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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為自己身上發生的好事更多嗎？」小愛的聲音低沉下來，她苦笑兩聲，側著仰起頭，惻然望向尹尋空的臉，「還是說，你把那些事情當做好事？傻妹妹。」

尹尋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小愛將半截香煙熄滅了，她看著空中越來越淡的煙霧，緩緩說道：「這個世界啊，痛苦遠比快樂要多，你是知道的……你不這麼認為嗎？你應該知道的。」

「興奮！」

「我真的是一個人嗎？」

尹尋空抬起頭，看到一個麥色皮膚的短髮女人，「小愛。」她說道。

「這個基地你誰都不討厭，我從沒聽說過你討厭誰……」說著一半，小愛突然失聲。她用直勾勾的目光瞪著空無一人的走廊，聽了半響，才低聲喃喃道，

尹尋空露出有些羞澀的笑容，說：「我這樣的人有很多啦，不是常有這種例子嗎？懦弱的丈夫會在生死關頭保護妻兒，欺壓良善的地痞流氓也會孝順病弱的老母，為她穿衣喂葯……人在孑然一身的時候會渾渾噩噩，妄自菲薄，但有了重要的人之後，就會變得強大。」

小愛繼續說道：「不僅如此。在那之後，他還被強行切斷了和過去的關係，父母，親人，朋友，從前的工作或是學業……什麼都沒了。你也知道吧？」她看了一眼尹尋空愕然的表情，便瞭然於心，「你知道的。他之所以對這些事這麼淡然，就是因為他沒有感情，如果有了感情，他還能如此自在嗎？」

「沮喪。」他垂下肩膀、眼眉、鬆弛臉部肌肉，令自己看上去一蹶不振。

「等等！你說什麼？」

「我無所謂。」

小愛點點頭，從懷裡取出香煙，「你全心全意想要幫他，這很好。」她熟練地一搓煙尾銀環，香煙無火自燃，她淺吸一口，「可你是否站在他的角度考慮過？」

「他不會領你的情。」

於是她搖搖頭，沉默的否定了小愛的提議。

「最後是眼淚。」

「不，從和-圖-書沒有！娜娜只說他參加了一場測試，但具體的……」尹尋空的臉色越發凝重，「一共一百人，在一個無人島上如斗獸一般互相殘殺，直到最後一人？是這樣的嗎？」

小愛嘆氣，她站起來，用手撫摸著尹尋空還有些濕潤的髮絲，說：「你總是這樣，對自己的事情無所謂，卻總是熱心幫助他人。平時膽小的不敢和同級軍官大聲說話，但卻能為了下面的人抗上。你活得太累，讓我看的心疼。」

小愛聽罷，沉思了片刻，說道：「我其實支持阿西克一開始的做法，你不應該去管他，讓他自己決定。」

而憤怒則意味著力量。

尹尋空被她說的啞口無言，小愛不如阿西克有學識，但說起話來，卻總能讓人信服。而尹尋空自己，也不擅長與人做口舌之爭。

「為什麼？」她脫口而出。

尹尋空小聲說道，「我頭腦一熱便過來了，卻不知道要和他說什麼。」

「他會感激我的，會慶幸自己變成正常人。」尹尋空很確定的說道。

「不！」尹尋空用力拍打輪椅的扶手。吳易是頭次看她如此激動——像個軍人一樣，而不是鄰家少女。吳易輕輕頷首，等待著她下面的話。他甚至有些莫名的預感，她也許能改變我的想法？這不好說，畢竟，她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擁有與我徹底不同的基因，價值觀，道德觀，等等方面都不一樣……

「喜悅！」

尹尋空點頭，表示認同，「可我沒法放著他不管。」

他說著，連忙擦乾眼淚，洗了把臉，然後去開門。他平視前方，沒有看到人，於是視線往下瞟——

如果她所說是真的，那我所擁有的一切，皆為虛妄之物。

尹尋空似乎已經猜到吳易會這麼說了，她點點頭，鄭重其事的說道：「有沒有感情都無所謂對吧。」

他的臉如同一塊橡皮泥，反覆揉捏，改變造型。他早就已經學會偽裝自己和圖書，有自信和變色龍一決高下。

我在哪裡？

「你真的認為，現在的你就是真實的嗎？」

「我是……虛假的……」

那麼，我要放棄他嗎？

「這不值得。他不是我們的戰友，甚至不是死灰的一員。」小愛說。

「有什麼事情嗎？艾斯菲爾少校。」他看著輪椅上的女孩兒問道。

現在是幾點了？

「我……」她咬咬牙，「我不這樣想，或許……」

「不！」

尹尋空思考著這個問題，似乎在道理上一切都說的通，可是從感情上來說，她卻沒法認同小愛的說法。

她用手指著吳易，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我沒想到你也會哭……是因為那件事情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嗯……」尹尋空又把頭低了下去。

「害怕。」

於是乎，他淚流滿面，哽咽的說不出話來——這一次他沒有控制好，有些過力了。

「心跳？」他忽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他說不清那是什麼，但他確實覺得自己的心臟在跳動，血脈僨張，那是種難以言喻的爽快|感覺，遠比尼古丁入肺的感覺要好……他感覺到了，自己還活著。

「不錯，他就是最強大的人，一百人中最可怕的魔鬼。」小愛說著，嘴角拂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當念完這五個字后，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無數蟲子匯聚成在一起，將他的表情定格在恐懼上——他用自己的臉，將自己嚇的半死。這種感覺難以言喻，就好像一個人對自己的皮膚過敏一樣……他會恨不得撕下自己每一寸皮肉。

「你的身體剛好一點，應該卧床休息的。」愛·卡蘭一邊用毛巾擦汗，一邊說道。她應該是剛剛參加過訓練。

「是啊！」她的嘴角上揚，笑顏單純樸素，仿若陽春，

我不想要任何東西，只要生存就可以了。這是我最真實的最直接的感受。

「不要胡說啦！」雖然是玩笑話，但她臉上還是不可避免和_圖_書的閃過紅暈，「我只是不討厭他的。」

「麻煩了。」

「發生了什麼？」

「你不知道嗎？」小愛驚訝的等著她，「你居然不知道大逃殺的事情？娜娜沒有和你說嗎？」

「叫我另一個名字吧，我平時外出執行任務都要用它，所以……」她似乎是看到了吳易的眼睛，「你怎麼了？難道你剛剛……哭過？」

「羞愧……」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開了包新的香煙，點燃，

尹尋空謝過，接來水杯捧在手裡。兩人都沒愚蠢的去說什麼寒暄客氣的話，直奔主題。

「A，我想我得找你談談了。」

「我做不到的。你也知道，我沒有感情，所以我沒有慾望，對一切都是如此。這種前提下，我要怎麼做呢？」

我是……誰？

「這是怎麼搞的？」他一邊回憶著之前的事情，一邊覺得這一切都很荒唐，不可理喻。

「居然是這樣……我什麼都不知道。」她低下頭，眼睛埋在劉海中，看不見眼神。

「微笑。」他看著鏡子自言自語，嘴角浮起弧度，達到一個標準的微笑角度。

「如果我是虛假的。」

「我已經死了……不，我根本就不存在……」

小愛戲謔道：「這麼說來，你是喜歡那個男人啦？他有什麼好了？」

「雖然我希望你能變成普通人，但我更希望你能自己決定。」

頭骨上有花紋怎麼了？腦子裡和別人不一樣又怎麼了？A要做什麼，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我也沒法改變什麼。

恐懼的盡頭是憤怒。

「如果……我是……虛假的。」

「驚訝。」

這是最難的，他要通過強大的意志力來控制內分泌，然後讓淚腺分泌出那種鹹鹹的液體。吳易有些羡慕鱷魚，那種畜生流起眼淚來一點都不費力。

※※※

「只有水。」他坐在尹尋空對面的椅子上，給她倒了一杯溫水。

「那個地球人找回感情之後會很痛苦的。」

我今天要做什麼來ｈtｔps://m.ｈｅｔｕbooｋ.ｃｏｍ•ｃoｍ著？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她說。

不知道是歪打正著，還是她故意所為，總之，這句簡短而有力的話語集中了吳易內心中唯一的一個弱點。他再度回想起那種恐懼感，比死亡更甚——

「我能給你的幫助就這麼多，明天給我答案吧——『是』或者『不是』，而不是『無所謂』和『我不知道』。」

坐著輪椅的少女，停歇在走廊的陰影處，她微低著頭，眼睛埋在劉海中。走廊上人來人往，不過沒人會停下來與她說話。她待在這裏已經有一陣子了。

「連我都是假的。」吳易自言自語著，臉上的表情開始混亂。曾經練習過的表情幾乎同時出現，他的面部肌肉開始扭曲抽搐，像無數存在自我意志的蟲子一般蠕動，此刻，他的面容變得猙獰扭曲，如同惡鬼。

「悲傷……」

「你應該是的，但現在我不敢肯定。」她回答了吳易的自言自語，「你想想，如果你有感情的話，現在的你應該是什麼樣？你現在表現的淡然，心裏什麼都不在乎，那是因為你被欺騙了啊！你正在用虛假的心判斷事物，你不想找一找自己的本來的心嗎？」

「你難道愛著整個世界嗎，伊娜？」

一切都是虛假的，一切都是騙局。

「為什麼？我覺得他需要幫助，而且變成這樣，也不是他的責任……」

「堅決！」

但如果這種感受都是假的呢？我繼續不在乎，繼續像從前那樣活著——這是因為我活在一場騙局裡。

就在他還在思考的時候，尹尋空開口了。

「很好，很有趣。」

「我不想。」他說了自己的實際感受。

小愛嘆了口氣，問道：「是因為那個地球人的關係？為什麼？」

尹尋空與小愛的關係很好，情同姐妹，從來不瞞著她什麼，於是便將吳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她了。

她說的似乎都對。

「沒關係的，我這樣做只是為了能讓自己安心。我們欠他的。」

「啊！」hetubook.com.com

那一刻，他終於找了自己生存的意義。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吳易思考著這個命題，感覺它正在無限循環，答案無窮無盡，彷彿一個能吞掉一切的黑洞——

他唯一生存本能，此刻正折磨著他。

「你想想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情吧！小姑娘！」小愛冷笑，靠著牆壁坐下，「他莫名其妙的被娜娜綁架，然後在一個小島上殺了九十九個人，從而才得到了唯一的存活名額……」

「這是你現在的真實感受，但這是假的。」她說完這話，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還給吳易。

「與那無關——先進來吧。」他說著繞道尹尋空後面，將她推入自己的房間。

他平靜了下來。

「想什麼呢？」

說完這話，她徑自離開了，吳易也沒有去送她，就這麼坐在椅子上，看著鏡子發獃——

吳易猛的從床上坐起來。他衣衫潮濕，大喘著氣，手腳乃至身體都感覺冰冷，彷彿自己已經死去多時。他連忙朝鏡子望去，卻發覺自己的樣子和平時沒什麼不同，唯有瞳孔戰慄。

思維都在混亂，虛假和真實的黑洞，正在吞噬他。他掙扎了不知多久，幾十分鐘？幾個小時？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已經到達了恐懼的盡頭。

他在恐懼的深淵中掙扎著，甚至試圖撕開自己的臉……然後敲碎頭骨，將裡邊的東西拿出來看看。他瞳孔放大，眼球戰慄，整個人像條青蝦般在床上彎曲身體，扭動，抽搐，痙攣，體內的液體在從他身上各個洞往外溢出。惡臭難聞。

這樣想著，他恢復了平靜。為了能讓自己更加「正常」的活著，他決定做一次表情訓練。這種事情從前他總做，

「嗯。」吳易說，「如果你認為我應該做個有感情的人的話，我可以服從——這是為了日後的搭檔。」

終於，他靠著這份力量撕開了裹在自己心靈上那層又厚又粘的膜，頭一次感覺到自己心髒的跳動。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