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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妄向宋熹告辭離去，從高台的另一側離開。

如此看來，墨家左右兩派的紛爭並未停止，雙方誰也不會輕易服從對方的統領。那麼，方姬然是墨妄找出來的鉅子，對右系陣營的人來說，未必肯輕易承認。

尤其空曠地方，四周又植了綠物，有臘梅幽香，更是怡人。

好些日子不見了，他還是那般，血玉簫不離身側，一張陽剛堅毅的臉孔上，帶著和煦的笑容，只是肌膚的顏色似乎比以往更深一些，古銅的健康色，不若東寂白皙，不若蕭六郎俊美，卻另有一種大丈夫豪氣干雲的俠義之氣，依舊很讓人有親近感。

「是。」宋熹說罷，又似為確定什麼，再一次壓著嗓子重申，「九兒，我說過的話不會變。希望你，亦然。」說罷他抬步走在前方，微微負著手，挺直的胸膛，堅毅的脊樑，那一襲風華，便是儲君的氣度了罷？

可短短時日，幾乎沒有徵兆的，兩個人便疏遠了。

墨九到沒覺得有什麼，只專心做事，可東寂的眸色卻越來越複雜。

墨妄不知她為何有此一嘆，緊緊抿著嘴唇，望向熙熙攘攘來往的人群，站在那臨風的一處，默不出聲。方姬然低頭，盯住自己的腳，往他的方向又走近一步，定定看他一瞬，又側過身來，與他並肩而立，從欄杆往大會的廣場眺望，沙啞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

「三年的時日，果然夠長嗎？」

宋熹這個名字在她的耳邊出現過很多次了。

四周都是熟悉的人，她稍稍緊張，大氣都不敢喘，就怕被人認出來。好在她的面具不起眼，侍女也不止她一個，沒有一個人關注她。

宋熹的手指依舊撥弄著領口，依乎是領口太緊不舒服，又似乎是披風的帶子沒有系好，讓他不太自在，他自己仰著脖子撥弄了幾下，突地瞥了過來，「九兒來，幫我弄一下。」

墨九心裏腹誹，目光收回來，繼續為東寂系披風帶子。

「東寂是我的字！」

方姬然失笑，搖了搖頭，喑啞的聲音帶了一絲苦笑，「師兄待姬然情誼厚重，已是很好，比親娘還要好。可這一份好，也掩不住生疏，師兄變了。」

一聲變了，她盯住墨妄不放。

墨妄目光稍稍一暗，又望廣場上的人群里張望一下，沒有看見那一抹熟悉的人影，繼續沿著高台走了一段，在另一個幽靜的檯子上站定，手扶著欄杆，俯瞰整個墨家大會的廣場，目光許久沒有移開。

她的心思並不曾在他的身上。

皇權天授的時代，皇帝與天比齊，地位凌駕於一切事物之上。太子是儲君，是皇權的延續，也是皇權傳承的重要人物。除了皇帝便是他的地位最為尊崇了。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于老百姓來說，那便是一種神聖與威嚴的存在，堪比神邸，他們甘願做小，叩拜得心甘情願，甚至有生之年得見太子，有著感恩戴德的欣喜。

雨後的晴天，空氣格外清心。

臨雲山莊的正門口，墨妄、方姬然、申時茂、墨靈兒還有幾個長老模樣的人站在左側，而尚雅和另外幾個她不熟悉的長老站在右側，涇渭分明。儘管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笑意，看似親如一家，可簡單的站立方位，便挑明了不同的陣營。

墨九一動不動地站在東寂身後。

今兒的天氣很晴朗，這樣的位置，她可以把他看得一清二楚。一樣的頎長挺拔，一樣的風華和圖書絕代，可他的臉卻蒼白得沒有血色，紙片一般的雪白，像剛從陰曹地府里拉回魂來，眼角還有淡淡的烏青，一襲黑色錦袍，外系一件被風吹得輕盪的黑色風氅，全身上下都是黑色，低壓、沉鬱，就一張臉白得驚人。這樣的他不該叫「判官六」，該叫「黑無常六」了。

可也不知為何，他下意識便忽略了。

墨九嘿嘿一聲，「可是……」

良久之後，她扶著欄杆，似乎暗嘆一口氣。

「蕭使君好！」

轉頭看向墨妄，她問：「可你們有沒有想過，她未必需要？」

「冷嗎？」宋熹突地轉頭。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會子人來得慢慢齊了，廣場上人頭攢動，青磚石的地面上放著蒲團，墨家弟子都盤腿而坐，而受邀而來的江湖前輩、權臣高官、還有墨家執事、長老、堂主等輩分高的人，全都散在廣場的四側。

並沒有人在看他，東寂的身邊，也只有三個侍女。

其實他知道方姬然說得對。

他躊躇的緊緊握住打磨光滑的石欄杆，摩挲著，像是很難啟齒，又像是在思考該怎麼說。久久，在暖陽與微風之中，方傳來他低沉的聲音，「墨九的性子不若姬然這般穩重，脾氣也差，人還有些傻氣！我怕她惹出什麼禍事。」

方姬然微微一笑，「果然男人看女人，與女人看女人不盡相同。男人也永遠都不會真正了解女人。」頓了片刻，她迎著風長長一嘆，似在感慨，「男女的思想，原是南轅北轍，互不能識，偏生又要生出情愫，糾葛不清。這上天造人，也是處處矛盾。」

墨九低頭看著腳尖，一直默然無語。

「變了？」墨妄輕問。

侍女沒有位置可坐，卻可以從高台上居高臨下的俯視整個廣場的情況。這麼一瞅，人群密密麻麻，腦袋一個連著一個，人多而不亂，都按秩序坐著，一個蘿蔔一個坑的感覺，讓人頭腦發脹。幸而她沒有密集恐懼症，若不然非得當場發病不可。

看著他在那裡忙碌，墨九心裏稍稍有些灰暗。

墨妄眉頭微蹙，嚴肅看她，「師妹怎會這樣想？」

「我連長嗣的面，都見不上了，而師兄你……」察覺到墨妄身子微微一僵，方姬然又偏頭看他，聲音似有笑，又似在嘆，「在姬然很小的時候，師兄就曾說過，會護我一世。不論如何，一生以我為重。我也以為我會是師兄最為珍愛的小師妹，可不過短短三年，連青梅竹馬的師兄都會與我疏遠……果然光陰最是不饒人。」

「嗯？」墨九想著旁事，狐疑地看著他。

他毫無壓力地拋棄了她這個「撿來的師妹」，帶著真正的方姬然離開，臨走都沒有給她留一句話。想起前些日子，兩個人為了八卦墓、為了鉅子位，為了仕女玉雕、研究洛陽鏟、防毒面具商討到深夜，還有他為了給她制出一個「暴雨梨花針」，反覆試驗，深夜不肯離開的過往種種，墨九有一種滄海桑田般的錯覺。

他理了理銀狐風氅的領口，輕輕笑著，「九兒沒聽見？」

她緊盯著墨妄的臉，喊了一句，卻沒了下文。

「蕭使君這邊請！」

「嗯？沒什麼。」墨妄清和的聲音並無起伏，就好像剛才的失神不曾存在一般。頓了一瞬，又輕聲勸道：「師妹今日受累，趁大會尚未開始，你先回屋去歇一會，不然一會你的身子……該受不住了https://m.hetubook.com.com。」

他嘴唇動了動，若有似無的一嘆。

這個人曾經保護過她的。

方姬然嘆息一聲，望向欄杆下方廣場上，幽幽道：「女兒家都想要安適的生活，男人也願意給女子這樣的呵護，來達到自己身為大丈夫的責任。於是你們都覺得九兒弱小、痴傻、簡單、很容易被人欺負，每一個男子都搶著給她關懷、為她著想。」

如果墨九還是鉅子之身，她會懷疑他居心叵測。

墨妄感受她輕紗下方眼眸的銳利，低問：「師妹怎的這般看我？」

墨妄似乎有些意外，「是我做錯了什麼？惹得師妹誤會？」

他熱情地招呼東寂入座，位置是整個廣場最正中的高台正中間，一看便是會場的席首。看得出來，墨家對於太子殿下的到來，很重視。

墨九潤了潤嘴巴，壓著嗓子道：「不曉得你的身份也就罷了，曉得了，似乎不太好。」

墨九嚴肅臉道：「聽見了啊？這不奇怪。」

「都起罷！」

數萬人的目光都往同一個方向望去。

墨妄的臉上，也有那麼一瞬的尷尬，卻未反駁。

墨家大會設在臨雲山莊的大廣場上，這個山莊原就是墨家在京師臨安的據點，平常除了接待之用，墨家長老們會定期為墨家子弟授業解惑，宣揚墨家思想，也為墨家子弟做一些培訓、組織子弟交流探討。所以這個廣場的面積非常大，同時容納幾萬人也絲毫不顯擁擠。

只有定位好了，也說服了自己，方能輕鬆。

一陣冷風拂過，夾著廣場外的臘梅香味兒輕輕拂面而來，充盈了墨九的鼻子，也讓她的目光越來越沉。

「太子殿下，請上坐。」

方姬然笑了笑，並沒有馬上回答。

墨妄別開眼睛。

她曾想過他可能是某位皇子皇孫，可沒敢想他會是太子宋熹。

可這樣子的東寂，讓她突然輕鬆不起來了。

宋熹看著她懵懂的眸子，嘴唇輕輕一抿，突地悟了什麼，眸子更暗。

她伏低著頭，他仰著頭。

她看見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謝忱、宋驁、辜二、彭欣，蕭國公蕭運長、就連誠王也帶著誠王妃蕭氏和大病初愈的小郡主宋妍來瞅熱鬧了，一家三口坐在一處，那叫一個親密。

他眸子垂下，道：「我允的。」

這個人曾經是她在這個世道完全信任的人。

可她不再是鉅子了，他還親手給她做了一桌美食來安慰她。

蕭乾沒有太子殿下的位高尊崇，可他在南榮本身便是一個傳奇人物，相比于深宮之中不為外人熟知的宋熹，他的生平事迹家喻戶曉，童叟皆知，不足二十歲就領兵數十萬為國征戰，力挫兵力強盛的珒人，還將越人趕到西部，成了西越人，醫滿天下、名滿天下……也俊美滿天下。

私心裏墨九不太願意與東寂有肢體接觸，當然不是她排斥他，她對東寂這樣俊朗溫和的暖男，並沒有太多抗拒的心思，只是醉紅顏太討厭而已。但這樣的場合，東寂是太子，她是侍女，他的要求她若不答應，就太過分了，讓東寂難堪，也容易讓她成為異類。

「師妹，我……」

眾人謝恩不止，場上又恢復了熱鬧的聲音，可墨九的耳朵里卻很安靜。安靜得聽不見那些人誠惶誠恐的驚喜，只聽得到自己雜亂的心跳。

這時，廣場上突地一陣騷動，有人高唱，「樞密院蕭使君到！」

這位蕭使君被人稱為「判官https://m.hetubook.com.com六」，聽上去名頭有些駭人，卻有南榮第一美男的聲譽。有一些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聽到「樞密使」三個字，都擦亮了眼睛，翹首以盼，想要一飽眼福。

一個個的唱名響在耳側。

方姬然深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九兒並不弱小、痴傻、簡單、會受人欺負。那只是她刻意給人營造的外在，她只為保護自己，為了獲得自己想要的安適，給自己上了一層保護色。真實的她恰恰與你們看見的相反。她心裏強大、智慧超群、心思複雜……還會欺負人。」

墨妄是一個走馬江湖的人，並不慣用心思伎倆，也幾乎從來不會撒謊，尤其在方姬然的面前，兩個人有青梅竹馬之誼，他的心思想要逃過方姬然的眼，也是難上加難。

她低頭道一聲「喏」，便走上前去，低頭替東寂將風氅的帶子解開，又把他裡頭直裰的領口重新整理，動作小心，卻不熟練。

「師兄看著點兒，我回房歇一會。」她道。

他先前一直擔心她曉得了他的身份會有責怪，見她沉默不語，也以為她是不高興他的隱瞞，有了不好的猜測。聽她喊他「殿下」更是以為她在刻意與他疏遠，這才耐心與她解釋……可如今他發現，其實她的情緒，根本就與他無關。

當朝太子爺為她洗手做羹湯，想想墨九便有些胃縮。

「並無不同，也無改變。」聽見他從頭頂傳來的聲音，墨九怔愣抬頭。發現這時，老百姓們已經起身，各自繼續自己的事情去了。墨妄與方姬然等人則靜立在馬車的兩側，等待他們進入臨雲山莊的大門。而東寂沒有理會旁人，只看著她，背對著眾人，用只有她聽見的聲音，低低說了這麼一句。

微垂著頭，她默默跟在東寂身後，往裡走。

「師兄，可是在擔心九兒？」問及墨九，方姬然目光一瞬不瞬看著墨妄的臉，試圖從他的表情，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是嘴上的答案，而是心告訴她的答案。

這樣的姿勢太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從她穿越以來，他便是一個活在他人口中的重要人物。

彷彿那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因為她知道，墨妄並不需要她的回答，那本身就是一句廢話。

墨九心裏舒坦了一些，輕「嗯」一聲，靜靜而立。

「太子殿下先稍坐，在下還有客人去招呼。」

這個人還是東寂，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姿態。可上一瞬她才說不管他是誰，在她的眼裡，他只是東寂。這一瞬，她覺得面前的他就似乎隔了千山萬水，中間多了一道怎麼也跨不過的鴻溝似的。

一來她身為「侍女」不便開口，也沒有開口的分，二來東寂的身份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走了這麼老遠，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找准與他關係的重新定位。

蕭乾的腳步卻僵在了高台的最後一階。

而蕭大郎，他的病情如何無人得知，是不是真的到了不能見方姬然的程度也未可知。但他娶了墨九，如果讓他拋棄墨九再與方姬然好，墨妄自己都有些接受不能……可若他接受了墨九，與墨九做成了夫妻，方姬然又要怎麼辦？蕭六郎又怎會允許？他自己是不是會像當初看到方姬然與蕭大郎好上一樣，轉過身，默默祝福？

「師兄……」方姬然依舊戴著那一頂帷帽，依稀可見五官，但從外面卻看不清她面上的情緒。不過，她卻https://m.hetubook.com.com可以清楚看見墨妄的一舉一動，哪怕一個小小的皺眉。

「師兄在想什麼？」方姬然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側。

廣場上交頭接耳的聲音沒了，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不過一千多個日夜，卻都變了。」

走在台階上，他似乎感覺到了背後的目光，突地調頭望過來。

「參見蕭使君！」

「太子殿下？！」

這一步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

蕭六郎始終沒有來……該不會不來了吧？

「師妹不要想這些煩心的事了。等大郎病好，會見你的。」他安慰著方姬然，目光在人群中尋找著，看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一個話題岔過去，「噫，奇怪了，蕭使君今日怎麼還沒有來？」

於是，太子殿下的親臨，讓墨家大會還未正式開始，便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帶出了一個小小的高潮。裏面的人紛紛請安不止，在臨雲山莊外面瞅熱鬧的人，也議論得熱火朝天。關於太子殿下墨家會不會從此受朝廷掣肘，方姬然能不能成為新一代的墨家鉅子，眾人各執一詞，南榮人好賭成風，有人已經私底下開設了賭局。

「不，不冷。殿下。」墨九的樣子，心不在焉。

此起彼伏的聲音里，眾人的目光里除了恭敬，還有一種詭異的猜測。

他與謝忱關係密切，而蕭家扶植宋驁為儲，所以成了對立的陣營，關係一直不太和諧，嫌隙叢生。那麼，既然宋熹知曉她的身份，知道她是蕭大郎的媳婦，按常理來說，他便會避嫌。這也是墨九從來沒猜東寂是宋熹的原因。可他不僅沒有與她保持距離，反倒很是熱絡地拿她當食友對待。

墨妄疑惑地望著她，「師妹何意？」

在入場的權臣人數看，至化帝很關注這個盛會。

墨九想來參加墨家大會的事情，他也是知曉的。前幾日，她在臨雲山莊外面胡攪蠻纏，他自然也知道。他原以為依她的脾氣，就算是用強的，也一定會闖進來找他的，可她沒有找他。哪怕明知道他就在莊子里，只要她遞一句話，那些墨家子弟就不會為難她，可她愣是沒有。

方姬然輕紗下的面孔，若隱若現，並無半分情緒，可略帶沙啞的聲音，卻微微澀然，「女子的感覺最是敏銳。這些日子與師兄相處，師兄待姬然如何，姬然又怎會感受不到？」

宋熹審視著俯低面前的一大群人，雖然唇上含了一絲笑意，可靜靜而立的姿態，依舊掩不住習慣的凌駕於人的尊貴與權勢帶來睥睨。

「嗯」一聲，墨妄鬆一口氣，「仔細些，讓靈兒陪著你。」

熟悉的聲音出現耳側，墨九眼風掠掃過墨妄的臉。

高台之上的墨九，輕撫著東寂的領口也怔愣著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人與人相處，需要一種關係定位。

「沒有可是。」他打斷她，有一些專橫的霸道，似乎是與生俱來的習慣，說罷他似是察覺語氣生硬，又笑了笑，「你我食友之誼，不會改變。我認識你，在蕭府湖畔，那時是食友，便只是食友。」

太子殿下駕到，臨雲山莊門口的喧鬧聲倏地停止，短暫的靜謐狀況中，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東寂的身上，打量一瞬，似乎都同時回神，紛紛跟著請安。

她其實不曉得私心裏是希望他來，還是不希望他不來，心裏怪異的彆扭著，冷不丁想到他的臉，她心跳加快少許，昨夜的旖旎畫面，蛇一樣纏住她的心臟，呼吸不暢，身子在www.hetubook.com.com冷風中，不禁一顫。

「是嗎？」她聽見自己問。

但太子爺卻來了，他代表的一樣是皇權。

她望了望天空，目光慢悠悠飄遠。她不是不敢看墨妄，而是有些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當然，還有蕭六郎。還有……大郎。他不肯見我，想來也是因為她吧。畢竟我這張臉，早已見不得人。而她，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宋熹眉頭微微一皺，那聲墨九為了配合身份順口而出的「殿下」，讓他許久都沒有動彈。他端坐在那裡，織金錦的直裰外面系了一件蒼紫色銀狐領的披風，眉間眸底，都溫和而平靜，看似沒有情緒波動，可手指卻把案几上的青瓷茶盞，撫了幾數個來回。

千頭萬緒，他突然有些頭痛。

這句話的意思是解釋他認識她的時候，不知她是誰嗎？

她一直低著頭，能見到的也只是他質地精良的袍角。

怎麼搞成了這樣？

墨妄緊緊抿唇，看著她輕輕飄動的輕紗，似乎不太理解。

沉吟片刻，他略帶心虛的笑，卻沒有回答，轉而問她：「姬然嘴裏所稱『你們』，除了我，還有誰？」

東寂，似乎不再只是東寂了。

他身為皇帝，自然不會紆尊降貴親自前來。

方姬然看著墨妄彆扭的表情，心裏七上八下的有些複雜。

人群之中，蕭乾帶了幾個侍衛，信步而來，姿態從容淡定，樣子尊貴端華……那卓絕風姿，當真讓眾人都驚艷了一把！可當他越來越近，眾人看著他的臉色，卻暗自生疑。

隔了一丈的距離，他看著溫和帶笑的宋熹，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為他系披風的侍女身上，一雙無底般深邃的黑眸，彷彿有某種陰鬱的光芒在迅速堆積，卻又被他很快掩藏，慢吞吞抬步，踏上了最後一階。

穿越過來，她一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並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尤其他是個男人，她對男人的衣服更不熟悉，便顯得有些笨手笨腳，弄好幾下都理不好，東寂懶洋洋仰脖子靠在椅上，儘力的配合著她，目光也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近在咫尺的臉。

在穿越最初那些日子里，墨妄在她的地位曾經比蕭乾更重。因為與他同姓了一個「墨」字，她嘴上喚他著師兄，心裏卻把她當成大哥一般的看待。

聽著她幽怨的聲音，墨妄看她一眼，不知道怎麼勸慰。

他道：「我是說，你可以一直這麼叫。」

「哦。」墨九低低回了一聲，除了她自己，誰也沒有聽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東寂吸引了過去。她的身份與鴛鴦和翡翠一樣，只是東寂的侍女，只要不表現得太過張揚，就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墨九從中間走過，看著他們腰上挎的劍，在風中發出一種讓人脊背毛麻的「鏗鏗」聲，拳心不由微微一握。這個墨家大會，肯定得出點兒幺蛾子才散得了場。方姬然的這把鉅子交椅，恐怕也不容易坐得上。

方姬然看著他臉上的沉鬱，怔了怔，沒有回答。

從頭到尾，墨妄並沒有發現墨九的存在。

輕風拂過來，撩起她的發，也撩起東寂的袍角。

蕭大郎與方姬然有一段深入骨髓的情分，可畢竟都在三年之前，正如她所說，三年的光陰似流水，沖刷的不僅僅是一個個日日夜夜，人心也是會變的，比如他曾經以為這世上除了師妹不會再關注任何一個女子，可事實確是，另一個從天而降的「冒牌師妹」，在短短的時日內便佔據了他的思維，讓他習慣了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