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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後背上也插著一支箭，血在腳下匯聚成小溪流，空氣里都是血腥味。

「是的。」簡靈鶴終於感受到了柏溪的傷心，好似泉水般從他的全身湧出，他頹然驚惶地看著她，連眼神都是痛的。簡靈鶴不解地問，「柏溪你怎麼了？」

白清明和柳非銀雙手交疊坐在船艙中，看他們二人累極了靠在一起補眠，此刻大概是他們這一生中最近的時刻了。

柏溪，去赤松拿回你的尊嚴！拿回你的自由！！拿回你的一切！！！

簡靈犀氣到雙目赤紅，挽弓一箭射出，箭矢穿透簡靈鶴的右肩。這一箭她拿劍的手便是廢了。簡靈鶴身形搖晃兩下，明明是那樣一個小女子，卻似山般擋在路中央，大笑著：「靈犀，你真是沒用啊，學了十年的箭法，只有這點準頭么？！」

簡靈鶴對嚇破膽的艄公喊：「靠左岸，敢亂動，我先砍了你。」

次日他們買了一匹馬，快馬加鞭，在晌午時，趕到赤松交界處。雖然有柳非銀二人抹去了他們行走的痕迹，但謝翎熟悉路，斷定他們不會走官道，而是穿過河谷，到達赤松。

柳非銀低聲道：「若是我們把船底鑿穿，把這對小鴛鴦淹死，會發生什麼事？」

簡靈鶴在他耳邊輕笑：「這樣就好，柏溪，不要回頭。」

「求你，幫一幫柏溪。」

簡靈鶴「哦」了一聲，而後仰頭看著天，如釋重負地倒了下去。

柏溪本來暗紅的瞳色熾熱起來，眼淚忍在眼眶中，咬緊牙關，不回頭。

那鋒利的箭鋒在簡靈鶴的胸前一寸硬生生地停住，一隻指節分明的手抓住了箭尾，手腕上戴了蜜蠟珠子，紅色深衣寬袖憑空乍現，足尖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另一隻手攬住簡靈鶴的腰穩住她的身體。

柳非銀心滿意足：「白老闆以後都這麼聽話就好了。」

「簡靈鶴！」簡靈犀恨極，重新拉起弓，「讓開！否則我一箭射死你！」

第三天的清早他們又換了一葉小舟，從更窄的河道穿和_圖_書行。沒多久便聽到對岸隱隱傳來混亂的馬蹄聲。簡靈鶴機敏地看向馬蹄的來處，將柏溪的身體擋在身後，果真河對岸上三騎在亂草中踏出一條路，迎風而來的是謝翎、柳泣風和簡靈犀。

簡靈犀親眼看到姐姐連頭也沒回，好似將世間萬物都拋在了腦後，她的弟弟她不要了，她的榮耀也不要了。她就那樣灰頭土臉的決然而去，沒有人可以阻止她。

柳泣風早已洞若觀火，只是想讓他看清楚。他拍了拍少年的肩，嘆息道：「靈犀，你姐姐那個人明知是錯的，還故意而為之，是不會回頭的。」

柏溪的手很涼，無法抑制地顫抖著。她沉默了片刻，問道：「如果重來一次你還會這麼做嗎？」

「簡靈鶴！」簡靈犀見她不回來，臉上的憤怒終於破碎成了惶惶然，整個人都慌了，「簡靈鶴！你不管父親和母親了嗎？！你想要叛國嗎？！」

去見你的母親！去奪走王位！！去平熄戰火！！！

他們三人奉命來追人，一切都是低調行事，自然是不能隨意殺人。簡靈犀看到那船在調頭，簡靈鶴又用身體將柏溪擋得嚴嚴實實，箭在弦上也不能射出，幾乎咬碎了一口牙，憤怒地大喊：「簡靈鶴，我等奉將軍之命將你們帶回去，你若不束手就擒，休怪我不顧姐弟之情了！」

他知道這是一線相思的藥力，他有多喜歡她就有多憎惡她，有多想疼惜她也就多心痛。他幾乎要屈服了，只要不這樣心痛就好。

「你怎麼什麼都信？還妄想把燈籠樹栽到九十九橋鎮。」

「你的一言一行都在催動因果鏈，說白了在這裏你是老大。就算你是紂王，我也只能助了。」

小鴛鴦不知道有貴人暗中相助，在荒草中待到暮色四合才走出來，搭上了一輛運稻草的牛車。二人躺在鬆軟的稻草上依偎著，天上星河流淌，如同靜靜的湖泊，他們在湖底浮沉著。

簡靈鶴擋在路中央，三人若要過去，和圖書一定要活活將她踏死，只能拉起韁繩。

簡靈鶴非常小心，二人都偽裝得灰頭土臉，每經過一個渡口便換一艘船。用的船也是接私活的漁船，專走一些荻花叢生的旁支，不易追蹤。她掰著指頭估摸，家裡人發現她留的信，最長也就三日。而柳府別院有岳青守著，柏溪本來也不出門，大約也能撐上個三日。

簡靈鶴心想著，愛一個人到極致，大概也就是無話可說。

簡靈鶴已精疲力盡，失焦的雙眼看著天空，嘴唇蠕動著。他將耳朵湊過去，聽到她幾乎失去了意識，還在堅持一件事：「我……要送柏溪……去赤松，去赤松……」

「我好像做錯了事。」

天色將明未明時，他們到達渡口。有船家早就燃著一盞漁燈，揣著袖子邊打盹邊等客。明明只有兩個客人在船上，今日艄公卻覺得船身莫名地沉了一些，心中大呼奇怪。

以往簡靈鶴和他在一起，總是握著他的手有說不完的話。現在有大片的空白相對，也知道下次一別，大約就是天人永隔，卻再也沒有一個字可以說。

「……說人話。」

簡靈犀在背後大喊：「簡靈鶴，你停下！」說著拉起弓，一箭射出，簡靈鶴在背後貼著柏溪的耳邊堅定道：「柏溪，前面就進了赤松邊境，你儘管跑，不要回頭，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回頭，我們就此分別吧。」

一隻白羽紅喙小鳥誤闖入船艙，打破了這一艙的沉默，小鳥不怕人，跳到柏溪的膝頭啄食他掉落的乾糧屑。

白清明翻個白眼給他：「你想死就鑿吧。」

「信啊。」

簡靈鶴捧著他的手，他的手陡然鬆懈，小鳥飛出他的掌心，飛到艙外走，如風般消失不見了。

簡靈鶴身形一頓，拉著柏溪迅速地隱沒進了岸邊的紅楓叢中。

比人都高的長草中，謝翎停住腳步：「奇怪，他們踩過的痕迹消失了。」

去赤松！去赤松！！去赤松！！！

相比遠處的箭矢，艄公自然ｈｔtps://m.hｅｔuｂook•coｍ.ｃom更怕橫在頸邊的劍，一桿撐到底，船立刻調頭往左岸靠。

傳說中赤松的每一寸領土都染滿了戰士的鮮血，這紅楓是鮮血中長出的葉，也就紅得更加的耀眼。而不遠處已隱約能看到那高大挺拔的紅楓如火雲般燃燒著。

「我該把它關在籠子里。」柏溪像個幼童般無助地看著自己的掌心，「我喜歡它。」

柏溪第一次把這個少女抱在懷裡，將臉貼在她的背上，星子落在河水中，風呼嘯過耳際，馬蹄濺起泥花。他知道只不過是葯而已，為何內心這樣歡喜，可是有多歡喜就有多厭惡。

小鳥在他的手心裏掙扎著，發出尖銳的鳴叫聲。

「是嗎？」

而造成這一切的兩個人正面面相覷，一個老神在在的，一個心虛不已。

簡靈犀恨道：「她不是我姐姐。」

來之前，簡靈犀信誓旦旦一定可以勸回他的姐姐，求柳泣風和謝翎不要下殺手，給他們留條活路。所以從頭至尾，柳泣風和謝翎都只是旁觀。

若是足夠幸運，這三日僅夠他們進入赤松水域，之後就看他們造化了。

簡靈犀的弓已經拉滿，箭在弦上，正對著船上的艄公，憤怒地大喊：「艄公，停船靠岸！箭矢無眼！」

「柏溪。」簡靈鶴捧住他的手，「小心點，太大力的話，它會死的。」

謝翎招呼艄公過來，將他們渡過對岸，循著混亂的足跡追去。

「靈犀，以後父母就拜託你照顧了。」

柏溪想了想，點了下頭：「我會。」

「簡小姐，你還撐得住嗎？」白清明問。

柏溪伸出一根食指，輕輕地撫摸著小鳥的背羽，輕笑：「你信這個？」

「這次一定能活下來。」

「我正是為了這些才來到這裏的，你要活著回到九十九橋鎮去，要親眼看到他將戰火熄滅的那一日。」

他用袖子擦了擦她鼻下的血，輕輕喚她：「小鶴，我自己走，你跟他們回去。」

「一般來說你的行為是不可控的，而正是這些不可控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未知行為才是你來的原因。」

柳泣風側耳傾聽著：「你們有沒有聽到哭聲？」

那哭聲很快就被風扯斷了，再無痕迹。

「……」柳非銀嘖一聲，用扇子去勾他的下巴，囂張道，「別撇得這麼乾淨，你這也是助紂為虐。」

此刻，在他的心裏，他的姐姐已經死了，那個連頭也不回的只是行屍走肉。

白清明和柳非銀看著這對亡命的小鴛鴦，對視一眼，都苦笑了。

簡靈鶴跳下船，不忘將柏溪擋在身後，朝對岸大喊：「靈犀！我保證把他送到境內就回去請罪！到時候要殺要剮我一人承擔！」

簡靈鶴想到那棵樹，來之前雖未成活，可也未見頹勢。

柏溪感覺到交握的手心裏都是汗，拉著他跑的人已經魔怔了一般，拼盡了力氣帶著他跑。簡靈鶴被枯草纏住，一頭栽到枯草叢中撞到木樁上，磕了鼻子，一蹭便是滿臉的血。柏溪從未見過她如此狼狽的樣子，他想過她可能會死，但從沒想過她只是這樣狼狽，他就心痛得想要拿一切去換。

她和柏溪二人共騎一匹駿馬在夜色中疾馳。

而後環在柏溪腰間的力量突然消失，簡靈鶴一個翻身下馬，匕首狠狠戳在馬臀上。馬吃痛長嘯一聲，奪路狂奔。

「清明，我們這麼做是對的嗎？封住三人的感官讓他們自己轉圈……會不會因果鏈被我們這麼一鬧，就斷成了餃子餡，我們本應該幫他們把這對小鴛鴦捉回去，讓柏溪當不成赤松王……」

「就當是吧。」白清明說，「你不能死在這裏，有人不想你死。」

簡靈鶴答應要送紅月柏溪回赤松，為了防止夜長夢多，她當夜便留了一封家書在屋中，若她能活著回來，一切罪責由她承擔，若她回不來，一切便由她而終止。

白清明感嘆著，你要聽話的，不如去養條狗。

簡靈犀跪在地上，捂著胸口痛哭失聲。

三個字如同雷聲般落在耳際，柏溪五指抓住胸口，指甲陷入皮肉，巨大的悲傷和恐懼攫住了他的和_圖_書心臟。他抱著她放聲大哭。

柳泣風大叫一聲：「靈犀，不要！」

「是小仙子。」簡靈鶴驚訝道，「小仙子吃了誰手上的食物，就會給誰帶來好運的。」

簡靈鶴鬆了一口氣般，笑了：「那就好。」

「說樹，還有你。」簡靈鶴看向艙外，已是夕陽西下，連天的荻花隨風起伏，好似白茫茫的波浪，「我心裏清楚，你要回到赤松，也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這一段路，我可以陪你。以後的路，只能你一個人走。雖然在我看來，那幾乎是不可能走完的路，可是我知道，你可以做到。」

柳非銀想著死在這裏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就放棄了鑿船的想法。

他們一匹馬馱著兩個人，終究是慢了一些，已經能聽到背後傳來的馬蹄聲。

眼看著箭到胸前，已是無可挽回之勢，只聽到山林之間的鳥鳴，風搖動樹冠的呼嘯，遠處河道中磅礴的流水，一瞬間靜止了。

「再喜歡也不行，小鳥本就屬於山林，關在籠子里會死的。」

簡靈鶴一雙眼瞪得又大又圓，無法置信似的，茫然地問：「你是這山中的神仙嗎？」

白清明打斷他：「不是我們，是你，是你讓在下封住，在下才封住的。」

你不後悔，我才死得其所。

「你說樹？」

「簡靈鶴，你別以為我會受你逼迫，你放走了那人，你不再是我姐姐！」

他發現簡靈犀的意圖時，已經晚了，簡靈犀已經殺紅了眼，接著一箭射出，而這一箭是衝著簡靈鶴的胸口。他寧願帶她的屍體回去，也不願整個家族同她一起蒙羞。

只要穿過這片河岸，到了下一個鎮中買一匹馬，只要再一日就可以進入赤松境地。荊棘和旁生的樹枝劃過皮膚，簡靈鶴已經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拉著柏溪在跑。

柏溪心中一顫，低下頭，那小鳥兒膽大地跳到他的掌心裏。他耳邊好似有千萬隻蜂在齊齊振翅，又好似有滔天的巨浪打下來。他好似又聽到了母親在耳邊溫柔的哀傷的聲音：柏溪，喜歡的東西一定要握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