兵們都失了魂，紛紛上馬，馬鞭連抽，一陣風似的去了。

納蘭述抬頭望著那方向——戚真思，你瘋了！

盟民區里，抓了個千里眼偵測動靜的晏希，木然道：「走了。」

君珂想想也是，在這裏傻等不是辦法，只好嘆口氣，道：「那我們想別的辦法。」

府里自然相對空虛。

「慢慢說。」沈夢沉眉頭一皺。

爆炸聲連綿不絕，隱約聽見彷彿地獄傾覆般的慘呼，一聲聲盪在夜空下煙雲里，哀絕可怕，聽得人渾身發愣肌膚生栗，連向正儀那樣渾渾噩噩的人都愣住了，有點腿軟的扶住了牆，喃喃道：「天啊……」

不多時，窗外衣袂帶風聲響，有人在外輕輕敲了敲窗子。

「小心有詐——」君珂一伸手沒能抓住炮彈般衝出去的她，趕緊追了上去。

怎麼給她進了城！

眼看那人身影沒入黑暗，納蘭述唇角浮現一絲冷笑。

比如，通消息什麼的。

重新下了地道，往回走，走不出幾米，推開一扇偽裝了浮土的門，赫然又是個岔道口。

只要將這個牽繫斬斷，嫁禍朝廷，不僅立刻可以動蕩燕京，還可以讓悲憤的雲雷軍倒戈一擊，真正成為闖出燕京回到冀北的最大助力。

「罪魁伏首！高懸城門！」剎時間全城騎兵穿梭，都在高喊這句話。

君珂勒馬，神情有些遲疑，她突然開始害怕面對真相，如果真的看見納蘭對雲雷盟民下手，她將立即陷入焚心的為難。

丑福背上的雷彈袋子滑出的那一刻，一條街上，一個驍騎軍官正輕佻地抬起向正儀的下巴。君珂暗叫要糟，還沒來得及拉開那軍官，向正儀已經霍然抬頭，眼底怒火一閃。

堯羽衛一直懷疑紅門教和沈夢沉有關係——別人會以為紅門教姑伺候沈夢沉，不過是燕京風氣，但納蘭述可不這麼認為，以沈夢沉的陰沉謹慎，會讓這種女子接近？

丑福握緊拳，戚真思卻傲然昂起下巴，道：「為什麼不？」

花壇里緩緩現出地道口，泥土偽裝得天衣無縫，這是堯羽衛不打招呼在君珂宅子里挖的地道，雖然沒能一直挖出城，但出來的地方，誰也想不到。

向著，北策門。

納蘭述沒有開口，卻用了傳音——只有凝氣傳音，聲音逼成一線，才難以辨別。這是高深武功，君珂就還沒學會，但沈夢沉一定會的。

「我們可以……」納蘭述拿出北策門附近地形圖，正要和屬下們簡單交代下接下來的計劃，驀然一隊騎兵風馳電掣而過，眾人急忙掩藏身形，那隊人卻是直奔北策門而去，當先一人手中挑著個黑烏烏的圓形東西，高喊：「罪魁伏首！

眼看著向正儀逆著人流跑出去，她正在猶豫，忽然看見沈夢沉在一堆人護擁之下策馬而來，火光里那人衣袖翻飛，人人看見地獄般的盟民區都臉色慘變，他只是臉上失了慣有的笑意，將銀色大氅攏了攏，遮住破裂的衣衫，夜色下眸子冷光閃爍，更像一隻隱匿在雪地里的白狐。

眾人都不知道「飛天裂變雷火神獸」是個什麼玩意，但對堯羽衛卻都隱隱聽聞，知道這家護衛古怪多手段多，而且眾人都發現了城北這驚天動地的爆炸，自發認為肯定是堯羽衛合力乾的，難道就是這個「飛天裂變雷火神獸」的手筆？

君珂看見他立即轉身就走——等不到納蘭述的人，又殺不了這個人，不走做什麼？

「糟了！」他臉色鐵青，「小珂一定在城裡！他們用我的腦袋引她，再用她來引我！」

又聽了幾句，他霍然截斷來人的話，轉頭看看盟民區，又看看延hｅｔｕｂooｋ•cｏm•ｃｏm喜街方向。

果然如此！

一個聲音立即在心底告訴她——為什麼不是？雲雷軍對朝廷本就不滿，之所以還服膺管束，完全是因為軟肋握住朝廷手中，而他們的親人，就是這個軟肋。

接近，必然有別的理由。

結果卻從君珂這裏找到了靈感。

向正儀卻沒想到那麼多，看見黑雲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了君珂的手，激動地嚷：「納蘭！一定是納蘭！我們過去！我們過去找他！」

她也來不及思考，立刻拔劍，那軍官砰然落地，一聲大叫，四面的士兵立即都抬頭看過來。還有很多人奔了過來。

君珂心底一涼，霍然轉頭看她，連聲音都變了——「納蘭？」

我現在狼狽躲藏逃燕京，但走之前，也得給你送上禮物！

報信的軍官將情形匆匆說完，沈夢沉一開始還神色如常，但聽到來了一群身法詭異的人之後，眼神驟然一變。

那人領命而去，轉身時懷中什麼東西躁動地一拱，他奇怪地按了按，道：「靈狐莫鬧！」隨即離去。

納蘭述說得一點也不錯，另一個方向，君珂向正儀，也聽見了這樣的歡呼。

「是。」

堯羽衛魚貫跟了出來。

「誰說一定會抬出去？」納蘭述眸子也如那爆炸處黑雲升騰，寒光凜冽，「沒聽過萬人坑？」

納蘭述等人人數雖然不少，但便如沈夢沉所料，只要他不在，其餘指揮官，擋不住堯羽衛要逃脫。

「延喜街大軍彙集，不可擅自動武，我去調停。」此時紅門教傷亡還是小事，但絕不能落入朝廷之手，沈夢沉匆匆交代，「你等把守此處，不可輕忽。」

君珂臉色慘白，手指震顫險些握不住劍，她抬頭看看浴血天色，彷彿看見一剎間，血色遮沒燕京，進而蔓延山河四海，風雷乍起！

隨即一聲巨響，他手中地圖一顫。

這邊堯羽衛納蘭述再進地道，那邊君珂和向正儀在盟民集中區外圍已經等得不耐煩，向正儀不住探頭，問：「你確定他們會衝出來？發生這麼大的事，他們應該早就跑了吧。」

但是堯羽衛做到了。

「是。」那人果然也能傳音，低低問，「敢問主子，何處何物被盜？」

沈夢沉一眼斜瞟過去，人人噤聲低頭。

納蘭述等他一走，立即推窗低喝，「幺雞你藏遠點！回到地道里去！」

他們當然不會回去。

「是。」

燕京最不可能被挖個地道抵達的地方。

然而她隨即便甩了甩頭——這世上合情合理卻未必如此的事情太多，何必呆在這裏揣測？

堯羽衛們一愕，納蘭述霍然變色。

砰然一聲血水四濺，飛出了三顆牙齒，向正儀在那軍官的慘叫聲里，一巴掌把他的牙齒和他的人一起拍出了三丈外。

一直倔強昂著頭的戚真思，眼淚唰地落下來。

眼前黑暗、羽翅亂飛、什麼東西在腳下亂滾，劈啪亂響，令人聽了恐慌。

四面一片靜寂，上位者的立場，有時不是這些嬉遊自在的護衛能懂。

高懸城門！」

沈夢沉高踞馬上，靜靜聆聽風裡的動靜，良久沒有笑意地一笑，「狠，夠狠。佩服。」

「好。」

好，好小子。

沈夢沉還要吩咐什麼，驀然一騎飛奔而來，老遠滾鞍下馬，「相爺！不好了！前來查看的各路後續軍隊，在延喜街被堵住了！」

紅門教喜歡走上層官宦路線，美色惑人，這也很像沈夢沉會做的事。

君珂眼前一黑，身子一晃靠在牆上，突覺腦中炸痛，一時竟不能思考。

向正儀卻又望著源源不斷的人流猶豫了，忽然道：「君珂，燕京現在關緊城門，我們固然難出，可附近邊軍也難進。朝廷用十多萬的兵力，鎖住了幾個要害和往城門的那條路，但正因為這樣，所以不能處處照顧得到，如果燕京頻頻出事，或者出了大事，兵力不得不調配多處，咱們就有了機會。」

這是陽謀。

頓了頓，他輕輕道：「一直都在。」

沉默半晌，納蘭述淡淡道：「你沒錯，我有罪。」說完衣袍一掀，跪倒在地。

納蘭述並不太擔心君珂的安全，君珂有才能，人人籠絡，人人用得著，在燕京朋友比敵人多，皇帝就算看在她的異能份上，也不會太難為她。

「不……不清點了？」

鬧了好一陣，各軍的人在這短暫時辰內受傷無數，大部分來自於混戰自相殘殺，好容易發覺頭頂沒人，點起火把，對面一照，頓時臉色鐵青。

冷冷仰首，看了盟民區一眼，男子玉般的肌膚在夜色火光里瑩然光潔，眼角飛出艷而凌厲的弧度，隨即毫不猶豫轉身，策馬而去。

小戚遇見了她，知道了魯海的死訊，然後……

鐵血之夜，溫柔心情。

盟民區爆炸，那麼大的動靜，所有人都以為納蘭述的三百衛一定全部出動，所以各處軍隊分散的力量立刻聚攏而來，先趕到的是附近的，其餘的便如納蘭述所料，在延喜街出現匯合，然後剛到街口，便有人抱腳慘呼滾倒在地，各軍大驚，以為中了暗器堯羽衛來襲，正好看見對面街口也來人了，頓時就衝殺上去，隨即頭頂上一輪射箭，卻不是向著人，而是向著所有的火把，箭無虛發，很快一片漆黑，眾人發現頭頂還有敵人，頓時更加驚慌，來不及詢問便混戰一團，混戰里不知哪裡滾出許多篾籠子，裏面關著雞鴨鵝，有人大叫m.hetubook.com.com：「看我的飛天裂變雷火神獸！」，點燃了爆竹把篾籠子滾出去，頓時劈啪亂響羽毛紛飛格格亂叫，各軍陣型立即大亂。

君珂大急——這位一根筋莽撞公主，能有什麼好辦法？不要招惹大禍！

君珂嘆氣——這位公主在這種時候反應總是這麼快。

納蘭述再也沒看戚真思一眼，當先向外走，晏希走在最後，在所有人轉過巷角之後，他回頭，挖出那塊手帕，塗去戚真思的名字，默默寫上自己的名字。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君子報仇，一刻也嫌遲！

他的指尖有點留戀地撫過光滑的黃銅門鼻，姿勢繾綣——這門環，小珂兒曾經一次次地觸過。

納蘭述也不和他對暗號，衣袖一揮開了窗子，那人一愣，卻沒摸清狀況，在窗外恭謹地彎下身去。

聯想到紅門教各地都勢力龐大，唯獨燕京還沒有染指，這是不是某些人還不想驚動朝廷？

盟民區是燕京第二個相對奇異安全的居住區域，長久以來因為盟民抱團難纏的特性，他們自主形成的集中居住區，雖然沒有自治，但也隱隱就是燕京城中一小國，外來人很難進入，當地官府查戶登記人口什麼的，也自有盟民的長老去辦，官府對裏面四通八達的小巷不熟，雲雷軍建立后，盟民區雖然還是對外人排斥，但堯羽衛只要揣個雲雷軍的令牌，就自然會引起盟民的親切感，所以堯羽衛輕而易舉在盟民區買了空屋，將地道修出一條岔道，修到這裏。

「我們離開。」納蘭述閉上眼睛，語氣已經沉緩下來，「燕京出事，正是離開的最好機會，不用執行剛才的計劃了，所有人——」

小珂又為人平和大度，從不下殺手，就算她和燕京守衛力量衝突，只要她不殺人，自然有人保她。

那人連說帶比，眾人臉上神情漸漸目瞪口呆——這樣也可以？

君珂剎那間心中竟然一喜——不是納蘭？

將地圖一扔，納蘭述一步搶出屋外，抬頭看一眼那出事方向，頓時臉色大變。

若在平時，這樣嚎必然驚動他人注意，此刻全城卻都籠罩在驚人的爆炸聲里，什麼聲音都被淹沒。幺雞嚎了一陣，霍然轉身，撞進旁邊一間偏房，拖出一個人來。

「這可如何是好！」那人大驚失色。

向正儀卻筆直立著，發了一陣呆，慘白的臉色，漸漸泛上了森冷的青氣。

堯羽衛遇上了這硬骨頭，也一籌莫展，卻又禁不住心痒痒——一個人防到了這個地步，必然是有秘密的，有秘密叫堯羽衛不去偷，他們是睡不著的。

堯羽衛默默無語——您的腦袋還在您脖子上呢。

眾人憋著一股氣整軍，發誓要給堯羽衛好看，剛剛收拾好殘餘，忽見一批人蹈空而來，這批人輕功極好，身姿詭異，各軍一見，自然認定是堯羽，現在全城武裝力量，除了兵就是賊，沒什麼說的，那位還銬在鐵匠柱子上的指揮官當即下令：「射！」

「像這樣的大事，我寧可它不要出……」君珂搖搖頭，突然瞪大眼睛，「公主，你想幹嘛？」

沈夢沉又俯下身，和一個親隨說了幾句，那人點頭，飛快消失在夜色里。

「我有罪，你可以將我萬刀分屍，也可以等我死後下阿鼻地獄。」戚真思獰狠地道，「但我沒錯。」

「此告，以聞。」

「是的。」他溫和地拍拍那護衛肩膀，「他在。」

香爐里煙氣裊裊一線筆直，納蘭述眼底神情譏誚。

這地道的出口，也一樣，誰都想不到。

「不。」出乎戚真思意料，納蘭述一口否決，「所有人不得分散，來，一起來；走，一起走。」

「沈夢沉現在忙於隱藏他的勢力，善後延喜街那邊的事情，他不會去城門，城門守著的一定是納蘭君讓的勢力。」納蘭述淡淡道，「當然，沈夢沉也一定會提醒納蘭君讓，最起碼在殺我這件事上，他兩人絕對一致。」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裏出事，應該是沈夢沉來處理。納蘭君讓主力應該在城門。」納蘭述在一地血腥雷火氣息里，臉色微白，「馬上延喜街就應該有動靜，消息傳過來，無論如何沈夢沉都會過去，因為紅門教徒有暴露的危險。

再一轉頭。

他的最大敵人們，對小珂都有一份香火情在，雖然這香火情平日里令他恨得牙癢，此刻卻覺得當真再好不過。

果然成功，但眾人也不敢輕易啟用，沈夢沉的地方，輕易進去只會打草驚蛇，這地道挖得艱難，卻只能在最關鍵時刻用一次。

將幺雞和紅硯先放了下去，堯羽衛並無逃亡的緊張，不知道魯海和兄弟們死訊的他們，此時還有心情開玩笑。

巨響和異動驚得所有人都一呆，馬上要打的架都忘記了，驍騎營怔了一會兒，驀然有驍騎軍官騎馬飛奔而來，大聲狂呼，「是盟民區！所有人集合救援，立即！」

「主子。」有人忍不住提出疑問，「我們何必要絆住這些軍隊？很明顯這樣的爆炸，城中有人大量傷亡，屍首不可能留在城內，必將運出城外化人場，我們裝成屍體被抬出去，那麼多人，一定沒人細細查看，不是更省力？」

「這……」那人有點猶豫。

納蘭述捂著鼻子，挑挑眉——不從廁所出來，難道能從沈夢沉書房出來嗎？

他一字字道：「請但記納蘭一人。」

堯羽衛看似整天東遊西hetubook.com.com盪，其實是天下最警惕的一群，逛遍燕京的同時就是在畫地圖，可惜他們在燕京時間太短，不然只怕連燕京地下到底有多少條地道，也能全部摸出來。

「走！」

眾人震懾無聲——納蘭述嬉笑不拘而內有傲骨，除了父母之外，不跪天地佛祖，誰的邪也不信。十四歲一場重病，冀北都說怕是巫蠱厭勝，要尋高僧禳解，王妃親自帶他進冀北第一名寺，佛前他卻拂袖而走，稱病死也不跪。就這樣一個人，如今卻對著那屍山跪了。

合情合理的推測，因為太合情合理，讓人越想心中越冷。

地圖收了起來，這是全天下最為細密的燕京地圖，御書房裡掛著的那幅也遠遠不能比，大到皇宮街道有多寬，小到一家鋪子賣什麼貨，全部有詳細註明，惡趣味的堯羽衛，甚至連柳咬咬的新居都標註了出來，並特意用紅線劃出了可以隱蔽迂迴到她香閨的十八條路線。

他並不希望她來，但害怕她來，她若奔來燕京，和他失散，以她的性子，亂闖燕京，很可能有危機。

人一旦失去冷靜也就失去正確判斷的機會。眾軍一亂，隊形不穩，後面的不知道前面的發生了什麼，拚命要向前擠，前面的覺得不對，卻被後面的壓住，指揮官發覺不對拚命彈壓，一個九蒙旗營副將剛剛舉起手，大叫：「聽我命令，全體——」話還沒說完，忽覺有人抓住了他舉起的手，狠狠往後一拗，隨即手腕一涼，咔嚓一聲，手靠上了冰涼的鐵柱，一掙掙不開，這才發現，自己被個什麼古怪的圓環，給銬在了身邊鐵匠鋪門口一根鐵柱上。

這樣也好。

「十萬兵力散在燕京。盟民區去了一部分，延喜街困了一部分，御林軍拱衛皇宮不會動，驍騎營損失慘重也搭不上手，其餘九蒙旗營和江南郡軍，分散把守八個城門，現在他們接到命令到北策門匯聚，其餘七個城門必定薄弱，我們要不要聲東擊西？」

「在。」

少女滿面黑灰，衣衫凌亂，這輩子也從沒這麼狼狽過。

納蘭述一看是紅硯，臉色一白。

紅門教徒行蹤隱秘武功詭異，建教至今除自作主張伏擊納蘭述那次，至今沒有太大傷損，一下子損失這麼多，那個頭領眼睛都紅了——這樣的失誤，他會被教主萬刑劈身！

第二條地道的出口，在盟民區。

他進了沈夢沉書房，示意其餘人潛伏守望，自己匆匆找了件沈夢沉的袍子套上，把頭髮束成沈夢沉式樣，然後從懷裡摸出一塊東西，在香爐里點燃。

以往多少還是小看了你，愛玩，也能玩出這許多花招！

「我那自擬名單，並不齊全，還有我自己做的記號和添注，別人不易看懂。」納蘭述學著沈夢沉淡而懶的語氣，「我料著，這些人拿了這些半通不通的東西去，一時看不懂，反而更加心癢，必將冒險再回來一次，所以，你將手頭本教所有重要資料留下，我要在這裏設下誘餌，請君入甕。」

丑福立即默默地走了過去……

納蘭死了？納蘭死了？

「是！」

隨即她一個肘拳便頂上了那個軍官的下巴！

雷暴已歇，夜風裡飄蕩著垂死者的呻|吟和濃郁的血型氣息，中人慾嘔，燕京多年無戰事，這樣大規模死亡的慘景，燕京士兵也從來沒見過，被衝擊得失控顫慄，連向沈夢沉回報都語不成聲，「……相相……爺，盟……盟民區……被炸……請問……如何……如何救治……」

這個時候全是老弱婦孺的盟民親屬怎麼會出事？

大步到正門前，納蘭述突然拉開門，手指在門上銅環上一拂，那銅環里有道淺淺的縫，一樣東西被塞了進去。

納蘭述卻一眼瞟見了她唇上斑斑血跡——她自己咬的。

不到半刻鐘，那人便回來了，納蘭述挑眉——果然沈夢沉的老巢還真就在附近。

正如沈夢沉喜歡偷偷摸摸琢磨堯羽衛一般，堯羽衛也很早就對沈相大人表示了充分的興趣，這種滿身鬼兮兮味道的人，哪怕和堯羽衛沒關係，他們也想扒了皮看看，何況還是敵人。

一輪齊射，前來「等人帶出京城」的紅門教徒，哪裡想得到迎面的不是帶路者，而是殺手，本來武功不弱，卻因為沒有防備，當即割稻子般栽倒一批。

尼瑪！

「老魯不知道怎麼樣了。」有人笑道，「這傢伙從來沒受傷躺倒過，這次可慫了，我得好好捶他幾拳。」

君珂躲在暗影里，背靠著冰冷的牆壁，低聲對向正儀道：「我們在這裏等一等，這裏離北策門很近，他們也許是打算從北策門走，這麼大的動靜，如果……如果納蘭的人真的在這裏，必然還要想辦法衝出來，我們也可以接應。」

在睡覺的幺雞突然從屋子裡奔出來，撲在牆上衝著那方向一陣狂嚎，爪子躁動不安地在牆上抓撓，抓下層層牆皮。

兩人都第一時間呆住了，剎那間轉首對望，都看見對方臉色慘白。

「是。」

就是今天。

明著擺出來，讓你明知有問題，卻還不得不中計。

半晌道：「來不及了……直接去北策門！」

但望你從此在沒有我的燕京，過得更好。

「我就一個要求。」納蘭述豎起手指，「不可戀戰，保全實力。不管效果如何，是否真正造成混亂，你們都是出手即走，然後下東四街咱們買的宅子里那個小地道，出來后應該就可以和我hｔtps://m•hｅｔｕｂｏok.coｍ•ｃom們匯合。」

可以說現在的燕京雖然全城皆兵，但納蘭述如果只是想帶幾個精英逃出去，根本不必這麼費事，但他要帶著三百人一起走，盡量不減員，難度就成倍增加，首先就註定了路線選擇的受限，就像現在，明知沈夢沉一定猜得著他們要從北策門走，他們也不得不從北策門出去，好容易三百員帶到了這裏，不可能再迂迴繞路逃生。

要按沈夢沉的意思，受傷的幾千人，重傷如此，不必去救，就地解決好了，但納蘭君讓傳回來的消息是就地救治，沈夢沉也擔不起這麼大的責任，所以當九城兵馬司的士兵開始往外運送傷員的時候，堯羽衛們往屍堆里一鑽，塗點鮮血化點妝，分散開來，就成了「重傷人群」，被一一抬了出去，堆放在地等候全城醫生趕來救治，士兵看守稍有疏忽，這些「重傷員」們就翻身而起溜了出去，小半個時辰后，在附近一條巷子匯齊。

晏希默默過去，遞上一塊雪白的手帕，戚真思狠狠擦臉，趁納蘭述等人不注意，咬破手指，用血寫上自己名字，將手帕埋在地下。

幺雞委屈地搖搖尾巴，回去鑽茅坑——這破紅門教的黃鼠狼，鼻子可真靈，哥就放個屁，你也知道了……

如今一試便中，這香料果然是沈夢沉聯絡紅門教的媒介，點燃香料，那隻怪鳥聞香便會報訊，召喚在京紅門教徒前來，真是不動聲色好辦法。

「回主子，頭領說她肚子不好……」

所以他冒險在這裏多等了一刻，但如今看來，應該沒有等下去的必要了。

「冀北納蘭述。」長風裡，夜空下，那男子聲音清涼，如金屬相擊，「今借六萬盟民性命一用。並以冀北存亡起誓：他日事成，納蘭述但有一席之地，必終生護佑盟民一族。冤魂六萬，當未遠走，若有怨恚——」

為什麼是茅坑！

「城門絕不輕開。」納蘭述已經轉身，「如果是我，我會就地掩埋這些屍首，哪怕焚出空地挖出萬人坑！我會這麼做，納蘭君讓，沈夢沉自然也會！」

「我這裏剛失了盜。」納蘭述一開口就是勁爆，震得那人一愣，「為防還有敵人潛伏，現在開始，你我傳音對話。」

「主子……」

怎麼會？

「我想將全燕教徒重新調整，剛剛自己擬了名單和職位分佈。」納蘭述不清楚沈夢沉到底有沒有紅門教徒名單，換了個不被人懷疑的說法，「不料剛剛擬好，城北出事，我出去得匆忙，等我回來，東西已經不見了。」

這個地道連君珂都不知道，因為剛剛完工，納蘭述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沈夢沉眼神閃過一絲陰鷙。

帶著血腥氣的夜風裡，納蘭述微微仰起頭，掌心按在門環上，彷彿正在將她的手指，輕輕握在掌心。

可以說如果有足夠的力量，靠這副地圖，在燕京城內暗殺潛伏攻其不備，是有機會掀翻整個燕京的。然而在此刻籌謀已久早有防備，以傾國之力來阻擋他們的燕京，區區三百人，只能想著活命了。堯羽衛們覺得很光榮——用十萬以上大軍來對付他們三百人，很有面子哪。

君珂又是渾身一顫——對，現在有能力有理由在燕京鬧出這麼大動靜的，只有納蘭述，可是，為什麼要是雲雷家屬？

眾人不敢亂砍，不小心踩著了只覺得輕飄飄不著力，只隱約有啪地一聲，然後便有什麼東西格格亂叫在臉上亂撲，好容易抓下來，一身的腥氣和雞毛。

那護衛驚得一呆。

「嗯？」納蘭述不說話，煙氣里半邊眼風飛過來，那人朦朦朧朧看見，忙躬下身，「是，屬下不是質疑主子妙計，而是東西重要，不在手邊。需要主子稍候，馬上取來。」

小珂兒。

正是納蘭述。

納蘭述冷笑一聲。

此刻沈夢沉從一系列事件推斷，這都是納蘭述的連環計，現在他幾乎可以肯定，納蘭述就在這附近，等著他離開，去救他的紅門教。然後自己脫身。

「胡扯！」納蘭述鐵青著臉立在院子中，遠處的火光映得他臉色變幻，肅殺沉凝，堯羽衛很少見到他這樣的神情，都驚得不敢言語。

「是。」

走在最後的丑福疑惑地看他，晏希面無表情地道：「我向她訴愛，你要看？」

她眼神瞬間如霜似雪，向正儀一抬眼對上，竟然渾身一冷，愕然道：「現在能在燕京鬧事，會在燕京鬧事，除了納蘭，還有誰？」

「轟！」

主持此次針對冀北事件的核心人物，除了皇帝外，就是納蘭君讓和沈夢沉，所以兩人此刻必然要在燕京主持大局，為了避免被人攻擊挾制找到漏洞，兩人身邊也一定銅牆鐵壁，萬軍難入。

隨即他淡淡道：「救治？救治什麼？有必要救治反賊家屬嗎？」

君珂早已臉色慘變，瞪著那個方向——那是十三盟民親屬聚居地域，她常派人去慰問自然熟悉，看那邊黑雲煙火和被風傳來的隱隱慘叫哭喊，好像發生了很大的災難。

納蘭述在黑暗裡沉默，隨即微笑，眼神晶亮閃爍。

「是。」

剎那間瀰漫出刺鼻嗆人氣體，后隊的人頓時倒了一片——辣椒水上陣了。

驀然一聲大響，遠方騰起一團黑雲，翻著血紅的光，耀亮半邊天際，響聲一聲接一聲，地面開始微微震動，黑雲也越聚越大，翻出滾滾濃煙，看方向，在城北的某個位置。

一個地方防備再嚴密，也防不到茅坑。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