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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她突然笑了笑：「小時候學過吧，葉公好龍的故事，我想了一整天，腦子裡一直在盤旋這個疑問，我想，我恐怕就是那個葉公。我想要的，不是一個叫做白恆的人，而是一個可以讓我去回憶，去懷念的美好的過去。」

邊長曦可以想像，牛奶是怎麼不肯服從，甩了邱風一身水。

打開，裏面黃綢上靜靜躺著一個破碎的玉鐲，與最初光潤亮澤相比，此時的玉鐲碎片可以用絕世奪目來形容，塵封多時的珍寶一朝纖塵滌凈，便是如此吧，邊長曦找不到太好的形容詞，只知道看著它呼吸都要被奪去，如果玉鐲沒有碎，它一定是曠古絕世的寶貝。

「補償算不上，只是去幫忙。」邊長曦說，「他們都知道我有個空間，也知道空間挺大的，剛才聚會上有人這麼提議，不然他們很多物資沒辦法一次性搬過來，白恆他，也提出了請求。」

暖洋洋的風顯然讓它極為享受，它眯著眼耷拉著耳朵，嘴裏咕嚕咕嚕不知道在嘀咕什麼，幾乎要睡過去。

她笑臉凝固，手裡濕噠噠地舉著牛奶，禁止它四肢並用往身上撲。

白天從外面回來，邊長曦直接沒有回來，顧敘哪有心情打理這隻偽狐狸，地上抓了捧雪隨便搓兩搓便出去了。小東西頂著一身凝固的鮮血和臟污跑來竄去，煩躁不安，惹得大家連吃飯都沒胃口，別墅里喝止抱怨連連，差點要愁雲慘淡。

她閉了下眼，轉眼ｈetｕｂｏoｋ.com•cｏｍ看看長勢良好的水稻小麥蔬果等等，還有對岸稀少而悠閑自得的牛羊雞鴨，想了想，從小溪邊緣拉著一條細繩，拽出個鏤空的盒子來。

她是有點怕了，顧敘不是沒有脾氣的人，相反一旦觸到他的忍耐極限，他脾氣還挺大的，那樣惡狠狠的目光還有迫人的氣勢讓她都深覺招架不住，還有些懼意。

顧敘從廚房反探著身看來：「怎麼？」

「有話說？」

湛藍澄清的天空，和他的眼睛極像，清清澈澈，讓人溫暖，讓人眷戀。

表面上主動的人是他，但他走了無數步，都抵不上她跨出的那一小步意義重大。

邊長曦看看牛奶，又看看顧敘，顧敘莞爾，揉揉她的發：「他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你們其實可以很好相處。去吧，把這傢伙也收拾一下，鍋里留了飯吃不吃，不然我下麵條？」

等到顧敘端來三份麵條，兩人帶著牛奶吃得熱乎，她就更覺得是一種享受，不過，她猶豫地咬起了筷子。

然後，便上樓了。

「你想補償他？」

「才不是。」她小聲嘟囔，慢慢走進來，「我是怕聲音太響吵到大家。」

顧敘呼吸一滯，心臟好像被這道目光劈開，他並不能感同身受，但他感受得出她身上透出的蒼涼和沉重。

……

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他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一件事。時代巨變，人口銳減，每天都有人在痛苦中和圖書死去，而更多的人在窮困磨難中苦苦掙扎。除了食水短缺資源匱乏，腳下寸土之地也未必是安全的，人們顛沛流離居無定所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今天不能確定是否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天天都活在生死之間，活在互相提防算計，活在冷漠麻木。

這是一個心靈缺失信念缺失的時代。

邊長曦看了他半晌，扭頭正要做賊似地踏上樓梯，突然聽到哪裡傳出水聲，然後一樓的衛生間啪地打開，裏面透出光亮，一個人站在門口幽幽地望過來，她頓時有些結巴：「邱、邱……」

自從玉鐲碎裂，農場好像與她的身體融合成一體，玉鐲便與之失去了聯繫，變成了普通的玉石，但邊長曦知道，這些碎片還有用，有大用。

耽擱了一會，她喊來牛奶把它搓搓乾淨，用浴巾裹著抱出了農場。

她眼裡水意連連，焦距渙散目光游移。

「讓我做你的信念，長曦，讓我給你勇氣。」

白天做了那樣的事，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總覺得，挺心虛的，也不知道他們怎麼看待。

她數了數，碎片一共有八塊，因為當時是爆裂開，碎得比較厲害，如果是摔碎的話只會是兩三塊的。她拿起最大的，有半根小指那麼長的碎片，對著光看了看，幾乎是透明的，這似乎已經出離玉的範疇，變成了另外一種物質。

她那時怎麼就著魔了呢，那種情況又不需要她披甲上陣大殺四方……

擔心和-圖-書顧敘誤會，她語速很快。

邱風轉頭看她。

不過變成什麼都無所謂，只要能做成空間器就好了。

「你快下來！」

但邱風只是看了看她，什麼也沒說，也沒表示，眼神也只是淡淡的，尋常的：「你們兩個都出去的話，把它也帶走，這裏沒人管得住。」

她扭回頭，眉眼間染著怯懦，也染著自嘲般的釋然，滄海桑田只是一掠而過，沉澱下來的，是揮之不去的暮氣，還透著自我厭棄：「你說我是不是很虛偽，我說喜歡他，其實喜歡的不是他，我說要等他，其實等的也不是他，我以為會永遠不變的感情，其實在不知不覺間早已改變。」

「我不知道這麼說是不是準確，但白恆是為了我才從香江過來的，路上肯定遇到很多磨難，他的同伴，他的家人，我聽得出來，很多都是因為他才跟著過來的。我，我雖然心境改變，但他未必，我……」

顧敘脫下外衣，打開餐廳的燈，挽了衣袖走進廚房：「你先上樓洗把臉，一會兒再下來，我看看有什麼吃的。」

所謂聖地，就是要遠在天邊遙遙仰望，一旦失去這個距離，一切都完了。

這一晚，他們回去很遲，別墅里留了一盞昏黃的燈光，邊長曦頂著微紅微腫的眼睛，站在玄關怯怯地朝里打量，居然有些忐忑。

「呃。」她卷著爽滑白膩的麵條，「是白恆，你應該也聽說，他們是走近海來的，開著兩艘軍艦，在距離這裡有三十多hetubook.com.com公里的港口，因為航道的原因被迫停在那裡了，艦上還有留守的六百多號人和物資，他們明天要回去接那些人。」

邱風面無表情地從浴室里走出來，白襯衣濕透，而且也黑黑紅紅有點臟，俊臉頗有些狼狽：「它樓上樓下到處轉，還跑到我房裡又扯又拽，我沒忍住，抓了它洗澡。」

顧敘心口被扯痛，這一刻他終於理解了她在感情上的懦弱和退縮，就好像一個落水的人，抱著一根木樁在水面上漂游，突然岸邊伸出一隻手，要她放開木樁而相信這隻手能帶她上岸，需要難以想象的勇氣。

顧敘看著她笑：「不敢進來？」

她一直以來活在這種精神支柱里，甚至不惜拒絕一切會帶來改變的因素，可現在這個支柱它自己倒塌了。

她最需要的或許不是優越的能力，也不是富足的生活，而是安全感歸屬感，白恆或者白恆所代表的東西，說透了就是她給自己找的精神支柱。

他忽然伸手將她冰涼的身體擁進懷裡，緊緊壓在胸口，抵著她的發頂：「改變的就讓他改變，那都過去了，我不會讓你有機會改變的，你要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失望。」

縱然最初，有真摯的思念，可前世那麼多年下來，多少綺念都被苦難打磨碎了，他沒有在最正確的時間出現，於是她獨自一人一點一點度過了那個充滿幻想的，靠著思慕眷念艱難度日的時期，於是「白恆」所代表的，逐漸變成可供她靈魂安息的聖hｔｔｐs://m•ｈeｔｕｂｏok.cｏm•ｃｏm地。

邊長曦淡淡轉開眼，看著外面黑沉的房屋，面容彷彿浮冰欲碎：「但是真正看到他，我才發現，我堅持一個人，未必是等著與他破鏡重圓，我已經不是當初的小姑娘了，我所堅持的，也許不是一段戀情，而是……」

還沒邱完，一個濕漉漉紅彤彤的影子飛奔過來，嗷嗚一口咬在她褲子上。她低頭一看，牛奶一身的毛全部打濕耷拉著，皺巴巴地貼在身上，而且還塗著沐液泡泡，黑黑紅紅髒得很。它叼著她的褲子吊在半空，可憐巴巴地一雙眼望著她，嘴裏嗚嗚直叫。

她不能再搖擺了。

邊長曦拽著褲子，咬牙瞪它，說了這麼多遍都叫它別咬自己褲子了，萬一哪天給它拽下去……

邊長曦進了農場，把牛奶扔進小溪讓它自己洗澡撒潑去，自己迅速清洗一凈，穿上衣服躺在「浴室」屏風外的躺椅上望著頭頂出神。

這一刻她不是能救人于將死的木系，不是三系在身的異能者，不是擁有無數物資的「富豪」，她就是一個很簡單很普通，需要依靠的女孩子。

他同伴親人俱在，奮鬥目標明確，自然無法體會到那份孤獨彷徨，可邊長曦不同，親人中就連唯一在乎的堂哥都疏遠了，她舉目無親，後面來的隊友包括他，再好，也只是外人。

出來就冷了，她找到自己的熊寶寶睡衣披上，讓牛奶趴在腿上，拿了電吹風吹。

她放不下的，也不是那個人，而是對命運的憤恨，是終其一生不能落幕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