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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輩子暖暖的好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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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無聲

第三十四章 無聲

他說:「你別想太多。你始終是他們的女兒,這一點不論如何都不會變。」
聲音異常熟悉,仰起頭一看,竟然是鄭憲文,他站著筆直,像是暴雨中的青松。鄭憲文扶著她的肩膀,撐著傘,把傘移到了她的頭頂。她臉上淚雨橫流,裙子貼在身上,像足了小時候的可憐樣子。
鄭憲文眼皮一跳,扔了傘,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少信口雌黃!」
他愕然回頭:「阿緹?」
「我少管?我不管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鄭憲文冷下眉頭,手裡的傘半點都沒有晃動,「趙初年,那天也在這裏,我是怎麼跟你說的?孟緹現在過得很好,早就不是當年的趙知予了!這麼多年,我們苦心瞞著她,你以為是為了什麼?」
那是一種深到骨子裡的怨恨。是他曾經最熟悉的一種情緒。
然後她直視前方,搖上了車窗,蒼白的面容,滴水的頭髮一點點消失掉。趙初年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她抿緊了雙唇,微微瑟縮著的下巴,像是怕冷的模樣。
月照陽台,花朵冷光四射。
感覺懷裡的身體在聽到聲音后劇烈的哆嗦,鄭憲文皺了皺眉,沒直接回答,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同時一把拉開身邊小車的車門,把失魂落魄的孟緹塞進車廂里,才轉身過來,穩沉地開口。
車窗卻搖了下來。
她拔足狂奔。大門沒有關嚴,她穿過玄關,一把扯開大門,黑沉沉的暴雨劈頭蓋臉的打過來,豆大的雨滴連成一片,澆了她一頭一身。
「阿緹,別跑了。我在這裏。」
「知予……不,阿緹,你希望我叫你什麼,我就叫你什麼,」趙初年不再碰她,竭力把絕望壓下去,沉聲開口,「這麼多年,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你,我想了你很多很多年,我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你。你不要恨我,阿緹,你不能恨我。」
天旋地轉,膝蓋發軟,身體就如同泥一樣,順著牆壁滑了下去,抱著腿一點點把自己蜷縮起來。趙初年在她面前蹲下,伸出手臂,沒想到剛剛一搭上她的肩,她就像抽筋動了一下,雙手撐在地上,背蹭著牆,努力朝牆角躲去。
孟緹一臉沉靜甚至可以說從容不迫地微笑著,白皙的臉和睡裙在他面前不遠處發著幽幽的光,就像黑暗中的精靈或者天使一樣。
四周都是陰暗的,她坐在黑黝黝的車子里,只有臉和胳膊是白皙的,白的簡直發亮,像是絕望里開出的花兒和圖書。她就用那張一張白得可怕的臉對著車外的兩位兄長模樣的男人,他們的面孔被雨淋得模模糊糊。她臉上都是淚痕,聲音卻怪異的穩沉,一絲顫抖都聽不到,「我剛剛說得很清楚,我不想再見到你,」又看向鄭憲文,「鄭大哥,麻煩你送我回去。」
她搖了搖頭,彷彿聊著氣候變化那樣開口,連最基本的溫度和情緒吝於表露,「我的身份,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嗯。」
「阿緹,」鄭憲文苦笑,那些乾涸破碎的聲音里全是挫敗和灰心喪氣,「我沒有保護好你。」
趙初年沒有管臉上熱辣辣的地方,他還是看著她,至始至終都沒有轉移過視線,唇角動了動,「知予,是我錯了,我知道你生氣。如果打我可以讓你消氣,你就打吧。」
孟緹依然看著他,像看著一個陌生人那樣,「嗯」了一聲。
趙初年面無表情,無甚可說的看他一眼,手腕稍一用力就甩開鄭憲文阻止他的動作,再次搭上門把手。
鄭憲文下意識站起來,想要抓住她,可伸出手去,只觸到一片黑暗。
自然等不到她的回答。他看著她反而抬了抬下巴,又說:「電話一直沒響。鄭大哥,這件事,你還沒有告訴我父母吧?」
他長久的保持著一個姿勢,在他身上,連時間都失去了。
「噢,不要想太多?」孟緹摸了摸他的掌心,微微笑了,「鄭大哥,你在出汗呢。你很緊張吧,很怕我發現真相嗎?」
她動了動坐姿,身體微微前傾,蒼白的面頰朝他湊近了一點,低低問,「我父母為什麼收養我?」
「你上了去美國的飛機后,我跟趙初年聊了聊,我看到你小時候的照片。」
孟緹眼前一片模糊,連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楚,整個人都哆嗦起來。氣憤和恐懼一瞬間佔據了她的大腦。她一把推開了她,力氣大得自己都匪夷所思的力氣。人在憤怒時總會幹出很多平時做不到的事情。然後就揚起剛剛被他捉在手心的手,狠狠扇了他一個耳光。
鄭憲文覺得心口不正常的跳動起來,定了定神,溫言:「阿緹,跟我回去。你都濕透了。」
然而長夜無聲,他拿著書卻怎麼都看不下去。開著電視,卻關了音量,屏幕上的人啞劇一樣晃來晃去,就像催眠的光影。
車子在大雨中行駛,街頭的景象一路朝後跑去,就像時間,一去就不在回頭。這一路和_圖_書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鄭憲文在後視鏡里看到,孟緹的表情長久不變,連坐姿都沒有變過,如果不是她的眼皮偶爾扇動一下,幾近蠟人。
孟緹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床了,坐在茶几上,靜靜看著躺在沙發上的他。她穿著件長長的白色睡裙,露出了光潔的肩頭以及修長的脖頸。那件裙子那麼長,一直覆蓋到了她的腳踝,下面是赤著的雙腳。客廳沒有開燈,只有電視屏幕的暗光幽幽閃現,閃現過水流般的車輛,匆匆行進的人群。一如此時她眸子里的暗光,並不分明。
「鄭大哥,我記得我考上高中的時候,你給我買了很多書。」
她說話時眼神無法聚焦,鄭憲文自然明白那個寓言的含義,心口都疼了,「阿緹,我們瞞著你,只有一個希望,你一輩子不用知道真相。」
孟緹彷彿傻掉一樣獃獃站著,一聲不吭。
孟緹沒說話,些微的情緒在臉上完全體現不出,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在鄭憲文疑心她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想再說話時,她才一句一頓地開了口。
忽然,樓下的男人抬起頭來,他手裡的手機一亮一亮,隔著四層樓的高度,抬頭看著她所在的方向。
「那你也喜歡我嗎?」她問他。
趙初年抬起眼皮看著他,冷冷一笑,「我還什麼都沒說就信口雌黃?你果然是學了你爹媽那套,跟孟家人也是一樣。謝聰比你可坦白多了。」
「但總是要說的吧。」
趙初年就那麼隔著夜色看著她,她不動,他也不動,誰都不在乎對方的面目是否模糊,只是這樣看著。涼爽的夜風從只有兩人中的時空卷過,帶走了她身上最後一絲溫度。孟緹抱著胳膊,打了一個寒顫。她忽然想起小時候背過的一首送別詩,「解纜君已遙,望君猶佇立」。
鄭憲文到底也不是常人,很快就冷靜下來,定了定神,才說:「阿緹,我那時候頑皮不懂事,做了些不好的事情,請原諒我。」
「啪」的一聲,那麼清脆,彷彿有餘韻一樣,在空曠的大廳迴響。
他倏然一驚,困意全消,撐起半邊身子,說:「阿緹,你醒了?」
他告訴自己要冷靜,謹慎地開口:「自然是因為喜歡你。」
「別叫我趙知予!我跟她沒關係!」
她情緒陡然失控,一把推開他,猛然站起來,咬牙切齒大吼:「我怎麼會不恨你!趙初年,我恨你一輩子!」
「是嗎?你喜歡我?」孟緹露出和-圖-書了模糊的笑容,「那你為什麼要用磚頭砸我的頭?為什麼要整我,騙我騙的那麼慘?」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但睜開眼睛的記憶所見的那幕卻分外清楚。
鄭憲文不敢掉以輕心,打了個電話給單位說明天請假,然後寸步不離呆在孟家。孟緹對他採取了完全的忽視態度,一進屋就徑直去洗了澡,走進卧室上床睡覺。鄭憲文每半個小時去進卧室看一趟,確認她是否還好好的。
「那能不能麻煩你,晚一個星期告訴他們?」
鄭憲文沉默了一下:「還沒有。」
孟緹點了點頭,「所以你對我這麼好啊,都是在為那時候的內疚補償……雖然是施捨,我因此得到了你十幾年無微不至的關照,也很好了。所以,我原諒你。」
一時間,遠近景物不可分辨,天地之下,毫無去處,她想起某個電影里不斷奔跑的女主角,邁開雙腿,不停奔跑。
曾經的那雙漆黑的大眼睛浮上眼前,又被他生硬地拋之腦後。鄭憲文伸手撫摸她的臉,觸到意料之外的一片乾涸,她根本沒有流淚。
兩個人在寂靜空曠的客廳說話,嘆息都清晰可聞。在這樣的時刻,聲音和氣息反而是比表情更準確和敏感的情緒測量儀。
她臉白得可怕,一雙眼睛里蓄滿了淚,無聲的掉下來,止都止不住。然而這麼多淚水之中,偏偏有一種情緒趙初年不論如何都不會錯認。
「阿緹,我自然喜歡你,」鄭憲文克制下心裏不好的預感,柔聲寬慰,「我最喜歡你。」
說話的是追著孟緹從屋子跑里出來的趙初年。他幾乎也濕透了,看不清什麼表情。
轉瞬之間,鄭憲文臉色慘白,冷汗濕透全身。他準確的伸出手,把她的雙手納入自己手心,小心的捧在心口。
唯一的一句話就是車子在樓下停穩后,她近乎自言自語地呢喃一句「來這裏做什麼」,聲音極低,鄭憲文幾乎沒有聽清。
「你居然跟我說,她過得很好?你們所有人,誰不是在利用她?」趙初年唇角揚起冰冷的弧度,伸手就去拉車門,「鄭憲文,她頭上的傷是怎麼來的?不是你砸的嗎?只差一點,她就死在你手上了!」
彷彿他是洪水猛獸一樣。趙初年看著她,一瞬間窒息。
鄭憲文皺眉,眼角一跳,「謝聰?」他那麼聰明的人,下一秒心裏已經有些明白了,更是憤怒不可名狀,「那天晚上,是你讓謝聰故意在孟緹和圖書面前說那些?」
她聲音非常清越,說明她此時頭腦異常清楚。鄭憲文並不怕她胡思亂想,大哭大叫,怕的反而是她的冷靜。那個冷靜疏離的樣子就像開關一樣,觸動了那些名叫記憶黑洞的情緒。記憶的殘片如江河裡的泥沙般打著卷翻上來,然後又被漩渦捲走。
趙初年大步走來,視線從車窗上掃過去,幾乎不透明,她的輪廓異常模糊。他逼視鄭憲文,厲聲開口:「你少管我們兄妹的事情!」
寂靜的午夜安靜極了。燈火俱滅,夜色如霧,路燈還不知疲倦的照耀著睏倦的林蔭道。
孟緹一直很懂事,在某些方面就是最單純的女孩,哭哭鬧鬧也是有的。遭此巨變,怎麼樣震驚和失望都是可能的。知道這樣驚人的真相,她不應該這麼理智和冷靜,讓人不安。
「我爸媽,哥哥不讓我回來,讓我留在美國,就是怕我發現真相?」
她獨立於黑暗中,坐在書桌前怔了許久,扭開了檯燈,推開了窗戶。
卧室里的手機唱起來,她依然站在陽台,沒有動彈。
這件事倒是印象深刻。鄭憲文記得自己那時候跟老師做項目拿到了一筆錢,回家就聽說孟緹考上了高中,心下大喜,當時就叫她過來說送要禮物。原以為小姑娘要什麼別緻的禮物,結果她還是沒新意的提出:送書吧。於是他就帶著她去了學校里的書店,讓她隨便挑選,他付錢就是。她還真沒跟他客氣,就抱了一大四五本書出來,他笑著翻了翻,都是艱澀的學術名著。
「謝謝你們這麼多年的隱瞞。」
孟緹想躲回房內,可雙腿好像灌了鉛一般,根本無法動彈。
時間就像一把削薄的長劍,鋒利的劍鋒劈斷了她和過去的聯繫,她聽著夜風帶來千家萬戶沉眠的呼吸,看著這十多年的光陰從她和趙初年之間急速流過。
鄭憲文平靜著呼吸,以極慢的速度開口,「阿緹,這件事情是我不好。但我沒想到孟伯伯和伯母居然不讓你回來。我當時大概比你還震驚。」
他感覺到孟緹柔軟的小手從他手心裏流失,她站起來,俯瞰著他,低低開口。
鄭憲文躺在沙發上,拿起電話若干次又放下,漸漸萌生了困意。
用力太大,在那耳光之後,手心好像被電擊了或者就像被熱水澆到般劇烈的疼痛;那些疼痛慢慢擴散,麻木感蔓延到手肘,半條手臂不可抑止的麻木起來。她看到趙初年的臉迅速地泛紅,露出了某種極度的m.hetubook.com•com驚愕和痛楚。
這是自己住了十多年的房間。窄窄的單人床,臨窗的寬大書桌,書桌旁的小書架,放著她最喜歡的書。每一寸地方都再熟悉不過,是她十幾年生活的見證。可她早應該知道,早應該想起,所有這一切,本來就不是屬於她的。
「你不要再逼她了。」
就像最初的那個小女孩,冷靜而冷漠。
優美的旋律響在耳畔,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雖然她表了態,但這麼多年的接觸下來,她現在的樣子極其不正常,鄭憲文緩慢地開口:「不舒服嗎?阿緹。」
她獃獃看著那高個子的修長人影,捂住嘴,幾乎要失聲叫出來。
這樣的夜晚,在路燈下那個巍然不動的修長身影就顯得格外突兀。那個人在樓下的影影綽綽,被夜色暈染成一團,燈光把人影拖得老長老長,孤獨地延展著。
孟緹歪了歪頭,披散的頭髮隨著這個小動作垂了下來,閃著異樣的光輝。
有眩白的車燈光芒掃射過來,她腳下一個踉蹌,下一秒就撞上一個人。
她不語,濕漉漉地下了車,徑直走進樓梯。
她繞開茶几,抽身離開客廳,白色的衣裙消失在卧室的門后。
「其中有一本就是柏拉圖的書,那本書說的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就記得他在書中說了關於一個洞穴的寓言……」
在淚水中他的臉已經模糊了,但依稀可見那雙熟悉的眼眸,閃著光。
他強自鎮定著開口,「阿緹,你不要想太多。」
孟緹看著他,那種若有似無讓鄭憲文提心弔膽的笑容從她臉上慢慢散去,取而代之是平時那個單純美麗,略帶憂鬱的小姑娘。她低聲說,「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跟他們面對。你給我一點時間想一想,不論怎麼說,他們撫育我長大,這份恩情我都難以報答。」
傍晚的那場漂泊大雨洗去了這個夏天的所有暑氣。涼爽的夜風吹得窗帘微微白帆一樣飄動,也帶來了一絲夏日的花香。香味很淡,但確確實實存在的。孟緹聞著香味走到陽台,才發現曇花悄然盛開了,竟然開了三朵,雪白的花瓣就像少女的臉。
「你不能帶她走!」
鄭憲文心裏的疑惑就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他停了停,又問,「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想起了多少?」
不詳的念頭再也壓制不住,鄭憲文這一生,鮮有這樣恐懼害怕的時候。他幾乎是顫抖著問出這句話,「阿緹,那些事,你……全部都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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