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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人群中又有人出來當和事老：「外鄉人，萬世和為貴！我看，你們還是賠點錢算了。六扇門可不是好進的！沒聽過么，『八字衙門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何況，你們還不一定佔到理兒呢！」

哥倆正說笑間，便有一人迎面撞上來。相撞之後，那人仰面倒地，手裡提溜的鳥籠也撇在一旁。張澤宇見那人摔倒，趕緊上前扶人。還沒來得及彎腰，人群里已經圍過來十多個人，七嘴八舌地說道：

孫元起笑道：「除了個別的有特殊要求，我們學校幾乎所有的實驗室都是對學生開放的。歡迎你來聽課做實驗！」

「山河千里國，城闕九重門。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

張貽惠有些不好意思：「先生，我看了新一期的《學報》，非常慚愧！我只是胡思亂想，沒想到竟然蒙您青眼，而且您的評論更非我所能及！我這次來，主要是想留在學校學習。」

見張貽惠點頭，他又問張澤宇、聶帆：「子興、子遠，你們是怎麼想的呢？」

出遠門的朋友都曉得，身上一定要備有足夠的余錢，以備不時之需。如果你把身上每一分錢都安排了用處，到最後肯定會陷入窘境。這小哥倆哪知道這些？不省錢也就罷了，關鍵看見路上有啥好景色，不免多流連半天；碰上有什麼地方特色菜肴，不免開個葷、嘗個鮮；再遇到個陰雨霜凍，不免又耽擱幾天。一來二去，銀子就不夠用的了。

張澤宇怒道：「現在沒錢，又不是等會兒不給你錢！你們怎麼這樣不仗義！」

這話更讓張澤宇跳腳。聶帆連忙拉住張澤宇：「這可不是較勁兒的時候！有這功夫，還是抓緊趕路吧！」

進了城，兄弟倆的四隻眼睛就不夠使的：寬闊筆直的街道，車馬喧騰的人流，鱗次櫛比的商鋪，五花八門的叫賣，就足以讓兩人目不暇接，何況還有紅牆碧瓦的王府大院、金碧輝煌的皇宮深殿？

「不是造飛機么？跟力學有什麼關係？」和-圖-書張澤宇滿臉不解。

羅振玉笑道：「說百熙校長是高官，怕是猜測他像脫脫之於宋、遼、金三史一般，是挂名主編吧？事實上，這些書絕大多數都是百熙校長親手編譯，幾乎沒有假手他人！」

孫元起不以為意，說道：「這些都不著急。你們先在學校呆上一段時間，熟悉下學校的課程進度，然後選擇插到哪個年級。至於子遠，你要是喜歡飛機，可以課餘時間到實驗室，跟著學習點！」

「已經28啦？」張澤宇旋即感覺自己的話語好像有問題，又更正道，「才28啊！」

要是不講情面的車老闆，張澤宇還能耍起橫；這是同學好意邀請，他頓時啞火，吞吞吐吐地說道：「我們倆沒錢……」

張澤宇一屁股坐倒在地：「那我們怎麼去經世大學啊！」

「放了你們？想得輕巧！今天不賠錢，就把你們發賣到韓家潭去！」人群中有人發狠道。這話頓時在人群中引起一陣猥褻的笑聲。

「衙門？衙門咱可不怕，要知道，黃四爺可是倫貝子府上的！」人群中有人說道。

孫元起擺擺手：「很多書，還是學生們出力的，我確實只是挂名！」

「快快快，快去同仁堂請大夫，看看黃四爺怎麼樣了！」

「去經世大學！車穩馬健，上車就走。兩位小哥，走不？」

京韻京腔的叫賣聲，不覺勾動少年肚裏的饞蟲。本待上前買點嘗嘗，可一摸空空如洗的腰包，只好息了這個念頭。那虎頭虎腦的少年摸著肚子，滿臉後悔：「唉！子遠，哥哥我當時真該把梳妝奩里的銀子全部借來！」

……

聶帆不知道韓家潭是幹什麼的，但也能猜到不是什麼好地方。看事情不能善了，只好一咬牙：「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只能去衙門裡說吧！」

張元濟道：「子興同學，你看百熙校長面容年青，貌似二十一二，所以你先說『已經28』；旋即想到百熙校長著述等身，名聞中外，所以又說『才28』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分析的有沒有道理啊？」

張貽惠插話道：「我們江南高等學堂所用的教材，幾乎都是孫先生編寫的。同學都還猜想呢，說這孫先生要麼是位高官，要麼是位皓首窮經的大學者。」

就這樣，後世有「航空三傑」之稱的「中國空氣動力學奠基人」張貽惠、「中國發動機之父」聶帆、「中國飛行器設計泰斗」張澤宇，在德勝門外首次見面，開始了長達一生的合作。

孫元起老家在淮安，與張貽惠老家說的都是江淮官話，相差不大。聽到鄉音，不覺有些親近，便說笑道：「見面之後，是不是有『相見爭如不見』的感慨？對了，少涵，你這次來有什麼打算呢？請直言無隱。」

「你要仗義，就先把車錢付了！」車夫在那邊懶洋洋地說。

張貽惠爽朗地笑道：「哈哈，沒關係，我付就行啊！」

聶帆張大嘴巴：「這就是京師啊！」

聶帆沒有說話。張澤宇撓撓頭：「我就是想造飛機！」

聶帆小心翼翼地問道：「孫先生，我能去實驗室么？」

「真的一文錢都沒有了？」

「什麼？」

聶帆又默默地點了點頭。

話說兄弟二人好不容易找對上京的官道，在路上問了行人，知道有近二十天的腳程。兩人初次出門，都怕旅費不夠，商議一回，便把銀錢分為二十份，每天只用定額的銀子。然後開始上路。

「你們走路長不長眼？怎麼撞到了黃四爺！」

張澤宇頓時語塞。

聶帆默默地搖搖頭。

孫元起一愣神，是高手么？小意地問：「你懂空氣動力學么？」

領頭的那人在手裡掂了掂銀錢，啐了一口：「窮鬼！」說罷轉身就走，人群隨之散去，原先在地上躺著大聲叫喚的黃四爺也不見了蹤影。

當下，孫元起便在餐桌上給三位學生普及了一下自己知道的飛機基本知識，包括髮動機的重要作用。介紹完了，張澤宇才鬱悶地說道：「孫先生，你寫的物理教www.hetubook.com.com材，我才勉強看完而已……」

這種頭次到京城來的外地人，周圍小攤販每天不知見到多少。而這首詩，也不知道被那些外鄉人吟誦過多少次。那些吟詩的外鄉人，有的進城后中了舉、當了官、發了財，更多的則是在進場后又垂頭喪氣地走出了這個城門。看慣了興衰榮辱的小攤販，此刻顧不上撇嘴嘲弄，只是朝著人群大聲叫賣：

急忙轉頭，就見一位少年穿著藍綢棉襖，背著行李卷，長得非常清秀。到了近前，少年放下行李，沖兄弟倆一抱拳：「小弟姓張，名貽惠，字少涵，安徽人。想去經世大學，兩位仁兄呢？」

聶帆聽了張澤宇的話，恨恨地說道：「全偷來？就是把你家全變賣了，也不夠你一路禍禍的！」想來這一路上張同學沒少大手大腳。

原來這兩人正是離家出走的張澤宇和聶帆。只是他們帶著近百兩銀子、衣裝整潔地出了奉天，如何這般狼狽到了北京？這就孩子沒娘——說來話長啦！

「那晚上呢？總不能睡牆角、喝西北風吧！」張澤宇依然垂頭喪氣。

「我年初剛打的車，裏面褥子是新棉花，結實不顛人，包你一個時辰到學校！」……

孫元起怕這個名字現在還沒有，又說：「流體力學，你懂多少？」

「秘制曹家果脯，天下獨此一份！過來看一看、嘗一嘗，不好吃不要錢哦！」

「懶得跟你講！」說著，張澤宇就邁腿進城。聶帆也連忙跟上。

桌上的人，聞言無不大笑。

「啊呀，黃四爺，您老怎麼啦？」

要是他不提這茬兒，兩人坐上車，按照規矩，肯定是到了校門口再付錢。那時候再說沒錢，車夫一準兒拿你沒轍，只能讓你去借錢。可你現在說沒錢，誰還願意帶你啊？萬一你到了又沒借到錢咋辦！

孫元起微微頷首：「那你先入大學預科班吧，看看如何？」

張貽惠又道：「這次來，同學還囑咐我，一定要探究下，看看孫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和_圖_書張澤宇捅捅發獃的聶帆：「怎麼樣？京城不是僅僅比咱奉天城大點、人多點吧？」

聽聞有人說話，那位躺在地上的黃四爺頓時大聲叫喚起來：「哎喲，哎喲！我的腰啊！」

張澤宇心直口快：「我們身上暫時沒錢，能到學校再給你們不？」

「讓我們搜？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圍觀人群頓時一擁而上，無數只手在兩人身上的各個角落摸過。最後，藏在聶帆身上僅剩的一小塊碎銀子、二十多個大錢都被搜了出來。

聽說是去同一個地方，張貽惠笑道：「那正好，我們坐一輛車過去，能互相聊聊，還省錢！」

「正宗山核桃，兩個大子一對，隨便挑、隨便選！」

「切！你不也是第一次來么？」聶帆斜了一眼。

張澤宇急忙辯解道：「我們站在這裏不動，是他自己撞上來的！」

兩人回身要走的時候，就聽身後不遠有人喊道：「兩位仁兄，你們也是要去經世大學的吧？」

「烤羊陳的羊肉串嘞！新鮮出爐，香辣爽口，京城一絕，不容錯過！」

圍觀的人群里有人說道：「這路是走人用的，又不是你家後花園，你站著不動幹嘛！不是成心的么？」

孫元起還沒等他糾正，就笑著回答道：「我今年28，按照年齡推算，是光緒二年出生。」在清朝日常交際中，幾乎不用周歲的說法，一般講的都是虛歲，所以孫元起給自己加了一歲。

見學校主要領導陪自己吃飯，三位少年在興奮中不免有些手足失措。不過，無論是張元濟、羅振玉，還是孫元起，都不是疾言厲色之人。一番寒暄之後，三人拘謹盡去，席間氣氛顯得非常融洽。張澤宇也恢復活潑的本性，衝著孫元起問道：「孫先生，您、您多大啦？」

兩人急急忙忙來到德勝門外，見那裡果真停了幾輛馬車。見到兩人走近，車夫們立馬就圍了上來：

聶帆抬起頭看了看天：「我們先去德勝門外，跟車夫商議一下，看看能不能先把我們送到學校。我不信，在學校里還能借不ｈｔｔps://ｍ.hetｕboｏｋ.cｏm•ｃoｍ到錢？就算他不同意，從德勝門到那學校也不過二十文的車錢，想來也就是幾十里路。現在天色還早，就算走，到晚上怎麼也能走到了！」

聶帆天天在酒館幫忙幹活，聽過社會上不少的腌臢事兒。一看情形，就知道今天準是遇上碰瓷的了，只好朝他們拱拱手：「對不住，各位！是我們不懂規矩。不過，您看我們穿成這樣，一準兒知道我們倆是窮鬼！我們就是想賠錢，那也有心無力啊！所以，還請諸位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吧！」

兩個少年站在前門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仰望著高大巍峨的城樓，不覺吟出這首詩來。少年身上穿的衣服布滿塵土污漬，在行道中分外打眼。周圍來來往往的行人，不知是耐不得他們的酸腐，還是怕碰上倆人的晦氣，都自覺避開這兩個少年。

張澤宇如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

聶帆一把拉起張澤宇：「你的那書上不是說了么，食宿全包！我們要是在傍晚前趕到學校，還有的吃、有的住；要是再耽誤一會，今晚真就得睡牆角、喝西北風了！」

「對！對！」人群里一陣應和聲。

等到天津的時候，兄弟倆只能摸著懷裡的幾個大子，看人家吃狗不理包子、啃十八街麻花了。狠狠心，去當鋪當了身上的零碎，才勉強夠到北京城。幾十天的奔波，加上沒有換洗的衣裳，於是兄弟倆就變成了這副落魄模樣。

聶帆在桌子下面擰了一把張澤宇，低聲提醒道：「應該說『貴庚』！」

兄弟倆也連忙自我介紹。

聽說「沒錢」，車夫們頓時失了興趣，各自尋個避風的角落繼續曬太陽。其中有人還嘀咕：「沒錢你坐什麼車！」

聽到張貽惠和兩個喜歡飛機的少年一起來到學校，孫元起大為歡喜。晚上邀請了副校長張元濟、羅振玉，特地在家設宴款待這三位遠道而來的學生。

張澤宇怒道：「我身上確實沒錢！不信，你們搜！」

張澤宇、聶帆兩人相對無言。半晌，張澤宇才問道：「子遠，你身上還有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