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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坐定，蔡元培看見案頭擺著的《預備立憲公會報》雜誌，頓時一怔：「百熙，你也看這種報刊？」

片刻之後，門鈴再起響起，這次來的是蔡元培。

拉我上賊船？關鍵這艘船還是沒幾年就要沉沒的破船，我能答應你們么！

蔡元培重重地點了點頭：「沒錯！首先，大家都知道你是壽州中堂的侄孫，出任會長后，公會靠山一目了然。其次，你是從二品的提學使，完全有資格擔任會長。第三，你在海內外都有非常高的聲譽，能為公會增色不少。而且你本人遠在湖北，又淡泊名利，不會與會中諸人爭權奪利，請你做會長完全是有利無弊。這樣一來，他們不選你還能選誰？」

「百熙你每日看新聞紙，應該知道數月前岑西林黯然開缺之事吧？」

蔡元培滿臉凝重：「百熙說的沒錯，他們應該是想讓你當會長！」

「百熙先生能夠加入公會，定然使得公會增輝不少，我等亦與有榮焉！」鄭孝胥再次伸出橄欖枝。

孫元起點點頭：「嗇翁乃是人中龍鳳、學界翹楚，所以治學可以獨佔鰲頭，經商可以日進斗金，從政可以一呼百應。我這個淺學後進，如何能望其項背？只盼能邀天之倖，在學術上取得一點微末的成績，便心滿意足！」

蔡元培點點頭：「不錯，就是那個岑西林。早在光緒二十八年（1904），岑西林便上書請求立憲；二十九年，又和張南皮、袁項城等聯名上奏，請求廢除科舉，興辦學堂。去年朝廷剛宣布預備立憲，他就支持張謇等在上海成立預備立憲公會，並派其幕僚https://m.hetubook.com.com鄭孝胥出任會長。」

什麼數日？哥哥我明天就乘船出洋了，一去就是三個月！

在這場風波中，本來岑春煊一方已經勝利在望，結果奕劻、袁世凱兩人利用慈禧仇視維新黨人的心理，命人找來岑春煊、康有為的照片，用手工PS技術加上背景，偽造出一張岑、康會面密謀圖，呈遞到慈禧太後手中。慈禧這老太婆在宮中呆了那麼多年，哪知道世界上還有一門技術名叫PS啊？見了照片，便真心認為岑春煊勾結康梁黨人，為戊戌變法翻案。形勢自此急轉直下。

「當然，壽州中堂作為元老帝師，自然不會答應他們的投靠，他們只有找壽州中堂的親近作為門面。眾所周知，壽州孫氏的後嗣多從事實業，很少涉足官場；即便有涉足官場的，也多沉在下僚，擔負不起此等重任。選來選去，他們就選中了你！」

岑春煊先是從郵傳部尚書外放為兩廣總督。途經上海時，岑春煊猶自不知聖眷已衰，還想耍賴稱病不就職。誰知慈禧旋即下旨，「滿足」了他的要求，將其開缺。岑春煊頓時由雲端跌落谷底，成為一名可悲的離職官員。當然，他也有幸成為中國有史以來第一位倒在PS技術下的官員。

如同眼下眾所周知的平西王事件，孫元起如何會不知道發生在今年的丁未政潮呢？這可是涉及到親王、大學士、軍機大臣、尚書、總督等眾多高層人物的巨大政治風波！

見孫元起如此表態，三人也不好強逼，又聊了片刻，這才起身告辭。臨別m.hetubook.com.com之際，鄭孝胥從懷中掏出幾冊書遞給孫元起：「這是公會編輯出版的《會報》，請百熙先生教正！」

孫元起見一時半會躲不過，只好用了個「拖」字訣：「諸位且容孫某考慮數日，如何？」

「那你答應了么？」蔡元培急切地問道。

孫元起這才明白，原來這個預備立憲公會後面居然有那麼深的水，難怪它是現今國內最大的立憲團體。

蔡元培道：「預備立憲公會是去年十一月成立的，與會者主要是上海及江、浙、閩一帶官紳士商，目的是普及憲政知識、推動君主立憲。自成立以來，影響日廣，許多知名立憲派人士都參与其中，會員至少有數百人之多，是現今國內最大的立憲團體。最關鍵的是，它得到了岑西林的支持！」

鄭孝胥笑道：「百熙先生太妄自菲薄啦！如今誰人不知您在西學上的精深造詣？便是東西洋學者，也都服氣得很。你在京師、湖北興辦學校，天下學子翹首以望，恨不得遊學從師門下。說到從政，您更是堂堂從二品的湖北提學使。這才真真是人中龍鳳、學界翹楚呢！」

等他們走後，孫元起拿起那幾冊書翻了翻，封面上鄭孝胥題籤的「預備立憲公會報」甚是飄逸俊美；內容包括對西方立憲政體的總結、對中國政治改革的探討、眼下全國各地憲政的發展動態等，正是預備立憲公會編輯的會刊。看了幾眼，覺得甚是無趣，便隨手丟在書案上。

「是啊。」

他出身官宦世家，父親岑毓英曾任貴州巡撫、雲貴總督。少年時他寓居京城，因為父親長和*圖*書期外放，缺乏管教，性格乖張、放蕩不羈，與瑞瀓（大學士琦善之孫、黑龍江將軍恭鏜之子，后官至湖廣總督）、勞子喬（兩廣總督、雲貴總督勞崇光之子）結為至交，出入勾欄戲班，吃喝嫖賭無所不能，被稱為「京師三惡少」。

「願聞其詳！」

蔡元培解釋道：「在岑西林下野后，作為有岑氏背景的預備立憲公會立馬岌岌可危，只要慶親王、袁宮保點點頭，立馬就會煙消雲散。這個時候，他們必須儘快找到新的靠山。公會上下蒙受岑黨厚恩，自然不會反水投靠袁黨，所以他們只能把眼睛瞄準在之前黨爭中保持旁觀的中立派，而中立派就是以尊祖父孫壽州中堂為首的。

來清朝之前，孫元起只知道清末有個袁世凱。如今耳濡目染，即便不關心政治，岑春煊的顯赫聲名也漸漸傳到了孫元起的耳朵中。

岑西林，就是清末足以與袁世凱勢力抗衡的重臣岑春煊，因為他是廣西西林縣人，故而通常稱為「岑西林」。

「找我？」孫元起有些不信：自己這種從二品的提學使，在全國一抓一大把，隨便碰碰就會倒，哪裡是什麼靠山啊！

「不怎麼了解！」孫元起實話實說，「事實上在一個小時前，我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岑西林？那個兩廣總督岑西林？」

「呃……」見蔡元培不似說笑，孫元起有些詫異，「為什麼？」

「自然沒有。」孫元起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他們讓我當會長，我都沒答應，呵呵。」

見孫元起點頭，蔡元培接著說道：「現在，預備立憲公會眼看著背後的靠山已經倒掉，https://m.hetubook.com.com自然要另謀高枝。這便是他們今天來找你的真正原因。」

見他又扣高帽子過來，孫元起連忙遜謝：「鄭兄謬讚，敝人實在愧不敢當！」

「嗇翁說得極是！」湯壽潛在一旁大點其頭，「想當年，嗇翁經數十年寒窗苦讀，終於蟾宮折桂、金榜題名，在翰林院任修撰，算也是埋首書齋了。結果見甲午中日戰事，便決然從書齋中走出來，辦實業、興教育，現在又投身立憲。為學窮理，為政不怠，最是我輩讀書人之楷模！」

孫元起不以為意：「哦，剛才有預備立憲公會的人過來，送了我幾本，便信手翻了翻。」

俗話說的好，浪子回頭金不換。成年之後的岑春煊折節讀書，還考中了舉人，自此走上從政之路。庚子年間八國聯軍攻陷北京，慈禧與光緒倉惶出逃。時任甘肅按察使的岑春煊率先領兵勤王，由此獲得慈禧的好感，開始飛黃騰達，歷任陝西巡撫、山西巡撫、四川總督、兩廣總督。跟他少年時期的經歷有關，他對官員沒有任何好感，任職期間最喜歡乾的事兒就是彈劾官員，自府道大員以至微員佐貳，無一倖免。有時一次就能彈劾數十上百人，人送綽號「官屠」。他與用揮金如土、用財如水的「財屠」張之洞，剿滅拳匪、殺人如麻的「民屠」袁世凱，合稱「清末三屠」。

「我？」

「不錯，就是找你，最好是把你推到會長或者副會長的位子上去。」蔡元培篤定地說，「因為你是眼下最合適的人選。」

蔡元培整理了一下思路，這才說道：「你對預備立憲公會了解多少？」

孫元起擺出感激涕零的和圖書架勢：「承蒙諸位青眼，敝人不勝榮幸。只是敝人自小便學習西學，以至於今，平日埋首書齋，不通時務，對於憲政一竅不通，對於政治也興趣了了。加入貴會，對大家毫無裨益，對我反而是個桎梏。所以各位好意，孫某隻有心領了！」

此外，岑春煊與「民屠」袁世凱經歷頗為類似：岑春煊的父親是雲貴總督，袁世凱的叔祖父袁甲三則是漕運總督，都不是窮苦人家出身；岑春煊曾是問題少年，袁世凱則是丘八一枚，都不算是乖乖兒；岑春煊是舉人，袁世凱是拔貢，都不是進士；岑春煊因為庚子年護駕有功，袁世凱則是戊戌年告密獲賞，都得到慈禧的非常聖眷；岑春煊做兩廣總督，袁世凱則是直隸總督，都屬於封疆大吏……所以這兩人齊名並重，史稱「南岑北袁」。

「你也知道，朝廷在九月份剛設立了資政院，作為以後上下議院的基礎。壽州中堂作為漢人代表，和溥倫一起充任資政院總裁。從這個方面說，預備立憲公會找壽州中堂做靠山合情合理，誰也挑不出不是來。而且在之前的黨爭中，壽州中堂還賣了慶親王、袁宮保一個情面。如果找到壽州中堂做靠山，衝著這個情面，袁黨也決不會找公會麻煩的。

「他們找你幹嘛？邀請你入會？」

說起岑春煊，還頗有些典故。

張謇頗不以為然：「古人說，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學。歸根到底，為學與為政是一體兩面，原本不分家的。百熙卻沒有勘破這一層。如今您學貫中西、窮究天人，當此國家危亡之際，正當積極入世，以己所學，造福萬民。如何可以一直埋首書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