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波折
「對，大部分人關於童年的回憶僅能追溯到四五歲的時候；如果要有條理地回憶，從五至七歲開始，有些人甚至更晚些，八九歲之前的事情都記不住了。但這僅限於平淡無奇的人生，如果在幼兒時期受到刺|激的情況下，人還是能記住比我們想象的多的東西，」宋沉雅滔滔不絕地說，「尤其是形象的記憶。」
孟緹沉默不語，她想起唐僧師徒過火焰山的時候，孫悟空從土地那裡聽說「這火原是大聖放的」那句話時的震驚。她從來不信神佛宗教，是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此時也生出一種「種什麼因得什麼果」的感慨。
趙律和好像聽到驚天的玩笑話一樣，忍俊不禁地笑出聲，「我真的不擔心，只要你能搶得走。」他那忍俊不禁的笑容里什麼含義都有，有趣、玩笑、嘲弄等等，但孟緹沒有看到惡意，或者說，看不出來。
「算了。」戴昭陽輕聲說，「你幫我想想看，趙老師會喜歡什麼禮物……」
「我猜一定會非常好看。」
孟緹早就想好了，立刻回答：「我接下來的幾天打算回學校圖書館看看書，順便去見幾個同學。我還在北疆的時候宋老師就給我一個書單，讓我看看書，怕我支教這一年都忘記了，不過一直沒時間。現在補一下，免得到時候見到他了不知道說什麼。」
「一點陰影都沒有是絕對不可能的，不過影響不大，我在慢慢克服呢。」
鄭憲文問她：「怎麼現在才回來，去哪裡了？」
她回到圖書館，對照著沈林給的劇本，再一次翻完了《故國》，又耗費了一個下午。太陽西下，她站起來還書，迎面撞上一個人。
鄭憲文頭一次覺得自己沒有用處，坐在客廳里聽著廚房裡的說笑聲，也微微笑了。孟緹的書包放在沙發上，他想把書包拿進書房，可書包左邊的小袋子里冒出幾張搖搖欲墜的小紙片，抽出來一看，竟然有兩張今天去洛州的往返火車票。
孟緹看著他的眼睛，「你說得沒錯，他的確是我的親生父親。」
上次見到他還是在北疆，說起來也有兩個月沒見到了。她這麼想，趙律和也依葫蘆畫瓢地感慨了一句，「本來打算去圖書館找你，想不到在路上就遇到了。咱們兄妹真是心有靈犀。」
「謝謝您。」
「那蛋糕店？冷飲店？」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吃過飯，孟緹去廚房幫著洗了碗。宋沉雅收拾著廚房，很嫻熟的樣子。孟緹想，她真的非常能幹。宋沉雅把一堆碗筷放到消毒碗櫃里去，孟緹把灶台上的水擦乾。兩個人一起忙活，效率高很多，廚房很快就煥然一新。
「是啊。」
「沒錯，我有范夜的資料，跟一般人比，可能還不算少。他的人生經歷我大致都知道，但遠遠不夠客觀，我的主觀推斷，對他的臆想不能當做材料。我連他年輕時的照片都沒有，對他的了解，實際上還是皮毛。」
「那就送日常的……呃，筆吧，怎麼樣？」
孟緹輕聲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趙先生，你要做什麼？」
孟緹側頭看了他一眼。
戴昭陽有點吃驚，「學姐，可是你跟趙老師難道不是前男女——」
孟緹嘴角挑起一絲冷笑，心想，你幾個月不吃飯也未必買得起他襯衣的一隻袖子。
鄭憲文蹙著眉，把火車票塞回她的書包里，回過頭看著宋沉雅端著一鍋湯從廚房裡出來，跟她低語了幾句。
「傳記的寫作停了半年了，但資料還在收集。」
沈林看著她，表情很複雜，「我沒想到你這麼年輕。」
「對。」
戴昭陽高興地「嗯」了一聲，拿出了手機到走廊上撥電話，隔著牆壁，她的聲音再不可聞。孟緹屏住呼吸靜靜等著，片刻后看到她滿臉喜色地對著她的朋友比了個成功的手勢。她太高興了，整張臉都在發光，熠熠生輝。
孟緹的廚藝雖然不佳，但是比鄭憲文還是好很多。宋沉雅把鄭憲文趕出廚房，就跟孟緹兩個人忙活了起來。
她扔下這句話，收好桌上的劇本，轉身離開。走出若干步后，她還感覺到灼人的目光戳在後背。
沈林很吃驚，「收養？那你這麼多年是不是很苦？」
「電話？」
兩人沿著長街散步，孟緹問他：「趙初年為什麼不給你授權？」
她的語氣平淡，並不期待他回答，說完微微斂眉，看著窗外，想著應該到了。果不其然，車停住了，司機轉頭說：「到了。」
張栩看了眼孟緹，笑問：「這位是……新來的演員？」
鄭憲文瞥了眼在桌子對面吃飯的孟緹，「阿緹，明天打算做什麼？」
她沉默地等https://m.hetubook.com.com著結論。
散步的時候，偶爾也會遇到熟識的同院同學，他們現在都在上研究生了，因此算上去都比她高了一級，開玩笑時也總拿這事取笑，孟緹就笑著反駁，「我跟你們可不一樣！我度過了有意義的一年，是為國家作貢獻去了，這其中的快樂和成就感，你們都不能理解啊。」
「你也知道憲文擔心你。但他畢竟不是學心理學的，只是瞎操心罷了，有時候看著他笨笨地看些心理學方面的書，還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宋沉雅嘆了口氣，「隨便問問，你最近一年有沒有頭疼過？」
一瞬間孟緹眼前發黑，揚起手，把手裡的筆夾在了書頁中。她想撕書、砸牆、燒屋，把一切都毀掉；她想衝過去跟戴昭陽說「你給我滾開點，你不過是我的替身而已」；可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手腳發涼地坐在座位上，聽著戴昭陽和她同學興奮遠去的腳步聲。
為了獲得真想，首先需要付出真相和真誠。孟緹很明白這個道理。
「我等了兩天沒有等到回電，再打過去，向他說明來意后，他一副茫然的樣子，我很詫異，就說：『我上次打電話過來，有個女孩子說會轉告你的，她難道沒有告訴你嗎？』」
面前的女孩子漂亮大方，舉止得體，一看可知家教極好，不想是會撒謊的人，但人畢竟是複雜的，漂亮和人品可靠是兩碼事，他不能僅僅憑著一面之緣而信任她。
回程的一路孟緹都在看電視劇的劇本，很尊重原著，改編得也不錯，讓沈林寫作傳記，應當是上上之選。
「有人收養了我。」
她猛然頓住，在外人面前說這些，未免顯得太沒有防備之心了，孟緹苦笑，不知道我為什麼，那些本來會在肚子里爛掉也不會訴之於口的話，居然可以在一個剛剛見面的人面前說出來。
「是這樣的嗎？」孟緹若有所思，「難怪我想起來的那些零散的片段都是些畫面。」
孟緹繼續冷笑，他的廚藝比一般的廚師都好，哪裡稀罕去外面吃？就算去飯店吃飯，他常去的飯店你根本就請不起。
「孟緹，心情不好？」
他一怔，連忙打招呼，「啊，你就是孟緹？你請坐。」
「沒有，收養我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他們把我當親生女兒養，實際上這麼多年下來，我的確以為我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半點疑心都沒有。我真是蠢到家了，或者說太會自我欺騙了。這麼多年居然一點也沒懷疑過。明明小學時我還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可我仍是固執地認為自己就是他們的女兒。連完全不了解我家情況的人，看到全家福的照片都會說我和父母兄長越來越不像……」
「您自謙了。」孟緹微笑著問，「您說你正忙著拍電視劇，是什麼電視劇？」
沈林客氣地跟他們打招呼。他們才拍完一幕戲，此時正要去吃飯。
「孟學姐，你好。」
戴昭陽臉色微紅，「我昨天今天一直看到你在圖書館看書，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問問你，你知道趙老師喜歡什麼嗎？」
「我也是。」宋沉雅興緻勃勃，「今天養尊處優的鄭大建築師來問我怎麼做飯，真是嚇壞我了，他還真不怕炸了廚房。不過，總不能讓你天天跟著他館子吧。飯店裡的飯菜到底不如家裡的飯菜啊，是不是？」
那麼漂亮的女孩的請求，沒有男人能立即拒絕。
孟緹想，他辦公桌上總有筆架，筆架上也總有鋼筆。他那漂亮的字大概就是握著鋼筆練出來的。
「沒疼啊，我完全沒問題。」
這是意料之內的問題，孟緹拿出自己的身份證，學生在放在他面前，「沈先生，真是我的證件。如果我騙了你，你大可找到我的學校，我不會那這事跟你開玩笑，你要寫傳記，授權絕對沒有問題。我懇求你，把你知道的關於范夜的消息都告訴我，收集的資料也給我一份。」
沈林看著她，頷首，「對，這是你母親的名字，你……」
「哦，不論怎麼說，幫我帶口信，祝音樂會成功。」
等到了館外的林蔭道上，她才想到，自己怎麼會變得這麼尖刻惡毒？趙初年討女生喜歡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在她離開的這一年裡，趙初年會遇到不少事情，認識不少新的人，而她不過是個看客，連問的權利都沒有。
「的確如此，第一次聽到他說起你就覺得了。」趙律和同意，「青梅竹馬的感情確實很好。」
孟緹微微一笑，禮貌地寒暄，「您也比我想象的年輕。」
孟緹藉著這種香味定了定神，繼續看書，剛剛www.hetubook.com.com戴昭陽的話依然迴響在耳畔，甚至還有新的內容，包括她的名字。
然後一干人就紛紛露出折服的樣子。
果然戴昭陽否決，「不要了，趙老師什麼時候打過領帶啊？襯衣倒是不錯啦，但他的衣服本來就很多，而且好像非常貴啊。」
孟緹心頭就像塞了鉛一樣沉，不動聲色地問：「哪個趙老師？」
「我回來就一直有事呢。」孟緹揉著太陽穴。
「趙初年卻問我是不是跟那個女孩子說范夜就是他的父親，我承認自己說過，他忽然大發脾氣，就掛了電話，那之後我再給他打電話，還登門找人，他都是冷冰冰的，只說一句『我不能做主；。」
「是啊。我前幾天去辦公室找他，發現他在瀏覽遊樂園的網頁，看得很出神的樣子，我想他應該喜歡遊樂園吧。約他應該會答應。」
那頓晚飯三個人吃得很高興，有宋沉雅在，氣氛怎麼都不會冷場。孟緹說著在北疆的見聞，宋沉雅聽得很認真，末了感慨，「我一直想去北疆玩，可惜沒找到機會。」
孟緹走到桌邊，對他頷首，「沈林先生，您好。」
滿桌子菜色豐富，孟緹想著宋沉雅事業有成、舉止有度、開朗熱情、家務萬能、廚藝超群，而且還是醫生——柳阿姨一定特別喜歡她。
孟緹抬起視線，沈林注意到她有一雙寶石般的眼睛。
「女孩子研究數學的，還真是少，不過只要能研究得下去，會有成就的。」趙律和微笑，「我有個師姐就非常厲害，今年也就三十多歲，我總覺得她就是下屆『菲爾茲獎』的得主。」
「哎……」孟緹也不知道怎麼解釋，「鄭大哥，我吃什麼都無所謂，你不用為了我這麼費心。」
孟緹點了點頭，「嗯……接你電話的人的確是我。」
「那是肯定的啊。」孟緹失笑，「我又沒有這麼聰明。」
沈林凝神回憶，「大概是因為一個電話。」
張栩笑了，她的穿著打扮本來就很古典，一笑就有了點江湖中人的豪爽感，「我看新聞說，許先生又要開音樂會了，是不是？」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被解凍。她慢慢動了動恢復知覺的身體，收拾起桌上的書，頭也不抬地離開圖書館。
戴昭陽「呃」了一聲，「這些可以出去玩的時候吃啦。」
「有事嗎？」孟緹笑問。其實宋沉雅叫她一起收拾廚房的時候，她心裏就有數了。宋沉雅絕對有話要跟她說。宋沉雅是個不錯的心理醫生，孟緹對這點很有數。
沈林看上去有點困惑，手指一下下地敲著桌面。
戴昭陽顯得很緊張，「哎，他萬一不答應怎麼辦啊？如果他家裡人給他慶生，我不就是一點機會也沒有了嗎？」
「啊，不錯！我送作業的時候，經常看到他握著鋼筆做筆記的。」
「明菲叫我去學校處理點事情。」
宋沉雅靠著洗理台，笑看著她，「我不瞞你，鄭憲文希望我帶你去檢查你的大腦，關於你頭上的傷和你的記憶的事情，但我覺得沒必要。」
電光石火之間，她猛然想起了去年也有這樣一幕。那時候她剛從美國回來，跟趙初年在一起吃飯，面前的女生走過來跟他們招呼。趙初年怎麼說來著，她是班長，經常送作業給他？
學校圖書館的開門時間是朝九晚五，孟緹就在圖書館泡了一整天。回來之後她精神一直不太好，只有看書的時候才能靜下心思。放假后，圖書館比平時人少了很多，異常清靜。她覺得自己需要補充專業知識，畢竟她在北疆的這一年都沒怎麼接觸高等數學，不少知識都有些模糊了，而她還有幾年的研究生生涯需要度過。
「不是，這些只是出去玩的計劃，禮物還沒想好啊……」戴昭陽有些不好意思，「我希望他拿著禮物就可以想到我啦。」
宋沉雅微微一笑，轉身從冰箱里拿出幾盒冰激凌，問她喜歡什麼口味，然後遞給她一盒，「阿緹，總之我希望你的回憶不要給你帶來陰影。」
「看你對自己的要求了。就算不能學到頂尖的境界，但打好了數學基礎，再轉行就非常容易。其實就算你什麼都不做也沒關係，你是趙家的一分子，爺爺會給你鋪好道路的。」
孟緹避而不答，「沈先生，我有我的遭遇和經歷。」
鄭憲文說：「什麼時候去一趟就可以了。」
為什麼會變得這麼怨毒？以前那麼多人愛慕鄭憲文，鄭憲文也有過那麼多女朋友，可她只是羡慕，從來不會像今天這樣卑劣地躲在陰暗角落裡詛咒。
「對，她很厲害，老師也很厲害，跟我不一樣。」
「既然都決定了，那你和*圖*書打電話約約看。」
「我說過，授權我會給你。只有你給我資料，趙家那邊不是問題。」
孟緹深呼吸抬頭一看，對面來了蟻群人，說話的是個穿著旗袍化著淡妝的漂亮女子，她覺得有些面熟，過一會兒才想起面前這位是在國內小有名氣的女演員，好像叫張栩。孟緹感慨，可惜她不追星。
孟緹鬆了口氣，「您研究他多久了？」
沈林嘆息，「原來是這樣。孟緹，你這麼多年是怎麼長大的？」
沈林放下書，禮貌地站起來。面前的女孩子穿著淺藍色的休閑上衣和七分褲，背著個小書包，有一張青春美麗的面孔。
「……我不知道。」
實際上沈林不但拿了碟下來，還帶了他的劇本，大有請她過目提意見的意思。
孟緹上樓的時候心裏已經在敲起小鼓，只怕鄭憲文回來得太早，追問她去了哪裡，因此開門的時候格外小心翼翼。果不其然，門沒有反鎖，門口有兩雙鞋，其中一雙是女鞋。孟緹想，這屋子除了她難道還有別的女人？答案呼之欲出。
沈林欠身，「是嗎？我有段時間沒跟舅舅聯繫了。」
宋沈雅洗了手過來擁抱她，又仔細看她的臉，「瘦多了。」雖然打扮變了，但宋沈雅還是一如既往地熱情。
「差不多兩三天了。」
忽然有人跟他們打招呼，「沈大編劇，你怎麼在這裏？」
炎熱的空氣就像蒸籠，她抬腕看表，才發現不過是下午四點，剩下的時間不知道要怎麼打發。她現在也沒有了自行車，只好一步步朝校門走去。
這車子外表看起來並不是最新潮昂貴的一種，甚至還有些老氣；但裏面卻很舒適，空調開得非常足，很涼快。她身上那層薄薄的汗消失了，只是手腳開始發涼。
她同學出主意，「呃……送衣服怎麼樣？襯衣、領帶什麼的。以後他看到衣服就能想起你啊。趙老師不是很喜歡黑白搭配的衣服嗎？」
她回答：「我不行，我的能力遠遠不如王熙如，學純數學有些勉強，現在不過是強撐著。」
戴昭陽怔了一下才想起回答：「是啊……趙老師的生日就是下個周末，所以，我想送禮物給他。」
沈林看著她的臉，明明白白的渴求寫在她的臉上。他想了想，還是說：「你認識趙初年嗎？我記得他是貴校的老師。」
孟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抬起眼皮看他，「你不擔心我跟你搶家產？」
「送禮物是你自己的事情。」孟緹面無表情地從架子上取了另一本范夜的小說，順手翻了翻，「不用來問我。」
沈林微笑：「謝謝。」
「我有注意防晒的。」
沈林感慨起來，「很巧。」
「聽你這麼說……你范夜的親人？」沈林有點明白了，緩緩地點著頭，「你是他的女兒嗎？他姓趙，有一個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女兒，你怎麼姓孟？」
「沈先生，我跟我父親失散的時候還很小。後來我出了一些事故，完全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她聲音低下去，「也可能是我不願意記得……總之，這麼說吧，我失憶了一段時間，直到最近一見才慢慢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氣氛有了點微妙的變化。
「嗯。」宋沉雅點點頭，「還存在智力超群的情況。例如歌德七八歲就會四五種語言，這就不是我們一般人可以比較的。」
說完，她去客廳放下書包，到廚房幫忙。
她落座后，旁邊的服務員走過來，問她要喝什麼。孟緹一路上喝飽了礦泉水，隨便點了杯最便宜的綠茶。
「是啊，學姐，你不記得我了？」女孩子說，「我叫戴昭陽，我們去年見過一面。」
孟緹知道趙律和不是胸無點墨的二世祖，但他平時的某些言行總是像有言外之意，便不由自主地把他這人往「不可靠」和「不能信任」上靠，所以聽到一句真誠的話時，就覺得分外難得。
孟緹捏緊了手裡的筆，腦子裡翻滾的都是刻薄得近似惡毒的想法：只要我一句話，你的確一點機會也沒有。
孟緹總算從震驚中緩過勁來，連忙招呼，「沈雅姐，你好。」
沈林笑了笑，「其實是《故國》的電視劇版。電影版效果不錯，所以導演又打算改拍電視劇。你看過電影版沒有？」
「你應該早點聯繫我的。」趙律和說，「爺爺每天都在念著你，念得受不了了，就命令我在兩天內務必把你帶回去。」
沈林沉吟片刻，一副不太確信的樣子。孟緹也知道自己的話沒有說服力，畢竟一個小女生和趙家的權勢比起來，查的太多了。但她也不能下更多的保證。
「……那請他吃飯？」
「昭陽，你都已經想好了，那還ｍ•ｈｅｔuｂook.ｃｏm•cｏｍ著急什麼？」
「已經老了。」
她聯繫上沈林的時候，他說他正在洛州拍一部電視劇，無暇分身，所以請她來洛州跟他見面。孟緹想著距離不遠，就答應過來。
孟緹垂下眼皮，長長的眼睫毛也跟著微微扇動，「我走投無路，所以來問你。」
看來是成功了。
孟緹心想這才終於到了重點，「有一些吧……有時候受到刺|激，會想起一些小時候的事。但沉雅姐你也知道，小時候的事情本來就很難記住。不是說那時候大腦發育很不完全嗎？」
孟緹努力回想，他好像沒有吃甜食的愛好。她跟他在一起吃過無數次飯，他一直都在照顧她的喜好和口味，從來沒說過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實際上在十分鐘之前，她連他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
孟緹啪的一聲合上書，抬起眼皮，冰冷的眼風掃過去。她比戴昭陽高了一些，自上而下的視線就像刀子一樣戳下去，有一種懾人的威力。對方年輕清脆的聲音就這麼卡住了。
「多謝了。」
這一天被人攔下搭訕也不是第一次，當她抬起眼睛看到面前衣冠楚楚的趙律和時，也只是微微點了個頭，表示自己看到了他。
人未到，聲先至，孟緹尋聲走進廚房，卻看到宋沈雅在廚房忙著。宋沈雅系著粉色的圍裙，手裡還拿著把蔥；鄭憲文也系著圍裙，在案板上切土豆，長這麼大，孟緹從來沒見過他進過廚房，於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宋沉雅哈哈大笑，摸她的頭髮，「你鄭大哥下廚，以前沒見過吧？」
兩人就路途上的事閑聊數句，很快就切入正題，孟緹開口，「沈先生，您現在還在寫范夜的傳記嗎？」
「確實不是。」
沈林不溫不火地說：「不是，這是我一位朋友。」
沈林苦笑著和盤托出。
「人蒼白了一些。我還以為你會被晒黑的。」
說話間車子已經駛出了學校，朝著某條大路而去。剩下的這一程趙律和只是問了問小疆學校教學樓的建設情況，孟緹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他也就沒再問。孟緹從書包里取出最近在看的一本計算數學，看著打發時間。她研究生的方向是基礎數學，因為宋漢章對學生要求高，她不得不現在開始就準備。
趙律和看一眼她的課本，就說：「我記得王熙如在美國的研究方向也是理論數學，跟你一樣。」
趙律和沉吟片刻，「你沒回孟家？」
沈林看到她的茫然失語，就問：「孟緹，你知道範夜這個筆名是怎麼來的嗎？」
趙律和極為紳士地為她拉開後座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她上了車，他隨後坐到了她旁邊。車裡有司機，自然不勞趙律和親自動手。他的所有精神似乎都用在跟她聊天上了。
「……擔心什麼，這一年來，趙老師對你那麼好。」
孟緹一驚，從圖書架的縫隙里看出去，居然又看到戴昭陽和一個女孩子站在藏書室門口低聲聊天。兩人還算有公德心，聲音很低，可圖書館本來就安靜，該聽到的內容一個字也沒落下。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成了八卦題材了。
鄭憲文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我什麼都沒問出來，她態度冷冰冰的，我看那個樣子恨不得吃了我。」
孟緹絞盡腦汁，零散的記憶浮現，又消失，她抓住那些蛛絲般的奇異，喃喃開口，「我母親……范素素。」念過這三個字，眼眶沒來由地一酸。
她這麼想，也就這麼說了。宋沉雅笑起來，捅捅鄭憲文，促狹地問：「是嗎？你媽會喜歡我？」
畢竟是去年的事情了，孟緹依然想不起來，客氣道：「你有事情嗎？」
「有一點就很好了，任何信息都好。」
孟緹冷冰冰地覷她一眼，「你找錯對象了。我不了解。」
孟緹打斷她的話，「生日？」
孟緹打量著鄭憲文，「呃」了幾聲愣是沒想起怎麼回答。
沈林也是洛州人，但據他的說法，他這段時間住在鄉下，他來這裏只是拍戲而已，大大量的資料沒有隨身攜帶者。拍電視劇是沒日沒夜的活兒，導演又是完美主義者，動輒修改台詞，他在片場實在脫不開身。他提了個折中的法子，周末的時候帶她去他家看資料。
「確實沒必要，」孟緹點點頭，比她還肯定，「我很好啊。」
這倒是實情。這兩天鄭憲文早上都會留錢給她，讓她中午去外面吃；晚上回來，帶著她去周圍的各大飯店吃。孟緹說自己可以解決吃飯問題，他顯然是不放心。
沈林的疑惑更大了，「我記得那時候你好像不知道範夜和你的關係，你為什麼不記得？」
她沉默了一會兒，但沉默已經和圖書是答案了。
一行人從身邊走過，孟緹看著那些頗具民國風情的演員，隨口就問：「沈先生，你這部電視劇說了什麼故事？」
孟緹沒有冷笑的力氣了，慢慢垂下了頭。
「我花了很大的工夫，在一年前找到了他。當時我給他打了個電話，非常普通的電話，他沒在，是個女孩子接的，女孩子說幫我帶口信。」
「范是你母親的姓，夜的意思不難猜，長夜無盡的意思。」
沈林搖了搖頭，「雖然有各種困難，但我總能想辦法。逼的我停筆的重要原因，還是因為趙初年不肯提供幫助。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范夜先生的事情，你為什麼不問他？」
「……我，我的意思是，你應該比較了解趙老師的喜好吧。」
「那以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例如你還記得……」她努努嘴，「憲文砸你的頭，那記不記得怎麼來到孟家的？」
倒是沈林說完這話，再一次陷入沉思，不知道想到了哪裡，臉上忽然現出某種恍然的表情來，慢慢地說：「那個接電話的女孩，聲音很年輕，很清脆，雖然我記不太清了，但聽上去跟你有點像。」
「阿緹，你過幾天有空嗎？」
「趙初年老師。」戴昭陽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生日就要到了，所以……」
「鄭大哥習慣性地照顧我。」
「因為，我不相信他。」
「……沒。」孟緹答得很誠懇，「我真是沒想到。」
「小緹回來了？」
戴昭陽顯得很苦惱，「我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啊……中餐西餐？去哪家店合適？」
「那你等我一下，馬上就要到劇組住宿的賓館了，我給你拿張DVD。」
「也許？」宋沉雅對這個答案顯然不滿意，瞪他一眼，「你還真是捨不得誇我。」
「一部民國時期的電視劇，」沈林指了指小河的對面，「就在哪裡。」
「那抱歉，我沒辦法相信你。」沈林搖著頭，「如果你是他的親人或者熟人，關於他的資料為什麼要問我？你還說可以給我授權，這就像天方夜譚一樣。」
沈林問她：「我不知道你要看些什麼，但請你告訴我實話，你和范夜是什麼關係？」
「我早就叫你不要去問她了，她肯定不會告訴你的。」旁邊的女孩子大概是戴昭陽的同學，「明明是她甩了趙老師，居然還敢對你兇巴巴的。」
「我打電話去你學校，才知道你早就回來了。還是問了鄭憲文才知道，」趙律和說，「原來你現在住在他那裡。」
孟緹掃了來人一眼，是個年輕的女孩子，長得清秀可人，可她沒什麼印象。孟緹點點頭，繞開她，把書放在架子上，回頭問：「你找我嗎？」
看公式數字看得累了，她就給北疆的學生們寫寫信，或者挑幾本輕鬆易讀的小說打發時間。暑假期間也無所謂周末不周末，她覺得自己大概能就這麼過一輩子。
或許作家都有追根問底的習慣，他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多，到最後也不知是誰在問誰了。孟緹微微皺起了眉頭，但想到自己大老遠地跑過來不是為了跟他吵架的，「沈先生，算我懇求你，還不行嗎？我不會外傳這些資料，我可以寫保證給您，我只想弄明白一些事情。」
「那裡不是我的家。」
車子駛上了林蔭道，孟緹看了看周圍的景色，全不相識。她辨認了一會兒路，把書塞進書包，「你為什麼對我的事這麼熱心？我什麼都沒有，我很難相信你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好處。」
鄭憲文笑了笑，「也許吧。」
沈林沉吟著，「寫一個人的傳記，就應該從頭到尾了解他，我的傳記其實可以續寫的，只是未必可以出版。就算出版了，如果告上法庭，我也不可能贏。你應該知道，他所在的家族權大勢大。」
「沒有。」
「你承諾過，跟我去見爺爺，現在就履行承諾吧。」
「有些念頭了。我確實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主動發郵件給我，說可以給我授權……只有有一點希望，我都不會放過。恕我冒昧，你和范夜是什麼關係？」沈林皺著眉頭，等著她的回答。
「你還想出去玩啊？」
鄭憲文搖頭，「不說這個。你今天到底去哪裡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心情惡劣到了極點，接下來的幾分鐘她走馬觀花地換了好幾個圖書室，最後才在古代文學藏書室坐下來。這裏安靜，舊紙張的味道很醇厚，就像歷史。
「好，走吧。」孟緹指了指剛剛停在她身邊的那輛黑色轎車，趙律和就是從這輛車上下來的，「上這輛車？」
沈林請她吃了頓午飯，就送她去火車站。孟緹很想在洛州等到周末，可現在畢竟在鄭憲文那裡住，她不敢夜不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