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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祖父，如今湖北學務改革方殷，如果我突然走了，只怕會半途而廢！」孫元起急忙辯解道。

老大人捻著鬍子沉吟道：「和你同一批的，江蘇提學使周樹模如今已署理黑龍江巡撫，江西提學使汪詒書改任憲政編查館總務處幫總辦，安徽提學使沈曾植、山東提學使連甲都升任布政使，廣東提學使于式枚則擢升郵傳部侍郎……看來，百熙你也應該動動了！」

「興教育，建學堂。」孫元起老實回答。

但這等事顯然不可能是玩笑。忙亂中，溥良叫過左侍郎景厚，讓他迅速到中南海料理後事，又叫過右侍郎郭曾炘趕緊準備白布給各位大人穿上。自己這個禮部尚書還不能離開，因為光緒帝無子嗣，這一死，老佛爺肯定會旨意下來，自己哪能走開？

而在西方國家，軍人的生命就值錢多了。首先，國小人少，生命可貴。其次，徵兵就要遵守法律程序。第三，新兵要經過嚴格的軍事訓練，配備武器。第四，軍人有津貼。第五，受傷要努力救治，死了需要支付巨額撫恤金。政府為了節省財政支出，就要盡量減少傷亡。為了減少傷亡，才會大量採購鋼盔、防彈衣。

這時，有個太監端著一個蓋碗從樂壽堂走出來，蹲在一旁屋檐下休息的禮部尚書溥良趕緊起身：「這位公公，您端的是？」

陳夔龍這些日子也沒什麼異動，如此局面孫元起自然喜聞樂見，只是不知這種平靜能維持多久。而且表面平靜底下透著一股詭異，讓孫元起有些捉摸不透：這究竟是楊度、陳乾生的誤判，還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孫元起連忙答道：「不錯。我是光緒三十二年夏四月接到聖旨，現在是三十四年冬十月，正好兩年半。」

對於眼下存在的問題，亞瑟爾自告奮勇，主動要求承擔測量歐美人腦袋形狀和大小的任務。孫元起大喜過望，自然是無不應允。

老大人皺著眉頭問道：「百熙，你知道皇太後派你去湖北有何用意？」

一個星期後，北京頤和園萬壽堂外顯得有些兵荒馬亂。慈禧太后得的是痢疾，數日前太醫院便下了「病危通知書」，眾人知道大去m.hetubook.com.com之期就在這幾天，都惶惶不可終日，京中上得了檯面的王公大臣們都聚到這塊兒，就連光緒的皇后隆裕也整天在這裏出沒，顧不上梳洗打扮，蓬頭垢面的像個落難婦人，進進出出間，大臣們也來不及向她請安。

眼看著進入農曆十月，秋風漸漸轉涼，坊間關於慈禧、光緒病重的傳言甚囂塵上，官場中人見面也免不了憂心忡忡、長吁短嘆一回，人人都能感覺到帝國上空籠罩著一層厚重的烏雲。

太監走後小半天，眾人就聽外面一片哭聲，皆有些驚愕：這是怎麼回事？皇太后不是還有一口氣么？沒等派人出去打探，就見幾個太監哭天抹淚地跑到了跟前，連跑帶急，連話都說不利落：「諸位爺、諸位大人，萬歲爺、萬歲爺他賓天了！」

到了北京，孫元起先找來亞瑟爾，把生產鋼盔的設想仔細與他分說一番。聽后亞瑟爾連連點頭：「這個發明極好！我們得趕緊註冊專利，要是運作得當，賺得錢可比燈泡多多了！」

所有的這些都需要面授機宜。加上近來天涼，老大人身體又有些不適，孫元起決定再次北上。

諸人大驚，皆相顧失色：萬歲爺一直被軟禁在中南海的瀛台，之前沒聽說他有什麼急症大病，怎麼突然間就沒了呢？

但無論如何，中國的政治掀開了全新的一頁，大清也向它的墳墓邁近了一大步。

孫元起忍著酸楚說道：「叔祖父，要不您老先歇歇？」

塌喇，在滿語中就是酸奶的意思。溥良不敢再問，太監卻又囑咐道：「老佛爺吩咐了，這是母子間的一點心意，就毋庸記檔了！」

再比如鋼盔的材質，眼下鋼鐵的種類不下數百，各自有各自的用途，有的鋼材用來造鋼盔，不僅防彈效果不佳，造成的二次傷害更大，戴上還不如不戴。

再比如鋼盔外面的迷彩塗裝，也需要根據作戰環境調整，在沙漠作戰，你的鋼盔卻是雪地迷彩，跟暗夜中螢火蟲的屁股一般惹人注意，那不是找死么？……

第二天午時，太醫院院正張仲元進入樂壽堂做出最後診斷：「皇太后六脈已絕。」消息一出，整和-圖-書個樂壽堂內外頓時哭成一片。至於慈禧太後到底是什麼時候死的，誰也說不清，也許她真的挺到光緒死後，也許早就死了，只有等到宣布光緒死後才發喪。

老大人扶著椅子勉強起身，湊近孫元起低聲說道：「自六月以來，皇太後身體便覺不適。到了九月，又增加了腹瀉病。如今腹瀉久治不愈，且愈發嚴重，遍選名醫，百治罔效。只怕……」

說會兒閑話，薇拉帶著兩個孩子去了後院，書房裡只剩下老大人與孫元起，這時候老大人才問道：「百熙，你在湖北如何？陳庸庵有沒有與你為難？」

孫元起無言以對。

恰在此時，北平鐵廠經過近十個月的籌建，鑄造衝壓車間終於可以試運行。因為前不久剛完成勘探任務，採礦、選礦、煉鐵、鍊鋼等車間不到明年四五月份是不可能運轉起來的。即便如此，亞瑟爾還是興沖沖地拍電報過來詢問下一步的打算。

老大人躺在椅子里，閉著眼睛並不說話。

至於材料的選定，則作為一項科研任務交給了經世大學新成立的材料科學系、鋼鐵研究所。既然涉及到科研，便嚴謹細緻許多，總需用各種材料衝壓成各種形狀、用各種槍炮從各種角度射擊，才能得出準確的結論。如此一來，便不是三兩日功夫就能出結果了。亞瑟爾害怕夜長夢多、遲則生變，與孫元起熬夜寫好有關鋼盔、鋼盔襯裡、迷彩塗裝、軍銜標識等專利申請表，稍作收拾便離開中國，開始了環球申請專利之旅。

見孫元起明白個中道理，老大人接著口述道：「如蒙降旨俯允，則數年之後，定當八荒負笈來學，不言而自成蹊矣！」

「具體來說，應該是招收留學生！」老大人說道，「皇太后是看到經世大學每年能替她省一百萬銀子，所以才派你到湖北創辦學堂。想必張南皮、趙次珊、陳庸庵也都知道皇太后的心思，才由著你胡來，否則哪有那麼多銀子供你揮霍？」

「喳！」

孫元起聽到這裏，不禁停筆：「叔祖父，湖北的學校暫時可沒有留學生願意去！」

「那建學堂的目的呢？」

在中國，只要需要，隨時可以從廣闊htｔｐs://ｍ.hｅｔubook.ｃom.ｃoｍ的農村拉壯丁，想要多少有多少，不需要任何理由。時間允許，軍閥們會對壯丁進行簡單培訓。沒時間的話，便直接把他們推上戰場，有時候他們甚至連怎麼開槍都不會。戰鬥結束毫髮未傷，算你命大。受傷，你就聽天由命吧。至於死了的人，沒有任何人會再關心。撫恤金？根本沒這一說！部隊減員太嚴重，再去農村拉丁便是。

孫元起頓時明白了老大人的意思：先哄得慈禧老奶奶高興再說，反正她也沒幾天活頭了。等換了一朝天子，誰還記得這一茬兒？

是日為光緒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西曆1908年11月14日。

孫元起心中苦笑：是的，這確實是個賺錢買賣，不過卻是僅對外國而言。因為無論現在設計的鋼盔還是以後要發明的防彈衣，中國軍隊都不需要。原因很簡單，中國人命最不值錢。

「可是奏摺上去了，萬一皇太后較真，又沒有留學生來，豈不？」

老大人睜大眼睛，看了孫元起一眼：「張南皮來北京，也沒見湖北就亂起來。如何你一走，湖北學務便半途而廢？難道你比張南皮對湖北影響還深？真是無稽之談！」

老大人微微頷首，又問：「你到湖北也快三年了吧？」

下一步打算自然是生產鋼盔，可造鋼盔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比如鋼盔的大小與形狀，必鬚根據購買方的實際情況來決定，美國人的腦袋尺寸型號和小日本的能一樣么？

最初以為亞瑟爾會在回國之後找親戚朋友幫忙，誰知他次日便帶著尺子、表格跑到東交民巷，跟守衛使領館的大兵一番神侃，那些傢伙便乖乖摘下帽子任他測量，兩三天功夫就大功告成。看來，亞瑟爾這張律師的嘴巴真不白給！

老大人才不會顧及孫元起的感受，當下又說道：「你任湖北提學使以來這麼長時間，還沒有給宮裡頭上摺子彙報所取得的成績吧？趁現在有空，人又在北京，你趕快寫一個吧，寫完老夫幫你看看。」

孫元起當然知道，自己既鬥不過陳夔龍，也不甘心低頭服軟，這個時候出走才是最好的選擇。這樣一來，既可以避免矛盾激化，和圖書也可以官升一級：能到京中做教育部副部長，誰願意呆在地方上擔任分管科教文衛的副省長？

可是你越盼她死，她越不死，一絲二氣地在那兒吊著，弄得外面人片刻不敢稍離，生怕突然間嗝屁。候的時間一長，生活優渥的王公大臣們都有些體力不支，在外面隨便找個台階、石凳就坐下，哪哪都是，情景非常狼狽。大傢伙就等著屋裡一哭，外邊好舉哀發喪。

兩個小時之後，孫元起終於吭哧吭哧勉強把奏摺寫完，恭恭敬敬地遞給老大人。老大人取過眼鏡，仔細看了起來，遇到不如意處便捻起毛筆塗改一番，只是寫字的時候手抖得厲害，孫元起看著都有些心驚膽戰。才看了一半，老大人就有些體力不支，只好擱下筆，長喘了幾口氣，才邊搖頭邊說道：「老了，不中用了，連一篇摺子都改不完了！百熙，你把剩下的部分念給老夫聽聽吧？」

太監答道：「是老佛爺賞給萬歲爺的塌喇。」

老大人忽然睜開眼說道：「這段不好，你照我說的改：賴慈訓仰見、聖慮周詳，臣欽遵辦理，遂得克奏膚功。今鄂省凡有小學堂三千有奇，中學堂過千，各高等、師範、實業學堂近百。兩湖師範學子于諸省弘文勵教，著效匪淺。高等工業學堂精研格物，大益民生，功在社稷。新立交通、礦業、石油、地質等學堂皆已招生，學子眾口齊聲仰頌皇太后、皇上之功德。泰西學者，咸欲來朝——」

貌似去年年底來廉子衚衕，就被老大人抓住給宮裡寫了摺子。今天又是這樣。看來歷史真是驚人地相似啊！

瑣事告一段落後，孫元起與薇拉、念祖、念萱一起到廉子衚衕，看望在家養病的老大人。

看著老大人病骨支離的樣子，孫元起自然是報喜不報憂：「回叔祖父，我在湖北挺好的，前幾個月新設立的學堂開學，倒是忙上一陣子。制台大人並不插手學務，我對學務之外的事情也從不關心，所以我們倒也融洽，並無齟齬之處。」

孫元起對於老大人的壓迫，向來生不起反抗之心，只有乖乖挪過椅子，藉著老大人的書案開始寫奏摺。這兩年半的時間，自己在湖北確實做了不少https://www.hetubook.com.com事，寫起來倒也言之有物。

理智抉擇如此，但在感情上卻很難決斷：學堂是自己建的，教材是自己定的，老師是自己請的，如何情願就此假手他人？尤其是新成立的幾所學堂，正好比呱呱墜地、嗷嗷待哺的赤子，無論保姆有多好，作為父母的又如何願意把孩子交給別人撫育呢？

「招收學生。」

薇拉在中國已經生活七八年，如果忽略相貌和大腳，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和中國女子再無二致。見了老大人，依照習俗行了大禮。念祖已六七歲，機靈乖巧，見了叔曾祖一點都不膽怯，伏在地上砰砰地磕了三個大響頭。念萱才三歲，睜著湛藍的大眼睛四處張望，叫她磕頭時早已先躲到媽媽懷裡，怎麼喚她也不過來，惹到老大人開懷大笑。

按照歷史的記載，慈禧、光緒應該就在這段時間走完人生的最後旅程，但一直沒有消息傳來，這讓孫元起有些吃不準：難道是自己這隻蝴蝶的出現，導致宮中那兩位延年益壽？如果是這樣，自己的罪過可就大了。

改完又重新謄抄了一遍，檢查無誤后遞進了宮裡頭。孫元起的火車還沒到漢口，軍機處早已轉發諭旨：「以學部右侍郎銜、署湖北提學使孫元起為學部左侍郎，欽此。」

果然，太監進去報信沒多久，裏面就傳出一道懿旨：「欽奉慈禧端佑康頤昭豫庄誠壽恭欽獻崇熙皇太后懿旨，攝政王載灃之子溥儀，著入承大統為嗣皇帝。」

孫元起只好抄起草稿大聲讀了出來，文章最後寫道：「賴湖北士紳公忠體國，上下用命，今鄂省凡有小學堂三千有奇，中學堂過千，各高等、師範、實業學堂近百。兩湖師範初奏膚功，畢業學子于諸省弘文勵教，其效匪淺。高等工業學堂精研格物，有益民生，功不唐捐。新立交通、礦業、石油、地質等學堂亦已漸次招生，數年之後，定當不言而成蹊矣！」

感情與理智的衝突，讓孫元起很難遽下決斷。好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各學堂的招生、錄取、開學等事務忙成一團亂麻，讓他根本沒時間考慮這個問題。即便楊度詢問，孫元起也以「忙過這段時間」為借口敷衍而過，總希望拖得一日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