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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鏡子，余文澤看見了那個人，那是他的大隊長，孔武。

模糊的鏡子裏面映照出了他的身軀，他的四肢，他的脖子，他的短髮，還有，他的臉。

他就這樣盯著自己的臉，眼睛一眨也不眨，這曾經是一張秀美到讓女人都心生嫉妒的臉，這曾經是一張讓男人誤以為他是女人的臉，這曾經是一張讓他自己備受苦惱的臉。

鄭護士長將手腕上的紙條捏在了掌心，望著余文澤離去的背景，愣了許久。

後背又開始疼了，一瞬間疼痛就襲遍了全身，她緊咬著牙關，一隻手撫摸著自己的後背，她似乎能感受到後背上一道道傷痕正在滴血。

可是，紙條上並沒有字，而是畫著一隻小鳥。

吳野聳了聳肩，也跟著笑了兩聲，然後拍了拍手掌道：「這才像話，以後好好乾，會有甜頭給你吃的，但如果你再犯錯的話，我保證就不止是臉了。」吳野迅速貼近，用警棍戳了戳余文澤的小腹：「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她半轉過身軀，透過鏡子，看著自己的後背。

「這才是窩囊廢該有的樣子嘛。」

說完之後，孔武伸出手握住了余文澤的手，然後輕輕拍打了一下。

孔武往前兩步，站在余文澤的面前，用一雙漆黑的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之後才道：「你會成為一名合格的院警。」孔武停頓了一下之後繼續道，「或者是一個優秀的人。」

「鄭護士長，我有話要給你說。」余文澤在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低聲說道，和*圖*書同時他的腳步並沒有停，繼續往前走去。

鄭圓圓壓抑著自己的聲音，碩大的身軀在抖動。

他輕輕地呼吸，心底沒有悲痛，反而充斥著一種想要發泄的慾念，這個慾念憋了他將近二十年。

「說。」鄭護士長跟上了他的腳步，兩人一前一後。

「除了有幾個病人不服從管理之外，一切正常。」章悅道，「護士長，你確定你沒事，你都流汗了？」

從肩部往下，到后腰處，一共六條。

余文澤的嘴角抖動了一下：「我相信一定會的。」

她看見一隻小鳥從腦海的黑暗中一掠而過，留下一串嘀啾的音符，還有一個高大的身影。

可，即使他不曾喜愛過這張臉，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燒傷自己的臉，弄出一個半個巴掌大小的疤痕來。

「你還算識相。」吳野說道，同時伸出手摸向了余文澤的額頭，「讓我看看我的藝術品。」

房門緩緩打開，一個高大的身軀緩步邁了進來。

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有些人從來不笑……或許並不是他們不友好不善良，而是他們背負了太多的傷痛。

鄭圓圓陡然睜開眼，看到章悅正在自己的面前。

「菊花長到了臉上。」又有一個聲音響起。

「那個趙直怎麼樣了？」鄭護士長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珠道。

「大隊長。」余文澤轉過身來，對著孔武行了一個禮。

孔武伏在余文澤的耳邊低聲道：「給鄭圓圓。」

她將胸罩摘下，滑落到了地m.hetuｂoｏk.ｃｏm•ｃｏm上，被胸帶遮住的地方，還有一條。

此時他的臉上，有一塊橢圓形的疤，這塊疤印在眉心往上一指的位置，額頭的正中間，疤痕還是新的，像剛剛冒出芽的一小團綠草。

章悅偷瞄了一眼鄭護士長，微笑道：「那是肯定的。」

余文澤將頭扭開，往後退了一步道：「吳副隊，那件事過去了，如果你覺得還不夠，那就再來一個，但現在，我要去巡邏了。」

說完之後，他便從吳野的旁邊繞了過去，走出宿舍樓之後，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忽然有些恍惚，似乎很久都沒有見過陽光了，他抬起頭，眯起眼睛，看到了天空中高掛著的紅彤彤的太陽。

陽光有些刺眼，她低下頭，揭開了紙條，眯起眼睛，看起了上面的字。

這是他受傷之後的第一次出門，走廊里有幾個院警在偷看，有一個院警迎著他走了過來，他昂著頭，沒有躲閃，當兩個人即將撞到一起的時候，那個院警閃開了。

「鄭護士長，你怎麼了？」

「為什麼……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余文澤忽然轉過身來，順勢將手中的紙條放在了鄭護士長的手腕上，低聲道：「有人讓我將這個帶給你，你看過之後自然會明白。」說完之後，余文澤就朝著前方快步走去，就好像剛剛他僅僅只是在巡邏。

余文澤等了好久，終於等到鄭護士長從重病樓走出來，他立馬迎了上去。

淚花在她的眼眶中滾動，後背疼痛難忍和-圖-書，當紐扣全部解完之後，她緩緩脫掉了自己的上衣。

她那原本應該潔白的後背上，攀著一條一條幹癟的黑色的蛇，那些蛇不會動，那些蛇是死的，那些蛇是一道道隆起的溝壑，觸目驚心。

他轉過身去，再次面對著鏡子，帶著疤痕的臉，布滿沉痛的眼，微微上挑不屑的嘴角，這個表情，這個形象，這個樣子，是如此自然。

他將畫報小心翼翼放在了床上，又從箱子裏面取出幾件衣服，是李小龍的經典背心，他將背心扔在了床上，最後，他從箱底取出兩根雙節棍，其中一根已經斷為了兩截，斷裂處可見腐爛的痕迹。

他從鏡子前離開，趴在了床邊，從床底下拉出了一個銹跡斑斑的箱子，打開箱子，撲面而來一股腐舊的氣息，在箱子的角落，他取出一塊捲起的紙張，展開以後，是一副畫報，李小龍的畫報，赤|裸著上身，握緊雙拳，臉上帶著不屑一顧的憤怒。

那個身影將她攬住懷中，親吻著她的額頭，對她說：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顫抖的笑容，這笑容像是冬天的風一樣刮在他的臉上，既生硬又銳利。

「有些事，需要自己去爭取。」孔武說道，「你一直做的還不錯。」

在這家精神病院，不笑的人有很多，其中就包括那個身高馬大的鄭護士長。

孔武走後，門外響起了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響，毫無疑問，他們都在偷聽，余文澤將紙條貼緊口袋藏好，把箱子和-圖-書重新塞回床下，將畫報貼在了床頭，然後邁開步子，走出了房門。

「他沒死，現在活得好好的，今天還幫我解決了一個棘手的病人。」章悅笑了笑道，「不過你為什麼問他呢？」

這七條蛇，就是她身上背負的七重罪孽。

「臉上長了一朵花哦，小婊子。」院警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聲音在身後漸行漸遠，在來到一樓之後，有個人站在門口等他。

她走到了鏡子面前，顫抖著雙手解開了自己上衣的紐扣。

「我沒事……」她將紙張捏在掌心，直起身子，邁步往前，短暫的調整之後，她說道，「普通病區最近情況怎麼樣？」

端詳了片刻之後，他將那根斷裂的雙節棍重新放回到箱子里，將另外一根夾在了腋下。

他伸出手，在鏡子上摸了一把，鏡子變得清晰了一些，他再次將臉靠近，仔細看著那塊疤。

「哈哈哈哈！」吳野身後幾個院警大笑了起來。

他在陽光的照射之下前行，臉上載著一道疤痕，身上背著無數傷痕，可他的心底沒有悲痛，也沒有絲毫的波動，他甚至想笑，但笑容卻始終浮現不到他的臉上。

一條，兩條，三條，四條，五條，六條——

不多不少，一共七條。

「鄭……」余文澤緊握住紙條，話還沒問出口，已經明白了，「放心，大隊長。」

他的眼皮發紅，眼圈四周布滿陰影，這陰影幾乎將他的整雙眼睛都蒙在了下面，透過陰影的間隙，可以隱約看到兩道沉痛的目光。

余文澤站在鏡ｗww•heｔｕbｏok.cｏｍ.coｍ子面前，已經站了兩個小時。

「還遠遠不夠。」余文澤說道，他額頭上的傷疤開始發疼。

孔武將房門輕輕關上，站在門邊，像一尊鐵塔，但鐵塔的臉上卻有一種無法隱喻的表情，不管是什麼，反正那不是他經常掛在臉上的那種讓人感到害怕的殺氣。

他用手指輕輕觸摸了一下自己的疤痕，嘴角受疼痛的牽引而微微抽搐。

恍惚間，她好像聽到了耳邊有個渾厚的聲音在喊她的名字：「圓圓……圓圓……」

鄭圓圓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將房門鎖牢之後，再次打開手中的紙條看了一眼，隨後，她憤怒地將紙條撕碎，扔在了地上。

「就這樣不是挺好的……會一直這樣下去的……你看不見我……我看不見你……」

「我覺得腮上還要刻幾個章才行。」

余文澤發現自己的掌心裏多了一張紙條。

鄭護士長快步往前，朝著宿舍樓走去，章悅站在普通病區的階梯旁，望著她那高大的身軀和有些搖晃的肩膀，臉上的笑容慢慢消逝，隨後閃身進入了普通樓層中。

一塊火紅的鉗子灼燒了他的皮膚，也刺穿了他的心靈，鼻子尖似乎還能聞到那股肌膚燒焦的味道，耳邊似乎還能聽到肌膚燃燒發出的『嗤嗤』聲響。

「沒啥。」鄭護士長閉上了嘴巴，沉吟片刻之後道，「幹活去吧，記得我們自己能解決的事情就不要依靠院警。」

鄭護士長停住了腳步，然後轉過了身子。

鄭護士長的眼睛緊緊閉了起來，嘴角因為控制不住的激動而顫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