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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緹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你家人」是說的趙家，她哭笑不得，費力地點了點頭。

她一下火車就在附近報攤買了當天出版的所有報紙，前兩天的過期報紙她也問過了，如果有的話，她一份不落地全買了下來。

「哎，不是這樣啊。」孟緹費力解釋，「感情的事情不能用還債欠債當條件的。」

她找了個僻靜的街角，坐在街邊的樹蔭下，一頁頁地翻看報紙上的廣告，現在報紙上什麼廣告都有，琳琅滿目豐富多彩，各種調查公司也很多。她是不是地撥打電話。有一家公司似乎還不錯，電話只響了一聲就有人接聽了，是個說話溫柔的女孩子。

教職工宿舍區跟她去年離開時一摸一樣，炎熱的夏天，花壇里的花兒開得正好，清澈的池塘里依然有魚游來游去，這景色和無數次夢裡所見的並無差別。她仰起頭看了看自家的陽台，那盆曇花靜靜地呆在那裡，依稀長了兩個花骨朵，又是一年一度曇花盛開的季節。

離開昌河的那天，祝明送他們上大巴車，他跟兩人握了下手，又對孟緹說：「回去后，幫我轉告你家人，謝謝他們的捐款。『同與樓』大概明天春天竣工，到時候歡迎你們過來驗收。」

孟緹還是很猶豫。

人是熟悉的，口音也是熟悉的。楊明菲感慨：「唉，還是母校好，一切都那麼熟悉親切。」

氣氛有點傷感，孟緹拍拍她的肩膀，也靠了過去，兩人頭挨著頭睡了一晚。

「你才說給你時間，現在就拒絕我的好意？」

鄭憲文並沒有因為她的拒絕而氣餒，他在某些事情上很有耐心你。他微笑，「沒關係，我曾經讓你傷心那麼久，現在就是我在還債。」

鄭憲文挑眉。「這樣吧，明天跟我去設計院看看，能做就做，不能做不強求。」

孟緹眼皮一跳，怔怔看著他。他回答她的話幾乎沒有疑慮，好像早就預料到她想說什麼似的。

鄭憲文從書房出來倒水喝，看著她蜷縮著身體坐在離壁燈很遠的沙發上微微出神，膝蓋上擱著本書，鼻尖上有一點光。

電話那邊是熟悉的聲音，「阿緹，你下火車了吧，在火車站哪裡？」

「她是我媽媽。如果說容貌的話，應該和我差不多。」

孟緹和楊明菲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苦笑。

鄭憲文瞥她一眼，「上車。」

他穿著休閑服，和一年前想比，似乎沒變什麼，頭髮比以前的略短，青鬱郁的，看上去更精明幹練。

「沒有照片，但是不難查。」孟緹說，「她在是十七年前的一樁車禍中去世的，大概是二月份的事情。我想查清那場車禍的始hｔtps://ｍ•hetｕbook•cｏｍ.ｃｏｍ末，最主要的是司機是誰。警察那裡肯定又記錄 的。這麼多年過去了，這案子早就不重要了，要得到相關資料也比較容易。」

「阿緹，我出去叫外賣。你想吃什麼？」

「第一次你來的嗜好，我險些不讓你進屋。」鄭憲文手支在餐桌上，坦然地看著她，「那時我正在問沈沉雅你有沒有恢復記憶的可能。我怕你發現異狀，不敢讓你進屋。」

孟緹在北疆支教一年，工資並不高，但她很節約，加上平時做的一些翻譯的兼職，還有幾千塊的積蓄。研究生是公費，每個月都有補助，但有一點錢總是好的，閑著也是浪費時間。

在大巴車上顛簸的時候，楊明菲說：「以後很難再看到這樣純凈的天空了吧？」

昌河是她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地方，是最好的世外桃源，孟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裏。

孟緹靜了靜，「鄭大哥，你不要自責，也不要內疚。你不欠我什麼，相反，是我對不住你。你對我十幾年無微不至的照顧，我全部都記得。爸媽照顧我這麼多年，給我的情感我也能分辨出來，都是真心的。有問題的是我，我逃避了一年，現在打算不逃避了。所以才回來。只是沒辦法完全坦然，我還沒有照到跟你們的相處之道，再給我一段時間。」

他的車就在停車場入口，他把兩人的行李放進去的後備箱，孟緹猶豫了一下……兩人都坐在後排的話，那就太不禮貌了，於是她坐上了副駕駛的位子，楊明菲坐在後排。

來人說：「她是你什麼人？」

鄭憲文也不窮追不捨，問她：「阿緹，你這是第二次來我這裏，是不是？」

再次來到鄭憲文的屋子，是半個多小時之後的事情。她記得第一次來的嗜好，只覺得客廳很大，光線很好，裝修地非常好。現在才發現這屋子本身也驚人，一百多平方米，二室二廳的格局。鄭憲文把她領到略小的一間卧室，幫她放好行李。卧室的床很新，床單褥子都是新的，她有一種窺見秘密的微妙感覺。

「是我失言了，總之，我們本來就是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本來也沒錯，但孟緹總覺得不對頭，皺著眉頭，「不對，也不是這樣的。鄭大哥，我……」

鄭憲文揮揮手打斷她的話，「好了，你不愛聽我們就不說了。阿緹，你暑假準備幹什麼？」

鄭憲文笑而不答，拿過餐巾擦了擦她嘴角的一點甜麵醬，「阿緹，把過去的十幾年全部清零，我們就重新開始，好嗎？」

「啊？」

孟緹看著窗外的車ｈｔtps://m•hｅｔｕbooｋ.ｃｏｍ•ｃｏm水馬龍和高樓大廈，一直沒說話，此時才說：「鄭大哥，具體等我們辦完手續再說，麻煩你先送我們回學校吧。」

孟緹按照提示，找到了一家幽靜的茶館。她進屋的時候已經看到窗戶邊上坐著的中年男人，從他喝茶看書的動作看，很斯文，或者還有一點靦腆，看上去很年輕，不像三十多歲的人。她將這人和自己半年前在電視上看到的人略一比較，得出個肯定的結論，終於定下心來。

「沒有，他們還在美國。」鄭憲文知道她想問什麼，「一家人都挺好的 ，你的小傻子，孟以和都會說話了。」

男人離開后，孟緹上了公車，不費什麼勁就到了城西約定的地方，洛州城市 太大，城西這一帶屬於文化旅遊區。白牆黑瓦的老房子古色古香，很是適合拍電影。實際上這附近正是在拍電影。

孟緹一怔，「咦？」

鄭憲文的表情柔和下來，那是孟緹所熟悉的寵愛的表情。她沒有再說什麼，順從地上了車。

鄭憲文想說話，他有些話早就想問了，但最後還是沒能問出口。

「是下了大雪。」孟緹說，「每年都這樣吧，居然會上新聞？」

鄭憲文下午還有工作，吃完飯後就回去上班了。孟緹睡了一覺，起來就打開計算機查看郵件。等了若干天的郵件終於到了，她長長地鬆了口氣，換了身夫婦戴了頂帽子，拿上鄭憲文給她的鑰匙就出門，去最近的火車票代售點買火車票。

「嗯？」

「不是……」

鄭憲文幫她卷著烤鴨，「你頭髮剪短了不少。」

「怎麼跟我這麼客氣。」

「我看新聞上說，昌河下大雪了，非常冷。」

楊明菲一愣，「咦？」

楊明菲把頭靠在孟緹身上，輕聲嘆息，「我真是很捨不得這裏，不想回去。」

「我們也是，馬上就從出站口出來……啊，我看待你了。」話音未落，孟緹看到鄭憲文了。他站在檢票口，對他們揮手。

跟鄭憲文一起生活，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拘束。距離感在不經意的時候已經拉開了。鄭憲文在書房對著計算機看設計圖，她就去客廳看書，想到明天的聚會，其實心神不寧。

「我不記得了，那時候我太小。但范素素這個名字很罕見，車禍的時候也很確定，不會有什麼差錯的。」

孟緹遙想了一下孟以和和小朋友說話的樣子，不動聲色地呼出一口氣。

「是很難了，大城市污染太嚴重。」

她心想去鄭家和孟家壓根就沒有區別，抿了抿嘴角，艱難地擠出一句話，「我不想給伯父伯母添麻煩。」

hetubook.com.com等到這些報紙都翻閱完畢，電話也打得差不多了，該等的人也等到了。畢竟洛州對孟緹來說還是個相當陌生的城市，她不敢亂走，就約在街邊見面。

孟緹遞給他一張白紙，把預付款夾在紙中遞了過去。

兩人毫無意義地發著感慨，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衝進那片炎熱中時，孟緹的手機卻響了。

孟緹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默默點了點頭。

「持續時間也不長。」

鄭憲文說：「那去我們設計院做兼職好了。」

「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孟緹靜了會兒，她眼睛有點花，依稀看到金色的碎屑在樹蔭下飛舞。

「你瘦了很多，這一年還好吧？」

學校的新教學樓已經在築地基了，操場也在擴大，這些都讓她覺得安慰。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再拒絕的話顯然不太通情理。孟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情，「鄭大哥，實際上我有點事需要在這個暑假弄明白。」

第二天一早她就上了火車，是短途的火車，兩個小時就到了洛州。洛州是古樸的城市，街道乾淨整潔，綠樹成蔭，綠化搞得很好，感覺比其他城市涼快多了。大一暑假的時候，她和王熙如曾來此旅遊過，但和她的記憶里差別並不是太大。

「多長時間我都會給你。」鄭憲文笑意溫暖，「阿緹，如果我現在開始追求你，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嗯，昌河的夏天最高氣溫不過三十度。」

「啊？」

一年的支教生涯眼看著就要結束了，孟緹和楊明菲或多或少都有些感慨。孩子們知道他們要走，都很捨不得，他們都很喜歡這兩位支教的女老師，又活潑還見多識廣。但不管怎麼樣，她們還是要回去的，等第二年開學的時候，又會有新的老師過來。

孟緹婉拒，「我又不懂建築啊。」

來人是個面部特徵很模糊的男人，非常大眾的相貌。

「可是什麼？」鄭憲文平靜地開口，「第一，我不會收你房租；第二，我只是暫時提供住處給你；第三，開學后你回研究生宿舍住，到時候我不會幹涉；最重要的一點，孟緹，你可以狠心地跟我們不相往來，我做不到。」

這是她在北疆的號碼，她摸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說道：「鄭大哥？」

孟緹說：「鄭大哥，謝謝你來接我。」

鄭憲文說：「如果同學那裡太擠的話，就過來跟阿緹一起住吧。」

「咱們在北疆待得太久了。」

「……我想到你了。」

「既然不是，那就去我哪裡。」

鄭憲文本來準備去開後備箱拿行李，一聽這話手停住了。他臉色都沒變，「沒關係，不願意回家的話和_圖_書，那就去我家好了。上樓吧。」

「可是……」

有花有草綠樹成蔭的地方涼快多了，鄭憲文把她家的鑰匙給她，孟緹搖頭拒絕，心平氣和地開口，「鄭大哥，謝謝你送我到學校。不過，我不會上去的。鄭大哥，我跟同學約好了，去她宿舍住。」

陽光從樹枝縫隙中漏下來，鄭憲文的臉半明半暗的，孟緹心口難受，搖頭，「我不是這種人。」

平市天氣還是那麼炎熱，一下火車就像進了蒸籠，渾身都是汗。雖然兩人事先把不少衣服都寄回學校了，但行李還是很多，她們拖著行李箱，提著行禮袋，就像逃難一樣辛苦地從火車裡擠出來，站在站台上，明晃晃的陽光透過遮陽棚的縫隙照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那是可以把正常人逼瘋的炎熱。

孟緹再次嚇了一跳。

「我估計你大概是這幾天回來，所以打電話給你們學校，那位祝校長說你的火車是今天到。」鄭憲文解釋完，又說，「我在二號出站口。」

孟緹頓時眉飛色舞，「非常好，昌河是個很漂亮的城鎮，學生們也很聽話，東西特別好吃。嗯，雪山草地沙漠戈壁，我算是一次性看到飽了。」

孟緹沒回答，偏了視線，那是很明顯的不能言說的姿態。鄭憲文看著她，最後說：「好，你去忙把。」

楊明菲握住她的手，「我去找同學，不跟你們一起了，她還在宿舍等我去吃飯呢。你跟你鄭大哥好好談談，把話說開了，總沒有壞處。你以前是多開朗的人啊，跟以前一樣吧。既然打算回校讀研，你就應該想到了，這躲不開的。」

「普通的文秘工資，資料整理總會吧？跟著我這麼多年，你也學過製圖設計，不要告訴我擬連看建築圖都不會。」

楊明菲點頭，說了她和孟緹的計劃。她已經聯繫上了在平大讀研的大學同學，準備在同學那裡擠著住幾天，等託運的行李寄到后，就托老師開個後門，把行李搬到下學期他們將要入住的新寢室去，然後她就可以放心回家過暑假了。

兩人回到學校就頂著烈日去院辦辦理學籍，研究生入學等相關手續。院辦的林老師跟兩人都熟，一邊往計算機上輸入學生資料，一邊說：「我們問過了，昌河教委對你們挺滿意。不錯，給學校爭了光。」她說著交還了資料，「還好你們回來得早，明天學校就放假了。過會兒打電話跟你們的導師說一聲回來了。」

「那怎麼回事？」

「在北疆的時候剪短的，為了方便。」

過了一會，外賣送到了。鄭憲文招呼她去吃飯，她規規矩矩地在飯廳坐下，舉手投足之間有點局促。菜色很豐富，做得也精緻ｈｔｔｐs://ｗｗw•hｅｔｕｂｏok.ｃom.ｃｏm，甚至還有半隻烤鴨，香味使人垂涎欲滴。送餐的盤子異常精美，這頓飯絕對不便宜。她沒想到回來的第一頓飯是在他這裏吃的。

「你第一問我你頭上的傷是怎麼回事，我足足失眠了三天，你說趙初年失敗的妹妹和你長得很像，我震驚得簡直不敢看你的臉……後來，你跟趙春接觸得越多。我越擔心。」鄭憲文看著自己的手，苦笑著回憶往事，「我一直相信人有報應的。我自欺欺人了這幾年……但你還是想起來了。」

來人問她：「范素素？有照片沒有？」

孟緹想。這裏不但是她的母校，還是她成長的地方。

很熟悉很自然的動作，若是以往，這也不算什麼，可早已不同往日了。孟緹被他這個動作刺|激得呆了呆，而他的話更是讓她身體退縮了一下。

「現在怎麼辦呢……」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檢票口，沒工夫再說什麼，孟緹打起所有的精神去應對鄭憲文。

「我沒跟任何人說我今天回來。」

楊明菲「咦」了一聲，「阿緹。你讓他來接站嗎？怎麼之前沒說呢？」

「請了假的。」

回程的一路又花了足足四天的時間，在火車上的嗜好，兩個人根本不敢清洗，吃了就睡醒了就吃，下車時腿都嘛了。

「鄭大哥，我爸媽……回來了嗎？」

孟緹沒料到他把話題轉移到這件事上面，一怔后才說：「可錯過就是錯過了啊。」

她把衣服從箱子里拿出來，去洗了個澡。走到客廳時，聽到鄭憲文打電話點菜，全是她最喜歡的菜，她心裏複雜的心情，簡直無以言說。她在北疆想好在招數毫無用武之地，被鄭憲文見招拆招地全部打散。

車子里很熱，開車空調也不能很快降溫。鄭憲文一邊開車一邊問：「明菲，你也是回平大嗎？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

她曾經在這裏生活了五六年。雖然不記得自己具體生活在哪個地方，但洛州這個地名，從她舊時記憶浮現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盤桓于腦海。

孟緹想了想，「隨便吧。」

來人不置可否，「車禍地點在哪裡？」

鄭憲文毫不猶豫地說：「算不上麻煩，多一雙筷子而已。你不願意去我家沒關係，我能理解。那去我住的地方，不在學校里。」

人在幾千公裡外的北疆時，什麼都不用多想——空間上的距離感是最強大的。有時候比時間上的距離感甚至死亡還有強大。對於那些影響了她十幾年的親人朋友，只有距離才能阻止他們的影響力。可一旦回來，回到熟悉的城市，就需要面對最現實的問題。

「沒什麼具體的計劃……先休息一段時間再說，沒事的話，再找點兼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