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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環

作者:黃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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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十五章 命運之謎

第七卷

第十五章 命運之謎

李隆基苦笑道:「我今天想見鷹爺,正是要提醒情況有多嚴峻,沒想過由鷹爺先來警告隆基。」
龍鷹到此刻仍不明白今趟台勒虛雲找他說話的用心,話匣子打開了,見招拆招的道:「若沒有命運,河間王的預知吉凶是怎麼一回事?對他的易占,小可汗該比小弟更信而不疑。」
在剛才所有關於政治鬥爭的說話內容,無一字提及上官婉兒,可知她收藏得很好,可是實際上,由於她是為聖諭執筆起草的人,先後奉仕兩代皇帝,其對李顯的影響力,難以估量。
台勒虛雲欣然道:「輕舟對命運的深思,已是我曾聽過最具卓見的說法,證明輕舟非是沒想過這方面的問題。」
龍鷹落在船尾,戴上台勒虛雲遞來的竹笠,作漁夫打扮的台勒虛雲兩槳探出,打進清明渠的河水去,小船朝南緩行。
高力士道:「皇上在考慮時,相王竟親自見皇上說項,提議由陸大人改任西少尹,東少尹之位,可任命同為皇族的成王李千里。」
台勒虛雲淡淡道:「我不相信!」
龍鷹恍然道:「我明白了!假設陸大哥遇刺身亡,李千里可立即頂上,成為新少尹。時間上配合得這般巧妙,若說沒有宗楚客在其中操弄,誰都不相信。」
符太道:「不用過度操心,皇上一天命在,相王和臨淄王絕無生命之險。」
龍鷹嘆道:「台勒虛雲厲害之處,是不動聲息下,操弄局勢于股掌之上。」
李隆基沉聲道:「宗楚客正暗中拉攏太子。」
轉而鼓勵高力士,道:「兩軍對壘,對方的進攻退守,哪一件事不是猜的?」
他腦海浮現上官婉兒的玉容。
龍鷹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現時的京城,形勢愈趨複雜危險,臨淄王必須以大局為重,不可一刻鬆懈。」
龍鷹差些兒不相信耳朵,失聲道:「不相信?」
洛陽或西京,河道從來是密談的最佳處所,既不虞被竊聽,且因不住改變位置,追躡近乎不可能。
台勒虛雲欣然道:「換過另一種說法又如何?」
見龍鷹和符太均聚精會神聽他說話,又畏怯起來,沉重的呼吸幾口,道:「小子怕看錯,故先稟上臨淄王。」
龍鷹微一錯愕。台勒虛雲就是這麼一個經常思索的人,想的可以是與眼前實況全無關係www.hetubook.com.com的事,也是眼前糅合了智者、哲人和梟雄的可怕人物的一貫作風,隨時扯到生滅始終等大至無限的話題去。
台勒虛雲興緻盎然,似來找龍鷹的唯一目的,純為談天說地,將小船靠泊綠岸,收槳,一副坐觀日沒西山的悠閑,道:「那只是對人生處境的形容,指的是先天和後天的環境,非我們可以作主。」
符太皺眉道:「臨淄王有勸他嗎?」
李隆基目下唯一可以做、最應該做,就是韜光養晦。「棒打出頭鳥」,如被認定是個威脅,以前所有努力,盡付東流。
李隆基道:「讓我補充幾句,目下能左右西京政局的大小勢力,韋后高高在上,其下就是武氏子弟、外戚、宗楚客和田上淵、長公主偕我王父,還有置身幕後,通過楊清仁插手干預的大江聯。然而,除以上諸般勢力外,還有一股勢力是兩位沒注意到的,就是受惠于神龍政變,恢復爵位,甚或被任命要職的皇族子弟。佼佼者有成王李千里及其子天水王李禧,與嗣虢王李邕等人,均授軍職,反是楊清仁因遭武三思、宗楚客所忌,給投閑置散。」
李隆基道:「此正為竅妙處。」打手勢著高力士說下去。
台勒虛雲別頭望往西邊,悠然道:「日出日沒,是天地最美麗的時刻。可是日出是剎那的發生,日沒既永恆又短暫,接著黑夜降臨,銜接得天衣無縫。」
和台勒虛雲交談,即使表面似無關痛癢的閑聊,仍不可掉以輕心,天才曉得他背後有何動機,更會像此刻般給他瞧穿。
李隆基惟恐兩人不明白,道:「西京是一城兩縣,以朱雀大街為界,東屬萬年縣,西歸長安縣,魏元忠深悉朝政,提議不單名正言順,且合情合理。」
龍鷹道:「剩是我所知的,已非常嚇人。」
龍鷹橫過朱雀大街,想著該否主動去見上官婉兒,又想到或許她正等待自己去見她,主客易局,自己必須透露更多她想知悉的事,想得入神時,耳鼓響起台勒虛雲的呼喚。
龍鷹和符太聽得你看我,我看你。
向高力士道:「到副宮監說哩!」
龍鷹今次真的抓頭,如墜迷霧,大惑不解的道:「能預知未來,代表的只有一個可能性,就是未來是註定了的,若和_圖_書如這還不算命運,甚麼才算命運?」
龍鷹苦笑道:「命運虛無縹緲、若有若無的本質,令人大部分時間置其于腦後,只有在某些時刻,怵然驚覺。像那晚在秦淮樓外,驟見尤西勒,那時湘夫人的提醒仍縈迴耳際,更從他背負的雙戟確認他身份,便大有宿命的意味。冤家路窄,又可以這般巧的,似有雙無形的手,把他送至眼前。可是,當我立定主意,不惜一切務取他的狗命時,『命運』兩字再不存於腦海里,眼前現實有血有肉。於我來說,命運就是這麼的一回事。既是生活的部分,也可以完全沒關係。想則有,不想則無。」
符太道:「魏元忠的膽子很大。」
台勒虛雲啞然笑道:「輕舟敷衍我哩!你好比命運的賭徒,每次玩命,均是拿生命作賭注,怎可能對此沒深切的體會?」
轉向李隆基道:「當務之急,是不可讓你王父或王兄、王弟,直接被卷進李重俊早晚會發生的叛亂里去。」
與李隆基同來的還有商豫,小妮子依然神采奕奕,卻不像以前般鋒芒盡露,變得內斂收藏,修為大有精進。她作宮娥打扮,隔遠和龍鷹打個招呼后,與小敏兒說話,兩女當非首次見面,而是早混熟了。
龍鷹笑道:「太醫大人放過他吧!」
龍鷹拒絕了高力士相送,獨自離開興慶宮,步行返七色館。
不過,現在他被現實煩得要命,沒討論命運存在與否的興趣,隨口道:「『生死有命,貧富由天』,不是常掛在人們的口邊?」
台勒虛雲瞪他好半晌,道:「我即將說出來的,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包括清仁在內,今天竟說予輕舟聽,實屬異數。」
李隆基雙目閃過複雜的神色,道:「沒就這方面說半句話,還有點推波助瀾。」
要命的是,上官婉兒和龍鷹,也是最能互相摧毀的一對。
李隆基分析道:「這是最巧妙的地方,使人對宗楚客的陰謀詭計感到震駭,韋后現在給『公告』弄得頭昏腦脹,哪來閑情理會其他的事。如果我是宗楚客,索性和韋後來個桌下交易,答允讓韋氏族人出任另一軍中要職,以補償韋捷失掉大統領一職之痛。得韋后支持,現今的左羽林軍副統領劉景仁坐正,再無懸念。」
李隆基道:「坐!此https://m.hetubook.com.com事由副宮監說。」
龍鷹想破腦袋,仍猜不到他可說得出甚麼道理來。在他過去的生命里,命運的痕迹、影子,隨手可拈,例如席遙的輪迴轉世,風過庭與眉月的隔世之戀,反是要證實沒有命運,拿不出任何可說服人的東西來。故此亦不相信,台勒虛雲可扭轉他對命運的看法。
高力士誠惶誠恐的坐入唯-的空櫈去,問清楚要他說甚麼,清清喉嚨,道:「由於左羽林軍大統領之位,一直懸空,成為了各大勢力激烈爭奪的要職,所以小子一直留神,從而發現一些微妙的變化。」
高力士恭敬的道:「鷹爺、經爺明鑒,小子認為這是一個秘而不宣的重大政治交易,牽涉到郭城、皇城兩大重要軍職,就是增設少尹和左羽林軍大統領之位,因宗楚客乃兵部尚書,在這兩個職位上最有決定權。魏元忠若沒宗楚客在背後撐他的腰,想找死嗎?而不論李千里,又或魏元忠,均傾向太子一方。若如我們所猜的,因著韋捷事件,事情可在數天內見分明。在這兩個要職的爭奪戰里,長公主、相王和太子在明,宗楚客在暗,將攜手合作,大削武三思的權柄。」
符太問道:「娘娘在此事上,采何立場?她對皇上的影響力,不容忽視。」
高力士此時來了,早前報上臨淄王到后,一直沒出現。
龍鷹嘆道:「是我拖累陸大哥,雖一字不提這方面,但明眼人都瞧出魏元忠暗指陸大哥力有未逮,故須交出半邊管轄區。」
李隆基頹然道:「給他臭罵一頓。在王父的授意下,我幾個兄弟與太子的往來多了。」
一個簡單的問題,卻使龍鷹差點伸手搔頭,道:「小弟之所以訝異,因沒想過小可汗不相信有命運這回事。」
龍鷹道:「小弟開始明白臨淄王進退兩難的處境哩!」
台勒虛雲道:「輕舟有沒有想過,能預知未來,與命運是否存在,可以是兩回事。」
怎可能呢?理該勢不兩立才對,兩方沒有可互信的丁點兒基礎。如宗楚客的作為讓韋、武知悉,肯定死無葬身之地。
符太罵道:「只要你明言是猜的,何怕說出來,我們會判斷。」
他因何忽然想起上官婉兒,是想到在五王一事上,李顯肯定猶豫難決,若在符太式的警告上,加上上官婉hetubook.com.com兒的說話,或可將五王的命運扭轉過來。丑神醫的診斷,營造出攻門的形勢,欠的是上官婉兒的臨門I杖,將馬球打進球洞去。
符太拍腿道:「這叫『笨人出手』,確是我們意料之外的天大煩惱。」
龍鷹沉吟道:「這是個生動的比喻,河間王就是看遠一點的人,問題在我們壓根兒沒資格鑒定光陰的本質。」
越過中天、往西下沉的太陽,從西邊灑照河渠,令台勒虛雲向陽的半邊臉孔金光閃閃,另半邊則陷進竹笠的暗影里,使他帶點落魄意味的魁偉容顏,輪廓特別分明。
現在「范輕舟」來了,上官婉兒想見他,早見了,卻是一直避而不見,她心裏有何盤算?
道:「請小可汗指點。」
龍鷹和符太交換個眼色,對李隆基均心裏稱許。他自己不說,高力士說,是要讓高力士在兩人面前領功,哪還不使高力士對如此「明主」死心塌地。
小舟靠岸,隨水緩流,頗有閑適的味兒,與清明渠忙碌的景況,相映成趣。
李隆基道:「我是憑一些蛛絲馬跡,猜出來的。」
李重俊不單不知彼,且不知己。
李隆基道:「請副宮監說出你的猜測。」
符太道:「長公主深得政治的個中三昧,竟沒勸她王兄?」
台勒虛雲笑了。
台勒虛雲以充盈深思的目光,用神打量他,嘆道:「輕舟怎辦得到的!」
河水粼粼生輝。
龍鷹暗自警惕,自己實鋒芒太露,如重啟台勒虛雲對他身份的懷疑,就嗚呼哀哉。輕描淡寫的道:「可以說的,是閻王要你三更死,沒得留至五更天。除此之外,小弟想不到另一個解釋。」
略頓續道:「先說李重俊的情況,若我沒猜錯,楊清仁于背後弄鬼,煽動長公主和我王父支持太子,令太子威勢大增,依附者趨眾。唉!同樣是支持,長公主的手腕勝我王父百倍,她只在關鍵處插手,無痕無跡。我王父則去當馬前卒,激動時聲淚俱下,不懂隱藏。常說若讓韋后變成另一個聖神皇帝,我們李唐子弟,沒一人能活命。」
李隆基欣然道:「我還她心愿,讓她可見鷹爺一面。」
台勒虛雲尋根究柢的追問,道:「緣何有此印象?」
龍鷹嘆道:「他們不但要削武一二思的權,還要殺他。」
轉回來看著龍鷹,道:「光陰譬若長河,世間每和圖書一個人,不論富貴貧賤,都在此長河某一點隨水漂流,身不由己,似茫不知未來流往何處,但並不代表未來並不存在,只是因載浮載沉,沒法看遠一點。」
不用明言,大家清楚明白,李重俊以武力推翻韋、武之心,不住萌芽茁壯。在李重俊的位置看,乃唯一生路,沒人可變更他求存的決定,可是在他們的位置看,卻是死路一條。李重俊絕鬥不過宗楚客,何況還有虎視眈眈的楊清仁,楊清仁背後尚有台勒虛雲。
他須靜心思索。
以李顯柔弱的性格,自然在關鍵處,垂詢上官婉兒有關女帝的做法,進一步加大上官婉兒左右李顯想法的可能性。信任、倚賴,上官婉兒干政的能力,不在任何人之下。
台勒虛雲平靜的道:「輕舟相信命運?」
符太道:「魏元忠是哪方的人,這般擺明衝著武三思而來,武三思豈肯放過他?」
龍鷹道:「希望不會發展至那個田地,若然如此,只好揭竿起義。」
李隆基插言道:「王父推薦李千里,事先定和長公主商量妥當。」
眾人點頭同意,一天城衛兵權仍在武攸宜和陸石夫之手,沒人可動武三思半根毫毛。
龍鷹道:「小弟倒想知道,小可汗對命運的想法。」
龍鷹今回真的被惹起好奇心,忘掉雙方表面融洽、暗裡斗生斗死的關係,大奇道:「可是,你不是說過,每個人都是命運的囚徒嗎?」
符太忍俊不住的笑起來,調侃龍鷹道:「你這傢伙叫『魯班面前弄大斧』,對朝廷政治,怎可能比臨淄王了解更深。」
高力士道:「事情發生在三天前,那時小子仍未從鷹爺處得知田上淵行刺陸大人的事,居宰相之位的魏元忠上奏皇上,促增設一個少尹的職位,簡言之就是將陸大人的職權瓜分為二。」
台勒虛雲道:「輕舟因何奇怪?」
清明渠舟來舟往,從城外進來的,離城而去的,異常繁忙。
龍鷹心內折服,對像光陰般自亘古以來沒人可想得通,只能感嘆的大問題,他竟可有不同的看法,如此腦袋,是怎麼樣的結構。同時心裏填滿深沉的悲傷,有一天,要和這超卓的智者再決生死,是何等令人傷懷的事。這就是他們逃不了的宿命。
符太咋舌道:「我的娘!真複雜。」
符太問道:「臨淄王又從何而知,宗楚客在拉攏李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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