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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奇怪，白清明在這裏坐了半晌，竟然連你的名字都沒問過，說不定他是真的來查賬。」

這次換柳四小姐僵在當場。

九十九橋鎮雖是個靈秀之地，不缺遊歷過四方的清修隱士，不缺戰場上一槍挑掉敵方上千精兵的殺神，不缺長袖善舞貌若天仙的佳人，更不缺那些貌不驚人卻行蹤詭秘的怪客。但是與柳四小姐談得來的卻找不出幾個，問題自然是出在柳四身上。她繼承了柳家不怕惹事就怕事鬧不大的個性，朋友交不上，想殺她的倒是出門就能碰上。

「你若是知道這傘有借就要有還，怕是要趕緊找個山坳扔了乾淨了。」

「燕燕呀，叔可不是短了你，近一個月河鮮肥，吃野味的可就少了……」

白清明也笑，「我什麼？」

「衣裳拿來。」

可這些也不能跟其他人說，說出來的話，柳四估計要送他去醫館治一治瘋病了。

白清明難得露出頭痛的表情，「這把傘的主人是木之精。」

八角飛燕的亭四周垂著白紗，亭中有侍女撫琴，柳四小姐一襲月光白的深衣，倚著美人靠，飛眉入鬢，目若深潭，青絲用銀蛇長簪輕挽著，一派風流名仕的瀟洒恣意。

柳非銀心情很鬱卒，他在假山後藏了那麼久，聽白和_圖_書清明和柳四聊了一地雞毛蒜皮，就是沒提他，心裏火燒火燎的。

柳四小姐立刻心花怒放，「清明。」

煙水亭自然是有煙有水有亭，這水是山裡的活泉水，水上氤氳著薄薄的煙氣。

白清明打趣他，「店裡忙，我缺夥計。」

白清明性子端莊，此時卻狡黠一笑，張口便喊，「小姨媽謬讚。」

可白清明倒是很欣賞柳四小姐。第一，柳四富貴，家裡人又多，可是個大客戶。第二，由於認識的討厭鬼太多，他白清明對討厭鬼的忍受能力很強，柳四這種程度的已經算得上相當可愛了。

柳非銀疾步走過去，也不氣了，「算你有心，還來救我。」

柳非銀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麼，想多問兩句時，酒樓門口已經到了。店夥計甩著手巾來迎客，引著他們往一樓臨水的靜雅軒。經過後廚門口時，白清明一眼就看到了昨天帶路的獵戶燕燕。

燕燕哼一聲，伶俐地收拾了筐子就要走，「不賣了，回家燉肉，皮子我自己剝了賣外來的貨郎。」一轉頭，看到昨天她從山裡領回來的白老闆和另一個面生的公子正站在樓梯處，立刻跑過去招呼，「白老闆，好巧。」

「一般樹木若要成精，有了些許的靈和_圖_書識，大多數都需要幾百年甚至千年的時間才能開悟。像幽曇那種花精能頓悟成神的，古往今來只有他一個。即使是幽曇，他要成神的前提也是，它還好好地紮根在土裡。」

以白清明和柳非銀的交情，叫聲「小姨媽」也是叫得。只是柳如思輩分大，又是柳家當家的，如今還未招贅，就一堆比她年紀還大的人追著喊她姑婆、姨婆，她一聽到就頭大得想要逃跑了。

「小姨媽……不對，這樣喊雖然親近，卻要把你喊老了。」白清明笑盈盈地喊，「思思。」

柳非銀桃花眼一彎，也打趣他，「你呀，不誠實，明明是來搶親的。」

他可是城靈，待到這一世的肉身消亡，記憶卻一直會留著。乍一聽好像沒什麼，可是跟個人類女人過一輩子，再生幾個孩子傳宗接代。看著枕邊人從璀璨年華到垂垂老去，再看著兒孫從軟糯的孩童長到婚嫁的年紀，再看他們老去死去……怎麼想都是一件毛骨悚然的事。

柳家是柳非銀的外家。當年他外祖父也是流蒼國赫赫有名的武將，在跟赤松軍的一場戰役中沒了一條腿，仗打不動了，只能回鄉。他膝下有三個女兒，柳非銀的娘是家裡的老三。三個女兒出閣之後，老夫人又和-圖-書生下了柳四小姐。

走了一半，雨落下來。

柳非銀點頭，可是還不明白跟這傘有什麼關係。

「誰說我是來救你的？」

旁邊的侍女抱了衣裳過來，又斂目規矩地退開。

「你要不是整日里都想著要跑，我何苦把你扔池子里泡著。」柳四嘴上苦口婆心，臉上卻都是看好戲的樣子，「人家相府千金自己要相看一下，又不是盲娶盲嫁。不過拜在人家石榴裙下的公子可比過江之卿，估計也看不上你這個繡花枕頭。」

柳非銀眼睛彎彎的，「那是我的小姨母。」

在城西要找柳家的大門，壓根不需多打聽，因為城南有兩條街的鋪面都是柳家的產業。白清明響了門，開門的小廝見他氣度不凡，不敢怠慢，一路小跑著去通報家主。不多會兒，便出來個清秀活潑的侍女行禮道：「我們四小姐請公子去煙水亭。」

被調戲了！

「這又是為什麼？」

柳非銀往傘下躲緊了些，慢慢地和白清明行走在雨中，「這傘倒是風雅。」

柳非銀慢條斯理地套上靴子，又冷又無奈地看了自己小姨媽一眼，一句話沒說地走了。

白清明不跟他打嘴官司，只說：「我餓了。」

二人聊了大半日，眼看到了晌午用膳的時候，白清明起身告辭。和-圖-書柳四小姐也沒留他，在九十九橋鎮只有打秋風的窮親戚才頭回登門就吃主人家的飯。

「……」

繡花枕頭不講話，陰沉沉地把衣裳穿了。

此時燕燕正跟掌柜爭得臉紅脖子粗，「你別欺負我小，哪家有這樣的價錢。獵物總是有大有小的，以往獵到大的，也沒見你加錢來。」

雖說是柳非銀的小姨媽，卻也只大他兩三歲的光景。

「哎呀，白老闆來了，久仰久仰。」柳四小姐放肆地打量著他，撫掌笑唱，「猗嗟昌兮，頎而長兮！猗嗟孌兮，清揚婉兮！」

「姓柳？」燕燕說，「鎮上只有一家姓柳。你認識柳四小姐嗎？」

亭周的假山雖是嶙峋的怪石，可仔細看都是讓工匠細細地磨去了稜角。池水清澈見底，鋪滿五光十色的雨花石。

柳非銀一愣，心思百轉千回，咬了半天牙，最後哭笑不得，「你呀。」

「哦哦哦，鎮上有家酒樓，山澗里春季才是蟹子膏滿肉肥時，只需加入蔥薑黃酒去腥，再燙壺紫星酒。哎呀哎呀，那滋味，真是給個神仙做都不換。」柳非銀拉了白清明的手腕，急匆匆的，「快走快走。」

白清明前腳剛走，假山後就鑽出個泡得慘白的男子，湯泉中自是不著寸縷，只披著一頭濕淋淋的烏髮，平日里的桃花和_圖_書眼眯著，氣到極致反而整個人沉靜無波。

柳四小姐「嘖」了一聲，「果真是不教人佔半分便宜。」說著轉頭對侍女道，「斟酒。」

於是就在靜雅軒里，白清明邀燕燕留下一起吃蟹。

白清明幸得贈傘，傘面綴著盛開的藍色繡球，傘柄墜了個銅鈴，行走間鈴聲清脆作響。

月前柳非銀來九十九橋鎮祭祖，本來十天半月就要走的，卻被柳四絆住，非要他去相看媳婦。

這就算是一見如故了。

燕燕一聽，立刻雙眼放光，臉頰發紅，激動得說話都結結巴巴的，「啊……是嗎……我……我是燕燕……柳四小姐以前救過我娘，山參……我們買不起……救命用的……柳四小姐送我們……」

侍女斟酒時，白清明看到這酸枝案几上原就擺著兩隻碧玉杯。

「瞧你這張可愛的小臉兒。」柳四翹著腳，一副囂張的模樣，「非銀，怎麼說我也是你的長輩，你還想打我呀。」

他咬牙衝出柳家的大門，想著殺到錦棺坊給他好看，一出柳家大門，就見門口的拱橋上，白清明抱著把傘，抄著袖子站在那裡，正用惡作劇得逞后那種打趣的笑眼看著他。

柳非銀笑問：「這位是？」

「昨日山中迷路，幸得遇到燕燕姑娘。」白清明介紹道，「這位是柳非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