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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寶點點頭，緊緊握住他的手。

「嫂嫂，你好歹也是知縣家的千金小姐，如今又當了娘，能不能不要這麼愛看熱鬧愛打趣小姑子啊，矜持啊……」顧十八娘故作無奈塌嘴道。

「不太好做……」顧十八娘答道，看著他一笑，「大少爺，回去吧……」

自從蓄了這短須，他便多了這個下意識的動作。

沒想到她剛到這裏，信朝陽就跟過來了，一定走了很多路吧……

小廝忙應聲顛顛地下去了。

「是，少夫人……」小丫鬟笑道，順手挽住顧十八娘的胳膊，「小姐，走吧……」

「嫂嫂，你再這樣，我就要懷疑你趕著我出嫁了啊……」顧十八娘躲開她，抬手制止道。

靈元微微掀開帽檐，目光投向北方。

信朝陽點點頭，「也不算救吧，大家都被圍困……怎麼了？」

「也沒什麼，這就好了……」信朝陽卻未正面回答，打著哈哈道。

信朝陽哈哈笑了，沖她擺擺手，沒有再說話轉身走了。

「哎好嘞，多謝顧娘子賞臉，咱們懷慶藥名氣更大了……」穿著青衣的管事笑道，一面拱手道謝。

信朝陽坐在對面，撫著短須又開始笑。

信朝陽哈哈大笑，「沒有沒有。」

看著二人的身影邁進大有生，一直站在街角屋檐下的兩人慢慢地轉過身，他們都帶著大大的帽子，遮住了面容，穿著灰撲撲的衣裳，從身形上可以看出一男一女。

顧十八娘看著那個女子緩緩走進，嬌艷明媚如出水芙蓉的面容漸漸在眼前放大清晰。

「不用懷疑，嫂嫂我就是這樣想的……」女子乾脆抓過她硬推出門，一面沖后喊道：「五妮兒，磨蹭什麼呢，拿著東西快出來……」

「狗骨燒灰為什麼欠款？」顧十八娘乾笑一聲率先開口問道。

「今天早上。」信朝陽笑道，一面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八百里加急，換馬不換人……瞧，風塵僕僕吧？」

信朝陽轉過頭，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小姐說得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這條路怎麼走走成什麼樣，最終是靠自己來決定……」他反手握住靈寶的手，「現在，我們該去走我們的路了……」

信朝陽低著頭似是輕笑一聲，「沒動心，哪來的恨心。」

「那時候我是有點過分了……」她說道，微微有些悵然，回想當日覺得有些想笑，那時的自己真是張牙舞爪的青澀，一眨眼已經過去四年了，「四年了啊……真快……」

「怎麼沒給夠啊？先付定金，交貨付清，可是沒拖欠的先例啊……」顧十八娘皺眉，瞪眼看小丫鬟，「你跟了我這些日子，白跟了啊？」

顧十八娘並沒有看他，而是將和圖書視線落在門邊的方向。

也是在蔡州，也是盜匪，他威風凜凜地救了她，她感恩地上門道謝，不方便見男主人，相邀的自然是自己的這個女主人……

看戲……遊園……說笑……那般的攜手為歡姐妹情深……

顧十八娘終於翻個白眼，「我說，你能不能把你的鬍鬚剃掉？本來年紀都不小了……更顯得老……」

聽他說起那天的事，顧十八娘也笑了。

「四大懷葯是什麼？」小丫鬟好奇地問。

似是察覺到審視，她也看過來，靈眸轉動，略一遲疑，淺淺一笑，算是頷首打招呼。

「哪有這樣的嫂嫂！」顧十八娘又是無奈又是想笑，看四周路人投來好奇的目光，不由有些羞慚，忙轉過身，待要抬腳有遲疑。

他拉長聲調，帶著幾分悵然，幾分慶幸。

管事的笑得眼睛成一條縫，口中連連道謝才帶著人去了。

對於那一世的顧十八娘，枯守寂寥中，無疑是天降甘霖……

「是狗骨燒灰……」顧十八娘糾正。

信朝陽就笑了，伸手撫著短須，「好了，不逗了……」說著沖她伸出手。

「……真病了真病了……」信朝陽忙說道。

沿著街道走出一段，女子輕輕掀起帽子，露出靈寶的面容。

「是……」小丫鬟也嘻嘻笑了，「他們稀罕小姐這樣的大藥師……」

「沒事……」顧十八娘伸手擦了一下，笑了，「只是想到一些事，失態了……」

「欠款？誰欠款了？真是太大胆了……」信朝陽立刻皺眉說道，對一旁侍立的小廝問道。

「小姐，人家掌柜的說，剛開張，資金周轉不靈，寬限一段……大家這麼熟……」小丫鬟有些委屈道。

「人常說，年紀大了眼睛就幹了，怎麼我反而越長越小，動不動就想哭……」她自言自語，自嘲一笑，「越活越回去了……」

「何其幸也，如此大難我還能得命偷生……」他帶著幾分感慨，目光堅定，「我們回家鄉……」

小丫鬟吃吃笑，加快腳步跟上去。

「我走了，回去眯一會兒，改天見……」信朝陽擺擺手，起步外走。

「小姐，我聽說覃懷會館建的可好了，裏面有大大的戲樓子，人都說十三幫一大片，不抵懷幫一個殿呢……」丫鬟高興的只拍手，「可是他們關著門都不讓進……有錢人也不行……」

靈寶也收回視線，小碎步跟上，兄妹二人的身影漸漸遠去。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顧十八娘輕嘆一聲道。

顧十八娘目光審視他一刻，見神情的確有些萎靡，臉色也有些發白。

顧十八娘站在門口，下意識地看向對面，見那裡店鋪開著門，人進人出，m.hetubook.com.com卻是並不見信朝陽的身影，看來是走了吧……

顧十八娘搖搖頭，沒有說話，面上浮現一絲古怪的笑，似憂傷似悲戚。

「可是那裡還是金狗佔著的……」靈寶不解問道。

「你說，你救了她？」顧十八娘面色古怪地看著他。

「你！」顧十八娘咬唇豎眉，旋即又是哼聲一笑，「好啊就算是，動心怎麼了？心能動，就不能死嗎？」

「這就是四大懷葯啊……」顧十八娘好奇地拈起一把菊花，又去看一旁的熟地。選購的一些藥材送來了，滿滿地擺了半屋子。

靈寶淚如雨下，咬著下唇點點頭。

「說得真輕巧……」顧十八娘苦笑一下，不想明白，日子能不能過下去還不一定呢，她看著女子盈盈笑臉，不由輕輕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羡慕。

說著先一步越過她出門，顧十八娘在後抿抿嘴跟上。

「顧娘子，咱們覃懷會館就在藥王廟街上，顧娘子得閑賞臉過去坐坐……」管事的賠笑說道，一面遞上一張燙金名帖。

「聽聞信少爺病了，素芳特來探望恩公……」門外有輕輕的軟聲響起，一個女子的倩倩身影出現。

「快給顧娘子送去。」信朝陽說道。

「我知道在你眼裡我很特別，所以你很好奇，新奇的東西人人都想要……」顧十八娘看著他，緩緩說道：「可是如果可以，我想沒人願意當個特別的人，如果可以，寧願如芸芸眾生，庸庸而過，無趣無味……」

「其實，從小姐那日救你我與風雪中后，我們就該離開的……」他緩緩說道，斗笠帽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頓頓的下頜。

「感動了吧？」信朝陽再次伸手撫短須，帶著幾分得意說道。

靈元沉默一刻，搖了搖頭。

走到街道的盡頭，靈元再次回頭看了眼，從領口拿出系在紅繩上的那塊翠玉，在手心裏緊緊握了握。

這兩年他蓄了須，此時眼底發青，前幾年那玉養溫潤的氣息消退了很多，多了幾分風霜氣。

他的話音未落，信朝陽就察覺身後人的氣息異樣，忙轉頭看去。

「可是，誰說錯了，不能重來？」信朝陽笑道：「既然有機會重來，為什麼不試試？不管結果如何，只要試過了，儘力了，總好過，將來空懊悔我怎麼沒有那樣做……」

「好了……我這段日子就制好，給你們……」顧十八娘提筆輕沾墨，在文書上寫上四月初二四個字。

顧十八娘面色微白，雙目怔怔，竟似木訥一般。

「我要的狗骨燒灰呢？」信朝陽問道：「不會制的話，也不用連說一聲都不說就走了吧？」

「好。」顧十八娘淡淡點頭，一旁的小丫鬟和*圖*書領會才伸手接過。

「是，感動了，我以後不會故意排斥你們大有生，一視同仁，看價出葯，不抬高不放空……」她連聲說道：「前仇舊恨一筆勾銷……」

人生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事，命運也好，緣分也好，又有什麼呢？

「我來……」信朝陽走過來，一手扶袖，研墨。

她的年紀二十齣頭，挽著高鬢，穿著五彩褙子月白綉裙，鵝蛋臉，一笑兩酒窩，看上去端莊賢淑。

顧十八娘從走進門的時候就已經有些不自在了，當穿褐色氅衣的信朝陽從室內走出來，看著她笑得令人發毛的時候，她就再也坐不住了。

「謝天謝地，這狗骨葯灰用的少，但真要有人用起來，還真不好找……」信朝陽小心地抖了抖文書，笑道。

顧十八娘果然不敢站著不動，抬腳走了幾步，眼看跨過路中間，腳步又放慢了。

一個小丫頭拎著籃子跑出來，口中連聲應著。

顧十八娘亦是一笑，便移開視線。

沈安林……

「惱吧惱吧，誰還不能惱誰幾回，沒什麼大不了，你這人做事就是想得太多，羅里啰嗦的顧前顧后的，啥都想明白了，日子過得還有什麼意思……」女子依舊嘻嘻笑，趕著丫頭，「麻利點，陪小姐出趟門……」

「高蘭梅，你再這樣我可惱了啊……」顧十八娘被她擋著，有些慌急，跺腳道。

信朝陽笑了，開玩笑問道：「那麼那次是誰救她？」

顧十八娘笑著敲了下她的頭，「去，叫人把藥材都搬到庫房裡……」

「哎吆，矜持什麼啊，妹妹，這沒外人，你可別信那些話，矜持，矜持的話我還能當你嫂嫂……」女子掩嘴笑，一面抬手推她，「去看看嘛，去看看嘛……」

才走出屋門，就見一個小廝跑過來。

信朝陽回頭看她，嘴角一彎，「何事吩咐？」

「信少爺是不是病了啊？怎麼好久沒見了……」身旁猛地站過一人，輕聲說道。

「對，我就要去投軍，趕走金狗，然後我們就可以回家……」靈元笑道。

「信朝陽。」顧十八娘喚住他。

「少爺，袁小姐來了……」他說道。

「外邊風寒，留步。」顧十八娘搖頭道。

站在空空的店鋪里，顧十八娘默默地站了一刻，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

「你笑什麼笑。」顧十八娘皺眉，「我說這話很不正常嗎？」

「小姐，上次我送你那個狗灰……」小丫鬟想到什麼忙說道。

「哪個袁小姐？」信朝陽隨口問道，停腳，「我不是說過病了，不見客。」

「還可以重來？」顧十八娘挑眉道，一面輕輕搖頭。

「哪裡，是葯好。」顧十八娘笑道，吩咐結賬。

「回建康去https://m.hetubook.com.com吧……」顧十八娘再次說道，微微一笑，「這幾年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回去吧……」

「衢州袁家……」她喃喃說道，眼圈陡然變紅，「可是……袁素芳……」

顧十八娘笑了，「有錢人，他們懷來幫是大藥商，難道不是有錢人？還會稀罕別的有錢人？」

信朝陽就看著她笑。

「少爺，您病著，掌柜的沒敢打擾您……」小廝忙回道：「沒您的手章，那筆銀子便晚了幾天……」

「人吃五穀雜糧，難免的……」顧十八娘哦了聲說道，遲疑一刻，坐了下來。

「哥哥，我們去哪裡？」她問道，伸手抹去眼淚，看向靈元。

「我送你……」信朝陽站起身來。

這樣不好吧……自己才趕走他，一段日子不見了，就又巴巴地去探望，這也太……

她已經放下了，放下了懼怕。

信朝陽看著她，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笑了笑，沒有說話。

「走啦，小姐……你看人家看熱鬧呢……」小丫鬟顯然察言觀色了得，忙架火道。

「這次竟然是你救了她……」她喃喃說道，說著深深吐了口氣。

信朝陽亦是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離開利州，她的確是悄悄走的，對外說是去亳州了，事實上，她只是從亳州經過採購了毫芍，並未停留就北上。

女子掩嘴笑，「我這不是替你猜的嘛，妹妹你一天往外看好幾回……」

「十八娘，你別這樣說……」他低聲說道，神情沒有往日的輕鬆洒脫，而是難得凝重，在顧十八娘身前站定，卻並沒有抬頭看著她，而是垂下視線，「你這樣……讓我很心疼……是，一開始，是好奇，我一直以為只是好奇，直到那一天，你站在我面前，笑著對我說恭喜，你在笑，可是我看到你的眼裡是那麼悲涼……十八娘……從那一刻起，我就只有一個念頭，我要用這一輩子去暖你……就算最後沒有結果，你也可以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願意用一生還你那一刻的悲傷……」

顧十八娘忍住翻白眼。

「所以就這樣吧……」顧十八娘接著說道。

「我好心疼啊……」顧十八娘撇撇嘴道。

盡心竭力，雖曰為學，子曰學矣。

只是貪戀那從來未曾有的溫情，一步一步迷失了自己的路。

誰也沒說話，室內的氣氛有些怪異。

「這可是你說的……」信朝陽笑道，立刻從袖子里扯住一張文書，「……狗骨燒灰的交貨期可以填上了吧？」

「叫什麼我倒真不知道……走到蔡州時遇到盜匪，這位袁家的小姐受困……他們說家裡是這裏的參將……」信朝陽說道，皺眉審視她，「你……認得她？」

「大少爺……hetubook.com.com」顧十八娘輕輕嘆了口氣，看著他一笑，「是，我不告而別，我錯了……」

「走吧。」他說道，轉過身大步而去。

「我看你真是趕路還累了……」她皺眉道：「怎麼聽這話，好像我是對你因愛生恨一般……」

就如哥哥所說，人之一生，波折無數，變幻莫測，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既然踏上這條人生路，就不要怕，崎嶇坑窪也好，坦蕩平坦也好，守著自己的本心，坦坦蕩蕩而活，痛痛快快而生，不懼生，不怕死。

顧十八娘哈哈笑了，轉身從櫃檯里找出筆，卻沒有墨。

「十八娘？」他不由問道。

「什麼病？多久了？」她問道。

「懷慶府的熟地、山藥、牛夕、菊花，最為優良，是為上品，所以大家就稱呼為四大懷葯……」顧十八娘解釋道，一面逐次認真看過，點了點頭，「不錯，的確是上品，我都要了……」

「本來就這麼輕巧，是你想太多啦！」女子沖她擺擺手，乾脆關上門。

「嫂嫂……你見不到誰，就說誰病了啊？」顧十八娘回頭塌嘴道。

小丫鬟笑眯眯地應聲去了。

她的話音未落，信朝陽忽地轉身走過來，眼圈竟微微有些發紅。

「一會兒就走……」信朝陽道。

她搖搖頭，輕輕關上門，進內去了。

「什麼？」顧十八娘問道，看著伸到面前的手略一愣神，旋即移開視線。

「要不然啊……可真後悔也晚了，那就是來不及了……」他說道。

「那你好好養養吧，」顧十八娘也沒有再問，笑了笑，站起身來，「多保重……」

「哥哥……」她伸手用力握了握男子的手臂，聲音有些哽咽，「……不如去見小姐一面……」

「什麼時候到的？」顧十八娘笑問道。

「衢州參將袁家小姐……」小廝忙說道，一面抬眼看，「就是咱們路上救得的那……」

「十八娘，怎麼了？」信朝陽收起玩笑，神色凝重，看著一滴眼淚從那姑娘面前滑落。

顧十八娘只覺得嗓子辣痛，她不由咳了聲。

「好了……」信朝陽抬起頭，面上浮現一絲笑，「好了……不煩你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如果我讓你覺得不自在了，我就離開一段……別生氣……」說著話，又撫了撫唇邊的短須。

「熟什麼熟！當初他要我還借銀三百萬兩的利息時，可是一點也沒覺得熟！」顧十八娘哼聲說道，立刻加快腳步，只奔大有生而去，「竟然敢欠賬！」

「就是那個……錢沒給夠呢……」小丫鬟道。

「還不算晚，不是嗎？」信朝陽笑道：「說起來，好慶幸那一天，你過來將我驚醒……要不然啊……」

顧十八娘皺皺眉，頗有些無奈打量眼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