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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船是去哪裡？」

艄公的面容在黑紗下模糊不清，隱約只能看到輪廓美好的鵝蛋臉，氣質冷冽卻又說不出的舒服。

柳非銀下意識地追尋著那個聲音，只見小路盡頭的一株開花的野櫻花樹后，露出一隻墜著鎏金鈴鐺的玉白小腳丫。好似知道有人看到似的，那隻小腳害羞地縮了回去，鈴鐺聲也遠去了。

而柳非銀緊追著那鈴鐺聲走了半炷香的時間，那鈴鐺聲倏然消失不見，四周都是將人沒頂高的水草，來時的路竟也被草封住。

這孩子生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柳非銀只猶豫了一瞬，再轉頭，那小舟已經泊到了岸邊。

喝花酒二人組花枝招展地穿過鎮上長街，游哥兒聒噪，一直問東問西，比如怎麼喝花酒才能顯得有男子氣概啦，跟漂亮的花娘姐姐聊什麼話題才顯得帥氣啦。

「人世間三苦，乘船打鐵賣豆腐。看你相貌姣好，怎麼不做些輕鬆的營生？」

柳非銀擔心游兒找不到回去的路，心想著先去錦棺坊看看他回去了沒有。

狐狸就是狐狸，一身的獸|性未褪，看到了野鴨就忘記和-圖-書漂亮的花娘姐姐。游兒歡呼一聲現出紅毛狐狸的原形，往水草叢中撲去，只見野鴨四處逃竄，狐狸想追這隻，又惦記著那隻，水草叢中炸開了鍋般沸反盈天。

艄公將小舟泊到岸邊道：「客官，城西到了。」

「游哥兒，走了。」柳非銀向草叢裡喊著，只見水草叢裡越撲騰越遠，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和草葉摩擦聲和野鴨的叫聲混到一處，再聽不見什麼了。

柳非銀怎麼會記錯，他想了想，又問：「那城西是不是還有個柳家？」

他聳起鼻子嗅了嗅，空氣中除了水草的清新之氣和若隱若現的野櫻花香，柳非銀衣袖上熏的沉香竟一絲氣味也尋不見了。

柳非銀好不容易遇到人，急忙追上去喊道：「喂，請問回鎮上的路怎麼走？」

九十九橋鎮的九十八座橋是按照《千字文》來編序的，他摸著橋走，越走越不對勁。為何那家酸梅湯的鋪子沒了，反而換成了名字都沒聽過的蜜餞鋪子，罷了，就當他記錯。街道兩邊何時有這種參天巨樹，而不是酒樓，好，就當他記錯。www.hetubook.com.com

於是神差鬼使的，柳非銀被拽上了船，眼看著那小女孩細細白白的手指間捏了一顆透明珠子給了艄公。艄公接了盤纏，竹蒿一撐，小舟如離弦之箭般划入河中。

柳非銀又多看了他兩眼，心中猜想他到底是個什麼妖怪。他們穿過薄霧升騰的河面，恍然間原本寂靜的河面上，枝頭的山雀與河岸上的蛐蛐又復鳴，不遠處的岸邊也傳來賣豆花的吆喝聲。

小丫頭指了指遠處，柳非銀循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湖面上不知何時升起薄霧，霧中飄來一葉小舟，船頭掛了盞燈籠，黑衣的艄公戴著黑色的紗笠好似傳說中忘川河上的擺渡人。

「你這人倒是活得明白。」

柳非銀哦了一聲，迷迷瞪瞪的，被小丫頭拉著手下了船。

艄公說：「客官請上船吧，這就要走了。」

「沒聽說過呀。」

「去鎮上。」

小丫頭轉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耳邊「叮鈴」一聲脆響，柳非銀一轉頭，看到七八歲的小丫頭蹲在他旁邊，頭頂雙螺髻，鵝黃短打，光腳墜著鎏金銅鈴，不聲不響地httｐs://wwｗ•ｈetuｂoｏｋ.ｃoｍ.ｃｏｍ看著湖面。

「鎮中七處渡口，鎮外兩處。小人在各個渡口間往返，這裡在鎮外，自然要去鎮上。」

群山好似花冠般環繞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岸邊幾個腐朽的木樁支撐著幾塊被蟲蛀過的稀疏木板，一株歪脖子的老槐樹折腰垂在木板之上，枝椏上掛著個木牌，上頭刻著一個小小的「渡」字，用硃砂填滿。

艄公撐著他的船，慢慢地說：「人生哪有輕鬆的營生，不是這般苦，便是那般苦罷了。」

「是你把我引到這裏來的？」

柳非銀隨口答著：「快了。」事實上他也只是知道花街柳巷都在南邊，倒是沒去過。九十九橋鎮上一座橋連著一條橋，路徑繁複，他帶著游兒一直往南走，越走越偏僻，竟走出了鎮子。

之前他和白清明去雲塘鎮趕海市，就見過類似的印記，木上刻字填硃砂，是妖怪的印記。這看似殘破的地方，竟是妖怪的渡口。

小丫頭搖了搖他的手，抿唇笑著點點頭。

柳非銀是見過世面的，知道自己大約是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被帶到了奇怪的地方。腳下只m.ｈｅｔubｏｏk•coｍ.ｃｏｍ有一條路，他只能往前走，眼前又愈來愈開闊，直通湖邊。

那婦人奇怪地看著他，答道：「這湖上怎麼會有宅子，公子記錯了吧？」

「叮鈴」一聲響，空靈悠遠，好似來自另一個時空。

「……」

小小的碼頭人頭攢動，有人上船，有人下船，柳非銀被人一撞，手心裏的小手滑了出去，只聽到鈴鐺聲叮叮噹噹地遠去，等他擠出人群，小丫頭已經不知去向。

「我們不是在九十九橋鎮嗎？」

「柳蝴蝶，什麼時候才到花街呀？」

柳非銀用扇柄揉著太陽穴，只覺得一涉及到相府千金就諸事不順。

柳非銀覺得自己此刻應該轉頭就走，否則不知要鬧出什麼麻煩事來。剛一動此念頭，那小丫頭握住了他的手，用哀求的眼神望著他。

柳非銀知道自己被什麼東西纏上了，又上了賊船，仗著膽子大，笑嘻嘻地搖著扇子和艄公搭訕。

待狐狸頂著枯草和鴨毛，抱著一堆野鴨蛋從草叢裡跑出來，柳非銀早已不知去向。

柳非銀有些戰戰兢兢，摸著路走到錦棺坊所在半山，只見小片清澈見底的湖靜靜卧在山石叢和圖書林間。有幾個小童在鳧水，玩得不亦樂乎。

柳非銀本來心裏就跟揣了個馬蜂窩似的，一路聽狐狸嘰嘰喳喳，後悔得半死，怎麼就帶他出來了。

他心中像揣了塊火炭，看到一個年輕婦人在洗衣裳，忙走過去行禮：「這位姐姐，敢問這湖上建的宅子去了哪裡？」

柳非銀頭痛不已地站在小徑上四處張望。水澤地勢低洼，走進來之前四處開闊，走進深處才驚覺水草及人腰深，四處都是綠茫茫的連成片。羊腸小路都是漁家和獵人踩出來的，肆意交錯成一個迷宮，走進來容易，走出去又不知道要費多少腳程。

那艄公說：「九十九橋鎮。」

「什麼鎮？」

柳非銀看到她，突然想起童年夭折的玩伴，一時間有些怔然。

游兒氣得跺腳：「就知道這錦棺坊的人都靠不住，怕是尋由頭扔了我！」

等到二人都覺得不對勁時，發現已置身於一片水草豐茂的水澤中，腳步聲驚起草叢中的野鴨，嘎嘎聲連成一片。

這一路上，船駛入鎮中，依舊是那個熱鬧淳樸的鎮子，看不出哪裡古怪，卻又處處都透露出古怪。

「為什麼要引我到這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