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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鼎

作者:硃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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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78章 回家

正文

第078章 回家

一輛破舊的麵包車停在碼頭上,車門都已經有些關不緊了,但擦得很乾凈。司機是個二十齣頭的大男孩兒,用一口川普興高采烈地迎接葉關辰:「葉哥,好容易回來一趟,這次一定要在我家吃飯,我爺爺把臘肉都已經蒸上了!還有新做的涼粉,還有風乾栗子,都給你準備好了。我跟你說啊葉哥,你一定要來。今年這臘肉選的都是豬身上最好的肉,用純果木熏的,全按你的口味調的。」
因著這個,天師們往往都是鑒古的好手以及半個歷史學家,像管一恆這樣把垂下花葉的拱門就叫垂花門的,簡直就是貽笑大方。
老爺子年紀雖不小,但臉色紅潤動作利索,真稱得上童顏鶴髮。聽見管一恆肚子里唱空城計,哈哈直笑,連聲說:「再等等,再等等,飯馬上就好。這臘肉,要燜透了,油都浸到米飯里才好吃。」
管一恆從前對符咒也沒有十分精研,除了基本的幾十種之外,就是管家自創的一些符咒較為熟悉。不過連他都能看出來,眼前這個巨大的符陣其實大部分都是常用符紋,只是彼此之間交織結合極其巧妙,其威力遠非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
「難怪你敢讓趙老爺子幫你照看草藥園呢。」否則萬一有個把妖獸跑出來,別說趙老爺子那麼大年紀了,就是這村子里所有的人都綁一塊兒,恐怕都不夠妖獸吃的。
管一恆更加驚訝:「散養在園子里?不怕嚇著趙老爺子?」就算老爺子心臟再好,看見一隻雞長著人臉也受不了吧。
葉關辰的住處就在草藥園裡,處在半山腰上。山路狹窄,麵包車開出去一段就實在走不動了,這一大堆土產當然只能扛上山去。於是管一恆肩上背上全是包,彷彿一頭駱駝般跟小趙告別,開始往山上爬。
今天正是陰曆十六。俗話說得好,月是十六圓,一輪滾圓的明月雖然還沒有升到中天,但月光傾瀉下來,也把草藥園照得上下澄明,因此這腦袋伸出來,又近在眼前,管一恆簡直看得清清楚楚……這分明是一張人臉,然而卻偏偏長在個雞脖子上!
趙老爺子最愛聽這話,笑得見牙不見眼,吃飯的時候特地親自給管一恆盛了一大碗飯,飯上蓋滿了臘肉,一片片紅潤透明跟軟玉似的,噴香。
年輕男孩家裡姓趙,父母看上去就是老實巴交的人。趙父當年上山撿栗子摔了腿,正好被路過的葉關辰救了,自然全家都對他感激不盡。加上如今夫妻兩個都在替葉關辰照顧草藥園和茶園,既是恩人又是上司,見了面可不更是親近,端茶倒水,還有山上採和圖書下來的野果子晒乾了,一排七八樣擺開,紅的紅黃的黃,配上碧綠的茶水,倒是色香味俱全。
這個姿勢其實很不舒服,再加上麵包車一路上顛簸個不停,絕不是睡覺的好地方。但管一恆居然就睡著了,而且還睡得很香,彷彿來到了葉關辰的家鄉,就讓他覺得格外舒坦似的。
就以趙家來說,一個孫子當然是在城裡念大學,將來畢業之後肯定也要在城裡找工作,那是絕對不會再回到村子里來了。就是趙家父母兩個,如果不是因為趙父摔了腿,後來又替葉關辰看茶園,肯定現在也是在城裡打工呢。倒是村子里,有五六戶人家都在替葉關辰打工。
管一恆這才發現鳧徯的頸毛里掛著個什麼東西,走動中也閃著微微的銀光,想來是一道幻形符,遮掩住了鳧徯的人面,在普通人眼中,這不過就是一隻特別大的雞罷了。
除了臘肉,桌上也不過是幾樣青菜,再有一碗炒雞蛋,另有一碗當地自製的涼粉。說不上多麼豐盛,但東西新鮮,管一恆足足的又添了一碗飯。趙老爺子看他吃得香,樂得眉毛都要飛到頭頂上去,直嘮叨著已經準備了幾十斤臘肉,叫他走的時候帶上。
管一恆這話還沒問出口,葉關辰已經輕輕嘆了口氣,邁進了園門:「其實不少妖獸都並不為害。譬如鳧徯,《山海經》所載不過是說『見則有兵』,彷彿鳧徯出現便會帶來刀兵之禍。其實,鳧徯不過是其性屬金,易被同屬之物吸引,因此有刀兵之處,鳧徯也會跟著出現。前人不察,才會認為是鳧徯帶來的災禍。」
趙老爺子頓時自豪地挺起胸膛:「那可不是!」抬手往窗外山上指了指,「小葉還有個草藥園子,比茶園還得往山上走,都是我照看!」
「見則有兵」與「有兵則見」完全是兩個概念,前者是災禍製造機,後者不過是個報喪的。而且古籍之中,此類記載多不勝數,什麼「見則其國有恐」啊,什麼「見則有大旱」啊,什麼「見則大雨」啊,簡直扳著指頭都數不過來。
不過,即使趙老爺子眼裡看起來只是一隻雞,鳧徯也終究是只妖獸,就這麼放著在園子里自由活動?
他一邊說一邊細看那拱門,只見是用幾根小指粗細的竹子編起來的,中間還夾著幾條褐色的東西,並不引人注目,卻是百年的桃根,竹子上刻畫的符紋也更複雜一些。畢竟這裡是趙老爺子天天出入的地方,既要能讓人進出無礙,又不能破壞符陣的完整,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男孩子果然不再提這事,轉而說起閑和-圖-書話來,都是些東家娶媳,西家嫁女,北家的孩子去上學之類。
這是長江的一條支流,管一恆和葉關辰在重慶乘輪船到了巫山縣,然後又換乘了這條小船,七拐八拐的越走越深。正值秋高氣爽,天空一望碧藍,然而山峽之間仍舊籠罩著朦朧的雲霧,隨著山風不時變化著形態。
趙家老爺子頭髮已經雪白,弄了個灶頭正在燜飯。灶里燒的是正經的木柴,大鐵鍋里飄出一種混合著米飯的甜香與臘肉的油香的氣息,頓時引得管一恆肚子里咕嚕嚕叫個沒完。
管一恆的知古課確實學得一般。主要是他從前專修宵練劍,不大用什麼輔助的法器,所以鑒古對他而言用處有限。人的精力總不是無窮的,專註了這邊,那邊就難免輕忽,所以他這一門成績平平。尤其在古建築上,更是沒花什麼心思,什麼垂花門月亮門的,聽老師講完也就罷了。
腦袋往前又探了探,鳧徯露出了整個身體,這是一隻人面雄雞,只是比普通雄雞要高大不少,尾羽高挑,五色具備,如果不看臉,還真是一隻十分雄壯的雞呢。它伸著頭想要來啄管一恆,但長喙才碰到銀色符陣,便如同啄在鋼板上一樣,叮一聲火星四濺,鳧徯被彈了回去。如是者三,鳧徯發現自己根本啄不到人,只得踱著方步走開了。
唐人有詩云: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葉關辰含笑擺了擺手:「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現在大叔健康得很,別總說那些晦氣的話。」
「這麼說,其實這裏頭有不少誤解?」管一恆一瞬間就在腦子裡把這些能引發各種災禍的妖獸過了一遍。
葉關辰這時候才笑了笑:「跑不出來。」
犭也狼長得像狐狸,白尾長耳,《山海經》中記載同樣是見則國內有兵,聽起來跟鳧徯極其相似,想不到其中區別卻是本質性的。
知古課是天師行里必學的一門課程。且不說妖鬼之物多有來歷,就說天師們降妖捉鬼所用的物件兒,許多都是古物。譬如古錢做成的金錢劍,古玉雕成的石敢當,傳下來的百年桃木把件兒,若是搞錯了,到時候拿著個膺品去捉妖,簡直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去開美國玩笑了。
管一恆其實對詩呀詞的並不怎麼感興趣,然而現在坐著一條小船順著水流在山峽間行駛的時候,也忍不住想起了這兩句詩。
小船在一個簡陋的青石碼頭停靠了下來。說是碼頭,其實不過是把高低不平的江岸砌上了幾塊青石,石頭末端懸了幾個破舊的輪胎,權做緩衝。
時已傍晚,太陽在山尖上淺和_圖_書淺的只露著一線,映得滿山滿谷的濃雲薄霧都抹了一層胭脂似的,襯著此時仍舊綠如碧玉的山峰,當真是風景如畫。
「您可真行!」管一恆由衷地說,「我要到您這麼大年紀還能腿腳這麼利索,那就有福了。」
葉關辰輕輕把跟在腳邊的鳧徯踢開,淡淡地說:「進去再說吧。」
這籬笆搭得不高,看起來並沒什麼特殊的地方,上頭又是藤纏蔓繞,因此大部分人也不過是晃一眼就作罷,沒有注意到每根竹子上其實用小刀細緻地刻畫著花紋,紋路里還沁著硃砂色。
路已經走到半山處,下頭的江流已經看不見了,只有極其細微的水流聲隱隱傳來,讓人恍惚覺得不像水聲,倒像是月光傾瀉下來的聲音。
「都是看茶園?」管一恆一邊問,一邊不由得看了葉關辰一眼,倒真看不出來,葉關辰還真蠻有錢的。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山勢迤邐,背載斜陽,如同一條金龍垂頭向下;而江水蜿蜒,披雲籠霧,猶如一條銀龍昂首向前,交匯于山谷之處。
管一恆對這些人全然不知,自然是聽不明白的。然而天氣正晴朗,氣溫正合適,窗外的風景正怡人,而葉關辰和年輕男孩的聲音一個清朗一個柔和,聽在耳朵里說不出的安寧適意,催人入眠……
葉關辰笑著搖頭,指了指鳧徯頸上:「老爺子只會當成一隻普通的雞。」
不過小小的碼頭打掃得倒是很乾凈,青石倒映著午後的陽光,溫潤如玉。再往上是一條泥土的小路,雖然還算平整,卻十分狹窄,一直盤盤旋旋的,通向遠處的樹林。
管一恆頗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一則到了陌生人家裡露出一副餓死鬼模樣實在丟臉,二則讓這麼大年紀的老人給自己做飯,自己也坐不住,索性到灶下幫著趙老爺子燒火,順便聊起天來。
「是。」葉關辰很乾脆地說,「前人記載多有混淆。譬如同樣是『見則有兵』,鳧徯無害,犭也狼就有害。」
管一恆想起趙老爺子,不由得點了點頭。老爺子一輩子布衣蔬食,吃個臘肉就是無上美味了,城市裡的燈紅酒綠奢侈享受,老爺子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然而卻也有兒有孫,百病不生,快七十歲的人仍舊翻山越嶺如履平地,看起來能活到一百歲。
這會兒看葉關辰笑得前仰後合的,管一恆臉上也有點發熱,咳嗽了一聲,想掩飾地摸摸鼻子,雙手都拎滿了東西騰不出來,只好又把手放下,含糊地說:「那個……我成績不太好……」
趙家祖祖輩輩都住在這巫山之中,村子本來不大,後來山下城市日漸發達和-圖-書,交通便利起來,就有越來越多的人都下了山。現在村子里只有幾十戶人家,基本上還都是老人了。
這圈籬笆對人來說卻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東西,好在這山上本來人少,因此乾脆連門都沒上,只在正面留了一個缺口出來,上頭用竹子扎了個月亮拱,任由金銀花藤攀爬上去,再垂拂下來,倒是十分雅緻。
「您老年紀這麼大了,也還滿山走?」管一恆頗覺佩服。
晚風一吹,迎面帶來金銀花的香氣,令人心神為之一清。管一恆隨口便說:「這些花倒種得好,這是不是就叫垂花門?」
「葉哥是我們家恩人呢。」男孩子耳朵很尖地聽見了這句話,「那年我爸爸從山上摔下來,要不是遇上葉哥,恐怕現在……」
這一片山上原先大多都是野生茶樹,現在茶園也依著野茶樹的分佈建成一個個小塊,中間有些高大的喬木或竹林分隔開來,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原有的林木分佈,看起來十分自然,也將草藥園遮掩在了後面。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天色漸晚,太陽已經落到了山後頭,一輪明月在東邊露出了頭。
管一恆正打算再好好琢磨琢磨這個符陣……之前他有宵練劍的時候,符咒用得少,現在宵練劍已經上交,以後恐怕還得靠符咒吃飯。眼前這個符陣大部分用的都是基本符咒,只是聯結方法巧妙,簡直就是個上好的範本,正好合適他現在學習……忽然間籬笆裡頭撲楞楞幾下拍動翅膀的聲音,一個腦袋橫里探了出來,似乎打算伸頭來啄管一恆的鞋子:「鳧徯……」
葉關辰失笑:「你別小看老爺子,那可是難得的八字,雖輕,卻輕得恰到好處……沒有大福可享,一生清苦,卻是壽終之相。這樣的八字,進出我的草藥園,既不會被陰氣所擾,也不會因自身陽氣過重驚動妖獸。我可是很難得才能找到這麼個人幫我打理草藥園呢。」
一句話說得葉關辰險些笑岔了氣,手裡提的幾斤果乾都差點扔地上去:「垂……花……門……哈哈哈哈……你,你的知古課是怎麼學的?」
葉關辰微微一笑,點點頭:「當初把地點選在這裏,就是看上這裏的地勢,借來壓一壓妖獸的凶氣。我們出門在外的時候,即便符陣有些鬆動,也不致讓妖獸肆意橫行。」
管一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半晌忽然問:「所以養妖一族……」他話沒有說完,但其中的意思葉關辰已經很明白了。妖獸並不是全部有害,所以養妖其實應該是個中性詞才對,只有豢養食人的妖獸才有違道德,而並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要hetubook.com.com聽到養妖兩個字,就如同見了洪水猛獸一般,必定要殺之而後快。
男孩摸摸頭,高興地笑了起來。西斜的陽光落在他臉上,很純粹的年輕清爽。管一恆不知怎麼的看他有點不順眼,壓低聲音問葉關辰:「很熟的朋友?」
前面的茶園不過是把一片片的野茶樹中的雜樹雜草清除一下,就算個茶園了,連個籬笆都沒有,這個草藥園四周卻用竹籬圍了一圈兒。每根竹子都有手腕粗細,底下種著金銀花,這會兒還有黃白二色的花朵留在上頭。
「是嗎?」葉關辰笑了起來,「說得我都饞了。既然有臘肉和涼粉,那我只好去吃了。」
趙老爺子口齒清楚,且比兒子兒媳都要健談,管一恆只問一句,老爺子就能滔滔不絕地說上半天,只是口音比較重,管一恆得仔細聽著,有時候還要連猜帶蒙才能搞明白。
麵包車晃蕩了一下,像老牛似的吐出一口氣,停了下來。管一恆倏地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居然在車上睡著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整個人已經滑到了座位上,頭枕著葉關辰的腿,兩條長腿很委屈地垂在座位下面。
在趙家吃這一頓飯的時候,那幾家在茶園裡做事的,也都陸陸續續過來,帶著各樣的土產,最多的當然還是臘肉了。於是等吃完飯要走的時候,小趙那輛破麵包車上已經堆了半車的東西。
黑夜,野山,一隻長著人臉的雞。這要是換個普通人來,大概立刻就會嚇出心臟病,管一恆卻只是低頭看了一眼,略微有些驚訝:「鳧徯?這是……跑出來了?」
「是啊。」趙老爺子把灶里的火弄得小小的,掀開沉重的木頭鍋蓋看了一眼,「飯快好了。這邊本來就出好茶,以前家家戶戶的也都自己伺候幾棵,都是會做的。就是地方實在偏,沒人愛來,自己做了茶去賣,也賣不了幾個錢。小葉這茶園一開,好幾家不用下山,都能掙錢了。」
不過在管一恆眼裡,這圈籬笆此刻在月光下卻泛著絲絲的銀光。這銀光從每一根竹子上升起來,細如蛛絲,一直延伸到半空,在草藥園上空密密交織。遠遠望去,整個草藥園上頭彷彿扣了一張銀色的大網……這一圈籬笆,就是一個巨大的符陣。
管一恆跟著葉關辰穿過一處處茶園,又在一片毛竹林里走了一會兒,才看見了竹林後面的草藥園。
不過管一恆看的卻不是風景。他肩上背上壓著幾大包的臘肉和栗子,胳膊上掛了兩串臘腸,胸前還懸著一包茶葉,簡直連抬頭都有點困難。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從左往右,又從右往左看了半天,皺皺眉頭說:「雙龍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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