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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羽很高興，把那忘卻前世的湯當作美酒般海飲一碗，擲碗碎在橋邊，大笑：「痛快！來世做個紈絝子弟，願再不用上戰場，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這些全都是賣傘郎所不知道的事了，原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們也是如此的深情相對過。

於是就過了許多年，轉世的謝羽大勝，又一身血污地回來，他自然不記得趙槿，被鬼差帶著來橋頭喝湯。

於是孟姑娘就不拿趙槿當外人了，把她拉到槐樹下坐著，茶水也多了她的一份。

雨稍稍停歇後，孟姑娘回去當差，看到趙槿抱著一把傘坐在橋尾，而她整日坐著的槐樹下多了一把巨大的油紙傘，另一把巨大的油紙傘放在橋頭髮湯的鍋子旁。

賣傘郎知道她說的那個趙槿，不是自己，低聲分辯：「小人不是趙槿。」

他們這些封魂師手裡有些好東西，就是整日地捂著，孟姑娘這才滿意了，和善一笑：「冥界的花神長溪都灰飛煙滅那麼久了，按說黃泉路兩邊還種什麼彼岸花，換上白梨花多好……」孟姑娘扯了白清明的袖子，拋了個不熟練的媚眼，「小白老闆不htｔps://wｗw•ｈｅｔｕboｏk•cｏm.coｍ是昭辰殿下的門客嘛，你下次跟昭辰殿下說說，黃泉路上種什麼花，不是殿下他一句話的事嗎？」

坐在槐樹下，一身破爛的人，又笑，眼眸清澈依舊，藏著歡喜。好似這幾十年的等待沒有愁苦，不過是溜過指尖的風，還未觸摸到，就已然遠去。

孟姑娘不是什麼熱心人，況且那一陣子她臉上疹子多，連夜叉婆來了都要笑她，她心裏悶得很，看誰都不順眼。趙槿等人時心無旁騖，就抱著膝蓋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也不知在想什麼。孟姑娘和她面對面地熬了幾年，誰也不說話。直到有一日，冥界罕見地下了暴雨，三途河的河水暴漲，不少魂魄被捲走，一時間通往冥界的大門緊急關閉。孟姑娘想起那個一動不動的呆姑娘，看到橋邊已經沒了人，想必是被水捲走了。

白清明知道他不好受，也不吵他。好心的小白老闆心裏盤算著，他既無處可去，留在九十九橋鎮的錦棺坊也好。過些日子他們迴風臨城，店子又剩下畫師一個人打理，雖說他一個人也和_圖_書能照看，但終究是吃力。

九十九橋鎮近幾年都沒什麼好胎，判官反而鬆了一氣，只道：「那你且等吧。」

判官道：「謝翎又回了謝家，他這一世壽更短。」

趙槿坐在橋尾看著他，微微笑了。

賣傘郎被問住了，於是坐下捧著杯子，看著自己的杯子里的倒影發獃。

趙槿垂下頭，微微歪著，想了想，指著眉心說：「來世，我這裡會長著一顆硃砂痣，你可一定要記得呀。」

二人走到奈何橋邊，孟姑娘正坐在槐樹下喝茶偷閑。孟姑娘熬了一手的好湯，奈何橋第一扛把子，長得倒是五官端正，只是長年鼻頭髮紅，臉上起紅疹子，原是彼岸花的花粉過敏。一般不起疹子的時候少，不過運氣好遇到孟姑娘臉上的疹子好了，熬的那碗湯也沒那麼難以下咽。

「……」

賣傘郎很平靜地垂著長睫，默默地跟著白清明走著，一言不發。

謝羽經過時，趙槿叫住了他，問：「你可認得我？」

他最後一點惦記都沒了，依舊茫然地坐著。

白清明心下也微微吃驚：「孟姑娘和趙槿是怎麼認識的？」

冥界地方大，判wｗｗ.ｈｅｔuｂｏok•cｏm.ｃom官以為趙槿會找個鎮子安頓下來，她沒有親人供奉香火，只能自己賺些香火來吃。可趙槿生前勤勞，死後卻成了一個懶鬼，哪裡都不去，整日地坐在奈何橋邊。

孟姑娘往這邊看了一眼，有些吃驚：「呀，趙槿，你怎麼死了？」看了白清明一眼，又笑，「你找這個人做什麼，這個人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呀。」

白清明扯回自己那一片袖子，滿臉生意人的精明：「可以呀，孟姑娘拿什麼來換？」

孟姑娘看他這傻傻的樣子，轉頭問：「趙槿不是早去投胎了么？我之前還特意問過的，流蒼國九十九橋鎮上的富貴人家，這是出了什麼意外？」

這一聲「趙槿」讓白清明覺得有些異樣，這奈何橋上孤魂野鬼來來去去的，孟姑娘怎麼會單單記得一個趙槿。

「上一世我們天地為媒做了夫妻，你戰死沙場，我為你收屍。而後我跳了崖，在這橋尾等了你幾十年。我許你下一世還生為女子，而你要三媒六聘，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八抬大轎來娶我。」

孟姑娘聳肩：「有判官老爺在呢，哪能是他們想怎樣就怎樣的，下一世呱https://www.hetubook.com.com呱落地誰也不認識誰，多少情深也是錯付了嘛。」

孟姑娘可不吃他這一套，敲了敲桌面，腳不沾地的白衣侍女立刻拿了兩隻茶杯來添了茶水。

孟姑娘說：「人間那一套放在冥界可不管用……」

趙槿想了想，道：「那小人等他吧。」

趙槿死時年方二九，年輕女子沒做過什麼壞事，好事倒是一籮筐。判官翻了命簿一看，本來壽數不止如此，便要鬼差從哪裡帶來的，送到哪裡去。鬼差快哭了，還陽也是有條件的，起碼是肉身是要好好的，她可是跳崖，摔得這裏一塊那裡一塊的，早被山中的野獸分食了。判官也頭疼，趕緊給她尋了個好胎，是很多魂魄哭著喊著都想去的紫國，又是鳳鳴都城裡四品文官的嫡長女。這樣的好胎在街上喊一嗓子還不搶破頭。

白清明微微一笑：「今日出門匆忙，我師兄店中有一種治過敏的香脂，說是來自鮫族的配方，下次托雲清給孟姑娘帶來試一試。」

所有謎團解開，一直埋頭趕路的人抬起頭，天下之大，卻沒有容身之處。

「在人間這種恭維是禮貌而已。」

孟姑娘撇了撇嘴，收回手，ｈｅtubｏｏk.cｏm•cｏｍ瞥了一眼還站在旁邊的人：「趙槿，瞎客氣什麼，坐啊，你不是早去投胎了嗎？」

雖不記得上一世是如何的光景，謝羽卻心若刀絞，不知不覺間，已淚流滿面。

「哦。」謝羽老實地點頭，又疑問，「我記得你眉心的硃砂痣做什麼？」

白清明一笑，眼角翹起來，頗有些老狐狸的做派，走過去施了個禮：「好久不見了，孟姑娘還是這樣年輕貌美。」

「我們當差的，又不吃供奉，就那點當差的工錢，連件好衣裳都買不起，更別說胭脂水粉了。」孟姑娘翻個白眼，「睜眼說瞎話。」

趙槿卻不去，好好地給判官磕了個頭，道：「白費了大人的心意，小人只想托生到九十九橋鎮，來世還做女子，跟人說好了的。」

白清明內心嘆息著，問孟姑娘：「姑娘可知趙槿的下一世家在何處？」

冥界不是可以長待的地方，看完三生石，他們就要回去。

當年賣傘姑娘趙槿跳下懸崖殉情后，鬼差帶著她的魂魄去了冥界。

謝羽仔細辨認了一下，搖頭：「不認得！」

「你不是趙槿你是誰？」

孟姑娘想了想，嘆息一聲：「那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