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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看著那鴨舌帽下露出的頭髮顯得凌亂，他堆著笑的臉上，眼睛正滿心歡喜地看著自己，手一指面前桌上已經上好的一碗熱湯麵。

他這禮反倒讓陳默然和肖炘韌一詫，這禮行的有點，于現行的禮不符，似帶著點前朝的遺風。

「軍隊之威力，在於士兵素質之優良，紀律之嚴明，軍隊之作潛能，基於軍官團教育之培養！」

「嗯！」

「謝先生一飯之恩！」

正尋思著看看到那混幾口水喝來著，街上倒是傳來吟唱聲，順著那聲音一看，一穿著破棉襖的小乞丐正跪在那台階上哼唱著，在他唱曲時，可不是一行人竟朝著那乞丐面前扔了兩銅板來，頓時，史司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史司的臉上卻帶著些無奈，不知為何倒把自己心裏所想給說了出來。

「先生這邊請！」

史司眼睛一瞪，張張嘴唇似在猶豫著，數秒后眼中卻露出些決絕之色。

兩塊銅板，能買個燒餅了！

唱了兩遍見依沒人理會自己，史司便在心裏喃喃著，自己個挑出了毛病來。

「謝謝，先生！」

「這些個人，連點同情心都沒有！」

凍了兩天後，史司已經練就了一手一吸，鼻涕就會迴流的本事來，這會可也不是，只是一吸，將過的又回到了原位。兩天沒吃東西的，餓的幾頭暈眼光的史司，不時的揉著肚子，以便讓自己舒服一些。

肖炘韌的問題卻只換來一個反問。

聽他這麼問，史司在回答時卻盡露傲色。

「史司，雖世居南洋，然體內所流皆唐山之血，今日，國勢至此，史司只想盡綿薄之力，以挽……」

坐在飯桌前，聞著面前那飯香，心下儘是那個感動的史司，眼淚大滴地滾下臉頰。以至於吃飯時哭水都未能止下來，早已餓極的史司三下五除二的便把一大碗肉絲麵條打掃個乾淨。

話說的漂亮，可心裏史司卻嘀咕著，他不再挨餓受凍啊，這人穿著的衣服帶的隨從，無不顯著他的身份，跟著他先混口飯吃撐過這一陣子再說。

「不知先生所從何業？」

站起身接過的麻小六脫下的大衣，陳默然左手臂搭著大衣，右手卻從麻小六那接過幾塊錢。

「難道我的聲音有點小？」

「那以你所見，中國兵工的錯誤為何！」

他的話卻只讓陳默然一笑。

「是啊！這就是現代化軍隊和舊軍隊的區別，我們要練的軍隊，卻是一支真正的現代化軍隊，不僅只是武器上的www.hetubook.com.com現代化，士兵可以不需要明白為什麼去戰鬥，但軍官必須要明白，軍官是軍隊的靈魂，軍紀是軍隊的骨髓，就像你說的，軍紀應當引導大家擯棄自我私念，整齊劃一，向一個目標邁進。這個目標就是勝利。而在這個過程中，軍官的除去指揮他們，就是監督軍紀的執行，今天，危澤乾的就很不錯，如果他不殺那兩個人，咱們的軍紀就會成為擺設，用了五個月才刻到他們骨子裡的軍紀，頓時就會散掉，所以我才會說，軍紀的執行在於從嚴！」

飯店的門又被推開了，冷風一吹史司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這才低下頭不說話，好一會才抬頭看著眼前這位尚不知其名的先生。

街上響上的鳥語只讓路人一愣，誰也聽不懂的他這一語廣東話到底說的是什麼，只是一些女人看他那模樣，卻是掩嘴一笑。

「看他的舉手投足雖顯得有些可笑，可這剪了辮子的人、又穿著身西裝，說著一嘴廣東話，除了留過洋的，誰會這麼干，看樣是不知道碰到了什麼事。」

「若是說還有一家兵工廠敢用你呢？」

「史司此行，家人本不贊同，父曾言漢兒何為虜臣，史司道，許不服這朝廷，但卻只想讓這裏的人少賠上幾兩銀子！」

陳默然點著頭，雖不知道肖炘韌的這句話是從那裡說出來的話，但也就是這個道理。

「好心的！大爺啊……可憐！可憐我這小乞丐啊……」

說著廣東話的史司一邊道著謝，一邊感嘆著那世上還是好人多的話語，跟著麻小六進了飯店，這家飯店雖沒有暖氣，可一屋還是讓他感覺到一些暖意，見麻小六朝靠窗的包間走去時，他連忙跟著走了過來，一進包間，便看到屋裡作著兩位先生，便知是這兩位先生喊自己進來。

麻小六卻從包間外走了過來。

「史先生，若你如願得以掌改滿人兵工廠，那麼假若一日，這唐山的漢人起兵謀民族解放之時，那滿人之軍隊拿史先生工廠之武器鎮壓民軍，你又當如何處之！」

「當年岳家軍的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是嘴上說說能做到的嗎？不是！戲文里說，岳家軍行軍經過村子，夜裡都露宿在路旁。老百姓請他們進屋，沒有人肯進去。不是沒人肯進，而是沒人敢進！進去了，就要掉腦袋！幾百年的奴化，早讓這裏的人民變得麻木不仁，對於他們，不要ｗwｗ•hｅtｕbook•cｏm•ｃｏm苛求他們明白什麼正義、什麼民族，他們可以為了各種各樣的目的來投軍，但成為軍人，就要靠最嚴苛的軍紀來約束他們，管理他們，用軍紀逼他們去打仗，至於為何而戰，現在軍官知道就行了！……嗯！咱們的軍隊也是時候擴編了！」

「—……￥—」

和肖炘韌互在心下一笑，陳默然作好奇地問道。

雙目一睜，史司的臉上倒顯出些餒意。

站在黃埔江畔的路上，北方吹來的寒風中，縮著肩膀渾身上下打著擺子，凍得上牙敲著下牙，面呈紫青色臉龐上，清水鼻涕順著史司的鼻孔流了下來。

抬起頭看著這給自己一碗飯、一件衣的先生，史司猶豫一會方才說道。

未等的史司開口道謝，旁站著的麻小六便頗有眼力的手一伸，同時把椅子拉開。

「有這般心思倒也屬難得！」

「這話也就是和先生說說，想來先生自是不會傳出，再則史司畢業證已隨行李丟去，否則那日史司也不至被江南製造局余連沅總辦稱為騙子，給轟出辦公室去！」

「哦，既然明知如此，你又為何回唐山！」

雖嘴上這麼說著，可肖炘韌卻盯著陳默然。

看著那大衣和錢，史司尷尬地笑了笑道。

「若如先生所言，那日來時，史司便會行毀壞工廠之舉了！」

吃過飯的史司便起身走到陳默然的前面，先正下神色，然後左手壓右手，手藏在袖子里，舉手加額，鞠躬九十度，然後起身，同時手隨著再次齊眉，然後手放下。

「不用，誰都有難的時候！」

「這種事在歐美日軍各國現代軍隊里，根本沒有不說，甚至就沒有任何可能。現代軍隊，軍方必然包辦食宿，但相對的，也就不可能會有開拔費這種東西，頂多出發的時候給些行軍雜支，命令下來，你就得出動。靠著那點賞錢讓人賣命？玩笑，未揚，你是學軍事的，你告訴我，軍隊戰鬥力的根源是什麼？」

在回答陳默然的問題時，肖炘韌未加一絲猶豫，這是在維吉尼亞軍校學習時，他的老師曾無數次在課堂上重複這句話，自然的也就記到了骨子裡。

「先生別誤會，史司下船后，先丟行李，再丟錢包，在上海已無史司立足之地，受先生之恩，恐也只有以力還之了！」

「家梁……」

陳默然的解釋顯然不能讓肖炘韌滿意，了解他脾氣的肖炘韌自然知道，他之所以請這個人自然有他的用和圖書意，看著那人興高采烈的走進屋，肖炘韌忍不住眉一揚，怕是產業公司又要加一個人了。

「一共只繳了三千多兩銀子，再加上那四十多兩金子、金飾，十幾條破槍，海盜做到這份上，早就該洗洗自己跳海了！」

北風那個吹，哆嗦那個打！

「各……呼死……的肖……肖透！」

為什麼要焚屋！或許正是為了毀滅一些東西。

「武器雜亂，無任何標準化之舉！各廠各自為政，淪創辦者之奪利之物，而非國之軍工！」

「依靠軍紀加強的軍隊中，重要的事是要訓練士兵的獨立作戰能力和責任感。軍紀不應扼殺個性，而應發展個性。軍紀應當引導大家擯棄自我私念，整齊劃一，向一個目標邁進。這個目標就是勝利。」

「先生怕不是大清人吧！」

「沒有畢業證為證，又有何工廠敢用我！」

「這……這也有用！」

陳默然反問一句，卻喝著杯里的茶。

「至少他們還是有一些底線！」

嘴邊罵著那偷了他行李的小偷，史司跑上兩步，肚子里卻又似敲鼓般的響了起來，被人偷了行李不可怕，可怕的是行李里還放著朋友的聯繫地址，上海這麼大的地方，找一個人容易嗎？

十天了！

「誰都有犯著難的時候，現在外面天寒地凍的，這件大衣，還這些錢，還請先生收下。」

「哪，飯已經給您準備好了，瞧你這凍的，趕緊喝點熱的吧！」

「這人有點意思！」

直到下了船之後，做到馬車上，一直板著臉的陳默然臉上終於擠出了笑容來。

「先生！」

尷尬地笑了笑，史司卻接著說道。

想到少的可憐的繳獲甚至還不夠發給那洋教官的獎金，陳默然忍不住抱怨了起來。

「把你的大衣脫下來！」

「史司先生，你是南洋人，不知為何又來到上海！」

「史先生你說出這番話來，怕這是清國上下沒人敢用你這位兵工專家了！」

「不瞞先生，史司曾於德美留學十二載，于德國攻讀機械及槍炮製造，后又留學研讀工廠管理！」

史司話時卻是一傲又是一餒，這種表情倒是落在陳默然的眼裡，記在心下，然後又看了眼小六，這史司的身高和小六差不多。

從餐廳外傳來的廣東歌，只讓正和肖炘韌談著擴軍事宜的陳默然一愣，隨意扭頭看去時，卻看到隔窗的人行道上站著一「二鬼子」，街上的那人穿著一身皺巴巴的薄西裝，這臘月天里穿著這身衣服和_圖_書，不凍死才怪，不過這人的打扮卻讓他忍不住看了兩眼。

這般想著那噴香的燒餅卻是紮上翅膀一般的飛到了他的眼前，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人餓急了什麼事都能幹出來，燒餅的誘惑這會顯然比燒雞更誘人，而且更現實，全是不假思索的，史司一張嘴，便學著那人唱了起來。

為自己悲慘的命運嘆息時，史司又不禁懊惱起這些同胞們毫無同情心起來，全不顧他是在六天未付房租后，才給趕出來的事實。

「哦！默然就是一開廠的，順道還蓋著房子，不知先生會什麼！」

「—……%—￥……」

陳默然加重了兵字，然後看著這人，現在自己的兵工廠正需要一名兵工專家，既然自己可以認命一個被毛瑟工廠除名的工程師作主管，那麼就敢用他為工廠主管，只要他能證明自己就行，至於畢業證，自己又那來的畢業證。

十餘人受傷，本就在意料之中，而意料之外的卻恰好是發生戰鬥結束后的那件「小事」，而那件小事正是陳默然所期待的結果。

「少爺！」

「戰後以繳獲物資行賞，是中國軍隊的傳統！」

雖盡量說著官話，可那濃濃的廣東腔卻還是掩不住。

說出這句話時，不知何故，肖炘韌卻忍不住去想，如果說不是有人對那些婦孺沒能下去手，不是偷襲變成了強攻，他們或許真的會向最初計劃的那樣，把匪穴里的人殺盡。

「回先生話，在下姓史名司，南洋石叻人也！」

史司用他的雙腳驗證了在上海找一個人，的確不容易，而在不容易之外，順道的，他的錢包又被人偷了，被趕出旅館不說，最後連大衣都被旅館扣下了，趕到這街上。

「小六！」

陳默然的話中臉上這會盡鄙夷之色，一個國家的軍隊，連打仗都和國家討價還價，在那裡討著什麼開拔費的軍隊，根本就不可能打仗。

史司搖搖頭，大清國的工廠不如歐美，在歐美他們只問能力，而非畢業何校，若是那樣自己又豈會淪得這步田地，原本他曾想到洋行求職，可洋行中人雖認同他的英語德語，卻對他的半廣半官的漢話無法接受。

說話時，陳默然卻是一伸手作了個請。

「是，少爺！」

「史司謝先生一飯之恩，若再收這大衣和錢，怕……」

「為什麼要行賞？」

「先生，唐山洋務數十年之久，所造所購洋槍、洋炮達百萬之多，時至今日，仍遠落後于歐美，人道是技不如人，科技不m.hetubook.com.com倡所至，但唐山真正不如的其實不是科技，就算科技不如，在數十年間來要追趕也是很容易的。真正最大的問題不是科學技術，而是管理技術，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有些氣餒的史司沒注意到陳默然和肖炘韌兩人臉上露出的驚喜。

「即是日本維新數年，其引入科技，致力兵工，所陷仍局于技術，而非管理，但日本兵工管理卻遠優於我國，這才有日本後來居上。史司十二年前留學德國，于日人無異，所學具為機械及槍炮製造，輔讀化工，後於蒙恩師提點，於美國求學工廠管理，研修工廠科學管理法。」

臉上的笑色一收，雙眼微斂盯視著這史司，陳默然緩緩開口說道。

「少爺！」

「那是舊軍隊，就是袁世凱練的北洋軍，也只有戰時才提供食宿，平時士兵食宿需由自己薪水開支，因此食費這些併到薪餉中間，自動免除。此外還有各種名目的七折八扣。當然相對的，這種舊軍隊時，就需要開拔費、戰後賞這些名目，就像去年各地勤王一樣，有的省能拿出開拔費的，就跑到去勤王了，有的省拿不出，所以就呆在那了。鴉片戰爭時，滿清調動軍隊的速度，比英國從本土調兵還慢，為什麼，銀子！開拔費，綠營兵需要、八旗那些個溜鳥兵也要，從陝西調兵，當地拿不出銀子，要先從京城或外省把銀子送過去，付了開拔費，他們才動身，這種軍隊的能打仗嗎」

「蓋房子？」

說到這陳默然又朝椅背上一靠，一夜未睡的他這倒倒是顯得有些疲憊。

「你不去試，又豈知無兵工廠敢用你！」

這會陳默然滿面儘是誠懇之色，那模樣似真如大善人一般。

「謝謝！」

「然之，為什麼不向士兵行賞？」

「殘酷無情且有底線，未揚！這就是我的軍隊！」

史司的話讓陳默然和肖炘韌臉上堆出了笑來，這人回國顯然是為了一展所學，未等陳默然開口，肖炘韌倒先開口問道。

「把那個人請進來，給他弄碗熱飯吃！」

陳默然點頭贊了句，這人倒有點像歸國華僑。從他言中，能看出這史司家不出意外的話，應該說是那種「遺臣之家」，都是明亡后，不願剃髮逃到南洋的明代遺族。

習慣的喊聲卻讓陳默然一黯，朱家梁被他派去保護姬麗了。

大至聽明白他在喝什麼后，陳默然忍不住笑了出來，腦海中浮現出後世電影中的一個鏡頭來，這人凍的哆哆嗦嗦的，唱著這要飯歌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