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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烈日將隱過山脊，可天氣仍很炎熱，一群群蒼蠅追逐著行軍的隊伍，在滿身汗水和塵土的士兵頭頂打轉飛舞著，部隊在一條小河邊行軍，河岸揚柳成行，兩邊的田地廣闊無力，這讓從山裡穿出來的士兵們心裏舒暢了一些。

「常備軍從涿州敗退下來，你們都聽到消息了吧？」

其中一個人依還穿著官服，雖是被逮下獄，卻未奉旨革職。照例衣冠受刑的官員大喊了一句。

隨著斬刑的兵丁提起滴著血的腦袋后，圍觀的人群頓時的叫著好來，這會又是一排囚犯被推了過去，一聲「斬」，又是五十顆人頭落地，血濺三尺，地上只是一片殷紅。

「還容得你們來講道理！」

「皇上、太后，關外逆軍克複人黃松峪關……」

召見之地在慈禧太后的寢宮儀鸞殿東室，室小人多，後到的只能跪在門檻外面。兩官並坐，臉色都顯得蒼白，尤其是慈禧太后，平日不甚看得出來的老態，這時候是很分明了。

「洋人是靠不住的，莫非人心亦靠不住？天下亂到這個地步，還談什麼人心？」

「就是大爺，怎麼的了！」

啐罵了一口，李少武才有些得意地站起身，看著那個滿臉儘是血墨的雜碎，此時他躺在地上，目中的怒火似乎變成了絕望。

「廷議」傾間變成了爭吵，一方面是在那裡吵著許以利益，何得大清，另一方面卻是在那爭著此為賣國，消息一經傳出，到時天下皆反。

掙扎著他站起身，被打斷的雙臂扭曲著，他搖晃著朝前走著，紅色的血、黑色的墨在他的臉上混著，如厲鬼一般，走到一河溝邊時，他的嗓里不時的嘟喃著。

而河中漂浮著的幾十具屍體，卻是提醒著人們，河的上游剛打過一場仗，在對岸河邊，幾個士兵正在用鉤子打探著屍體，這些屍體總是要掩埋。在天色將暗時，終於大軍過完了，小村再一次恢復了先前的寧靜。

就在京城裡的人惶恐與不安之中茫然之時，六部九卿及翰詹科道，都接到通知，慈禧太后及皇帝在西苑召見。這就是所謂「廷議」，通稱「叫大起」，非國家有至危至急的大事，不行此典。而凡叫大起，往往負重任的多持緘默，反是小臣得以暢所欲言，因為重臣常有進見的機會，如有所見，不難上達，而叫大起正就是要徵詢及於小臣。所以一班平時關心時局，好發議論的朝士，都大感興奮，暫和圖書忘前門外的這一場浩劫，匆匆趕到西苑待命。

說話的是良弼，他提到的溥偉是皇族，系老恭王奕欣嫡孫，打從袁世凱從了逆，他就在京城編練家奴數千人，說著「有我溥偉在，大清帝國就不會滅亡！」

「英人意欲染指西藏，可將藏地割于英國，俄國欲以黑龍江……」

只是大亂之世，一切從簡，殺人也方便了，此時只憑監斬一聲叱喝，五十名兵丁手起刀落，五十顆人頭便落地了，五十道血柱噴出一兩尺遠。

「殺光逆黨！」

「派誰與各國交涉協商呢？」

「好！這就是失人心的第一個好法子！」

「你他娘的想充硬漢是不是！」

「大起」散后，軍機大臣及慶王、鐵良、良弼等位王公大臣又被叫起，這一次是專門商量自家事了，自然的要避開外人。

李少武白了一眼，然後又輕蔑地看了眼地上躺著的那人。

慈禧太后很快地反駁，她的一句話，便把打住了儀鸞殿東室內的爭吵。

「漢軍旗……」

戶部尚書鹿傳霖一聽是董福祥要驅逐城內非旗之民，不由得心頭火起，不假思索便將腰一挺，回身戟指，厲聲吼道。

「現在諸國公使已傾陳逆！」

啐了一口唾沫，抽出刺刀想一刀弄死他的李少武盯著這人，唇角露出些冷笑。

鐵良等人瞪眼反駁著。

黃帝歷4602年五月二十一，西曆1904年7月4日，京師已經成為了一座沸騰的火山，京中金價已漲至六十換，而以金易銀使用，即跌至三十換，亦無人肯兌，京城內銀根奇緊。京中米價每石漲至二十五兩。過去的十幾天中，每天都有京官被人指為通逆，奉旨正法，更有大量民間「通逆者」被押于菜市口正法。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做那會被人指著脊樑罵八代祖宗的事，雖說心下不願擔這個責任，但他還是義不容辭，慨然領著旨意。

「走，兄弟們，讓他娘一個奴才耽誤了半天的功夫！」

「好一個予利於諸國，大清國沒亡于陳逆，倒是亡于洋人了！」

在搜索偵察時，偵察班被打了冷槍。

「好個簽定新約，不知鐵大人所言簽定新約所指為何？」

夕陽西下，天際一片緋紅的晚霞，小河上是風平浪靜的模樣，水面清晰地映出晚霞的倒影，河中幾隻鴨子在河裡游著，河對岸的村落邊，幾個大胆的孩童看著這過路的大軍，這全是一派安靜祥和和-圖-書的農家景象。

終於三百六十五個「逆黨匪眾」的腦袋被砍掉后，這刑場上的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大車將無頭屍體拉到城外的亂葬崗時，又有一些兵丁將人頭扔在車上，準備送上城牆，然後把人頭吊在城牆示眾。

「喪心病狂！」

跪在御案前的王公及軍機大臣，默無一言。在僵硬如死，悶熱不堪，令人要窒息的氣氛中，後面有個高亢的京腔官話口音，打破了沉寂。

「奴才舉薦外務部左侍郎伍廷芳。」

「朝廷三令五申，常備軍不得後半步，那知道不過是剛和袁逆接戰，竟然就敗退了！這滿朝的臣工逃的逃、從逆的從逆，你們自己想想看，對不對得起朝廷跟百姓？」

監斬的官員頓時語塞，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監斬的差使，當過不止一回，但從未見過臨刑的人，還能侃侃然講道理，所以心理上毫無準備。不知道怎麼回答，甚至想找句話掩飾窘態都辦不到，只是漲紅著臉發愣。

監斬欠官有些不耐的回了一句。

「你所奏的，不切實際。」

李少武話只說躺在地上心生絕意的人在那喃了一句。

「殺了你……」

是光緒先開口，聲音雖低，語氣甚厲，這對於生性怯懦的皇帝來說可是幾年未有之腔了。

「是你開的槍？」

旁邊一個同樣面上帶著惱的士兵，這時揮起槍托衝著他的胳膊就猛砸一下，伴著他的慘叫還能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那人發出那聲慘叫后，在另一支胳膊被砸斷時，竟然咬著嘴唇，硬是沒發出聲來。當軍靴、槍托如雨點般的落在他身上時，除去痛哼外，根本聽不他發出的慘叫。

「你懂什麼！」

「像這種當不夠奴才的漢奸，就得讓他活著，只要他活著，大家只要看到他臉上的字，就知道他是什麼人，就是一漢奸，我瞅著他的年歲該有二十五六了吧！家裡肯定有過孩子了，等以後，他兒子閨女看著他爹，都知道他爹是漢奸，我看他娘的還有什麼臉面做人……」

「你是漢人還是滿人？」

車隊一直駛入北半截衚衕臨時用蘆席所搭的官廳。高坐堂皇的官員，面上帶著些難色，這時候誰也不願擔這差事，現如今就是地上撿果子的孩童也知道光緒是絕撐不三十年了，見那些警察推打著囚犯，監斬的官員便大聲叱斥番役。

軍機大臣瞿鴻禮突然站出身來質問一句。

腳踢著地上沾滿泥的老毛瑟和_圖_書，李少武將步槍背在肩上，雙手插著口袋，看著眼前這人。

那人眼一睜大怒視著眼前的逆匪。

「今日之事，最急要的，莫過於折服各國公使的心。洋使服了朝廷，才能讓各國之軍保得京師不失，阻止袁逆大軍犯京，一方面練兵拱衛京畿。另可調陝甘、四川之兵勤王，辦法要有層次，一步一步來，不宜魯莽行事。」

據說「呵呵」兩字的餘音未斷，泛光的白刃已經加頸了。

「如此濫殺，豈能不亡？」

下午一點多鍾，驕陽如火，曬得狗都伸出了舌頭，而菜市口卻有好些人站在烈日之下，人們擠在此菜市口圍觀著，這四九城的城牆上，過去半個多月中已經吊上去了數百個「逆黨匪眾」的腦袋。

李少武地問了一句，而這人卻只銳利的目光盯著他，一言不發，李少武又問了一遍。這時那人才開口說一句話。

「狗日的！讓你他媽的這一輩子都當漢奸！」

「這是什麼地方？」

「潰軍散了，原本你可以回家，種你的地、做你的生意，和其他人沒什麼分別，你小子想當索虜的奴才，爺就成全你！」

「今日大清，積弱到了極處，所仗的就是人心。可是現在連人心都失掉了，還談什麼以挽民心，總而言之，今天召大家來，要商量的是，袁逆尾隨常備潰軍不斷北犯，看來要侵犯京城，應該怎樣應付？大家有意見，趕快說。」

接著鐵良口中一塊塊的地方，頃刻之間即被他划于各國，接著又是一連竄的利益。

說罵著，李少武便跳上了馬，策馬朝著前方奔去，只留下這麼一具滿面血墨看似如一具死屍般的人，這會他已經成為了一個廢人，連自殺都做不到的廢人。

奕劻急忙叩個頭說道，之所以說的這麼快，只是因他害怕這事扯上自己，現在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趕緊的，趁著袁世凱打到京城之前，把自己的家當送到天津租界里新置的宅子里，再把家裡的銀子存到外國銀行，他是大清國的忠臣，但他可不想做大清國的忠鬼，什麼事都還要早點做好打算。

「且慢！等我吟完一首詩。」

幾聲槍響后，一個的渾身都是泥污的男人被兩名士兵從路邊的田裡拖了出來。

一聽到這幾字，李少武和周圍的士兵頓時火冒三丈，李少武抓提起他的辮子，接連狠狠打了幾記耳光，那人搖搖晃晃的要不是被抓住了辮子，估計早就https://www.hetubook.com.com摔倒了。

伍廷芳充任過三國的公使，出使美洲達七年之久，擔任此一任務，自然是最適當的人選。慈禧太后立即便同意下來同意。

一次斬決三百六十五名「匪逆」的事，為人在納涼聽著前方消息之餘，又平添了許多話題。有個傳說，頗為盛行，說有人在臨刑之際，對劊子手笑道。

「好！殺的好！」

囚犯中一個頭皮披亂的年青人大喊著，剛喊幾聲就被後面的兵丁用繩索一扣脖子，頓時也就啞了。

慈禧太后問道。

決囚本來有一套很嚴密的程序。立決人犯雖不比朝審秋決那樣需要「三複奏」，至少須經過都察院刑科給事中這一科，認為上諭沒有不便施行之處，無須「封駁」，方始「發鈔」交刑部執行。

「皇太后所說的公使之心已變，無非是陳逆欲派員出訪美、英、德、法四國，派以兩千萬余萬鎊之訂單！我大清國立國二百余年，近年與各國交好，豈是陳逆所持之利相比，諸國好利，朝廷可與諸國簽定新約，自可以成大事的！」

一接過墨水，李少武便把墨水到那人臉上一倒。

而被委于重任的伍廷芳聽著太后的旨意，只是讓出身叩頭領旨謝恩，在謝恩的時候，他的心裏打著寒顫，他沒想最後鐵良的建議竟然真的被准了。

刑部的車子到了，綿延幾十輛大車，車上關押的有男有女有老有老，有通逆的官員，有從逆的匪眾，其中還有一些乞丐，這些乞丐因算著什麼「不用掐不用算，光緒不過三十年」的逆詞，而被順天府判勾決。

「狗日的混蛋！」

抬起頭要墨水時，他朝著兄弟們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在兄弟們按住這人的四肢后，他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從軍靴邊抽出一把短匕首來，然後在這人的臉上刻起了字來。嘴唇都咬爛的這人硬是沒喊痛，只是在那痛哼著，四個字刻完后，李少武的臉上才露出些殘酷的笑容。

「人心都丟了，還談什麼人心！」

「今日索虜、虜奴欲殺我等，明日大軍一到，殺盡滿城索虜、虜奴！」

「……予地于諸國，自可讓諸國重於大清交好！可借兵拱衛京畿，袁逆自可不戰而退！」

「請監斬官明白見示，也好讓我們瞑目于地下。」

之所以這麼惱恐怕還是惱得他那副義正詞嚴，惱得是他說出自己是漢軍旗時那正慷慨模樣，部隊潰敗了竟然還攜槍打冷槍，奴才做到這份上，怎和_圖_書麼不讓人惱。

接著那人就在那吟起了詩來。

旁邊的士兵看著這人，有些不忍地說了一句，在一路上他們連個俘虜也沒殺過，可會瞅著剛才班長在他臉上刻的字，他反倒覺得殺了他，也比這麼放了他仁慈些。

「叭、叭……」

李少武冷笑著，輕蔑地看了他一眼。

「那麼，」

「把他的胳膊、腿給我按勞了，把墨水拿過來！」

「長官，是這傢伙打的槍！」

「狗娘養的，要是你是旗人，爺饒你一命，你他娘的甘願當狗奴才比旗人還可恨！」

兵部尚書鐵良這會站出說到。接著他朗聲陳奏。

感覺手掌都有些吃痛的，李少武罵了一句。

「行行好，殺了我吧！」

慈禧太后搖搖頭說。

「奴才剛才從恭王那裡來，他說，現今京師滿蒙二十四旗成旗軍衛拱京畿，為保京師之安，他現在已編家奴千人，想請旨責成他驅逐城內非旗之民。」

「我們是死了！可是究竟是什麼罪，就是說著請皇上退位，以保全血脈，而受大辟之刑嗎？」那老邁的翰林昂首問道。

就在這時，卻突然有一個軍事處的執事大臣闖了進來。

「如此可保大清國不失！」

「你們當的什麼差，讓他們下來不就得到了？」

「既然如此，就由伍侍郎負責與各國交涉吧！」

這首詩嚇倒了京里的老少爺們，誰都知道那人臨死時在說什麼？這三百六十五條人命，能換來一些什麼，一樣地令人茫然！

「奴才有話上奏。」

於是激烈的主張決一死戰，溫和的建議婉言協商，聚訟紛紜之中，漸漸形成一個結論，不脫一句古話：「先禮後兵」。先派人向來自天津的袁世凱勸告，下旨封其為王，許其速速退兵，如果不聽，則由京旗新軍往南硬擋。再說是與各國公使協商，請各國公使干涉以阻袁軍。

「長官，墨水！」

「長官，這麼……還是一槍結果了他算了！」

「毀我衣冠皆鼠輩，搗爾巢穴在明朝。正統已復漢家風，大漢重整舊山河。顧我於今歸去也，白雲堆里笑呵呵。」

「食君祿，解君憂……」

殿廷中如此無禮，而慈禧太后默然，亦就沒有人敢指責他了。沉默中，門檻外面發聲。

這個像根樹樁一樣站在兩個士兵中間，目中帶怒火，瘦瘦的面孔顯得有些猙獰，七八個士兵把這個人圍在當中，從這個人身上並不合身的破衣裳能看出來他是潰兵。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